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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殤》論

作者:崔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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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殤》筆談錄 《河殤》的失落

《河殤》筆談錄

《河殤》的失落

(《中國文化報》一九八八年七月卅一日)
《河殤》從歷史的、文化的角度,試圖對民族文化進行反思。如此立意,足以使這部以黃河為題材的電視片產生振聾發聵的效用,令人耳目一新。然而,我在激動之餘,卻又滋生出一種深深的不滿足。它的宗旨就是要呼籲全民族的反省意識,因此,《河殤》理應具有理論的高屋建瓴,文化哲學——時代高度。然而,《河殤》恰恰在這一層次上失落了。
眾所周知,在人類思想史上,往往問題的提出比問題的最後答案更為重要。《河殤》既然開宗明義,要以呼喚全民族的反省意識為旨歸,那麼,判斷《河殤》的軒輊高下,就應依據《河殤》啟發全民族思考的問題是什麼來判斷,即它究竟提出些什麼問題,而不在乎某些史料不盡準確,某些觀點和議論至今還在為學術界爭論與商榷等等。縱觀《河殤》,儘管它的行文與畫面,上下幾千年,縱橫幾萬里,時空跨越古今中外,以內陸對大海,以黃色對蔚藍色,分別象徵古代與現代兩種文明,但歸根結底一句話,即以工業化社會取代農業化社會。競爭、開放、改革,順應歷史的必然,自覺地選擇民族的歷史命運,這就是《河殤》的全部主題。《河殤》的這種呼喚,倘若吶喊在十年前,那倒真正是名符其實的空谷足音,可是發展到今天,《河殤》高揚的主題,已經成為施政的國策民計,正逐步推行在全和-圖-書民族的行動實踐中,何需呼喚?即便《河殤》緘口不言,難道開放、改革,還沒有成為全黨上下,全民上下共同的意識與信念嗎?我們這樣說,並非蠢到認為開放、改革之策已經在中華大地上暢行無阻了,而是認為,《河殤》除了專門的學術問題外,它的基本主題,它所要啟蒙民眾的意識,實則早已深入人心。《河殤》令我油然而生的深深不滿足感,就在於它過分嚴肅地談論著大家都不陌生的一般問題。對於今天的中國來說,已不是要不要開放,要不要改革的問題,而是怎樣才能使開放、改革貫徹到底,質言之,是如何保證開放、改革真正成功的問題。而《河殤》的眼光,仍然緊緊盯在前一個不成其為問題的問題之上。因此,《河殤》的根本失落即在於:它以低於歷史、低於時代、低於實踐的視界,來對古老的黃河文明進行歷史的、文化的反思。成於斯,毀亦於斯,豈不發人深省?
丁濤
《河殤》的歷史觀照視界便顯得狹隘而短淺。這個參照系便是,人類的文化發展到今天,正待解決的時代課題,是對蔚藍色文明的反省意識。西方自盧梭、康德以來,便建立起堅固的批判哲學的傳統,西方的近現代文化,正是在對自身深刻而自覺的反思中創建著自身。盧梭是在法國大革命的前夕,對傾畢生之力而奮鬥的未來社會,發出大膽的懷疑;康德身處的德國,所面臨和*圖*書的實際任務,是消滅封建專制,結束中世紀社會,然而康德的目元卻緊緊看著即將到來的明天的文明,深刻地感受並指出新紀元的文明所帶來的人類痛苦的二律背反。資產階級啟蒙者們高揚理性,尊崇科學,而盧俊與康德,恰恰指出理性內在的矛盾,科學的有界性。偉大的戲劇家莎士比亞,同樣站到了與康德並肩的歷史高度,他筆下不朽的哈姆雷特,其偉大的猶豫,正是出自於現性的真知灼見。把本民族的文化提高到人類文化的巔峰上來加以觀照,把世界性的時代課題放在本民族土壤上來加以回答,這才是每一個民族思想家們所應還給人民的思考與激|情。只有放在對蔚藍色文化深刻的反省之中,古老的黃河文明才會變得明晰透亮,才會在雙向的反省批判的撞擊之下,在火花中誕生出新時代的燦爛文化。
《河殤》並不是一部解決文化爭論的片子,《河殤》忘記了真正的憂患,既潛伏在自然中,也存在於社會的動因中,而且蟄伏在文化界中。中國的文化哲學菁英們,倘若不能超越自身,以既往的見地面向明天發宏論,難免要流於近乎發「高級牢騷」的境地。
《河殤》斷言,我們「民族的心靈在痛苦。它的全部痛苦就在於:文明衰落了!」事實確如斷言的那樣嗎?我們說,民族的心靈在痛苦,這不假,但絕對不是因為「文明衰落了」,反倒莫如說是由於急欲擺脫這種已衰落的文明,而又苦於擺脫不得而感受到的痛苦。不是尋夢,而和*圖*書是惡夢,夢魘般的沉重與痛苦。對於正在騰飛的中國人來講,不但要承受死人窒息活人之苦,而且還要承受現代化進程所必然帶來的種種痛苦。中華民族將在雙重的痛苦中邁向明天,心中都懷抱著很自然的願望,希望改革帶來生活的改善與富足。然而,對於改革可能付出的代價與犧性,人們是沒有什麼心理準備的。西方各國,達到今日的繁榮,幾百年間,人民所付出的代價是多麼巨大!這一大份遺產,理應成為我們實現現代化的殷鑒。
康德曾經說:「任何哲學著作都必須闡述得通俗易懂,不然的話,就會在貌似深奧的煙幕下掩蓋著無稽之談。但也不可以從通俗的闡述去著手深人的科學研究。」《河殤》面對大眾談文化問題,必定要通俗易懂,但通俗不一定要降低問題提出的水準和思想的犀利清晰。「黃河文明」在《河殤》中是「傳統文化」的同義語,編導者將其放在歷史的長河中,加以縱橫比較,然而,留在觀眾記憶中的「黃河文明」,卻像塊遠古化石,時間在其中凝凍住了,不再有發展變化。實際上,「傳統」這一概念是有著非常具體的內涵。不用遠說,「傳統」對於今天的意義已不同於十年前。在既往的十年期間,全民族甘苦奮進所造就的一切,作為消逝的過去,也匯入到傳統文化之中,成為今天人們創造實踐的前提條件和基點。同樣是封建文化,漢代以後大大不同於漢代以前,因為自漢以後,融進印度文化,開創儒、釋、道三足鼎立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文化格局,晚清又怎能與盛唐相提並論?更何況,近百年來,經過舊、新民主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工業化的建設,「黃河文明」早已面目全非。儘管它未擺脫孕育它的本原母體,但亦絕不再是慈禧光緒年間的那副模樣。因此、對於傳統文化,必須要具體分析,嚴格闡釋,不能抽象化地一概而論,因為這決定著我們對時代判斷的正確與否。《河殤》介紹洛陽龍門石窟中的盧舍那佛像,盛讚盛唐氣象,漢武魄略,那種對外來文化兼收並蓄的胸襟和氣度。其實,認真想一下,在中國漫長的五千年歷史上,若論受外來文化影響之深之廣之烈,恐怕當推近百年。即便是馬列主義,蘇聯的建國模式,也同樣是外來文化。可以這樣說,離開對世界文明的學習、借鑒、吸收、融貫,便無法譜寫中華民族二十世紀的歷史。從鴉片戰爭至今,這條開放之路劃了一個圈,既從西方化——蘇聯化——西方化(世界化),走了一個螺旋形的圈。當今的中國,已向外開放,我們反思的目光,就不可拘囿對古人襟懷的禮讚,重要的倒是該好好考察一下,印度文化傳人中國後,是怎麼被本土固有的文化加以剔舍,改造而變形,以資今天的殷鑒。可惜《河殤》對於如此緊迫而有價值的問題,從根本上給忽略掉了。再者,中華民族從黃色走向蔚藍色,其肇端,並非始於今日,而是遠始於上個世紀下半葉。從中世紀的封建社會到現代工業社會的轉折,是一個整體的變革,包括政治革命和-圖-書、經濟建設、文化復興的全面轉變。我們今天施實的開放改革,是近百年時代總體任務的繼續。一百多年間,多少代人,前赴後繼,他們完成了什麼?他們遺留下什麼未竟的使命?假若從歷史的高度反思「黃河文明」,如此重大的問題怎能不去思考?我們要強調,以往的革命,完成了政治革命,而文化的使命則落到了今人的肩上。文化經濟的重建,這才是今天開放改革的核心目標。隨著歷史任務的轉移,人民的心態自然會發生遷移。《河殤》說,「中國公民政治心理調研組的系列報告指出,中國公民中較為普遍地存在著一種過於謹慎的政治參與心理。」曾幾何時,民眾從政洽的狂熱情緒轉變到如今普遍的冷漠,是由於「幾十年政治運動的反覆無常,政治迫害的極端慘烈,使人們仍然心有餘悸」,豈不失之淺在?!更有甚者,《河殤》由此及論,憂心地指出,這種政治冷漠表明中國人缺少自覺參與改革洪流的熱情,「這勢必嚴重阻礙民主化的進程」。我們倒要反問,中國從一貫的強化政治意識與狂熱中擺脫出來,是進步?還是倒退?應喜,還是應憂?《河殤》的自相混淆的見地,蓋緣於缺乏對現象背後更為深刻的歷史趨向的洞悉。從中世紀的古老文明向工業化現代文明的轉變,這是一切民族必經之途,然而,什麼時間,以什麼途徑和方式,則各有各具體的命運。所謂歷史的眼光,其確切的涵義,就是時空順列下的發展變化過程,倘若抽象掉具體發展變化的形態,怎會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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