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迷舟

作者:格非
迷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天

第五天

「在流水很急的地方能釣到箭魚和梭子(梭子:體呈狹長形的一種猛魚類,鸚鵡嘴)。」蕭說。
警衛員迷惑地看了蕭一眼,他也正呆得無聊,無風的天氣使他昏昏欲睡。他幫助蕭收拾魚線的時候,像是對旅長的反覆無常感到茫然不解,又像是絲毫沒有猜透旅長的心思。來到小河的短短的幾天裡,蕭所經歷的一切,他也似乎毫無察覺。
春陽溫和地照臨水面。蕭不安地眺望雨後的院落。他沒有看見院內晾衣服繩上掛上竹籃,卻突然發現馬三大嬸正在河對岸村子的柳叢裡向他招手。
簡直是個孩子。蕭一邊往回走,一邊平靜地想。
「這裡水很急。我們還是往下遊走走,找一塊平靜的水域。」
雨是深夜下的。蕭在夢中聽到了預示著漣水春汛的雷聲。他醒來的時候,到處都是鳥叫。吸飽了雨水的碩大的刺樹花|蕾沉甸甸地落滿了被驟雨沖刷得淨朗的沙地。誘人的花香和雨後驕陽使蕭有了釣魚的渴望。他hetubook.com.com將父親久已不用的魚竿從床底下翻了出來。用燕竹做成的魚竿已經發霉,它的銜接處的鐵皮也已經佈滿了潮濕的黃銹。蕭從院裏找來了雞毛,將它剪成漂在水面上的魚浮。蕭在整理魚線的時候,警衛員從屋外的樹根下找來了一小瓶蚯蚓作魚餌。很快,他們來到了漣水河邊。
警衛員不再吱聲。蕭點了一根煙,他知道在這樣的水域釣魚需要很大的耐心。他記得父親生前常在漣水河邊這塊水面垂釣,從日出到日暮,他幾乎天天空竿而歸。蕭坐在那片被榛樹覆蓋的濃陰之下,凝視著從村子上空飛過的雁陣和靜止不動的雲朵。他的視線漸漸移到了村西的一堵成直角的紅牆上。那是杏的家。蕭知道他只有坐在這個位置才能讓目光越過那堵紅牆,清楚地看見院內的一切。
蕭從口袋裡掏出了所有的銅板放在馬三大嬸手裡,他並不是想付給這位連日奔波的老人酬勞,而是https://m.hetubook.com.com為了讓她在說話的時候能安定下來。馬三大嬸的手握不緊這些銅板,她的手指像小獸一樣跳躍著,有兩枚從指縫中落到了沙地上。
馬三大嬸的水煙早已吸完了。她像是被自己的敘述驚得目瞪口呆,又像是對這位一向老實巴交的年輕人荒唐的舉動感到永遠的意外。今天清晨,好心的幾個女人將昏迷不醒的杏用小船送到了她娘家——榆關。對於這件事,村裡人並不感到新鮮,將不貞的女人閹了送回娘家是常有的事。馬三大嬸沒有告訴蕭更多的實情。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
馬三大嬸咕咚咕咚地吸著水煙,將蕭拉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好久沒有說話。蕭看到了她畏縮膽怯的目光正處處躲閃他,她踮著的小腳也有些顫抖。媒婆壓低了粗啞的嗓門神色慌張地告訴蕭:他和杏的事發了,昨晚杏的哭叫聲驚動了四鄰。
三順是昨天深夜間來的。那是蕭剛剛離開後不久。姍姍來遲的m.hetubook.com.com梅雨開始零星地下了。這個深夜歸來的精明的獸醫幾乎是一踏進院門就嗅出了氣氛的異常。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的魚腥氣和連日捕魚帶來的疲憊並沒有妨礙他的細心的揣測。他將笨重的魚網擱在院裏的雞塒上,沒有理會杏給他端來的燙腳的水盆。杏蹣跚的腳步和臉上還未消失的紅暈激起他心中狐疑的漣漪。他將杏帶到裡屋,放下了窗簾。杏的雙腿輕輕地顫慄著,她溫愛地摸了摸他長滿粗硬鬍鬚的兩腮,推說去灶下生火做飯,正要離開臥室,三順一把拽住了她。他輕輕地用手一推,杏倒退了幾步就坐在了床沿上。三順麻利地給杏脫掉了衣服和鞋子,將她抱起來扔在床上,隨手放下了帳子,吹滅了桌上的油燈。杏在黑暗中聽到了解皮帶的聲音,這種聲音沒能給她帶來往日的興奮,卻使她預感到了災禍的來臨,她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當三順潮濕的身體一接觸到她的肌膚,杏的身體立刻就像觸電一樣變和*圖*書得僵硬。
小河位於漣水的下游。漣水在匯入蘭江之前的拐彎處,水勢並不平穩,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菜葉和柳絮靜靜地順流而下,只是在經過一些水底佈滿凸凹石塊的水面時,才突然被捲進漩渦。在漣水的石碼頭洗衣的婦女看見蕭在對岸的一處流水很急的地方垂下魚竿,都忍不住地笑出聲來。她們說:蕭離家才有幾年,竟連釣魚的本領也忘得一乾二淨,在那樣的水面只能釣到水草。
蕭沒有聽到婦女們的議論,卻聽到了一向沉默少言的警衛員的忠告:
已經在村裡失蹤的三順曾四處揚言要殺死他。
太陽已經升高了。空闊的院子裡寂然無聲。堂屋的門關閉著,有幾隻雛雞在底下啄食。昨天夜裡,蕭離開杏的院子時,杏倚在門邊癡癡地看著他。南風掠過水面,在竹林裡引起了一陣簌簌的喧響。遙遠而冷清的星群中是一彎朦朧的暈月。杏襯衣的鈕扣沒有扣上,頭髮放散在肩頭。蕭凝望著她,料峭的春夜使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寒噤。杏樹https://m.hetubook.com.com黑漆大門掩上的時候對蕭說:如果三順今夜不回來,她明天就在院裡晾衣服的繩上掛一隻竹籃。
三順用粗麻繩將杏吊在了樑柱上,他打斷了六根柳條之後,杏說出了蕭的名字。鄰人被杏的哭叫聲驚醒,已是子夜時分。他們擁進了那堵紅牆的院內,裡屋的門上了閂,他們從門縫裡看見杏赤|裸的身體被吊著,就開始砸門。門是新銀杏木做成的,他們砸扁了門上兩個巨大的鐵環,門上裂開了一道口子,有人想從門上的豁口伸手進去撥動門閂,但他們突然停住了。從門縫中和裂口朝裡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人群圈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屋子裡發生的一切:三順用一把劁豬用的小刀在油燈上淬了淬火,在杏的下腹處迅速地剜了一下。動作熟練得像從木瓜中往外掏瓤。杏已經無力叫喊了。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就昏過去了。
「你找來的魚餌太小了,而且是黑色的,」蕭對警衛員說,「在這片水域魚走得快,很難發現黑色的蚯蚓,走吧,我們回去。」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