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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朵拉扭扭捏捏地交握雙手。她不習慣和他一這樣直來直往地說話。她默默注視著他，那雙藍色大眼睛懇求他察言觀色，猜出她的想法之後由他提出，讓她不必自己開口，就像以前那樣。

她吩咐英國所有知道康登紐約地址的人保密，不要說出她橫渡大西洋去找他，現在她後悔了。看來應該先通知他才對。

兩個孩子興高彩烈地大叫，打破困窘的沉默。「看我們釣到的魚！看我們釣到的魚！」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秀朵拉微嗔。

「既然他不在，那麼我晚點再來，」她不可能在會客室喝茶等上五、六個小時。那樣太奇怪了。

嘉綺覺得自己變成了石像。康登的家就在離飯店往南十個路口的地方。今天早上她數得很清楚。薛本堡小姐不正是嫁給了一位俄國大公嗎？

瑪夏立刻衝過去幫忙弟弟收線。

「你應該要有自己的孩子，」秀朵拉說。

貝齊特之所以突然離開聖柱莊，絕對是因為康登發現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十分肯定，就像她確定印度女王是德裔英國人一樣。別人也就算了，他怎麼會成為康登家的總管？

前聽十分豪華，會客室更是極盡鋪張之能事。她曾經參觀過幾處王宮，這裡的家具與藝術品絕對優於部分皇室。那些藝術品更是驚人，幾乎像是將羅浮宮大藝廊的展示品搬來放進私人住家。雖然很合她的胃口，但是康登怎麼變了。他不是喜歡低調住宅與印象派畫風嗎？

秀朵拉先是愣住，接著滿臉通紅。「噢。」

她覺得尷尬、不自在，這方面她沒有變。康登拿起另一片餅乾。

「我跟康登叔叔說他應該娶妳，媽媽。」瑪夏樂呵呵地回答。「這樣妳就沒空唸我了。」

司機鞠躬。「十一點左右我來接您，殿下。」

「是，夫人。」貝齊特畢恭畢敬地回答，接過她的陽傘，並未多做解釋。「我們整理行李的時候，您要不要先來杯阿薩姆產的好茶。」

「希望你不會以為我m.hetubook.com.com跑來紐約是因為……因為你快要恢復單身了。」

「我懂了。」

「怎麼生？」瑪夏問。「媽媽說你快要離婚了。沒有結婚的人要怎麼生小孩？」

嘉綺搖頭。她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上演夫妻重逢的戲碼。「我考慮一下，如果要來，我會自行安排交通工具。你就不必對崔邁斯爵爺多說了。」

「一位英國貴族，他家離這裡很近，往南十個路口，夫人。」門房回答。「聽說是位子爵。」

「瑪夏，快點過來！我釣到一條超級大魚。」

「不用太擔心，」康登說。「她絕對有能力保護自己。」

「謝謝，」大公妃殿下回答。

確實是她，當年的薛本堡小姐。她今晚十一點要去康登家，那個時候晚宴應該已經散會了，至於她去做什麼，不用說也知道。

「噢，那丫頭，」秀朵拉嘀咕。「我遲早會被她氣死。」

秀朵拉沒有說話，她收起陽傘，用雙手握在腹部前，然後將尖端放在甲板上。她的食指在握把上畫著，乍看之下似乎是無意義的圖案，但是他知道她無意中寫出了心裡的話：天啊、天啊，天啊。

「那輛汽車是誰的？」嘉綺問門房。

「崔邁斯爵爺令晚將舉辦晚宴。需要我派馬車去夫人下他榻的飯店迎接嗎？」

「不是嗎？」他沒有提起離婚的事，不過由瑪夏剛才說的話判斷，秀朵拉應該知情。

秀朵拉太過驚愕，一時說不出話，這時沙夏在後甲板大喊：

他不需要新的妻子。他要現任那個。「這個問題以後再說。」

「請見諒，我太不莊重，」他說。「妳說得對。我應該要有孩子。我很想多生幾個，我會很愛他們。」

他終於承認了，離婚將使他一傲蹶不振，只差一點就要徹底崩潰。他害怕收信，律師由英國寄來和*圖*書的所有信件都令他恐懼，他更不想收到羅蘭太太的電報，生怕她會宣佈嘉綺終於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他親吻她的草帽頂端。「我會照料妳的一切所需，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我……女人想要的不過是這樣吧。」她緩緩說，臉上的陰霾散去。她怯怯一笑，親吻他的臉頰。「謝謝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然而門一開，嘉綺知道總管立刻認出她來了，因為他的下巴差點掉到門廳的黑色大理石地磚上。不過他很快就恢復鎮定，後退一步鞠躬。「崔邁斯夫人。」

「你應該娶別人，」瑪夏斷然說。

他不想要該死的戒指。他每天對著那臺見鬼的鋼琴還不夠慘嗎？他希望她帶著戒指一起來。但是他的計謀失敗了。她要嫁給費德理克。而他呢，他該怎麼辦？

他嘆息。她來的時機實在很不巧，現在他非常想一個人出海或窩在工作室。他不忍心讓孩子們失望，所以這三個星期帶著他們四處觀光，但是他沒精神和秀朵拉玩猜心遊戲。如果她對他有所求，那麼最好直接說出口，他知道一定有。

「可是沒人想嫁給我，小瑪夏。我很老了，像地球一樣老。」

「來吧！」康登將沙夏高舉到半空中轉圈。

她的手指寫出，老天幫我。唉，大家都需要老天幫忙。

「好！」沙夏一口答應。

汽車漸漸駛近，終於停在飯店門前，她慌忙拉下自己的面紗。三位乘客下車，司機打開後車斗，拿出一個好像很沉的水桶，兩個孩子搶著拿，他們的母親用法語叨絮一連串叮嚀。

他將不停掙扎的魚由鈎子解下，扔進一旁的水桶中。「晚餐就吃這條魚配檸檬奶油醬，你說好不好？」

紐約市讓嘉綺的胃痙擊。

不，她一定弄錯了。康登的教養非常完美，向來秉持謙遜之道，凡事都很有節制。對面那棟豪宅一點也不謙遜，彷彿將歐洲某個貴族的宅邸連恨拔起搬來這裡。她需要充分展現財力與地位才能攻陷這座堡hｔtps://m.ｈｅtuｂook•coｍ•cｏm壘，說服多疑的總管相信她真的是崔邁斯夫人，而不是想假冒混進去偷銀器的小賊。

但她沒想到會是秀朵拉。

「準備好出發了嗎？」

他同樣將她抱起來轉圈，享受她高亢的笑聲。「兩位小釣手有辦法在回航前再釣一條魚嗎？」

嘉綺直直盯著他，這個人有點眼熟。她不太種定究竟有沒有見過他，不過……

沙夏高聲喊叫著跑過來。手中的鱷魚至少有兩、三公斤重。

「崔邁斯爵爺和朋友駕船出海了，」貝齊特說。「爵爺出門前，表示將在五點前回來。」

她的語氣頹喪失望，有如小孩聽說聖誕節取消了。他將她拉進懷中。「不過我會永遠照顧妳，如果妳有任何需要，發個電報我就立刻趕去。萬一妳發生什麼不幸，我會將雙胞胎當成自己的骨肉養大。」

她穿著一身漂亮的粉藍衣裳，靠在船頭甲板的欄杆上。這艘船名叫「拉芬號」，船身長四十英尺，現在康登休閒時都駕這艘船，情婦號主要供業務使用。她帽子上的緞帶隨風飄逸，遠方可以看到無數詭杆隨水波上下晃動，讓人心情很平靜，金融區的高樓前至少停泊了了上千艘船。

「真厲害！」康登嚷嚷著站起來。「我在你這個年紀釣到的魚，頂多只有這條的一半大。」

司機將水桶遞給門房，交代他送往廚房。秀朵拉大公妃帶著孩子進飯店、上電梯。

當然，他沒有。他一向非常小心。不過他好像不該隨便逗她。秀朵拉從以前就不太聽得懂笑話。她一本正經解讀其中涵義的模樣，總是讓他覺得可愛極了，不過那時他才十五歲。

「我沒有忘。」他合上野餐籃，垂下視線看著。「問題在於，離婚的事讓我很難釋懷，就算再婚也無法關愛、體貼新妻子，我非常愛妳，不能讓妳吃那種苦。」

「你需要找個新妻子吧？」秀朵拉的音量如此之低，最後幾個字他只能勉強聽見。

走在第五大道南段，她刻意仔細觀察所有飯店、櫥hetubook.com.com窗以及富裕豪宅。不過這條路還是太短，一下子就走完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正確的街口、正確的地址。她死命抓著陽傘的鯨骨柄，奮力將視線由對街的房子上移開。

他們跑開，再次留下他和秀朵拉獨處。他打開野餐籃，將沒吃完的餐點放回去。半個冷雞肉派、幾片烤牛肉、只剩幾口的馬鈴薯沙拉、幾塊檸檬餅乾。

「你真的要和崔邁斯夫人離婚？」她羞怯地問。

傍晚五點，嘉綺一走出華爾道夫飯店，立刻看到那輛汽車。很漂亮的機器，以敞篷馬車作為基底，純黑底色、大紅鑲邊，在隆隆引擎聲中堂皇行進。制服筆挺的司機一驗得意，比駕駛女王的御用馬車更風光。

「是伯爵才對，」旁邊的行李員說。「那位是他的情人，俄國大公妃。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搭乘他的無馬車回來。」

他們就這麼站著不動，他摟著她的腰、她依偎他的臂膀。他嘆息。真諷刺，他竟然在這艘船上擁抱秀朵拉。這艘船可說是以嘉綺命名的，「拉芬（La Femme）」在法文中同時有女人與E妻子的意涵。

「貝齊特！」她心中漲滿詭異與內疚。她的陰謀被揭穿時，遭受懲罰的人不只她一個。

雖然她在報章雜誌上看到過紐約企圖成為新巴黎，但沒想到竟然連景觀都如此相似。一些地區的建築物採用新經典風格，柱頂與屋簷滿是植物或神話雕刻，讓人有種身在塞納河右岸的錯覺。前往飯店的路上她看到一座教堂，簡直是聖母院的翻版。

他所說的崔邁斯爵爺應該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首先，這棟房子如此富麗堂皇，連愛吃蛋糕的瑪麗皇后都會覺得舒適。而現在那位辛勤的企業家竟然出門玩耍，今天可不是週日呢！

「想離婚的人是她。所以我們正在進行。」他的語氣相當衝，因為今天早上他收到律師來信，通知他要求嘉綺歸還的訂婚戒指即將送抵紐約。

瑪夏格格笑著壓低聲音。「媽媽比你要老，所以她比地球還老嘍ｈｅｔuｂｏｏｋ•com•ｃｏm。」

「我沒有行李。」接下來的問題才最重要。「崔邁斯爵爺在家嗎？」

他將檸檬水的瓶子放進去時，秀朵拉來到他身邊。「我一直很懷念在聖彼得堡的日子，」她低語。「還記得你那時候常對我說什麼嗎？」

「遵命，夫人。」

這下該如何是好。

康登低聲說，「沒錯。不要告訴她喔。」

「瑪夏！」秀朵垃厲聲責備，臉變得更紅了。

「你……」她該對他說什麼？這些年來，他是否已猜到她就是幕後主使？「你在紐約。」

車上的兩位小乘客與有榮焉，大批人潮經過時都轉過頭看他們，那些羨慕又好奇的眼神使兩個孩子沉浸在喜悅中。第三位乘客的反應比較難看出，因為她戴著長面紗，整張臉只露出下巴。

「沒關係，」康登說。他看著瑪夏，她繼承了父親的悲傷眼眸與長鼻子，雖然她有著俄國貴族的憂傷氣質，但個性活潑愛歡樂，比上岸度假的水手更精力充沛。「親愛的瑪麗亞．愛列希娃，妳真聰明。老實說，我正在為這個問題煩惱。妳覺得我該怎麼辦？」

「我也要！我有幫忙！」瑪夏對康登舉起手臂。

陽光和煦、清風舒爽，即使失去妻子，今天依然是個好日子。他吻一下秀朵拉的臉頰。

康登和瑪夏分吃一盤檸檬餅乾，這時他抬起頭說，「妳怎麼知道我沒有？」

她走得很慢，可比議院拖拖拉拉審理改革法案的龜速，卻依然氣喘吁吁。大道上車水馬龍，馬蹄達達踏著石板地面，車輪軋軋運送沉重貨物。附近傳來高架火車的轟然聲響。空氣污染的程度雖然不像倫敦那麼糟，但一樣有著馬糞與工廠的熟悉氣味，此外還隱約暗藏香腸與芥末的異國情調。

嘉綺慢慢走到大廳角落坐下。橫渡大西洋的航程中有太多時間可思考，她預期可能得由別的女人手中搶回他，因為他八成已經有了情婦，說不定不止一個，她準備好要將那些野女人趕不他的床、驅離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