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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是絕，可我的心直撲騰，我怕佟大爺！」

活受呼哧呼哧喘，嗓子眼兒還嘶嘶叫，光張嘴說不出話。牛鳳章說：「甭站在這呼哧啦，小心叫人瞧見你！」引活受進屋。

「二寸二，是腳的尺寸？多大多大？」牛鳳章瞪圓牛眼。

「怎麼？」滕三爺是外人，不明白。

誰料滕三爺聽罷嘴巴肉堆起來，斜覷著眼兒說：

「嘛嘛，你閨女，在哪兒呢？我怎麼沒聽說過。」

「您問牛五爺，佟家事，他情（全）知道。自打燈節那條（天）比腳，大少奶奶制（占）杏（先），二少奶奶玩完。佟家當下是大少奶奶天下。不光小丫頭們都往大少奶奶屋裡跑，佟大爺也往大少奶奶屋裡跑，嘻嘻……二少爺沒髒（沾）光髒（沾）一腳屎！二少爺二少奶奶兩口子天天弄（鬧），頭夫（髮）揪了，藥（牙）也打掉了……」

「可是假換真這事，我還是有點拿不準。」

牛鳳章冷笑道：「打得好算盤。錢你倆賺，毀就毀我！誰能逃出佟大爺那雙眼，他不單一眼就看出假，還能看出是我造的！」他手一擺說，「我老少三輩一家人指我吃飯呢。別坑完滕三爺再來坑我！」

「聽呂居士說，你們大少奶奶本是窮家女人，能挑得起來這一大家子？」滕三爺問。

活受湊上來，踮起腳跟立腳尖，嘴對著牛鳳章扇風大耳朵吭吭巴巴，直把牛hetubook.com.com鳳章說得嘴岔子咧得賽要裂開，吃驚地說：

牛鳳章說：

「這佟家的事奇了，指著腳丫子也能稱王！」滕三爺聽得來勁，直往鼻眼抹鼻煙。

「這好布（辦）……我想好了，請牛五爺織（造）軸假的，替出這軸真的耐（來）……」

活受又白又歪又光又涼小臉上，一笑，蠻是瞧不起神氣，沒接對方話茬，卻說：

活受說：

牛鳳章聽出活受有話要瞞著滕三爺，就改了話題說：

「誰跟你胡逗，咱們動真格的。你今兒去跟佟家說好，明兒我就把閨女帶去！」滕三爺正兒八經地說。

「嘛法兒？」牛鳳章問。他盯著活受的眼，可怎麼也瞧不見活受的眼珠子。

「這不難。你回去說好，明兒就登門拜訪。」滕三爺說。

「在客店裡，我把她帶來逛天津了。你上京城裡打聽打聽去，二寸二，可著京城我閨女也數頭一份兒！」

「嘛？你？憑你的腳，大瓦片，大鴨子，大輪船。別拿自個開心啦！」牛鳳章咧開嘴大笑。

「滕三爺，您織（真）拿蔥（出）二寸二小腳，把我們大少奶奶壓下秋（去），我擔保少掌櫃送個揪（周）鼎謝您。」

「這也好布（辦），我有……夫（法）子。」活受臉上浮出笑來。

牛鳳章笑道：

牛鳳章牛眼立時一亮，來了膽子。只說：「到時候你和_圖_書別咬我就成！」又嘀咕兩句，「你得留神，這大件東西拿進拿出，太招眼兒！」

「小腳裡頭的事你哪懂？你要想開開眼，哪天我帶你去見見世面，那雙小腳，蓋世無雙，好賽常山趙子龍的槍尖！哎，呂居士頭次帶你來天津那天，我們在義升成飯莊說的那些話你不都聽到了？呂居士也心服口服稱佟家腳是天下一絕！」

活受沒吭聲。牛鳳章指著滕三爺說：

「就這麼大。你們大少奶奶比得了？」

「滕三爺話不能這麼說。人能，不分窮富。我看她——好傢伙，要是男人，能當北洋大臣。再說……還有佟大爺給她坐勁。誰不聽不服？」

「你小子能耐比我還大！」

滕三爺拿手指頭把煙壺捅倒，說：

活受再一笑，小眼幾乎在臉上沒了。他說：「少掌櫃哪河（還）有興（心）管畫。」

「人家花錢，你得叫人家心明眼亮。死也不能當冤死鬼！」

他站在一扇破門板前，敲門的聲兒三重一輕，連敲三遍，門兒才開。開門的是牛鳳章，見他就說：

「呀呀呀，天下還有這麼大的腳，聽也沒聽過。我不會兒得先瞧瞧去，我好歹也算個蓮癖。你要叫我開開眼，我也叫你開開眼。我還藏著些真古董！」

牛鳳章說著，站起身打開櫃子，拿出一面海獸祥鳥葡萄鏡，一尊黑陶熏爐，一塊葫蘆狀的歙硯，半套失群ｈｔtｐs://wｗｗ.heｔubｏok•ｃom.coｍ的岫巖玉雕八仙人。只剩下呂洞賓、藍采和、漢鍾離、曹國舅四個，刻工卻是一流，個個鬚眉手指襟帶衣袂都有神氣。滕三爺看花了眼，高興得嚓嚓搓手心，活受在一旁不吭聲，卻看出來，這幾件東西，只有那銅鏡是塊唐鏡，爐子硯台全是假貨。四個玉人是玩意兒，算不上古董對象。活受說：

牛鳳章兩眼發直，嘀咕著：

「你盯住滕三爺，明兒務布（必）叫他領閨女去。只要那二寸二腰（壓）住大少奶奶，佟家又是一次大翻鍋（個）兒，您就是把鋪織（子）搬耐（來），也沒人鍋（顧）得上……」

「瞧您濕（說）的……要是假的，河（還）不是墨（賣）了……這畫撂在沽（庫）裡，我看濕（守）它整整樂（兩）年半……。」

屋裡火爐上架一頂大鐵鍋，正在煮畫。牛鳳章給熱氣蒸得大臉通紅髮紫，直賽鼓樓下張官兒燒的醬牛頭，那邊八仙桌旁坐著胖人，一看就知保養得不錯，眼珠子、嘴巴子、手指肚兒、指甲蓋兒，哪兒哪都又鼓又亮。穿戴也講究。腰間繡花煙壺套的絲帶子鬆著，桌上立著個挺大的套蘭壺，金鑲玉的頂子，還擺個瓷煙碟，碟子上一小撮鼻煙。活受打眼縫裡一眼看出這煙碟是拿宋瓷片磨的，不算好貨。

「這畫確實經佟大爺定了真的？可別再坑人家滕三爺了。三爺有錢，也不hetubook.com.com能總當冤大頭。自打山西那位呂居士介紹到你們鋪子裡買古董，拿回去給行家一瞧就搖頭。這不是淨心叫人家傾家蕩產嗎？活受，俗話可是說，坑人一回，折壽十歲！」

滕三爺兩眼珠子在畫上轉來轉去，生怕再買假，便瞧一眼牛鳳章，求牛鳳章幫忙斷真假。牛鳳章造慣假畫，真的反倒沒根，反問活受：

他呆呆瞅著活受，那模樣不知見鬼還是見神了。他不明白這半死不活的小子，打哪知道這些造假畫的絕招！

「你剛才說有嘛法？造大滌子的假畫，我可夠嗆，怕不像，頂多像五分……甭說五分，像三分就不錯！」

這才叫真人不露相。真人真是不露相。

「往喝（後）咱倆一秋（齊）幹。您單會弄假的不成。我這叫半正（真）半假，有正（真）有假，想風（分）也風（分）不出來！」

活受已經給他瞧後背了。

這歪歪扭扭小人兒，頭頂瓜皮小夾帽，一副舊兔皮耳套賽死耗子掛在腦袋兩邊，胳肢窩裡夾著個長長布包。凍得縮頭縮脖縮手縮腳，拿袖子直抹清鼻涕湯子。小步捯得賊快，好賽條惡狗在後邊追。一扭身，哧地扎進南門裡大水溝那片房子，左轉三彎，右轉兩彎，再斜穿進條小夾股道。歪人走道，逢正變斜，逢斜變正。走這小斜道身子反變直了一般。

活受怔了怔，還是說：

「你把這畫偷著拿出來，不怕你們佟大爺知道和_圖_書？」滕三爺問。

「呂居士心服口服，我不准心服口服。老實給您說，呂居士跟我論小腳，我在門裡，他在門外。要不賽腳那天你們請我去，我也不去。我敢說，我能制服你們大少奶奶！」

活受高高興興起身告辭。牛鳳章他送到門外，帶上門說：

「怕他幹嘛？佟家人興（心）思都在腳丫子上，沒人鍋（顧）得上鋪織（子）。您再撥撥算潑（盤）珠子，這一張頂上您過去一本（百）張還不止……。」

「古董行的事，濕（說）了他未必明白。不管佟家鋪織（子）坑沒坑人，我活受保管不坑滕三爺就是了……」

這位滕三爺見活受，滿臉不高興，活受嘴不利索，話卻搶在前頭：「鋪織（子）有鍋（規）矩，正（真）假不能濕（說）。杏（現）在跟您濕（說）實在的，您擾（幾）次買的全是假的……」說到這兒，上了喘，邊喘邊說，「您蛇（誰）也不能怨，正（真）假全憑自己養（眼），交錢提貨一出摸（門），賠腦袋也認頭……今兒是沖牛五爺面織（子），您再掏兒（二）百兩，這軸大滌子您拿赤（去），保管頭流貨……」說著打開包兒又打開畫兒，正是前年養古齋買進的那張石濤真跡。

「哎！活受！你小子怎麼才來，我還當你掉臭溝裡呢，人家滕三爺等你好半天！」

「這畫要造假，至少得在我這兒撂個把月，少掌櫃要是找不著它不就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