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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政界往事:大明王朝紀事

作者:李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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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草莽英雄打江山,踩著白骨也要上

第二章 草莽英雄打江山,踩著白骨也要上

公元一三六七年,即元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張士誠被俘。此前,這位鹽梟出身的好漢在大勢已去之際,忽然振作起來,拚死搏鬥,然終究是大勢已去。他的正室夫人將他所有嬌妻美妾聚到一個香閣裡,然後舉火集體自焚。張士誠則不願受辱,上吊自殺。結果,被救活後,押解到了南京。朱元璋的首席謀臣李善長主持審問,士誠不予理睬。李善長大聲叱責,士誠輕蔑地告訴李善長,不必狗仗人勢。激得李善長破口大罵。於是,朱元璋親自提審,士誠依然不理不睬。
徐達率領大軍包圍了蘇州城後,這位負責守城的大丞相命人在城頭搭起帷帳,時不時在姬妾陪伴、詩酒唱和中,體味著笑對百萬雄兵的快|感。
泰州白駒場的治下在今天江蘇大豐。公元一三五三年,即元至正十三年,張士誠三十二歲。史書記載他「頗輕財好施,得群輩心」。意思是,此人並不拿錢當回事,時常仗義疏財,因此相當得眾人心。在官修正史《明史》中,也清楚記載了他在販私鹽時,遭受官吏與富豪欺凌侮辱的情形。使我們的上述說明,部分地得到了佐證。這一年正月,他與自己的幾個弟弟和販運私鹽的一幫同伴,號稱「十八兄弟」,殺掉當地為非作歹的官吏與富豪,起兵造反。
張士誠是泰州地區的一個私鹽販子。
倪文俊召陳友諒在丞相府密議時,他的一個愛妾曾經出來招呼茶點。據說,當時已經三十多歲的陳友諒向來不近女色,因此頗受部下擁戴。誰知,見到這位女子後,陳友諒驚為天人,一時間目眩神迷而不能自已。此後一連數日神魂顛倒,不思茶飯。因此,才有了反戈一擊之舉。於是,兵變平息後,陳友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搶在前往丞相府抄家的兵丁之前,快馬加鞭地趕到丞相府,將這位女子搶到了自己府上。後來,陳友諒在鄱陽湖與朱元璋決戰,兵敗身死時,他的臣僚部下逃跑的逃跑,倒戈的倒戈,只有這一位女子為他自殺殉情。
就這樣,由於陳友諒的愚不可及,朱元璋的冒險失誤反而變成了極為高明的一著。與陳友諒的弒主自立比較起來,朱元璋的這一手顯得特別深明大義。他佔盡了政治上的好處,這種好處對他的幫助太大了,直到他站穩腳跟,最後將捏在自己手裡已經失去作用的傀儡皇帝韓林兒沉入江底。
在親自率兵救援安豐和以主力大軍圍攻廬州的長達幾個月時間裡,朱元璋與劉伯溫始終處於焦慮之中,生怕陳友諒的大軍從背後殺將出來,導致腹背受敵的局面。然而,沒有。陳友諒始終沒有利用這一制敵於死地的良機,隨著鄱陽湖大戰的到來,注定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此後,陳友諒的大軍在南昌孤城下一待就是八十五天。按照古人的說法,「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這八十五天時間裡,一方面攻堅不下,已經足以將一支六十萬人大軍的糧草、士氣消磨得差不多了。
於是,跟隨他一同起事的弟兄們皆大歡喜。大家紛紛佔良田,築精舍,修園林,賞古玩,廣蓄歌姬美妾。醇酒婦人,各得其所。一時間,彷彿天下大定,一派歌舞昇平景象。
我們知道,紅巾軍是以白蓮教、彌勒教、明教等等為基礎雜糅混合發展起來的,主要以明王出世彌勒降生為號召。按照他們的教義,明王出世、彌勒下凡後,世間就會人人有衣穿、有飯吃、有田種,眾生平等,天下太平。當時,相信這一說辭的民眾相當多。他們起事時,如徐壽輝一系的紅巾軍,就在後背上大書一「佛」字,他們被告知這樣就可以刀槍不入,無往而不勝。假如不幸被殺死,則是因為自己心不誠的緣故。中國歷史上,此類夢囈性迷狂相當常見。在現象上看,此種情形的出現,常常與人民生活在某些方面變得艱難、無助、超出了他們理解與承受範圍呈正相關的關係。就是說,二者之間是同比例消長的。
這一點,曾經使朱元璋極為惱火,以至於當了皇帝後還抱怨說:「當初張士誠竊據江東,那兒的老百姓至今還稱呼他為張王。我為天子,那幫傢伙反而只叫我為老頭兒。」因此,打下蘇松地區後,朱元璋曾經有過「屠其民」的念頭,就是要殺光蘇州、松江一帶的居民。後來,勉強改為向該地區徵收比以前高出十餘倍,最高達三十三倍的重稅,以示懲戒。這是明代為什麼蘇松地區賦稅特重的原因,也為江南地區的經濟發展埋下了特別意味深長的伏筆。此是後話。
——培養出與國家和社會為敵的、貪婪的力量與社會心理。
誰知,與朱元璋走出的險棋相比較,此時的陳友諒卻走出了一步愚蠢得無以復加的、真正的臭棋。從而錯過了僅有的一個機會。從此,對於他來說,一切都無從談起了。
然而,張士誠可能還真就是這麼想的,他的所有「基本國策」都是圍繞著這種胸無大志的想法展開的。這種遠大志向與戰略眼光的缺失,甚至根本稱不上是一種戰略的戰略,可能是張士誠屢屢錯失良機,並最終栽在朱元璋手中的重要原因。須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朱元璋的形勢與實力都曾經遠遠不如這位張士誠。
這位丞相處理軍國大事時,看不出有多大的才幹,而對於貪污受賄、昏天黑地地享樂卻相當精通,而且還特別風雅。比如,此人納娶的姬妾達百人以上,並教以天魔之舞。大約就是一個男人與一大幫女人脫|光了衣服群歌群舞群|交的胡舞。在進行重大的軍事行動時,他都要攜舞|女歌姬同行,為的是品味詩酒唱和、絲竹歌舞之中,檣櫓灰飛煙滅的意境。這種意境,與三國周郎「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境界比較起來,可是要更有詩情畫意得多了。遺憾的是,此公主持的軍事行動,不是錯失良機,就是一敗塗地,很難找到能夠讓他如此顧盼自雄的案例。即便如此,張士誠對自己的這位老弟仍然憐愛有加。
在此期間,張士誠的沒出息也表現得淋漓盡致。
誰知,就在倪文俊設下圈套,發動兵變,天完皇帝已經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之際,陳友諒卻突然臨陣倒戈,以保駕勤王的名義,率精兵三下五除二便打跑並在後來幹掉了倪文俊,將他手下的力量全部收編到了自己手上。陳友諒就此成為天完國皇帝之下的第一重臣,不但握有重權,而且握有重兵。
一場戰役,雙方人數相差懸殊,一方佔有壓倒優勢,卻一開打便成了一場膠著戰,上述因素可能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這種膠著狀態,恰恰是陳友諒應該極力避免的。因為與朱元璋準備得很不錯的後勤補給比較起來,陳友諒人數上佔壓倒優勢的六十萬大軍,立即在茫茫鄱陽湖上顯現出了組織與補給上的困難。
相形之下,劉伯溫一心為朱元璋打算的主意,反倒被襯托和-圖-書出一種逢人之惡的、小家子氣的陰暗氣息來。
——社會在此方面的整體停滯。
詩曰:
然而,正在朱元璋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張士誠卻突然發大軍團團包圍了韓林兒、劉福通所在的安豐,亦即今日之安徽壽縣。劉福通一面苦苦支撐,一面派人飛赴南京,向朱元璋徵兵解圍。
很難說,是江湖義氣妨礙了張士誠的戰略眼光與心胸,還是本來就缺少雄才大略,從而使他的江湖義氣被推到極致,達到了一種名副其實濫用的程度。換個角度或許也可以說,如果當初起兵時他還有一些雄心的話,那麼,如今在這溫柔富貴鄉裡,也消磨得只剩下一些已經無用、反而有害的江湖義氣了——儘管這份義氣曾經幫助他達到了今日的輝煌。
朱元璋與劉伯溫曾經對此同樣相當憂慮。
陳友諒雖然有保駕之功,但名義上相當冠冕堂皇,顯然有悖於江湖道義。於是,後來便有一種說法廣為流傳:
從投身造反開始,到自立為「大漢」皇帝,他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這種順風順水,可能造成了他極好的自我感覺,以為自己真的是天之驕子,天命所歸。於是驕橫自負,甚至在處理事關重大的軍國大事時,都顯得相當粗疏草率。
從眾多史料的記載來看,陳友諒雄心不小,膽量極大,而且也不乏以權術駕馭部下的能力。因此,很短時間裡,便迅速整合出一個在割據群雄中土地面積最大、人口與兵力最多的「大漢」國,一時間相當咄咄逼人。
對此,張士誠感覺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與他一同起事的那些老弟兄們的心情,卻顯得相當痛苦,以前做私鹽販子時,要受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們的窩囊氣,如今,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踏著多少人的屍體打下了這片錦繡江山,弟兄們也都當上了大官——不是大臣,就是大將,可是卻不能痛痛快快地享受榮華富貴醇酒婦人。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既然如此,要這江山和權力幹什麼用?
時在公元一六四四年五月。
心平氣和地看,對於勢焰薰天的這樣一位風流丞相,就此風吹雨打去,可能是他最好的歸宿。
一般說來,成大事者須有相應恢弘的志向、器量與才略。張士誠顯然不具備這種格局。這大約是他建立了割據政權之後,始終沒能脫離江湖草莽黑社會式行為方式的主要原因。這位老大對跟隨自己的三老四少很夠意思,然而其局面也就到此為止了。既然如此,成為別人的階下之囚,也就僅僅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公元一三五二年,即元至正十二年九月,脫脫率軍征剿徐州的紅巾軍。我們知道,徐州古稱彭城,乃今天魯、豫、皖、蘇四省交匯處的第一繁華之地,人口常在數十萬之間,為古今兵家必爭之重鎮。政府軍隊攻破城池後,作為整個國家行政首相的這位脫脫宰相,下達的第一道命令是——屠城。
這種博弈的名稱,古人管它叫:逐鹿中原。
取得這兩次勝利之後,朱元璋曾經在軍事上走過一著絕大的險棋。這一險著如果被對手拆破,將完全可能導致朱元璋全軍覆滅死無葬身之地。後人也肯定會將其諷之為軍事上的巨大戰略錯誤。可是,倘若他行險成功,則會使他在政治上、軍事上均獲得相當大的戰略縱深與迴旋空間。
元帥是一個相當古老的官職名,春秋晉文公時,就已經稱中軍主將為元帥。唐初開始,元帥一般由皇子親王擔任,權任極重。後來的宋朝也沿襲了這種做法,大體上只有皇子才能出任號令一方的元帥之位。比如,北宋亡國的靖康之恥時,僥倖脫出的趙構,便被困在都城裡的大哥宋欽宗任命為河北兵馬大元帥。到蒙古族建立了元朝時,大約是覺得這個漢語的官名很威風,於是,最開始在邊疆地區,後來在全國各地,設立了許多元帥府或者分元帥府,成為一個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公署。為此,元末大亂時,凡是拉起一竿子人馬的人,哪怕是阿貓阿狗,只要手裡握有百八十個人,便都會自稱元帥,有壯膽嚇人、自娛自樂的意思在裡面。這種情形,和民國時期,手裡有幾支槍就會給自己任命一個「司令」,今天滿大街都是「總裁」、「董事長」的意思差相彷彿。
先是除去倪文俊,並將趙普勝、徐壽輝殺死後,他們手下幾員相當厲害的大將如丁普郎、傅友德等許多人陸續叛投朱元璋。傅友德後來成為朱元璋麾下獨當一面、戰功極為顯赫、幾乎百戰百勝的將軍。
列舉出這樣一個參照系,並不是為了以今人的眼光苛求古人。誠如我們所知,任何歷史都是在其當時的條件下發生的。因此,研究這些歷史,也就只能將其放回到當時的條件下去進行,分析其形勢與作為,以裨益於今日。若以今天的標準衡量古人,毫無疑問是可笑的,沒有任何意義。
即便如此,朱元璋在整個大勢中佔據的位置並不是很好。他以應天府即今日南京為中心的根據地,東部與東南部有張士誠,西部與西南部有陳友諒。朱元璋時時處於兩面夾攻的憂患之中。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教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張士誠的那位丞相弟弟張士信倒是至死都很風雅。
——由此向前推十年,即公元一六四九年,查理一世國王被送上斷頭台,英國人民宣佈成立共和國。
不過,種種跡象表明,這位陳友諒不完全是虛張聲勢,他還真的掌握了一支有相當實力的部隊。當時,天完國皇帝徐壽輝與丞相倪文俊合謀,把太師鄒普勝排擠出了決策層。不久,這位丞相便大權獨攬,露出不把天完皇帝放在眼裡的模樣。於是,皇帝徐壽輝準備重新起用鄒普勝來制約倪文俊。倪文俊知道後,將自己一再提拔、如今已經獨當一面的心腹陳友諒找來,商量著索性幹掉徐壽輝,自己來做這個皇帝。
博弈的結果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從上面的事跡中,我們知道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們進行的是一場標準的中國式政治博弈。
從時間上看,他比朱元璋投奔造反軍還晚了一年,但其起點卻比朱元璋高出許多。原因可能是在充滿風險與變數的販運私鹽生涯中,張士誠早已建立起了自己的人馬班底與組織網絡。因此,他不像朱元璋那樣,以投奔別人的造反部隊當一個小兵開始,而是出手便自立門戶,自成一派。
面對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陳友諒卻真的像一頭蠢驢一樣。
據說,徐壽輝之所以能夠成為他們的領袖,並不是因為他具有才幹和威信,而是因為長得魁偉不凡,威風凜凜,很有點兒天神也就是明王或彌勒下凡的味道,於是便被推舉為領袖,並受到眾人的愛戴。那個怪怪的國名——天完國,可能也是出自該混合宗教教義,大約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賜完美之國」的含義。
這些私鹽販子精明強悍,相互間結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因此,戰鬥力頗為可觀。
事實上,這正是那些真正有見識的人們離張士誠遠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個原本不入流的角色,就這樣成了叱吒風雲的天完國皇帝。
此時,陳友諒一方雖然人多勢眾,號稱六十萬,但在史書記載中,能夠見到名字的、拚死作戰的將領卻只有陳友諒嫡系的一兩員大將。那些被強力整合進來的人們,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表現。
顯然,此人綜合素質中的重大缺陷,是導致其毀滅的致命傷。他似乎從來沒有過謀定後動、事緩則圓的深謀遠慮,做起事來,常常是跟著感覺走,事到臨頭先幹了再說。很有點兒拿破崙「先投入行動,然後再見分曉」的氣概。可惜,他不是拿破崙,他沒有拿破崙的政治、軍事天才,好運氣也不會永遠籠罩在他的頭上。事實上,以我們今天特別常見的事例回望歷史,這種現象並不難理解。或者反過來說,以這些歷史返觀今日,許多用常情常理不太容易理解的事情,便豁然開朗洞若觀火。
三月初一,朱元璋率大軍救援;
公元一三六七年,即元至正二十七年,六月初七。這一天,對於張士信是個不折不扣的黑色日子。此日,蘇州城已經被圍困半年多了,全城異常困頓。他在帷幕裡吃飯,餐後水果是一盤水蜜桃。他伸手拿起一個桃子剛要吃,突然一個飛炮打來,準準地在帷幕上炸響。硝煙散盡,人們發現丞相的腦袋整個被炸飛了。
朱元璋不聽,執意率大軍出發了。當時的情形,至少對於劉伯溫來說,顯得相當悲壯且令人絕望。
生活在今天的中國人可能很難想像,從兩千多年前的漢武帝時代開始,食鹽這種基本民生用品就一直壟斷在國家手裡,由官府所專賣。由此,有效地培養起了一個專門從事食鹽走私的行業。
由此,陳友諒自立為帝,改國號為大漢,改年號為大義元年,以江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九江為都城。當年,陳友諒四十歲。
明正統《彭城志》記載說,此次屠城,徐州男女老幼無一倖免,以至於十六年過後,大明帝國宣告立國,這裡依然是「白骨蔽地,草莽彌望」,殘磚廢瓦荒草萋萋中,出沒著狐鼠豺兔。
此時,與西系紅巾軍一再內訌一樣,東系紅巾軍也連續發生自相殘殺事件,加上缺少正確而強有力的戰略部署與指揮,一度相當強盛的東系紅巾軍,在元軍的打擊下日暮途窮。為此,朱元璋曾經彷徨觀望了很久,甚至已經準備效仿張士誠的韜晦之計,即明裡投降元朝廷,暗中保存實力。為此,他曾經多次與元朝廷和元軍統帥眉來眼去。誰知,正在韓林兒與劉福通行將崩潰的時候,元朝廷內部也由於決策層內訌,導致最重要的領兵將領互相廝殺起來。朱元璋這才放棄了接受元朝廷招安封賞的計劃。
——由此向前推十八年,即公元一六四一年,英國國會向國王查理一世提交了《大抗議書》,斥責國王的種種不法行為;
——由此向前推十七年,即公元一六四二年,英國革命轟然爆發,克倫威爾領導的國會軍向國王及其軍隊宣戰;
在中國歷史上,這種情形常常是真正的不祥之兆,翻遍史書,極少見到由此導入良好結局的事例。可惜,張士誠和這三位得意忘形的寵臣全都渾然不覺。於是,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僅僅只有幾年時間。朱元璋滅了張士誠之後,專門下令將被俘的這三位寵臣臘製成肉乾,懸掛在蘇州城樓上,以此顯示應天迎人。
兩面夾擊朱元璋,這是陳友諒做夢都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情。
公元一六五九年,即清順治十六年七月,鄭成功率大軍溯江而上,直薄石頭城下。在南京儀鳳門,鄭成功與文武官員登岸遙祭太祖朱元璋的明孝陵。這位真正的民族英雄揮筆寫下了《出師討滿夷自瓜州至金陵》詩。
泰州白駒場鹽丁張士誠就是在這種制度之下培養出來的一個私鹽販子。
此時,如果張士誠告訴他們:「天下還沒有拿到手,大敵當前,任重道遠,弟兄們還需努力。」他們可能還會再拼一把。可惜,張士誠自己並沒有這種打算。這位私鹽販子出身的好漢畢竟目光短淺了些。他對佔據了中國最為繁華富裕的魚米之鄉極感滿足,並沒有爭奪天下的雄心壯志。他很想保境安民,不願再冒什麼太大的風險。他甚至沒弄明白,值此天下大亂之際,虎狼遍地,自己已然處身於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的境地,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者,此之謂也。他不知道,狼顧虎視之下,想單獨保住自己的一方基業,從而長享富貴是沒有可能的。
惟其如此,歷代王朝對此控制得都很嚴酷。
事情的大體經過是:
比如,《水滸》的作者施耐庵素有才名,與張士誠是老鄉,同樣生長在泰州白駒場。張士誠多次想要將施耐庵網羅到自己的帳下,奈何這位施耐庵不情願,最後不勝其煩,躲得遠遠的,跑到深山老林裡去寫他的梁山好漢。
該遊戲的規則是:不擇手段。
一模一樣的博弈,在中國進行了至少兩千幾百年。於是我們知道了諸如劉漢、李唐、趙宋、朱明等等稱謂。
在前前後後長達一個半月時間裡,陳友諒始終無所作為。
參加博弈的條件為:盡可能大的軍事力量。
根據短缺經濟學理論,不必深入考究,一個國家用如此令人畏懼的刑罰壟斷一種生活必需品時,導致的後果必定包含而又不限於如下數種:
過去,陳友諒曾經試圖聯合張士誠按此方略夾擊朱元璋,卻由於張士誠拖泥帶水,猶猶豫豫,表面老奸巨猾,實則目光短淺而夭折。張士誠的心理,很有可能和我們今天在商場上看到的一樣,如果競爭對手主動提出聯合起來做一件事,如果做這件事對自己有好處,但是對競爭對手也有好處的話,那就寧願自己不要這個好處,也不能讓對方得到好處。於是,我們時常能夠看到的一個結果就是——雙方共同的競爭對手——可能是國內的,也可能是外國的——發展起來,再回過頭來將他們各個擊破。張士誠可能就是這麼一種心態。
江湖義氣這玩意兒,既不是爭奪江山手段的全部,也不是朱元璋的專利。對於大凡想要建立自己班底、籠絡人心的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必用的基本手段而已。
兩年後,公元一三五四年,即元至正十四年,以血洗徐州之功晉陞為太師的脫脫,再次率領百萬大軍征剿佔據高郵的張士誠。史書記載其出師盛況云:「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師之盛,未有過之者。」
三月十四日,被救出的小明王韓林兒下達制書表彰朱元璋的祖孫三代。
但生活在今天的中國人,或許可以hetubook•com•com通過這個對比,注意到一個特別簡單的事實,當地球上另外一個世界裡,發生著將國王交給人民審判並最終送上斷頭台這樣翻天覆地的大事變時,我們則在這一年——公元一六四四年,跪拜到了一個新的主子面前,誠惶誠恐山呼萬歲。
又過了八個月,公元一三六〇年,即元至正二十年閏五月,他以向皇帝匯報軍情的名義,安排一個衛士用鐵錘擊碎了徐壽輝的腦袋。
元末天下大亂之後,陳友諒投奔到了徐壽輝領導的農民起義軍——天完紅巾軍中,在丞相倪文俊部下做薄書掾,大概是主管總務簿冊一類的小官。隨後,逐漸以軍功升任為元帥。聽起來這個名頭很嚇人,當時卻並不值錢。
——官方強迫提供質次價高的惡劣產品與交易方式。
陳友諒是湖北沔陽府玉沙縣人,治下在今天的湖北省沔陽西南的沔城。此人出身漁家,從各種記載中判斷,他懂經史,通武事,膽氣豪壯。但是,種種情形表明,他很有可能屬於那種藝不算很高膽子卻極大,膽子雖然很大心並不細且很黑那一流人物。
按照中國古代人甚至現代人的標準,這是一些很優秀的品質。這種品質可能是幫助他團結了一大批戰友,從而打下這片基業的重要因素。
在張士誠「自奉甚儉」的日子裡,他那些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們極為苦惱,他們很仗義,很希望與張士誠在有難同當之後,能夠有福同享。於是,他們努力地想了很多主意,希望打開暢通無阻的道路,使張士誠、進而使他們自己能夠痛快地享受生活。最後,據說他們想出了一個並沒有多少新意,但對一個盛年男子來說卻很難抗拒的主意:他們找來一位不但傾國傾城,而且善解人意的美貌風情女子,給張士誠佈置了一個顯然沒有惡意的溫柔圈套。結果,張士誠相當愉快地落入圈套。他那威嚴慈愛的高堂老母,在如今深深疊疊的庭院豪宅中,大約已經無法過分為難自己已經稱王的兒子了。於是,一切都變成了既成事實。從此,張士誠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這個故事,很有可能是真實的。事實上,哪怕是純粹虛構的都無所謂。因為,隨後發生的一切反正都一樣,構成了歷史上無法改變的事實。
博弈的籌碼則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千百萬將士百姓的纍纍屍骨,博取全中國的河山與人民。
當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上打得昏天黑地、三十六天難解難分時,加上行軍路上的時間,同樣給這位張王留出了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而且在此之前的四月份裡,還曾經發生過朱元璋手下獨當一面的重要將領、大將謝再興率部叛投張士誠的事件。即便如此,這位張士誠卻優哉遊哉,似乎抱定了坐山觀虎鬥的宗旨,沒有什麼像樣的作為。假如此刻他以自己所擁有的、無論如何都還不算弱的至少二三十萬大軍,出兵直搗近在咫尺的南京的話,後來的局勢怎麼發展就很難說了。
另一方面,朱元璋則做完了自己想做的幾乎所有事情。他安頓好了大將謝再興叛變帶來的麻煩,從從容容地改正錯誤——將徐達率領的、被拖在廬州城下達數月之久的主力部隊撤回南京,做好戰爭準備;然後,從從容容地率領大軍誓師出征,逆流而上,直入鄱陽湖。甚至還有史書記載說,在此期間,他令劉伯溫做媒、自己親自主婚,把徐達從進退兩難的合肥城下召回南京舉行婚禮,將該人心儀已久的一位女士嫁給了這位大將軍做新娘。最後的結果是,朱元璋反斷掉了堅城之下陳友諒的後路。從而,扭轉了戰略態勢上的被動局面。
其競賽方法為:以暴力在肉體上消滅對手。
到後來,每逢戰事,這些曾經刀頭舔血的將軍們,便誰也不願披掛上陣,一定要邀取了官爵田宅、功名賞賜之後,方才怏怏而出。而且,即便是置身前敵,他們也時常要攜嬌載姬,歡歌宴舞,書稱「以酒令作軍令,以肉陣作軍陣」。這樣的軍隊,若還能打勝仗,倒真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了。而且,打了敗仗也沒有關係。據說,只要他們回到張士誠面前,痛哭一番,訴說一下自己的煩惱與委屈,哪怕再喪師失地,張士誠也會很仗義地寬恕他們。於是,上下渾然無事,相當快樂。
當時,深得張士誠重用的三位重要人物分別叫黃敬夫、蔡文彥、葉德新。這三人小有才情,其最大的本事則如上述情形,即特別善於揣摩從而討得張士誠的歡心,很是為人們所鄙夷。蘇州城裡傳唱著一首民謠,歌曰:「張王做事業,專靠黃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可見當時張士誠麾下的官場與民間輿情的反差之大。
這位脫脫宰相號稱能文能武。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官修正史——堂皇二十四史中的《遼史》、《金史》和卷帙最為龐大繁雜的《宋史》,都是由此人主持修撰的。這樣一位人物,應該算是有元一代最高決策層高官中,受華夏文明浸潤頗深的一類了。在他的主持下,元帝國恢復科舉取士、太廟祭祀,變更鈔法,治理黃河,史稱「更化」。脫脫在元朝稱得上是少見的明白人。因此,在古今中外元明史學者的口中筆下,對此人常有褒贊,並認為他是元帝國最後的希望。然而,正是這位宰相的作為與命運——如前所述,就是這位宰相曾經為自己的弟弟謊報戰功——準確地預示了大元帝國的不可救藥與不配有更好的結局。
他就是陳友諒。
這件事發生在公元一三六三年,即元至正二十三年二月到三月間。朱元璋不顧他最重要謀臣劉伯溫的極力反對,決定親自率重兵救援安豐。他的理由是,失去安豐,南京就失去了屏障,救援安豐就等於保衛南京。而且,在朱元璋的部隊裡,人們還普遍將小明王韓林兒看作自己的教主與君上。劉伯溫反對的理由則是,從政治上考慮,沒有理由去救那個有名無實的「大宋」皇帝韓林兒,救他出來,反而平白給自己找來了個婆婆,今後很難處置;從軍事上考慮,假如此時陳友諒乘虛而入,則腹背受敵進退失據,全軍將立即陷入極其凶險的境地,實有不可測之禍。
二月初二,安豐被圍;
這場高郵大戰昏天黑地地打了三個月,外城已被攻破,內城危在旦夕,張士誠彈盡糧絕,正在走投無路之際,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件發生了。
而丁普郎則與鄒普勝、趙普勝等人同是白蓮教中「普」字輩的義氣深重的兄弟。他對陳友諒極為憤恨,發誓要一命換一命,陳友諒必須用自己的腦袋作為背信棄義的代價。因此,在鄱陽湖大戰中,這位丁普郎完全是一副不要命了的打法,意思很明白,就是只要能幹掉陳友諒就行,自己死活無所謂。最後,此公身受十幾處傷,仍然大呼殺賊而不退。《明史》記載說:「普郎身被十餘創,首脫猶直立,執兵作鬥和_圖_書狀,敵驚為神。」意思是說,他血戰到腦袋已經掉了,身體還直立著,雙手操兵器,一副拚命打鬥的架勢,敵人大為驚駭,以為是戰神下凡。短兵相接的冷兵器時代,一方前敵大將的如此戰法,顯然對交戰雙方的士氣具有極大影響。
公平地說,張士誠並不只是對自己的弟弟才如此厚愛。事實上,他對那些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老弟兄們,基本都是義氣深重。早在老母親和士德死前,張士誠就已經不再親歷戰陣,甚至不過問軍國政務了。和後來那位創建了太平天國的洪秀全一樣,越姬風韻,吳娃柔美,張士誠可能越來越多地陶醉在那溫柔富貴鄉裡,領略著生活的美好。否則,很難想像在近十年的漫長歲月裡,他整天在後宮裡忙些什麼?
這位好漢和當年的西楚霸王一樣,至死也不認為除了天命之外,自己還應該反省點什麼。事實上,這很有可能是中國人的共同心理狀態與思維方式。今天,在我們身邊的傳媒上,充斥著類似的成功人士們。看看他們流星般從不可一世到煙消雲散的興衰史,可能有助於我們對此的理解。
陳友諒昔日作為所累積起來的惡果,在這次大會戰中顯露出來了。
——走私成為一種有利可圖的職業。
有一種說法認為,張士誠是個有名的孝子,他的母親也是一位享有廣泛賢良名聲的老太太。後來,朱元璋攻打蘇州之前,曾經專門下令給前敵總指揮徐達,讓他嚴格約束部下,不許驚動老太太在蘇州的墳墓。到了公元一九六四年六月,蘇州要擴建一所小學,發現這位老太太的墓仍然完整無損,表明朱元璋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執行。據說,這位老太太對張士誠家教極嚴,致使張士誠稱王之後,有一段時間,「自奉甚儉」,就是說不近女色,不鋪張奢侈,表現得很有氣象。
時年二十四周歲的朱元璋,就是在這一年投奔了紅巾軍。
值此天下大亂之際,還有另外一位風雲人物。他的為人行事與張士誠大異其趣,卻也相當了得。
鄱陽湖大戰之前,陳友諒曾經兩次率優勢兵力叫板朱元璋,結果,全部由於他的寡謀躁動、大而無當而一敗塗地。
朱元璋最重要的對手之一張士誠也是深諳個中三昧的老手。
翻檢世界歷史,我們知道:
此時,他只喜歡聽那些好聽的、他願意聽的話。中國人習慣上將這一類言辭說成是阿諛逢迎,將喜歡講此類言辭、做此類事情的人稱為佞幸小人。從來沒有見到什麼人在文化與制度的層面上說明,何以在中國此類人士特別多,幾乎遍地都是?翻開歷史,我們會很容易發現,歷朝歷代,那些擁有權勢的人物,都是一些真正的寄主,他們身邊,通常都會蠅集蟻附、寄生著大批量的此類人形動物。其功能,在於時刻可以令權勢者們通體舒泰、身心愉悅地進入一種飄飄然狀態。於是,那些缺少才略智慧的權勢者們,常常就此栽倒,成為曇花一現的過眼雲煙。
等到四月初,陳友諒這時才開始動作了。他率領真正龐大無比的艦隊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地出發了。然而,方向卻是完全相反的江西南昌。我們無法知道這廝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能推測,其真實的意圖大約不外如下幾點:其一,北上之前,先要南下,拿下南昌,以解除後顧之憂;其二,南昌曾經是他的地盤,被他的手下投降後獻給了朱元璋,他要懲治這幾個傢伙;其三,南昌當時叫洪都,曾經被改名為龍興府,意思是真龍天子開基立業之地,他要把它奪回來以應「龍興」之名。
朱元璋所走的重大險棋就發生在此時。
當年五月,張士誠在攻破泰州、興化等地之後,佔領高郵,稱周王,從而聲威大震。結果,引來元帝國宰相脫脫親率重軍征剿。
中國歷史告訴我們,哪怕真的打下了天下,出現此種情形都是國家的不祥之兆。
二百七十六年之後,當朱元璋創建的大明帝國已經土崩瓦解,他的子孫、大明崇禎皇帝朱由檢已經吊死在景山的樹下,那位打開天下第一雄關、導引清軍鐵騎殺向北京的吳三桂,還在自己討伐李自成的檄文中,義正詞嚴地寫道:「請觀今日之域中,仍是朱家之天下。」
認真說起來,徐壽輝不是一個富有才略的人。
在這一點上,陳友諒與張士誠雖然大不相同,但一時間,似乎也是很成氣候。
——培育出如狼似虎的貪官污吏。
中國人對在此遊戲中勝出者的獎勵,可能是全世界古往今來所有國家和民族中最為慷慨的——一片萬里錦繡江山從此將成為他一家一戶的私有財產,凡生息在此土地上的人們全部成為這一家一戶不折不扣的奴僕。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之謂也。
既然如此,張士誠又是如何敗在朱元璋手下的呢?其中,必定有比江湖義氣更為重要的東西在發生作用。
當此時,陳友諒已經基本完成了近乎孤注一擲的戰爭準備——徵集了達六十萬之眾的龐大兵力,製造了至少一千艘以上的龐大戰艦,籌集了充足的糧草軍需。這時,假如他乘南京只有老弱病殘守備的形勢,出鄱陽湖口,沿長江順流而下,直抵石頭城的話,那麼,朱元璋所率領的部隊,將會沒有任何選擇,立即陷入前有強敵、後路又被更強大的敵人截斷、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境地。
這段傳奇是否真實,對歷史研究者而言或許重要,對陳友諒來說卻是一點都不重要,原因是此人號稱「素懷大志」。我們知道,中國歷史上許多此類素懷大志的人士,一般都會把別人的腦袋看得很輕。不管他們嘴上怎麼說,但在內心深處,「寧願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則是他們永遠最真實的信條。因此,這種人大多都很有點「笑罵由人,我自為之」的氣概。他們行起事來,一般只看自己需要與否,並不在乎割下任何妨礙了他們利益的人們的腦袋。這種人在江湖上大多聲名狼藉,很難存身,卻常常可以在政治上出人頭地。這可能是「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無毒不丈夫」之類成語在中國官場與名利場上特別多的原因之一。
然而,與上述時機比較起來,所有這一切理由顯然全都不能稱其為理由,哪怕再加上十條二十條類似不類似的理由也罷。但是陳友諒就這麼幹了,留下了一個讓人完全一頭霧水,永遠無法理解的謎。
脫脫宰相在前線領兵浴血奮戰,即將大功告成。誰知,京城中有一位權貴很想要這個宰相權位,於是在皇帝面前控告脫脫。大意是說:天下盜賊蜂擁而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宰相不稱職導致了人民的怨恨。只要罷免脫脫的宰相職位,天下自然就太平無事了。此時,皇帝以為叛亂真的已經平息,也有些擔心脫脫功勞太大,不好安置。聽了這個指控,正合寡意。於是立即下詔,指控脫脫師老糜財,下令罷https://www.hetubook.com.com職流放。皇帝的詔書中用語極為嚴厲,曰:若膽敢抗命,即時處死。
這時,從安豐回軍的路上,朱元璋在情緒衝動之下犯了一個真正的錯誤,派徐達、常遇春率大軍主力圍攻屬於張士誠的廬州,就是今天的安徽省會合肥市。結果,久攻不下,主力部隊師老於堅城之下,進退兩難。陳友諒對此同樣視而不見。
對此,曾經有江南名士直截了當地對張士誠提出過批評。可惜,沉浸在輕歌曼舞之中的張士誠已經聽不進去這些逆耳忠言了。
與此相映成趣的故事,則發生在廣受國人愛戴的鄭成功身上。
然而,虎狼就在咫尺之間,空虛的家園卻平安無事,讓人根本無法明白張士誠這廝究竟在想什麼。事實表明,朱元璋與劉伯溫的這種憂慮顯然是高估了張士誠的智商與情商。此後,隨著陳友諒的「檣櫓灰飛煙滅」,原屬「大漢」國的廣大土地迅即落入朱元璋之手。張士誠立即陷入在這廣大敵國土地的包圍之下,變成了砧板上的肉,唯一的前途,就是等著人家拿刀來剁了。
當時,紅巾軍分為東西兩系,西系是徐壽輝所領導的天完國一系。東系則以韓林兒、劉福通為首,以復興大宋為號召,國號就叫大宋,主要在今天的河南、山東等北方地區與元朝苦鬥。朱元璋的部隊至少在理論上、名義上是隸屬於這一系紅巾軍的。事實上,正是由於東系紅巾軍的糾纏,元軍無暇顧及,朱元璋們才有可能坐大。因此,東系紅巾軍承受了元軍主力的主要攻擊力,成為了朱元璋的北部屏障與防火牆。
唐代法律規定,走私食鹽一石者,即處死刑。就是說,當時的一條人命相當於一百多斤食鹽;到了五代十國時,則是不論多少,抓住就殺頭,比今天懲治販毒最嚴厲的國家還要嚇人;宋代最寬厚,取消了走私食鹽的死刑;元明清三個朝代則又一次規定,走私食鹽而又拒捕者,處死。
張士誠有三個弟弟。大弟士義已死,二弟士德有勇有謀,張士誠曾經把軍國重任基本交給了這位弟弟。可惜,一次與朱元璋部隊惡戰,士德不幸戰敗被俘,他拒絕了朱元璋的勸降,並在監獄中帶出密信給哥哥士誠,讓他寧願投降元朝廷,也要和朱元璋血戰到底,最後絕食而死。張士誠的三弟張士信則是一個標準的花|花|公|子,或者應該說,比花|花|公|子還糟。二弟士德死後,張士誠居然就讓這位差不多完全不成器的三弟當了丞相,自己則專心致志地躲進深宮裡享受生活。
張士誠將大本營設置在蘇州,建立起了割據一方的政權之後,對與自己一同起事的老弟兄相當夠朋友講義氣。他使他們每個人都成了手握重兵或重權的高官大吏。同時,他對文人士大夫極其友善,對百姓也輕徭薄賦。同時,他還興修水利,發展生產。因此,贏得治下相當廣泛的支持。
然而,這位天完國皇帝手下的幾位大將卻相當厲害,趙普勝就是其中之一。趙普勝,江湖人稱「雙刀趙」,假如用《三國演義》或者《水滸》上的說法形容,大概可以說成是「雙刀舞將起來,有萬夫不擋之勇」。他不但武藝高強,而且富有韜略,在天完國創建的過程中,戰功赫赫。因此,成為陳友諒圖謀徐壽輝時所必須除掉的一個障礙,加上朱元璋不斷派人散佈謠言,於是,這位威望很高,且對天完皇帝忠心耿耿的將軍,被陳友諒輕輕地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便殺掉了。
《明史》在評價陳友諒時,說他「性雄猜,好以權術馭下」。用今天的語言表述,此人很可能具有極強的組織與控制能力、好弄權術且狠辣。他不停地幹壞事,其所作所為,距離一個「義」字,相去可謂遠矣。然而,他卻敢於把自己的年號定為「大義」,並且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各個派別的各路人馬相當迅速地整合到自己麾下。由此,可以看出其梟雄的本事與特色。
我們無法證明陳友諒不屬於此類人士。
此後,續上了一口氣的張士誠,在很短的時間裡,便狂飆般席捲了東南沿海一帶,今天江蘇、浙江、上海的很大一部分最富庶地區盡入張士誠手中。在當時,這裡便號稱東南膏腴之地,以「天下賦稅盡出其半」而傲視宇內。也就是說,當時中國國家財政收入的一半出於此地,這很有可能是那時候全世界最富裕的地方。
公元一三五九年,即元至正十九年九月,陳友諒在幹掉倪文俊兩年之後,再一次同室操戈,殺掉了天完紅巾軍最孚眾望的重要將領趙普勝。
據說,朱元璋很平易地問他,如今兵敗被俘,有何感想?士誠答曰:「天日照爾不照我而已。」朱元璋惱恨不已,將其處死,是年四十七歲。據說,直到今天,在蘇州一代仍然流傳著不少此人的故事。
販賣私鹽有利可圖,卻也相當危險。據史書記載,元明時期,製作精良的私鹽價格在大多數時候只有粗糙的官鹽價格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而且即便在這種情形下,私鹽銷售仍然有利可圖。由此可見官府壟斷經營的惡劣程度。
結果,事情變得完全無法收拾,詔書下達高郵前線時,數十萬大軍無不忿恨,哭聲震天,一時間潰不成軍,風流雲散,其中大批士兵投奔了紅巾軍。張士誠雖然僥倖,但以高郵彈丸之地,能夠與號稱百萬的國家正規軍周旋、對抗三個多月,也足見其頑強凶悍了。
有一個頗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恰能說明這一過程。
尤其糟糕的是,在雙方勝敗尚未分明的時刻,陳友諒部下的兩員重要將領——左右金吾將軍又先後率兵投到朱元璋的陣營。這可能使草莽氣息頗重的「大漢」皇帝陳友諒頓時陷入了一種焦躁之中。於是,在隨後的一次激戰中,這位焦慮得已經失去鎮定的皇帝掀開自己旗艦的簾障查看戰況,結果,被一支不知發自誰人之手的箭矢一箭射中眼睛,並貫穿頭顱,當場死亡。就這樣,其統帥的六十萬大軍,在佔據了天時、地利和人數上絕對優勢的情形下,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很少一部分跑回了大本營。建國僅僅三年的「大漢」國,不久便土崩瓦解。
從龐雜的史料中判斷,張士誠生性遲重卻精明能幹,沉默寡言而頑強機詐,重然諾,講義氣,而且對人慷慨大度,十分寬厚。
公元一三六三年,即元至正二十三年,七月,爆發了歷史上相當著名的鄱陽湖大戰。這次大戰,可能是中國歷史甚至是世界歷史上投入人員最多、規模最大的一次水上大會戰,也是陳友諒與朱元璋之間決定生死的大決戰。大戰中,雙方投入的總兵力共為八十萬人。其中,陳友諒投入六十萬人,朱元璋投入二十萬人。大戰持續時間近四十天。是時,整個鄱陽湖上,漂浮著數不勝數的屍體,愁雲慘霧之間,湖水為之色變。以至於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湖邊的人們不敢捕食湖中的魚蝦鱉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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