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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政界往事:大明王朝紀事

作者:李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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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明官場亂鬥之一:嚴嵩死磕徐階

第八章 大明官場亂鬥之一:嚴嵩死磕徐階

這些情形,夏言完全不知道。原因是,他對皇帝身邊的太監從不假以辭色,公事公辦,完事拉倒,並不表示什麼特殊的客氣。這樣,太監們自然也就沒有義務為他通報什麼信息。此種情形,完全符合帝國規制。夏言並沒有做錯什麼。
這樣一來,輪到皇帝看不懂嚴嵩寫來的東西了。
因此,時間一久,事情又有了變化。史書記載說:「久之,世蕃亦忘舊事,謂『徐老不我毒』。鳩工大治館舍,陰賊彌甚。」——意思是,時間一久,嚴世蕃把過去的怨恨淡忘了,認為徐階不會害我。於是又開始大興土木,私下裡越發陰毒狠辣,幹了幾件狠事。
這期間,大明帝國稱得上是異彩紛呈。此異彩紛呈者,乃真正的異彩與怪異世相交織呈現之謂也——
公元一五六二年,即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嚴嵩被令致仕,即退休;嚴世蕃被逮捕入獄。
在飽讀詩書的帝國官員中,這位趙文華也算是一個異數了。
那位官員問道:「是否有治療刀劍紅傷之神藥?」
可能就是在這一次,嚴嵩老淚縱橫地向皇帝訴說了夏言對自己和百官肆意欺凌的情狀。皇帝憐惜而且震怒,遂頒上諭,列舉夏言四大罪狀。聽上去,居然有四大罪狀,挺嚇人,實際讀起來,卻相當牽強。譬如,不戴道士帽也是一項,等等。但是,在皇帝看起來是大罪狀,這就夠了。
或許是在官場太過一帆風順的緣故,進入晚年的夏言少了許多理智,多了不少隨意,終於,死在他可能幫過大忙的同鄉嚴嵩手中,以悲慘的結局告終。
從史書記載上看,嚴世蕃的確天資極高,而且博聞強識,悟性絕佳。可惜,他的外貌粗肥醜陋,有一隻眼睛完全失明且性狀發生了變異。這是一種令人同情的生理缺陷,一般來說,會對人的心理發生不小的影響。
這種情形,令已經擔任首輔的嚴嵩極度不安。年過七十的老首輔無法容忍這個夏言獎掖過的小個子,更無法容忍皇帝欣賞除自己之外別人寫的青詞。
陸炳大悟。來到夏言家門前,長跪請罪。夏言答應不再追究,但要求他自己寫一份供狀,就是檢討書,自己交給皇帝。從此,陸炳恨夏言入骨。史書上說,嚴嵩和陸炳就此聯合起來,「日與謀傾言」——每天商量著如何幹掉夏言。夏言全無覺察。
有一個道士叫藍道行,以扶鸞靈驗著稱,嘉靖皇帝信之如神。
嘉靖二年,即公元一五二三年,徐階中科舉高第,為進士第三人,就是民間所說的探花郎,故直接授官為翰林院編修。前面曾經介紹過,這是一個極清貴的職位,接觸皇帝的機會很多,屬於帝國晉陞速度最快的一類。當年,他只有二十一歲。
通政司是負責帝國各種文書接收傳遞的機關。
其二,可能會令朱元璋更加沮喪和苦悶的是,當他的子孫們不像他那麼酷愛這些行政事務,或者由於精力、體力、智力、愛好等因素喪失了處理這些事務的能力和興趣,或者那些朝夕相處地陪伴著皇帝的太監們更加令皇帝喜愛和信任時,那專屬皇帝的「批紅」大權,便會落到這些曾經深受朱元璋蔑視的宦官們手中,使他們變成真正的皇帝。屆時,首輔手中的票擬之權將同時失去效用。於是,既失去宰相之名、又失去宰相之實的滿朝文武,便在宦官們的撥弄下,死去活來,痛苦萬狀。
嘉靖十五年,即公元一五三六年,嚴嵩以為皇帝祝壽之名來到北京,就此,以五十六歲高齡,走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留在京師。由偏房侍妾,一變而為正室夫人。
在這個過程中,他還顯然忽視了另外一個可以要命的因素——皇帝的心思。
進入官場不久,徐階曾經遭遇過一次不小的挫折。
這一年,朝廷發生了一連串重大事件,撲朔迷離地發展到最後,以內閣首輔夏言被殺而告終。這是大明帝國自朱元璋之後,一百多年間,第一位相當於宰相級別的人物被殺。朝野內外為之震撼。
此後,王世貞兄弟每天身穿囚犯的衣服,跪在百官上朝的必經之路,「自批其面」,就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懇求襄助,並表示願以二人之命,替父親去死。終於,他們的父親還是被開刀問斬。時在公元一五六〇年,即嘉靖三十九年冬。
一件是皇帝居住的萬壽宮失火,嘉靖便暫時移居到了玉熙宮,這個宮很窄小,皇帝心裡悶悶不樂。群臣就請皇帝移回乾清宮,皇帝因為以前的列祖列宗都死在那裡,不願意。嚴嵩則請皇帝搬到南宮去住,結果,一下子正好觸到皇帝的霉頭上。原因是:那是當年正統皇帝復辟之前的幽禁之地。皇帝為此「大不樂」。這時,唯獨徐階力主為皇帝營造新宮,並且算了一筆賬,表示不必勞民傷財,憑現有材料既可完成。還保證在三個月內,一定恭請皇帝移駕新宮。
御史台改為都察院,負責對文武百官的監察究劾,直接對皇帝負責。其所有御史均可直接上書皇帝。
嚴嵩老淚縱橫地請求皇帝:自己年事已高,起居飲食要靠嚴世蕃照顧,可否讓其他為官的孩子代為丁憂?皇帝答應了老首輔的請求。
此時,離嚴嵩倒台還有兩年。
神仙答,嚴嵩父子奸,徐階賢。
王世貞名聲太大。他的多方奔走和臨刑一哭,令眾多並不知情的人們,知道了楊繼盛的忠貞、冤屈和嚴嵩的詭計,並廣泛傳播之。由此,嚴嵩切齒痛恨王世貞。
終於,最有戲劇性的一幕,在整個事件的結尾發生了。
胡宗憲瞭解此種情由後,派人饋以重金,以國家大義勸導王翠翹,並保證:如果徐海接受招安,其官爵富貴包在自己身上。在這雙重激勵之下,徐海終於被王翠翹說服,決定接受招安。
這太重要了——嚴嵩時常可以在壞消息到達皇帝那裡之前,先採取措施,將不利因素化解於無形,或者,至少削減到最低,原因端在於此。
這件事情在嘉靖十六年完成,標誌著帝國內閣首輔雖無宰相之名,但已經具有宰相之實。夏言則在次年,嘉靖十七年十二月成為帝國內閣首輔。此後,龍爭虎鬥,直到嘉靖二十七年被殺。
到永樂年間,燕王朱棣奪了自家侄子的皇位之後,開始讓這些大學士參與軍國大事的處置。雖然其官階仍然只有五品,沒有部下,沒有統轄機構,甚至沒有自己專門的辦公場所,既無宰相之名,又無宰相之實,但這些人全部是皇帝的親信近臣,每日侍奉於皇帝身邊,奔走於殿閣之下,特別是可以參與機務,看起來很像宰相。為了避開宰相這個已經變得不祥的字眼,加之其名稱為「入值文淵閣」,在內廷辦事,於是人們含混地稱之為「內閣」,算是有了內閣制的大模樣。
報告呈遞上去後,小有波折,皇帝便批示:嚴世蕃及有關人等立即斬首;抄沒嚴家所有家產;剝奪嚴嵩的一切政治權力和待遇,削籍為民,就是開除公職的意思;所有嚴氏家族有關人等或者處死,或者發配邊疆充軍。
同朝為官的王家父子,對嚴氏父子基本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不即不離的態度,既不攀附,也不得罪。
在人事上,徐階做過三件較大的事情,全部都對他個人產生了巨大影響,其中一件,還對我國歷史發生了重大作用。
而嚴世蕃在熱孝期間縱情淫樂的事跡,也時不時地傳到皇帝耳朵裡。據說,以孝子自居的皇帝頗為厭惡。
儘管嚴嵩並沒有為難王學與王門弟子,但何心隱顯然是把嚴嵩視為大敵的。在《何心隱集》附錄《省志本傳》中,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文字:「分宜欲滅道學,華亭欲興道學,而皆不能,興滅者必此人也。」這裡的此人,指的是張居正。而分宜和華亭分別指的是嚴嵩和徐階。這樣,何心隱與藍道行設計,幫助徐階除去嚴嵩,便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從而,使這裡發生的一切,不再籠罩在或神怪或演義或戲說之中了。(在此,需要向歷史學家鄧志峰先生致敬,正是在他的著作《王學與晚明的師道復興運動》中,給我們提示出了如此重要的方向。)
面對險濤惡浪,徐階處理得相當艱辛。
第二年,即嘉靖二十九年,歲在庚戌,是為公元一五五〇年。這一年,發生了著名的「庚戌之變」,蒙古族騎兵以邊境貿易的緣故,在俺答的率領下,大破明軍,長驅直入,直薄北京城下。嘉靖皇帝召見大學士們和禮部尚書徐階,問他們準備以何策對之。嚴嵩以此事由邊境朝貢貿易引起,一句話就把火引到了徐階身上:「這件事情應該由禮部負責。」徐階雖然不懂軍事,卻懂得孤軍深入的大部隊最怕曠日持久。於是,獻上一條虛與委蛇以待援兵的疑兵加緩兵之計。結果,後來的發展基本被徐階蒙對了。
從嘉靖十五年,嚴嵩來到北京,二十六年間,很難統計究竟有多少人彈劾過嚴嵩。鄒應龍是唯一一個沒有為此受處分遭報復,反而升了官的。
而一部驚世駭俗的《金瓶梅》,則有大可能是在這個時期醞釀成熟的,儘管還要再過幾年才能問世。這是一部在世界範圍內受到崇高讚譽的偉大作品,唯獨在孕育了她的祖國,後來所有世代都將其視為恥辱和危險,反襯出一種猥瑣心理。中國文學幾乎沒有可能被超越的巔峰之作《紅樓夢》,肯定在其中汲取了大量的靈感與養分。
嚴嵩徵得皇帝同意留下嚴世蕃,算是鬆了一口氣。誰知,嚴世蕃那裡卻出了毛病。
皇帝不高興了。
事情的大體經過是:按照帝國制度,皇帝日常戴的帽子是烏紗折上巾,就是唐代所謂的翼善冠。當此時,嘉靖皇帝正在崇道修玄的興頭上。他不但自己喜歡戴道家一種叫香葉冠的道士帽,還讓人製作了五頂道士帽五雙道士鞋,分別賜給夏言、嚴嵩等五人。
當時,大兵壓城,兵部尚書向首輔請示方略,首輔點撥他說:「若是在邊境上,打敗了還可以找理由,在天子腳下失利,誰負其責?這是一幫餓賊,吃飽了自然遠走高飛。」這位帝國最高軍事長官居然就此辦理,任敵人在城外燒殺搶掠。後來,如徐階所說,援兵陸續開到,敵寇也搶掠得差不多了,於是,真的遠走高飛了。
史書對徐階的評價是:有宰相的胸懷氣度,能夠保全良善的臣僚,對國家弊端多有匡救。因此,雖然曾經有過「委蛇」——就是耍心眼兒的意思,但並不失大節。
應用這種說法,還可以解釋夏言第二次被斥逐的情形。
到此時,徐階開始出手了,雖然仍然不是正面交鋒。
最後的結果已經無須過多浪費筆墨。因為隨著陸炳的加入,夏言必定難逃此劫。
另外一個能夠看懂天書的就是嚴世蕃。平倭時,胡宗憲買通嚴嵩的義子趙文華,將嚴嵩的關節打通,希望能夠當上總督。報告上去後,皇帝批來一張紙條,也是六個字:「憲似速,宜如何?」嚴嵩理解皇帝的意思是:胡宗憲提拔得好像快了點兒,應該怎麼辦,你們再議一議。在字面上,這個理解完全正確。於是,嚴嵩覺得還可以再爭取一下。嚴世蕃一看,告訴老頭子:此處的「宜」字根本不是「相宜」或者「適宜」的意思。胡宗憲沒戲了,推薦楊宜吧。這位楊宜剛剛立功,此時,皇帝對他印象正好。結果,按此報告上去,當時就批准了。
到嘉靖皇帝時,大體採取了三個步驟,使內閣制度最終形成。
一種認為,是嚴嵩等人的諂媚讒言,導致夏言失寵。
第二天,這筆錢被退回,上面附著一張字條,曰:老夫一生,只受朝廷俸祿。
在此期間,另外一件事情更加可怕——
這個傢伙曾經和徐階一起工作過,嚴嵩便求見皇帝,想將徐階一起牽連到這個案子中去。誰知,等他很起勁地講完後,嘉靖皇帝慢悠悠地告訴他,在所有揭發這個案子的人裡面,徐階是第一個。據說,極善隨機應變的嚴嵩,居然呆住了,許久還不過神來。
徐階能夠坐上這把交椅,和他極其出色的青詞寫作,有著極大的關係。《明史》記載說,由於徐階撰寫的青詞深獲帝心,以至於被皇帝專門召到無逸殿去值班。結果,連徐階被推薦擔任吏部尚書時,皇帝都下令不許。意思是不願意徐階離開身邊,他需要徐階隨時為自己撰寫青詞。
還有一種說法,則指斥夏言得意忘形,已經不把皇帝放在心上,從而粗疏草率所致。
於是,公元一五四八年,即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初二,農曆春節的第二天,嘉靖皇帝召夏言和嚴嵩,將上述災異聯繫起來,警告他們要「轉禍為福」。三天後,初六,皇帝便全盤推翻了對夏言和曾銑的支持。嚴嵩也一反數年唯唯之態,開始向夏言正面出擊。他向皇帝進言,認為這些災異與首輔夏言的行為密切相關。由此,導致曾銑等人被捕,夏言第四次罷官。
在此之前,大學士們雖然具有了較高地位和通過票擬建立的威權,卻並沒有形成完整的內閣制度。比如,內閣長時間沒有自己的辦事機構,沒有正式的辦公場地,曾經一直與翰林院在皇家圖書館——文淵閣內合署辦公。到正統十年,即公元一四四二年,翰林院有了自己的衙署,文淵閣才成為內閣專用的辦公處所。又過了不到十年,即景泰中期,內閣有了自己的辦事機構,即由中書舍人——機要秘書們組成的誥敕房,內閣制度方告初具規模。
就在這一次,發生了嚴嵩斷送兵部尚書——國防部長性命的故事。
在智力上,嚴世蕃屬於那種天才類型的人。在帝國官場上,他的智力應用得到了超常發揮。這廝精明到了這種程度:天下所有官職——從中央各個機關,到各地省、市、縣級單位,各級、各類、各種,乃至各個官位,其肥、瘦、好、壞,每年能有多少外快進項,他全都一清二楚。這就為他父親安排各種官員,提供了準確依據。因此,當時官場上的人們都知道,想要瞞過嚴嵩很容易,要想糊弄嚴世蕃則根本沒有可能。偏偏打通嚴嵩只能通過嚴世蕃。於是,嚴世蕃儼然成了按比例抽頭的賭場莊家、坐在山寨等著分贓的大王和人們今天理解的收保護費的黑社會老大。
據說,這幅畫出自五代宋初江西人董源和-圖-書之手,名曰《夏景山石待渡》,為其代表作,乃傳世珍品。此畫為北宋末年大書畫家米芾所一生珍愛,臨死時,贈送給了自己結拜為兄弟的王世貞先祖。傳到此時,已歷四百餘年,是王家傳家之寶。
嚴嵩一見此種情形,遂想將這位「楊父」攏到自己旗下。於是,楊繼盛一年之內又連升四級,成了兵部武選司員外郎,相當於今天的國防部幹部司副司長。而且,嚴嵩還讓嚴世蕃贈摺扇一把,上書:「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人這一輩子有一個知心朋友足夠了,這輩子就是閣下你了。
而最重要也最難辦的,則是嚴嵩。
結果,經過三班輪作,日夜趕工,屆時,竟然一切如徐階所言。《明史紀事本末》卷五十四《嚴嵩用事》記載道:「自是,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間有及嵩者,不過齋醮符菉之類而已。」——從此,所有軍國大事全部都只與徐階商量,偶爾涉及嚴嵩,只是那些道教事務而已。
這位以生產了宣德爐和酷愛鬥蟋蟀聞名於我國歷史的皇帝,也是一位丹青辭文造詣很高的皇帝。票擬之發明權當屬此人。
此次,他同樣來到夏言家裡請罪。在他作勢欲跪時,夏言趕快將他扶起,首輔還沒有強橫到敢讓皇親國戚給自己下跪的程度。夏言相當懇切地勸導這位侯爺,請他以國事為重,莫讓蠅頭小利壞了一世英名。那侯爺哪有什麼英名可言,且從數量上判斷,可能也絕非小利。夏言無異對牛彈琴。換來的是侯爺表面諾諾,實則切齒痛恨。
公元一五四七年,即嘉靖二十六年,對於張居正是個好年頭——高中進士並選庶吉士,對於帝國卻是一個不祥的年份。
《明史紀事本末》記載,嚴嵩退休回家後,有人對徐階說:「這些年,您受夠了嚴氏父子的窩囊氣,現在該收拾他們了。」據說,徐階罵道:「沒有嚴老先生,哪裡有我的今天。在這種時候為難他,不是忘恩負義嗎?人們會怎麼看待我?」據說,嚴嵩也派自己的親信來看望徐階,可能是探問徐階的口氣,徐階的回答大體如上。而嚴世蕃則在被判處流放的過程中,買通有關人員,也潛逃回江西老家。當此時,嚴嵩和徐階兩人之間,時常通信,慇勤地互致問候,就好像從來沒有過芥蒂一樣。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徐階深知皇帝並沒有忘情於嚴嵩,時時因為想起嚴嵩來而眷戀不已,悶悶不樂。甚至就像一個被人強行收走了玩具的、慣壞了的孩子,時常給徐階出難題、發脾氣。
史書記載說,翠翹乘舟,設祭於江上。她盛裝艷飾,明艷不可方物,令人不敢正視。她淚流滿面地拜祭完後,又操琴彈奏了一曲徐海生前最喜愛的樂曲,然後,摔碎琵琶,縱身跳入大江。
夏言出任帝國首輔之時,我國的內閣制度才最終完善形成。這種情形,可能確實和嘉靖皇帝的身體不太好有關。
王翠翹拒絕了。
嘉靖二十八年,即公元一五四九年,夏言被殺的第二年,徐階出任嘉靖朝最為重要的禮部尚書。
眾人心悅誠服,一致請求徐階親自執筆寫這份報告。徐階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早已擬好的報告。眾人傳閱過後,很服氣,趕忙關緊房門,立即抄寫、加蓋印章、密封,呈遞給了皇帝。
皇帝問,如今的輔臣賢否,為何達不到天下大治?
此時的嚴嵩,必定深切感受到了那迫人而來的滿樓山雨、壓城黑雲。因此,他將同事十年、並且把孫女都許配給了嚴家的徐階請到家中,於酒席宴上,令嚴世蕃為首的全體兒女子孫,環跪在徐階面前,自己舉起酒杯對徐階說:「嵩旦夕且死,此曹惟公哺乳之。」——我活不了幾天了,說不定哪天就死了,這些孩子唯有拜託先生您費心了。
夏言曾經是一個為皇帝撰寫青詞的高手,這是皇帝十幾年間對他由喜愛、寵信、離不開,到又恨又愛,三番四次趕走了又召回來的原因之一。然而,此時的夏言,可能對此已經厭倦,他不再把為皇帝撰寫青詞看成是帝國內閣首輔的最重要國事了。平心而論,一個六十五歲的老宰相,每天需要處理來自全國各地的行政事務,還要長年累月地應付皇帝這種根本就是變態的需求,也真夠難為他的。於是,時常命手下人代筆,或者用過去的底稿,改頭換面一番,呈獻上去。
有史家評論徐階之為人時,說他「外示人以名節,內濟之以權術」,和他的隔輩老師王陽明幾乎一模一樣。清末民初的章太炎,把徐階和王陽明相提並論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此之前,曾經發生過嚴嵩誅殺楊繼盛事件。從史料上判斷,嚴嵩殺楊繼盛和沈煉,可能是此人當政期間最遭人痛恨,並在歷史上最為人詬病的。從而,最早結下了嚴氏父子對王家父子的怨恨。
與此相關聯的是,此時產生了一位大才子大名士,他就是王世貞。
當時,胡宗憲希望王翠翹能夠嫁給大才子大名士徐文長。
由此可知,全國各地、各部門,包括中央六部,已經很難不在掌握了票擬之權的大學士面前俯首帖耳。
海瑞的絕大多數故事都是在此期間發生的,包括他把自己頂頭上司胡宗憲那驕橫不法的公子修理得體無完膚,包括他把對自己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大員鄢懋卿治理得恨不得食肉寢皮,卻又毫無辦法。但這兩個人畢竟還有所不同,胡宗憲似乎沒有難為海瑞,只是在後來當作開玩笑,談論過縣太爺海瑞在縣衙門後院自己種菜吃,並在為母親過生日時買了二斤肉,等等。那個鄢懋卿則可能是直接策劃了對海瑞的報復。而那篇罵皇帝的千古奇文,也是在不久之後便大放異彩的。
那位官員很嚴肅地問:「那些藥,能治好楊繼盛脖子上的傷否?」
二是明確大學士為文臣之首,如《明史》「職官志」所記載:閣臣們在「嘉靖以後,朝位班次俱列六部之上」。
第三件事,徐階從很早的時候,就特別欣賞張居正,一直予以栽培獎掖。到嘉靖末期,在他的苦心提攜下,張居正已經基本接近了帝國政治的核心層,並為後來的快速上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未來的歲月裡,此人一旦施展拳腳,便立即風生水起,大明帝國之朝局全然為之一變。流風所至,引來無數評說,褒貶臧否,人言言殊,以至於死後已經四百多年,直到今日,仍然沒有人能夠令人信服地為此人一錘定音,蓋棺論定。遂成為大明帝國、甚至整個中國歷史上一個真正的奇觀。
嚴嵩當國,也就是主持中央工作時,帝國臣僚和各界名流聚會,為嚴嵩賀壽。嚴嵩長身聳立,眾人「俯躬趨謁」,就是快步上前鞠躬拜謁的意思。站在一旁的高拱突然「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嚴嵩問這個下屬何故發笑?高拱回答:眼前的情形,令我一下子想起韓愈韓昌黎的《鬥雞詩》來——「大雞昂然來,小雞竦而待。」所以忍不住發笑。當時,在北京的江西人很多,民間俚語中,稱呼江西人為「雞」,可能和江西人的某種口音有關,完全沒有這個字眼在今天的含義。結果,此話一出,全場歡聲雷動,嚴嵩本人也笑不可抑。錢謙益悠然神往,「先輩風流雅謔,政府詞林,行跡無間」,是為「嘉話也」。
一個是在宮中大力崇道修玄,齋醮祈福;另一個則是推動內閣制度的迅速完善。前者是希望道教的神靈上帝保佑自己養生長壽,後者則是為了幫助自己控制政局。
趙文華失去皇帝歡心的緣由是:有一天,皇帝在宮城上,發現西長安街上新起了一棟高大的民居,詢問之下,知道是工部尚書趙文華新蓋的府第。邊上的一個宦官說:「聽說工部粗大的材料都用在趙尚書的府第上了,怪不得宮裡修繕總湊不夠材料。」當時,嚴嵩和徐階都在身邊,二人均佯作未聞,就是裝沒聽見。嚴嵩曾經向皇帝推薦趙文華進入內閣,皇帝的心裡可能會有所遷怒。
徐階徐徐點撥他們:
大理寺則類似今天的最高法院,負責複審司法案件,與刑部、都察院共同負責司法審判之責任,習慣上統稱「三法司」。
八十一歲的老人,能把文句寫通已屬不易,哪裡還可能談得上文采飛揚?而且,由於沒有看懂皇帝的意思,驢唇不對馬嘴之事亦有發生。當年那一筆清麗柔美的蠅頭小楷,如今大約也如核桃般大,可能還會不時扭捏一番。
七月,陝西發生山崩,古人認為大不吉,乃「分崩離析」之象。
進入嘉靖二十六年以後,卻接連發生了幾件大事,導致事情急轉直下。
嚴嵩和夏言一樣,都是江西人。論年齡,嚴嵩比夏言大兩歲;論科第資歷,嚴嵩比夏言早了十二年;論書法文才,嚴嵩應該也在夏言之上。但是,若論起權位來,嚴嵩與夏言卻根本無法同日而語。部分原因是,嚴嵩曾經長期離職,在江西分宜老家養病,時間長達八年多。人走茶涼,這麼長的時間,應該是足夠被官場徹底遺忘了。然而,在此期間,嚴嵩飽讀詩書,修身養性,使自己的詩詞文名和書法造詣均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據說,他的書法作品以柔美嫵媚見長,其詩詞則清麗婉約,深得風人之致。一時間,史書形容他「頗著清譽」,就是說有很高的文名雅望。
於是,朱元璋設置了華蓋殿、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和東閣等大學士,挑選那些品級較低、年紀較大、政績平平的文史官充任,幫助自己處理文書報告,以備顧問,但並不能參與政事。
年屆六十耳順之年的嚴嵩,背已微駝,清臞的面龐上,溝壑縱橫,刻滿歲月的滄桑。在一段不短的時間裡,他始終以恭謹之態尊事夏言。這可能是夏言對他心生悲憫,夷然不放在眼裡,一直以屬下晚輩傲岸待之的重要原因。
隨後,道行畢竟還不夠深湛的趙文華,欲令智昏,把兩個全都得罪不起的人一起都給得罪了。
嘉靖皇帝聞聽之下,勃然震怒,令夏言退出宮苑。六十一歲的夏言,彷彿吃錯了藥一般倔頭倔腦,他說:「須有旨,乃可行。」「下旨乃可去耳。」——必須皇帝下旨,我才能走!
徐文長則成為我國書畫大家,但患了嚴重的精神疾患,曾數次用利器自殘。
皇帝大喜,立即批准,並任命徐階的兒子為總工頭。
事實上,差不多在十年前,嚴嵩從南京來到北京後不久,父子倆就已經開始有了「貪」名,皇帝並不在意。在史料上看,他甚至一度認為是夏言在背後支使的這些彈劾。因此,彈劾越多,皇帝對嚴嵩越加憐愛,覺得他為了忠於王事而受委屈了。後來,嚴嵩的「橫」名一出,甚至一度成為了「獨輔」——就是唯一的內閣成員時,皇帝方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於是,將嚴嵩的剋星夏言召了回來,放到嚴嵩的腦袋上。
從此,徐階與嚴嵩朝夕相處,在心裡,日夜角力。這個手腕,兩個人一掰就是十年。
在此之前,從嘉靖十五年,嚴嵩來到北京時開始,到嘉靖四十一年為止,二十六年間,在我們手頭有限的史料中,粗粗統計起來,各級各類官員彈劾嚴嵩的就至少不下二十次。許多奏章證據確鑿,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卻全然沒有發揮作用。而最終導致嚴嵩命運發生轉折的關節點,卻出現在誰都沒有想到的地方,這就是——公元一五六一年,即嘉靖四十年,嚴嵩的歐陽夫人去世了。
帝國官場故事告訴我們,大凡到了這種情形出現的時候,故事的結局也就快到了。
這一屆主考官是大學士費宏,嘉靖初年著名的首輔楊廷和曾經責怪費宏:為什麼不把這位翩翩少年錄取為第一名?嘉靖朝大名士王世貞在《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中記載,名相楊廷和曾經指著徐階說:「此少年名位不下我輩。」
有兩件事情,差一點讓皇帝恨上徐階,並險些被派個苦差將其逐出京城。一次是請求早立太子,一次是為已故皇后安葬。本來這都是禮部分內的事情,且徐階的報告也都符合帝國規定。誰知,不合皇帝心意,「帝大怒」。嚇得徐階趕快撤回了自己的提案,並立即重新上了一個完全順從皇帝的摺子,才算把事情緩解下來。據說,當時,嚴嵩聽說了徐階上的摺子後,很高興,馬上和兒子嚴世蕃商量,看看如何給他再上點眼藥,突然聽說徐階已經悄悄撤回原議,方才悻悻作罷。
當初,胡宗憲與大才子徐渭徐文長遊西湖時,曾經見到另一艘遊船上,有一位全無風塵之氣,姿容秀美、儀態高貴的女子,目眩神迷之際,疑為天人。這位女子,就是當時名滿江南的名妓王翠翹。
《明太祖實錄》卷一百六十五中記載說: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八天之中,全國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件各種文書報告送到朱元璋案頭,其中涉及各類事項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計算,該人每天需要批閱文件字數約二十萬字,處理事務四百二十三件。就是說,即便此人二十四小時不吃不睡,一個小時也要閱讀八千字以上,並在二十多件國家事務上作出決斷。這種情形稱得上令人畏懼。就算我們的皇帝是真龍天子,就算他的體力、精力、智力、能力都超群絕倫,就算他無限熱愛此種工作,這樣的工作量應該也是形同苦役。
我們已經看到了,在那種時代大背景下,這真的已經實屬不易。
倭寇為禍東南,發生在此期間。由此,既有譚綸、俞大猷、戚繼光等人成長為一代抗倭名將,也有朱紈、張經、李天寵等有功無罪卻或自殺或被殺的冤魂;既有倜儻豪邁富有謀略,卻不得不依靠巴結權奸方才立功的胡宗憲,也有彷彿妖孽托生、無惡不作,卻官運亨通的趙文華。更有可敬可愛之女子,於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之中,家國情懷,俠義可風,最終只能自蹈死地。
朱元璋基本按照宋代「三權分立」和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理念管理軍隊。將原來相當於今天國防部的一個大都督府,拆分成前、後、左、右、中五軍都督府,互不統屬,各自負責一部分地區和部隊的管理,各自直接對皇帝負責。他們只有對軍隊的日常管理權,沒有調兵與https://www.hetubook.com.com指揮權;該權限由六部之一的兵部,經皇帝核准後行使;統兵權則在軍事任務發生時,由皇帝臨時任命官員擔綱;戰事結束後,統兵官交出兵權,返回各自職司,士兵則各回各自的營地。這種縱橫交錯的管理體制,應該是帝國二百多年間,只在天順年間發生過一次不成功的兵變,基本無需擔心軍事政變的原因。
寫青詞的難度,我們在前面已經有所介紹。事實上,真正的難度還在於,寫一篇兩篇還可以,十篇八篇也能對付。若是三天兩頭長年累月地寫,不管白天黑夜吃飯睡覺地寫,還不許重複、還要每出新意,還要全部都符合上帝與皇帝兩位神靈的心意,這的確不亞於一件看不到頭的苦役。
當了總督的胡宗憲,用盡各種方法,將自己的謀略滲透給欽差大臣趙文華,使完全不知兵機謀略為何物的趙文華,以為這些都是出自自己的智慧,於是,不再干預指揮,聽憑胡宗憲作為。最後,終於在平定倭亂中,立下大功。那位俠義女子於家國之間淒婉慘烈的故事,就是在此期間發生的——
這段故事,在眾多的史書史料中,被反覆大量地引用,但能夠注意到一個基本事實的人卻不是很多。何心隱是王陽明開創的王學門下一大流派的領袖性人物,道士藍道行則是何心隱的密友,成為道士前,可能也是重要的王門中人。如前所述,徐階是王陽明高徒聶豹的入室弟子,即王陽明的再傳弟子,被史學家稱為王學的在朝護法;而那位對嚴嵩父子發出致命一擊的御史鄒應龍,同樣也是王學的後生晚輩。
夏言被殺時,徐階是部級副長官,朝中這個級別的官員有一大幫,尚屬人微言輕,我們找不到徐階在挽救夏言上出過什麼大力的證據。
與陸炳同案犯事的是一位侯爵,乃當今嘉靖皇帝的親姑父。嘉靖皇帝由藩府王子入繼大統時,就是這位姑父前往迎接的。以是之故,該人成為整個大明帝國唯一一位沒有軍功卻被封為侯爵的駙馬。他曾經在一次重大的政治鬥爭中,雖不是為了支持夏言,卻在夏言的最後勝利中,起過重要作用。因此,他也應該是夏言的同盟軍。
徐階做首輔的時間並不長,但卻極為有效地建立起了自己一代名相的聲譽。
司法辦案人員在將報告呈送給皇帝之前,先悄悄地請徐階過目。徐階看過後,很嚴肅地問他們是想救嚴世蕃,還是想殺嚴世蕃,眾人皆曰欲殺之。
從上述事例中,可以看出,除了恩怨之外,已經六十五歲的老首輔夏言,可能確實希望把烏七八糟的帝國官場,收拾得稍微乾淨一點。而在上述事例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出,他的這些全無謀略的做法,除了樹敵,並使事情變得更糟之外,已經沒有可能達到好一點的結果。表明此人的政治智慧與才能已經枯竭。
最後,曾銑和罷官後又被逮捕的夏言全部被處死。
事情的大體經過是:
而此時,同樣年屆花甲的夏言,卻出現了頗為「另類」的老年頹唐模樣。
有一天,嚴嵩和皇帝聊天,聊到了徐階,嚴嵩先是把徐階誇獎一通,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徐階這個人缺的不是才華,是多了一點兒二心。」有一種說法,說是皇帝頷首,對此深以為然。
此人在當時帝國文壇上的領袖地位,達到了這種地步:任何人的詩文字畫,一經他的評點讚賞,頃刻之間便會身價百倍,譽滿全國。
十二月以後,正值嘉靖皇帝催促盡快落實收復河套之方案時,北京卻連連刮起大風霾,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沙塵暴。我國古代數術中,認為大風霾乃是邊境刀兵大起的凶兆。
在其他朝代,禮部並不是一個受人看重的部門,之所以在嘉靖一朝變得特別重要,時常從這個部裡提拔大學士,是因為嘉靖皇帝屢屢在禮儀祭祀制度上折騰事兒,而且,他在修玄崇道時特別需要禮部的襄贊。
大約就在這段時間前後,嚴世蕃說出了兩句千古名言,一句是:「皇家沒有我家富。」另一句是:「皇帝沒有我快樂。」在此情形之下,他還哪裡有可能、有心思好好為父親撰寫青詞、解讀天書?遂使他那老眼昏花的父親,只能於顛三倒四之際,時常哆嗦著雙手,親自操刀了。
就在這波詭雲譎、極端微妙的時刻前後,幾件導致皇帝對嚴嵩由不快、不滿到厭惡的事情發生了。
先是頭兩年,出在趙文華身上的事兒,令皇帝不太舒服。
遠在山東青州為官的王世貞聽到這個消息,棄官不做,星夜趕回京城。與他剛剛考中進士的弟弟一道,來到嚴嵩家門前,長跪不起,淚流滿面,請求已經八十歲的老首輔高抬貴手。嚴嵩表現得相當客氣,把兄弟二人讓進客廳,溫言撫慰,並保證在皇帝面前周旋,救他們父親的性命。
陸炳是終嘉靖在世期間最受皇帝寵信的第一人,手中常年掌控著帝國的錦衣衛特務組織,這些都可以不論。問題是,陸炳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人,屬於那種一按開關,全身上下到處活動的機靈角色。在嚴世蕃口中,天下之才他自己佔了三分之一,另外佔了三分之一的一個人,就是陸炳。此人壞事沒少幹,但一個最大的長處,就是特別喜歡結交各界名流雅士,和文人士大夫們的關係相當友善。同時,他與夏言和嚴嵩的交情都不錯,沒有明顯的親疏遠近之分。顯然,他應該是夏言盡力爭取的同盟軍,結果,反被夏言推到了嚴嵩的陣營,變成了自己極其可怕的敵人。
經此磨煉,徐階變得圓熟老練,加上年深日久,嘉靖皇帝可能也早忘了當年那一檔子不愉快。從此,在官場上一帆風順。多種史料上都有夏言極看重徐階,從而多方提攜的記載。徐階一路順風順水時,正值夏言當國。由此判斷,這種說法應該是可信的。
更有一種說法,可能並非完全是無稽之談。
比如,有一個膽子極大的大將軍,曾經在倒霉時求嚴嵩幫過自己,從此,認嚴嵩為義父。此人最突出的一項事跡是:一次,蒙古族騎兵前來襲擾,他不敢出戰,派人花重金請敵人改一個地方攻打,不要到自己防區來。於是,敵人真的換了一個方向。他卻就此向皇帝報告,說自己取得大勝,云云。從而,極受皇帝喜愛,被連連加官晉爵。後來,升了大官的此人有些得意忘形,不願意再和嚴嵩保持義父子關係,連續得罪了嚴嵩和陸炳。結果,在陸炳的安排下,案發。
陸炳急了,跑到嚴嵩處求救。嚴嵩當然不會把自己父子的情形告訴陸炳,他換了一個說法,用春秋戰國時期一位磊落偉丈夫的典故,點撥陸炳:「看來只能傚法古代名將,如廉頗般負荊請罪了。」
嚴嵩默然。
譬如,很好玩的《西遊記》,大體上就是在此期間成形的。這本書的出現,絕對是個異數。原因是,數千年來,在中國人所寫的書籍中,能夠如此充滿幽默、調侃和機智、不媚俗、較少裝模作樣的,此書大約是唯一一本。只要智商指數能夠達到九十以上,應該就可以在那些老魔小妖裡,看到當時社會的大致情形。
我們知道,徐階出身於一個小官僚家庭,家境曾經相當貧寒。十幾年次輔、首輔做下來,到如今,他的家族已經成為松江地區最大的地主之一,其弟弟與三個兒子也橫行鄉里,巧取豪奪,成了真正的土豪劣紳。有許多學者認為,他家的土地至少有六萬畝,還有一說是二十四萬畝,最多的一個記載則認為這個數字應該是——四十萬畝。經歷過「文革」的人們應該還會記得,四川省大邑縣「收租院」裡的那位劉文彩,其擁有的土地是兩萬多畝。這種情形,超出了我們傳統理論框架的知識範圍,可能是眾多歷史學家們評價這位嘉隆年間的大名臣時欲說還休、特別謹慎的原因。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地位大幅度提高,其最高首長尚書的官階由正三品提高到正二品,由以往中書省的下屬機構和對宰相負責,改為平行的帝國最高行政管理機關,均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
其三,則是將文淵閣正式修繕改建為內閣的辦公地點,地點在午門之內的東面,文華殿南邊的一排十間磚房。閣內一間恭設御座,其餘為閣臣治公之所。閣東的誥敕房裡加裝為小樓,仍為儲藏圖書的皇家圖書館;閣西制敕房旁添造三間各官書辦——就是秘書兼隨從人員的寫字間。從此,《明史》「職官志」記載說,人們在談到內閣時,才不再含混地與翰林院和文淵閣攪在一起。
當時,貪橫之聲最大、民怨最大、夏言最應該首先給予致命打擊的敵人,當然是嚴嵩。結果,卻被夏言輕輕放過。
十一月初五,皇宮突發大火,方皇后尚在寢宮之中,嘉靖皇帝卻令想衝進去救皇后的太監們趕快救火。導致這位皇后連燒帶嚇,很快死去。
據說,夏言臨刑前,嘉靖皇帝曾經一再觀望天象,見天無異象,方才傳旨行刑。誰知,令旨剛剛傳到刑場,便陰雲四合,大雨如注。史家談遷在《棗林雜俎》中記載說,夏言行刑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要收復河套,實在是想為皇帝盡犬馬之忠啊,哪裡想到竟會這樣!」
此後近百年間,大學士們開始兼任各部尚書、侍郎之職——就是兼任六部中的部長、副部長職位,有的還具有了正一品的太傅、太保或從一品的少師、少傅、少保等崇高榮銜,權力地位不斷提高。他們雖然不能到兼職的各自部門裡去實地任職,也不能干預各部事務,名義上仍然只是皇帝身邊的侍從顧問之臣,但在重大事務的決策上,他們實際上已經具有了相當大的權威。如人事推薦與任免建議、內政外交政策制定等等。而他們真正的權威,則來自宣德年間所逐漸發展起來的所謂「票擬」之權。
一般來說,被請下來指點迷津的神仙,幾乎包括了所有能被叫出名字的神靈,從玉皇大帝,到關公關老爺。嘉靖皇帝心有疑慮時,會把自己的疑問寫在紙上,密封起來,然後交給道士去請教神靈。道士則會焚香禮拜,恭請神仙降臨,並將皇帝密封的問題以火焚之,算是把問題送達神仙,請求就此給予指示。一般說來,扶乩之人是不能知道對方所需要解答的疑問的,否則,就成了人在回答問題了。
那是帝國吏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徐階的眼睛。
一五四八年,時為嘉靖二十七年,張居正進京為官的第二年。
以是之故,當時,北京城裡對嚴氏父子,廣泛流傳著「大宰相」和「小宰相」,「大學士」和「小學士」之說。
夏言曾是一顆耀眼的政治明星。在嘉靖皇帝即位初年的歲月裡,這位機敏幹練、銳意進取的官員曾經在裁汰冗員、清理皇莊等相當棘手的政務中,表現不凡,脫穎而出。此後,嘉靖皇帝在改革帝國禮樂祭祀制度上傾注了極大心血。將天、地、日、月分開祭祀就是在此時開始的,從此,北京城的東、南、西、北四方才有了天、地、日、月四壇。生活在今天的我們,已經很難理解,當時的人們何以要在禮儀祭祀上投入如此巨大的努力。但在那個時代,誠如典籍所載,國家最大的事情是兩個,一個是祭祀天地祖先神靈,一個就是動刀兵打仗。以是之故,我們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大禮議」會成為真正的軒然大|波,嘉靖皇帝非要亂棍打死十幾位大臣才行。如今,皇帝對禮儀祭祀的變革,雖沒有形成大風波,卻也引起了官場不小的騷動。此時,夏言堅定地支持皇帝,又沒有引起反對派的過多惡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當時,公元一五四一年,嘉靖二十年八月,昭聖皇太后去世。夏言在奏疏中誤寫字號,遭皇帝叱責。夏言連忙謝罪,並提出身患疾病,請假還鄉。結果,皇帝勃然大怒,痛罵道:「何肆意放恣一至於此?」——怎麼囂張放肆到了這種地步!立即下令將其罷免之。
事情的大體經過是:
在嚴嵩的詩文集裡,可以看到他獻給夏言的數首詩。《壽呈桂公少傅》一詩曰:「少傅知予久,交承分愈親。」全然是後進晚輩的姿態,其謙恭柔媚,套近乎拍馬屁的味道頗重。其他大致類似。當時,夏言已經官居內閣大學士,是為次輔。但由於精明幹練,深受皇帝信任,權力影響均已超過首輔。由此判斷,說夏言在老鄉嚴嵩這次意味深長的命運轉變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大約是可信的。
關於此次扶乩,史書上記載的情形大體是:
類似的故事有很多,有的出典極其生僻,有的則跟猜謎語沒有兩樣。不再細說。
王世貞所遭遇的重大傷害,與嚴嵩父子密切相關。
嚴嵩身材高大清瘦,眉目疏淡,嗓音洪亮。於三十六歲重返官場,二十年後,官居南京吏部尚書。我們知道,帝國從永樂年間遷都北京之後,南京便號稱「留都」,保留了全套的中央政府機構和編制、官員。只是,那裡的官員權限小,且遠離以皇帝為核心的帝國中心,時常用來安置一些類似「雞肋」的官員。比如,酷皇帝朱厚照,當身邊的大臣勸諫得令他心煩時,他就喜歡把這種人的官職提升後,送到南京去。是故,那裡的官員常自嘲或被形容成是獨守空房的棄婦。因此,嚴嵩雖然陞遷得不算緩慢,但心情難免鬱悶。
事情的起因大體是:這位與嘉靖皇帝吃同一個母親的奶長大、且救過皇帝命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和另一位皇親國戚合夥貪贓枉法,數量可能還不小,證據落到了夏言手裡。夏言準備徹底查辦此案。
可能正是由於這位對自己執弟子禮的張居正,徐階才得以安度晚年。直到萬曆十一年,八十一歲的徐階去世。在此前一年,即萬曆十年,比他年輕得多的張居正,則已經先他而去。
可能是因為徐階當政之後做了不少好事,人們為賢者諱的緣故,所以,史書中談到徐階巴結嚴嵩的情節時,大都隱諱簡約,吞吞吐吐,欲說還休。其實,這大可不必,所謂清者自清。有一些污點,反倒恰好可以反證出清者之艱難。
我們知道,除了殺老鄉夏言之外,嚴嵩極為看重鄉里https://m.hetubook.com.com之誼,曾經多方提攜和援助過江西老鄉,並且,可能花費不算小地在家鄉大量架橋修路,舉辦慈善事業。從嚴氏父子一生行狀及其被抄家後的記載看,他花的肯定不會是自己的錢。不過,人們並不在意錢從何來。據說,直到今天,有些他當年修架的路、橋還在使用之中。至今,許多江西分宜人並不承認嚴嵩是奸臣的結論。
徐階又一次因禍得福。在地方官任上,此人幹得相當漂亮,三年剛滿,便被提拔為黃州府同知,相當於地級市第二把手,還沒到任,又被提到省裡,任浙江按察僉事,相當於主管司法省長的助理,負責學校教育這一塊的監察司法。三年後,又被晉陞為江西按察副使,成為助理一省司法的副省長。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中評論道:徐階「以文翰起家而志在經世」。意思是:徐階文人出身,志向卻是治理國家。
此時的徐階,可能比嘉靖皇帝自己還要瞭解嘉靖皇帝。在皇帝將嚴嵩的辦公室賜給徐階使用之後,徐階立即在裡面大書條幅,曰:「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言下之意是說,威福本來是屬於皇帝的,可是嚴嵩坐在這兒作威作福;國家事務本來是各部門負責的,可是嚴嵩獨攬了大權;任免官吏、賞功罰過本來是有公論的,可是過去嚴嵩全憑自己好惡。如今,要全部予以撥亂反正,還其本來面目。
後世的史家在談到夏言的表現時,說法很多,佔主導地位的說法就有兩種。
以是之故,徐階與另外一位同時的內閣大學士,被當時的人們稱為「嚴嵩的兩個小妾」,應該不是無根謠言。這也是後人相當同情徐階的原因。如丁元薦在《西山日記》中,就將徐階比喻為含垢忍恥、臥薪嘗膽的勾踐。不管怎樣,徐階當時飽受屈辱應該是真實的。
夏言被殺之前,曾經在帝國內閣首席大學士——相當於今天內閣首相的位置上四上四下。
從湖廣安陸州興王府,即今天的湖北省鍾祥縣來到北京的嘉靖皇帝,相當長時間都不能適應北京的氣候水土,因此,患有「咳疫」和「痰疾」,曾經發作後連綿數月不能治癒,且發病次數相當頻繁而猛烈。從症狀上判斷,可能是西醫所說的嚴重慢性氣管炎或支氣管炎。導致皇帝無法臨朝面見群臣並處理國政。至少,嘉靖皇帝是這樣多次解釋自己的作為的。於是,憂慮中的皇帝採取了兩個措施,希望改善此種局面。
皇帝問,誰奸誰賢?
當時,據說徐階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諸多重臣極力相救,最後,被貶到福建的延平府做推官,掌管刑獄。延平府,就是後來出了鄭成功的那塊地方。
另一方面,徐階平日之為人開始發揮作用。徐階平時禮賢下士,姿態極低。按慣例,吏部作為帝國最高幹部人事機關,是個極度敏感、人人警覺性特高的衙門。因此,至少在表面上,吏部官員對於前來辦事的其他眾官——不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官員,一般都是公事公辦,三言兩語打發走人了事。而徐階當吏部侍郎時,對所有來人,均「折節下之」,就是毫無架子,而且必定促膝攀談,不管邊疆內地,吏治社情,民間疾苦,全都深入請教。結果,搞得大家每個人都暗自歡喜,以為徐長官特別看重自己。《明史》說,大家皆「願為用」,就是都願意替徐階辦事。
細究起來,或許會有人說他勝之不武。因為,嚴嵩反正也沒有幾年活頭了。然而,如果沒有徐階的一擊,嚴嵩和他那位兒子還會如何為禍,是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的。要知道,遭受了罷官、抄家、愛子被殺、全家流放、沿街乞討等種種重創之後,嚴嵩可是仍然一口氣活到了八十七歲。
皇帝問,上天為何不降災誅滅奸臣?
而且,嘉靖一朝,錦衣衛動不動就快馬而出,去抓那些惹皇帝不高興的臣子,弄得大家全都像個小媳婦似的,每說一句話都要先看看別人的臉色。而自從徐階當政以後,錦衣衛越來越少出動,監獄裡面關著的人也越來越少,人們普遍開始敢於為國家的事務說話和工作,並且不怕動輒得咎了。於是,徐階自然被人們交口讚譽為一代名相。
一般說來,中國歷史上,從秦始皇開始,大凡崇信道教方術的皇帝,都要耗費大量民脂民膏,且迄今為止,尚無導致良好結局的事例。不要說行多年惡政,把國家和人民糟蹋得一塌糊塗的漢武帝,就連英武如李世民的早死,可能都和服食道家丹藥有關。北宋皇帝宋徽宗趙佶,將崇道推向登峰造極,後來亡國滅家。由此,形成一種較為普遍的心態,對皇家崇道不以為然。
這位大才子,在此期間曾經遭遇重大創傷。因此,眾多人們認為,《金瓶梅》那位託名「蘭陵笑笑生」的作者就是此人——王世貞。這一派論者認定,嘉靖年間仕途黑暗,賄賂公行;富人淫惡,女界穢亂,友朋之道衰微,奸佞之徒囂張為禍。因此,王世貞認為「中國人,中國社會,已經卑賤墮落到了極點,貪鄙污穢,無所不登峰造極」,於是寫作了這本書。
據說,抄家時,嚴嵩請求領頭的官員說,念自己年事已高,可否給留下一些藥品?
史書記載說,當時,陸炳很恐慌,給夏言送去三千兩白銀,大約相當於今天的三四十萬元人民幣的樣子。
關於嚴嵩的下落,說法不一。有一種說法認為,抄家後,他寄居在過去的親朋故舊家裡,老病而死。更多的人則更加傾向於相信他臨死前幾年靠乞討為生,最後,死在一個看守墳墓的草棚裡。顯然,那些痛恨或討厭他的人,更願意接受後一種說法。
歐陽夫人在世時,於女色方面,對嚴世蕃管教極嚴。嚴世蕃也頗為敬畏母親。如今,老人家去了,父親又要每天忙於國家大事,這廝突然解放了。於是,根本不管熱孝在身需要遵守的帝國禮儀制度,用他那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在極短的時間裡,按照古制,一口氣給自己弄了二十七個嬌姬美妾,稱「二十七世婦」。從此,每天躲在家裡,色中餓鬼般地昏天黑地,快樂無比。
這使嘉靖皇帝切齒痛恨。此後數年,直到誅殺夏言,仍念念不忘,一再提起此事。因此,明代歷史學家認為,夏言被殺「由不戴香冠始」。
王氏家族是江蘇太倉之世代書香門第,王世貞的祖父官居南京兵部右侍郎,以謹慎厚道著稱。父親王舒官居右副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此人是個標準的文人,偏偏卻在緊急關頭屢立軍功,且功勞還不小。王世貞則與張居正一樣,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是為同年。當時的同年,比之今天的同學關係要緊密許多。
這一年,徐階五十一歲。
此時,皇帝已經又一次開始對夏言不滿。
即便如此,嚴嵩並沒有放棄擠兌徐階。
神仙回答,奸臣當道,賢臣無從施展。
夏言老矣。從裡到外都已經不復當年之風采神韻。英雄暮年,他實在應該聽從一位幕僚的勸告,不要第四次出任首輔之職。
史書記載,嚴嵩一生不為女色所惑,與歐陽夫人感情甚篤。這也可能是嚴嵩身體強健、長壽的原因之一。
夏言的私生活中,有一個絕大的苦惱,即沒有子嗣。今天看來,這對於許多人可能正中下懷,免得還要花錢去避孕絕育。但在古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傳統下,這決然不是可以等閒視之的小事。我們知道,在古代的「七出之條」中,用一紙休書將不能生育的妻子休掉,是受到社會支持的。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與男人納妾也都出自同樣的理由。而那些不能生育的妻子們,主動為丈夫納娶姬妾,是避免更壞的命運並贏得社會讚譽的重要手段。這和我國被視為神聖的聖賢之道、宗法制度緊密相關。
事情之所以發生變化,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然規律開始發生效力。而徐階,則在長達十年的韜晦與角力中,恰到好處地徐徐發力,就此,將已經八十一歲首輔的那隻老手掰倒。
有一次,嚴嵩在家裡做生日宴會,恭請已經晉為首輔的夏言赴宴。夏言退回了他的請柬,沒有光臨。嚴嵩便來到夏言家的門外,跪在門口,將請柬高舉過頭,朗聲吟誦內文。終於將帝國首輔請到了寒舍,令嚴府蓬蓽生輝。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夏言終於沒有蒞臨,嚴嵩於開宴之際,恭而敬之地跪在為夏言預留的座位前,為首輔遙遙敬酒。這種做法,應該會使夏言感覺極佳。
夏言的第三次被逐,發生在半年以後,嘉靖二十一年閏五月。翻檢史料,在這次事件中,夏言不但沒錯,反而稱得上是令人尊敬的。這是一些古代的學者們,對夏言頗有敬意的原因之一。讓人特別無法理解的,反倒是有今天的學者,對此頗有煩言,令人完全無法知道是出於何種肚腸。
徐階是松江華亭人,治下屬今天的上海市。《明史》上記載說:此人小時候曾經兩次大難不死,成為當地人的傳奇。一次是在一歲時,掉進一眼乾枯的深井裡,救出來後,三天才醒過來;另一次是在五歲時,跟父親過括蒼山,從山崖上摔下去,卻掛在樹枝上,結果,保住了性命。
第一件事,公元一五六六年,即嘉靖四十五年二月,海瑞上書痛斥皇帝,被皇帝抓到監獄裡關了十個月。其間,作為首輔的徐階,曾經多次為海瑞說好話,這應該是嘉靖皇帝到死也沒有殺掉海瑞的原因之一。
陸炳是審理曾銑一案的最高負責人。他給皇帝的報告中說,曾銑曾經賄賂給夏言數萬兩白銀,所謂收復河套云云,不過是為了掩飾、冒功而已。給曾銑加上了謊報邊情、交結近貴——即夏言的罪名。
事實上,到張居正看到首輔夏言被殺的時刻,這兩大漏洞,早已經全部變成帝國的現實。
前一年八月,陝西三邊總督曾銑上書皇帝,提出收復河套地區,解除蒙古族騎兵對帝國西北邊境威脅的方略。嘉靖皇帝找不到感覺,命兵部論證該方案,兵部把球踢回給了曾銑,令與其他西北地區負責人一道商量,拿出可行性報告。夏言則認為曾銑忠勇可嘉,建議皇帝採納其建議。皇帝接受,下令褒獎曾銑,並決定預做準備,推進此事。
趙文華曾經兩次作為欽差大臣,在平息倭寇之亂中,發揮過極其複雜的作用。有功無罪而被殺的張經、李天寵,都是死在此人之手。前面曾經談到過的那位陸炳的老師、吏部尚書李默,表面上是因為出考試題被殺,實際上,部分原因是因為不買嚴嵩的賬,另一部分原因則是由於胡宗憲和趙文華的緣故。《明史》「奸臣傳」中記載說,胸懷大志又富有才幹的胡宗憲,為了通過趙文華結交嚴嵩,從而得到總督的職位,對趙文華「諂奉無不至」,就是無微不至地諂媚、逢迎、拍馬屁和奉送珍寶給他。最後,導致梗在中間的李默被殺。又小經曲折後,胡宗憲終於如願以償。
然而,屋漏又逢連夜雨,船破偏遇頂頭風。沒有子嗣的夏言,偏偏碰上了一位既妒且悍的妻子,令他又愛又怕。結果,為了是否納妾以便延續子孫後代的問題,夫人發河東獅吼之威,尋死覓活,鬧得翻天覆地。直到夏言年近花甲且身居帝國總理大臣高位了,看看實在生育無望的夫人,方才相當勉強地允許自己的首輔丈夫納了小妾。由此,導致夏言身心交瘁,顧此失彼。
第二件事,徐階推重並薦舉了高拱,使他成為內閣大學士。此後,一步步得勢的高拱對徐階越來越不客氣,最後,終於迫使徐階退休回家。並且,高拱不依不饒,所做的事情,但凡與徐階有關,就全部反著來,只要能讓他難受就行,搞得徐階簡直是痛不欲生。假如不是張居正很快擠走了高拱的話,徐階的晚年生活可能會極其悲慘黯淡。
七月一日,以「臣欺凌君上,作威作福」之罪,將夏言罷官。同時,皇帝指斥監察官員失職,不早做糾舉,一口氣處分了七十三名言官。一個半個月以後,公元一五四二年,即嘉靖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嚴嵩以禮部尚書為武英殿大學士,進入內閣,參與機務,仍掌部事,為次輔。八個月後,首輔的兒子可能在科舉考試中作弊,事發,首輔被削籍,就是被開除公職。嚴嵩成為帝國首輔。史書記載說:在此期間,內外百官但凡要做什麼事情,都要先取得嚴嵩同意,然後才能到達皇帝耳邊。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外」。古人文雅,喜歡掉書袋。所謂苞苴者,蒲草編的草包也。《荀子》:「苞苴行與?」楊倞注曰:「貨賄必以物包裹,故總謂之苞苴。」說白了吧,就是行賄的紅包。輻輳,是車軲轆。就是說,四面八方前來送禮行賄的車子轎子,停滿了嚴嵩他們家門外的街道。公元一五四五年,即嘉靖二十四年,夏言被召回到朝廷,第四次擔任首輔。
嚴嵩當即將趙文華叫到內閣首輔辦公室,予以痛斥。身為帝國正二品工部尚書的趙文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徐階等內閣成員一再勸導,嚴嵩終不能釋懷,命雜役將趙文華驅逐出了內閣。後來不久,更在一次群臣雲集的場合,嚴嵩見趙文華也來到其中,便將他喚到眾人面前,徐徐說道:「老夫一生只與正人君子交往,絕不與翻覆小人為伍。」然後,命人將其攙扶出去。
如今嚴世蕃開口索要,令王家父子萬分痛苦。最後,萬般無奈之下,王世貞請一位高手,做了一幅惟妙惟肖的摹本。結果,為精於此道的嚴世蕃識破。
此後,一波三折,頗為跌宕。
他把票擬之權全部拿過來,眼睛裡彷彿就沒有嚴嵩這麼個人。然後,三下五除二,把嚴嵩這些年提拔起來的官員,抓的抓,貶的貶,流放的流放,開除的開除,弄得嚴嵩好不容易搭起來的班底,一時間七零八落。此時的嚴嵩,唯唯而已,很少表示什麼。就連他最親近的人被撤職,他也幾乎不施以援手。
嚴世蕃酷愛上古鼎彝之器,就是我們今天理解的古代青銅器,也酷愛字畫文玩。史書上有大量記載,表明各級官員是如何在全國範圍內,為他進獻這些寶物的。從後來的抄家清單上,我們至少可以看到數千件和_圖_書此類物品的名錄。可是,還不夠。他以各種方式讓王世貞父子知道,他需要王家祖傳的一幅畫。
不久,夏言的劍鋒直指嘉靖一朝的首席寵臣——陸炳。
據說,嘉靖皇帝經常會讓太監們在夜半時分,悄悄觀察內閣大學士們在做什麼。他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都是:夏言在酣然大睡,而嚴嵩則在孤燈之下苦苦構思撰寫青詞,常到更深漏盡。
其一,當最受皇帝信任的大學士正式成為首席大學士時,「首輔」之稱謂便隨之產生,而且得到了皇帝的認同。這種情形大約是在憲宗皇帝時期發生的,就是以成化窯瓷器著名的那位皇帝。首輔沒有宰相之名,也沒有宰相行政號令、任免官吏之實。但當他深受皇帝信任時,卻可以壟斷票擬之權,並將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上,從而將屬於皇帝的生殺予奪大權,相當大程度地轉移到自己手上。此時,其令人畏懼的威力,甚至遠遠超過了以往真正的宰相,這可能是朱元璋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嘉靖初年,政治風雲變幻莫測。恰於此時,徐階父親去世。帝國規制,父母去世時,官員必須離開官職回家守孝三年,一般是二十七個月,術語叫「丁憂」。徐階因禍得福,躲過了「大禮議」期間,官員們於左順門外廷杖時被迫表態這一劫。誰知,嘉靖皇帝不久就又開始更定祀典,就是改革禮樂祭祀制度。改到孔子祀典時,準備在祭祀時較大幅度地降低孔老夫子的規格,旨在以君權打壓師權。徐階不幹了,他侃侃而談,痛駁一位秉承皇帝旨意、從而勢焰正盛的當朝大佬。雙方激烈論戰,逼得大佬口不擇言地冒出一句不倫不類的話來:「你竟敢背叛我!」徐階一本正經地回答:「只有歸附才談得上背叛,我並沒有歸附您呀,背叛從何談起?」說完,作個揖便揚長而去。據說,嘉靖皇帝為此氣得破口大罵,曰:「此人這般巧言善辯,翰林院難道可以用這樣的人嗎?」令人立即把徐階的名字鐫刻在柱子上,謂:「徐階小人,永不使用。」(陳田《明詩紀事》戊簽卷第十五,引《國史唯疑》)
此刻,這種情形開始發揮作用。皇帝在他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那兒,時常可以聽到一些徐階的好話。
據說,徐階慌忙將他們一一扶起,溫言撫慰,說了許多感謝嚴嵩多年提攜的客氣話。當夜,賓主相談甚歡,至夜半時分,方執手話別。
而且,包括了票擬和批紅在內的這種國家機器運轉方式與程序,還給帝國官場政治留下了兩個絕大的漏洞。
嘉靖二十年,即公元一五四一年,徐階出任國子監祭酒。不久,嘉靖二十二年,徐階四十三歲時,成為禮部侍郎——副部長,旋即遷為吏部侍郎,並在將近三年的時間裡,實際行使著尚書的權力。原因是,連續幾任尚書都年事已高且看重此人。此外,他還一度教習庶吉士,並兼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大約就是這個緣故,他認識了並極其看重張居正,致使張居正對徐階終身執弟子禮,恭而敬之地以師禮尊事之。
票擬,又叫票旨、條旨,裡面暗含了帝國官場運作的大部分奧秘。
然而,糟糕的事情就此發生,且無可挽回。皇宮裡,屢屢發生皇帝惱怒地將他呈來的青詞,狠狠摔到地上的形事。
嚴世蕃第二次被捕,罪名很多。不少人都想在此次徹底打翻他。而此時,被關在監獄裡的嚴世蕃卻並不害怕,消息靈通,頭腦敏銳。他認為,按照當時司法部門辦案人員擬就的判決報告,自己一定可以活命。
兩年後,公元一五五五年,即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嚴嵩在一份估計皇帝必會批准的死刑名單中,悄悄附上了與該案並無關聯的楊繼盛的名字。結果,導致楊繼盛被殺,遂成為在明清兩代名氣極大的忠烈之士。楊繼盛被殺時,王舒大病一場,痛惜國失棟樑之材。
這樣講,比較簡單明瞭:
不過,公平地說,嚴世蕃也不是只進不出,那不符合經濟學說裡社會財富再分配的原則。嚴世蕃手面很大,相當豪闊,該出手時從不吝嗇,屬於那種交遊廣闊的人。是故,三教九流,朋友遍天下。特別是在結交宮廷之內、皇帝身邊的人們時,嚴世蕃饋贈起財寶來,有時可能都令老首輔肉疼。但正是因為如此,嚴世蕃才能夠每每預先知道皇帝的情緒、動向和究竟想幹什麼,於嚴嵩、徐階者流還在懵詫詫時,早就拿出了漂亮的預案。很有可能,這是嚴嵩在首輔的位置上能夠一待就是十六年的重要原因。
據說,由於下列三個原因,使晚期的嘉靖皇帝在講話和書寫手諭時,句子都極其短暫簡約。一個原因是,皇帝在修玄崇道中,遵循著道家養氣之理,不宜說與寫長句子;第二個原因是,這些口諭和手諭要靠宦官轉達,有保守機密的意思在;第三個原因是,皇帝需要藉此考驗身邊重臣,是否能夠與自己心有靈犀、心心相印。
據說,當時夏言長嘆一聲,「遂置不發」。就是把事兒擱下了。嚴嵩父子以此一跪一哭,逃過此一劫。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公元一五五二年,即嘉靖三十一年三月,徐階終於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進入內閣,參與軍國大事。
這些災異連連發生,令嘉靖皇帝大為沮喪且緊張。此後發生的情形,在沈德符那著名的《萬曆野獲編》中記載頗為可信。
此時,嚴嵩的表現則大異其趣。他不但欣然穿戴上了道士鞋帽,還小心翼翼地在帽子上籠罩以輕紗,透出一派朦朧美感。嘉靖皇帝問他:這是典出何故?他莊重地告訴皇帝:天子所賜,不敢輕慢,恐灰塵玷污耳。其結果完全可以想見——帝心大悅。
登上首輔位置之前的夏言和做了首輔之後的夏言,行事風格頗多改變。而在首輔名位上四上四下,令他發生的變化似乎更大——理智越來越少起作用,強硬與隨意更多地表現,甚至全然喪失了政治鬥爭中的警覺與敏銳,連「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一基本問題都搞得糊里糊塗,毫不講究政策、策略與方法,沒有重點,沒有層次,沒有步驟,沒有韜略,就像對待嚴嵩父子時一模一樣,碰上一個打一個,只要在口頭上打服了就行,彷彿是在快意恩仇一般。
終於,嚴嵩沒有出面對付王世貞,卻找由頭將他的父親逮捕入獄,並判處死刑。個中緣由,相當繁雜。簡單說就是:王舒當時官居薊遼總督兼右都御史,相當於大軍區司令兼監察部部長。當此大任之際,卻正值積重難返之時,左支右絀之下,被嚴嵩抓住了把柄。然後,罪遠不至死,卻被問成死罪。
已過不惑之年的皇帝,此刻是越發地「惑」了。他真心地、深切地沉浸在道家的修玄齋醮之中,希望以自己的虔誠獲得昊天上帝的回應。因此,他特別需要經常地向神靈表達自己的崇敬,同時匯報自己的思想,以求得福佑。其具體做法,就是我們已經知道了的——向上帝貢獻青詞。
嚴氏父子辜負了皇帝的深恩厚澤,不思悔改,把江西南昌被廣泛認為聚有王氣的一塊土地據為己有,營造府第;並蓄養數千死士,勾結倭寇,圖謀不軌,意在叵測;並且作好了一旦不成,便逃往日本之準備。等等。
若是這樣的一問,可就太厲害了,分明表示了皇帝對徐階品性的懷疑。
嚴嵩的恭謹柔順和他文采飛揚的辭章,同樣給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天我們能夠知道的《慶雲賦》和《大禮告成頌》等文字,文辭華美,獨具風騷,逢迎之意,其媚入骨。假如用朱元璋的標準判斷,大約稱得上是「諛而且佞」。此種文字,出自一位花甲老人之手,想來令人心情格外複雜。然而,正當盛年、深具辭文素養且自我感覺極佳的嘉靖皇帝,卻在御覽之下,甚為喜悅。逐漸,嚴嵩深獲帝心。
另外一個原因則可能更重要:
這一年,是為公元一三八〇年。朱元璋以奸黨一案,殺宰相胡惟庸,前後牽連至死者,凡兩萬餘人。與此同時,朱元璋對帝國政治制度進行了重大改組。在朱元璋留下的《皇明祖訓》中,我們大體可以瞭解到此次改組的內容:「今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大權一歸朝廷,立法至為詳善。以後嗣君毋得議置丞相。臣下敢以此請者,置之重典。」
從此,將在我國實行了至少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宰相制度正式廢除。
今天人們時常談到的所謂內閣制度,在我國,其形成時間,大體上是始於大明帝國初期,成型於大明帝國的中期。最後,應該是在張居正走上帝國官場時的嘉靖一朝,方告最終完成。在此之前,似乎並沒有內閣這個制度與概念。其演變過程,最早可以追溯到帝國創立者朱元璋時代的洪武十三年。
按照帝國制度,父母去世時,帝國官員必須辭去官職,回家守孝二十七個月,制度術語叫做「丁憂」。此時,官居工部侍郎即帝國中央工程建設部副部長的嚴世蕃,也要離職回江西老家去「丁母憂」。
誰知,嚴嵩之子嚴世蕃偏偏躲都躲不開地找上了門。
誰知,楊繼盛一生痛恨的就是嚴氏父子奸貪誤國,見到此物,視為奇恥大辱。他連夜上書皇帝,彈劾嚴嵩的十大罪狀、五大奸宄。此事發生在公元一五五三年,即嘉靖三十二年,正值嚴嵩權勢薰天之際。朝野為之震撼。
幾天後,御史鄒應龍上書彈劾嚴嵩、嚴世蕃,並保證,若有誣陷不實之詞,請皇帝殺自己的頭,以謝嚴氏父子。
結果,其他人都領賞謝恩,行禮如儀,只有夏言拒絕了。他的理由是:「這不是國家規定的大臣服裝,我不敢接受和穿戴。」又說,「現在人們都在盯著我,穿上這玩意兒不是更授人以柄嗎?」
至此,在與夏言近十年的搏殺中,六十九歲的嚴嵩大獲全勝。
通常情況下,全國各地、各部門的報告文書先彙集到通政司,通政司登記在案,錄下副本,然後將所有文書象徵性地報告給皇帝,隨後轉到內閣,由大學士將處理意見「用小票墨書」後,分別貼在這些報告的封面上,送呈給皇帝最後批示核准,這就是票擬。實際上,等於是為皇帝草擬御批的底稿。皇帝的御批使用硃筆,所以,又叫「批紅」。經過批紅的文書,再登記備案,錄下副本,然後,分發各地、各有關部門執行。
這個故事有多種版本,我們姑取其一。
事實上,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徐階在嚴嵩面前,可能遠遠不止是像歷史學家們告訴我們的那樣,只是謙恭和委曲求全而已。實際情況可能還要不堪一些。比如,他可能將自己的孫女許配給了嚴嵩的兒子做妾;比如,以躲避倭寇的名義,入南昌的戶籍,以便和嚴嵩攀上鄉親之誼。
從公元一五四二年,即嘉靖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六十二歲的嚴嵩以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進入內閣起,到公元一五六二年,即嘉靖四十一年五月止,八十二歲的老首輔嚴嵩,在帝國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上,整整待了二十年,其中大約有十六年左右為首輔,還有若干時期為獨輔。
這種說法認為:
內閣大學士、相當於帝國第一副宰相的嚴嵩,攜大約是副司局級幹部的兒子嚴世蕃,來到相當於帝國宰相的夏言家求情。夏言稱病,將其拒之門外。嚴嵩將一個不小的紅包硬塞進傳達室工作人員的手裡,然後,與兒子一起擠開該半推半就的工作人員,來到夏言的臥室。額頭上敷著一塊毛巾裝病的夏言,聽到傳達室工作人員與人拉拉扯扯的聲音,睜眼看去時,嚴嵩父子已然跪在床前,放聲大哭。
扶鸞又稱扶乩,古人認為神仙來時會駕鳳乘鸞,所以雅稱扶鸞。一般則稱之為扶乩,是一種請求神靈指示的方術儀式。顧名思義,扶,指扶架子;乩,指的是卜以問疑,請神仙指點福禍凶吉。其大體做法是:在一個沙盤上,立一個丁字型木架,其直端頂部懸錐下垂。架放在沙盤上,由兩個人分別用食指搭扶在橫木兩端。依法請神時,木架的下垂部分就在沙盤上畫出文字,成為神靈的啟示。
誰知,趙文華卻出了花樣。可能與皇帝和嚴嵩的意思有關,也可能是剿滅的功勞更大。趙文華堅決要將徐海等消滅之。逼得胡宗憲利用徐海,在幾股倭寇中裡挑外撅,導致他們之間互相猜疑不已。官軍乘勢圍而剿之。最終,徐海在絕望中自殺,倭寇大部分潰散。
嚴嵩抄家的清單相當壯觀,放在今天,可能可以出版一系列漂亮的大畫冊。
嘉靖皇帝是一個極度挑剔的人,特別難伺候。他曾經為一個錯別字,把一位上書言事的臣子廷杖一百,痛打後,再發配邊疆充軍。在喜歡採用酷刑對付臣僚方面,他可能是僅次於兩位祖先——洪武皇帝朱元璋和永樂皇帝朱棣的帝國皇帝。但為一個字如此發落帝國首席大學士,似乎也有些小題大做。據說,他此時已經知道了夏言家中的情形,結果,引起的不是同情和體諒,而是深切的不滿。他認為,臣子應該捨身忘家地忠於王事,哪裡可以為一己之私而怠慢皇家事業?儘管他自己當初深切沉溺道教之術時的原始動機之一,就有為了廣育子嗣的意思在內。由此,導致他覺得夏言已經不可信任。
嚴嵩的另外一個不同之處是,他為人很客氣。對皇帝身邊的人尤其客氣。每當與太監接觸時,迎來必定噓寒問暖,送往則慇勤叮囑保重。最重要的是,握手致意之際,每每會有一個銀或金元寶酬謝辛勞。結果,自然大不相同。
由此,與以往世代比較起來,帝國政治制度與機構設置均變得極其簡單明瞭,其最大特點,就是所有權力最終毋庸置疑地全部歸到了皇帝手上,即所謂「大權一歸朝廷」。此後,該舉措在各種因素的交互作用下,閃展騰挪,演變得面目全非,大明帝國所有特異景象、重大事件和亂象,幾乎全部或與此干係甚深,或在此時埋下了意味深長的伏筆。其影響,堪稱至深且巨,令人一言難盡。
據說,夏言一生清廉,最痛恨官吏貪瀆。
在此期間,王陽明的弟子們則將老師的學說發揚光大,狂俠派何心隱一流人物大hetubook•com•com受歡迎;其他各種學說與流派紛紛露出端倪,全國各地傳播各種思想的書院如雨後春筍,一時間達到鼎盛狀態。此種景象,至少表明,朱元璋力圖以四書五經統一國人心靈的治國理想,即便不是完全破滅,也顯示出失去社會認同之大勢。
皇帝很快就覺得,斯人老矣,老愛卿大約是該休息啦。於是,越發倚重徐階。《明史》記載:帝「有所密詢,皆捨嵩而之階。尋加太子太師」。皇帝要商量什麼機密事項,都來找徐階而不理嚴嵩了。並不久就給徐階晉級為太子太師。
這樣的表示一出現,眾人當然高興,皇帝更是喜悅。史書上記載了不少徐階在此期間的作為。大體上,他在使皇帝相當愉快的同時,也把事情處理得很漂亮,使嘉靖一朝四十年來累積起來的乖戾之氣,舒緩了不少。譬如,鼓勵人們暢所欲言,以便糾正弊端;悄悄為一些受了冤枉的官員恢復名譽與工作;在不動聲色之間,改變了皇帝以往猜疑苛刻的習慣性思維,以寬大之意引導皇帝,等等。到最後,把個相當難侍候的嘉靖皇帝,侍候得對待徐階「恩禮特厚」、「諄懇如家人」,「帝日益愛階」,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明史紀事本末》中記載說,嚴嵩有一種秘方配製的養生藥酒,趙文華在最討義父歡心之際,討到了這個秘方。試用之下,果然效力不凡。於是,他不聲不響地將秘方進獻給了皇帝,並說明此方只有嚴嵩和自己知道。誰知,皇帝心裡大為不快:怪道嚴嵩如此康健,原來有這等好事在一個人享用。於是,召嚴嵩來問。嚴嵩嚇得遍體冷汗,只好堅不承認。皇帝將趙文華所上秘方和密信擲給嚴嵩,便拂袖而去。
用這種說法,可以相當有效地說明,當皇帝命夏言撰寫《居守敕》時,一貫精細勤謹、且有倚馬可待之才的夏言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天,才慌慌張張地交出草稿。導致皇帝痛斥他:「爾所職何事,至今日方呈草耶?」——你這首輔是幹什麼吃的,到今天才呈上草稿?隨後,不管夏言如何惶恐哀懇,還是將其撤職罷官。是為第一次斥逐。
不久,趙文華被開除公職,兒子發配邊疆從軍。《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奸臣傳》中說,命令下達後,舉朝相賀。隨後查出此人貪污軍餉十萬四千兩白銀,追贓一直追到十五年以後,才追回來一半。此時,已經過了嘉靖、隆慶兩代皇帝,萬曆皇帝與執政的張居正仍然不許豁免,並將他的兒子發配到了最苦的地方充軍。此是後話。
他是嘉靖八年的進士,中第前,曾經在國子監,就是帝國中央大學裡讀書。那時的趙文華,儼然一代江南才子,意氣風發,才華俊逸,氣度非凡。當時,嚴嵩清望正隆,是為國子監祭酒,就是校長,很欣賞這位少年才俊。後來,等到嚴嵩的政治行情節節上升之際,趙文華便正式跪拜嚴嵩為義父,並在嚴嵩的安排下,官居通政使,主管通政司這一上傳下達朝廷文書報告的機要機關。
然而,事情在起變化。
她說:「我是個薄命的女子,承蒙您看得起,讓我為國家的大事出力。我感激您拿我當成知己,所以,不敢把自己的私情放在公家的大事之上。徐海待我情深義重,如今,為我之故而死,那麼多的兄弟們也死了。您是好意,讓我嫁給名流,我要是腆著臉再結新歡,就不僅僅是對不起徐海了,那對他是太大的侮辱。您要是真的可憐我,就請借我一條船,讓我拜祭一下他吧。」
據說,嚴嵩之為人,謙恭和善,藹然有長者之風。就是在其後來位極人臣、權勢薰天之際,仍然保持著此種彬彬有禮、平和謙易之風範,絕少疾言厲色。致使其身後,天下皆指其為巨貪巨奸時,江南文壇領袖錢謙益,仍然在《列朝詩集小傳》中,轉述了當事人高拱所親筆記載的一則趣聞軼事。
後來,海瑞成為徐階家鄉的最高長官後,收到了許多鄉民控告徐氏家族的告狀信,因此,海瑞與徐氏家族和退休在家的徐階發生激烈衝突,弄得徐階灰頭土臉,被迫退出許多土地,險些吐血。
從後面的專門章節裡,我們可以知道,嘉靖皇帝一生高度以自我為中心,從他對皇后、妃嬪、兒子、臣僚絕無體諒的行事風格判斷,上述推斷可能是能夠成立的。
為此,朱元璋曾經從民間徵召過幾位飽讀詩書的老先生,來做自己的國事顧問,稱春、夏、秋、冬四輔官。其間效果如何,記載相當委婉而曖昧。推想起來,這些來自鄉村的老學究,若真能做到不是越幫越忙,真能顧好這個問,倒確實是政治史上的奇觀。
從《明史》的記載裡,我們可以大概知道徐階的相貌:短小白皙,善容止,就是風度翩翩的意思;性穎敏,有權略,而陰重不洩,大約指的是心機很深不輕易外露之意。有一個重要的情形,常被人們忽視,徐階曾經是王陽明的再傳弟子,與王學門人過從甚密。這可能是他能夠最終打倒嚴嵩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說,以前夏言對嚴嵩只是不假以辭色,還不能說是欺凌的話,這一次,他倒是真的算得上欺凌嚴嵩了。
王世貞則在刑場之上當眾痛哭失聲,並當場脫下自己的官服,蓋在楊繼盛的屍體上,然後撫屍大哭。
於是,尚書一口咬定,不派兵出戰的決策端出自自己,與別人沒有關係。就此,皇帝下令將其處死。據說,直到劊子手的大刀已經提在手裡了,這位尚書還在等著嚴嵩來救他。最後,大刀舉起來時,他嘶聲喊叫道:「嵩賊誤我!嵩賊誤我!」從而,為他的家屬和在場者留下了這段記載。
除了三萬多兩黃金、兩百多萬兩白銀,大約可以折合今天的幾億元人民幣之外,其他的古玩珍寶、書畫作品、工藝製品、金銀玉器等等,可能比今天我國最大的博物館展示出來的東西還多。這還不算可能分佈於好幾個地區的房地產和面積相當廣大的土地。
當此時,嚴嵩的親密朋友,也是嘉靖皇帝最為寵信的道士陶仲文,從斜刺裡殺將出來,劍走偏鋒並一劍封喉。他使嘉靖皇帝相信:山崩是要應在皇帝身上的。漢代時,發生此種災異,採用的方式,就是賜三公死。那時的三公,指的是宰相、太尉和御史大夫。如今,只有宰相和邊防大將去擋災,皇帝方可化險為夷。
然而,城中的皇親貴戚和大宦官們不幹了。原因是,他們的大部分產業都在城外,此次損失最為慘重的倒成了這幫傢伙。千夫所指之下,這位兵部尚書鋃鐺入獄。據說,被抓走前,嚴嵩就告訴了這位尚書一句話:「有我在,必有你在。」
問題可能是出現在政治鬥爭的時機、策略與夏言的心態上。
嘉靖皇帝可能確實沒想殺他,因此,將他在監獄裡關了兩年多。其間,大批官員包括徐階都在試圖挽救他的性命,以王舒、王世貞父子奔走最力。原因是,王舒愛才,而王世貞則為楊繼盛同年密友,且極其敬重之。
不久,夏言抓住了嚴嵩的兒子嚴世蕃貪贓枉法的證據,他立即準備動本彈劾。這一次,嚴嵩真的慌了。他那絕頂聰明、自稱天下才華自己一個人佔了三分之一的嚴世蕃也糊塗了,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發生了為許多史書廣泛記載和引證的故事——嚴嵩帶領兒子嚴世蕃來到夏言家裡,長跪痛哭,以求免禍。
直到這時,徐階才真正出面。他恍如絕頂太極高手,飄飄長袖輕輕一揮,嚴世蕃便無可挽回地踏上了奈何橋——
忐忑不安的徐階,翻來覆去地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究竟為什麼事情惹得皇帝發此一問?他苦思苦想,怎麼也弄不明白皇帝之意何在。最後,直到臨睡覺時,徐階夫人靈機一動,提醒他,皇帝會不會是在問:徐階與歐陽德的年齡誰大?因為,當時歐陽德剛剛接替徐階禮部尚書的職位。
徐階危矣。
第二天,萬般無奈的徐階,只好按照夫人的說法回覆了皇帝。結果,還真讓他夫人猜對了。皇帝看到徐階的回覆,大悅,知道此人可以大用了。從此,徐階通過了皇帝的考察,並學會了如何理解皇帝那天書般簡約寶貴的手諭。
事實上,這筆錢可能確實無法追回。因為,當時就已經有記載說,凡到京中來領到軍餉的,六成需要直接送到嚴府,只有四成到得了軍中。否則,下次來領餉的,就不是上次的那位軍官了。
直接的原因是,嚴世蕃身穿孝服,乃不祥之身,按皇家制度,是不允許進入大內的。因此,他無法如以往那樣陪伴父親進宮值班。
本來,夏言應該算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不但在政事處理上明快精幹,在詩文辭章上也頗有爛漫如霞之才。當他在大禮議和禮樂祭祀制度改革上站在皇帝一邊時,便深得皇帝歡心和倚重。可是,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忘記了一個道理,天下有才華的人太多了,皇帝更加看重的並非才華,而是忠心與順從。因此,當上首輔之後,夏言逐漸露出恃才傲物的意思,在皇帝面前也似乎少了一些恭謹。不但不再時時事事隨順皇帝的心意,有時還丟三落四,令皇帝深感不快。因此,在很短的時間裡,連續招致嘉靖皇帝不滿甚至痛斥,並且曾經三次被斥逐,離開首輔之位。
當時,先後發生了兩件事情。
其實,嚴嵩的請求中,隱藏著一個絕大的奧秘,在相當長時間裡,嚴嵩那些深受皇帝喜愛的青詞,大多出自嚴世蕃之手。而且,皇帝經常在門縫裡塞出來的那些手諭,嚴嵩在許多時候,根本就看不懂,只有嚴世蕃才能領悟其中之意,於是,替嚴嵩所作的回答方能深中皇帝下懷。
楊繼盛也是張居正、王世貞的進士同年。其為人清廉剛正,富有才華,且膽識過人,官居兵部員外郎。他曾經為一篇奏章,得罪了與嚴嵩作對的一個權貴,被連貶四級,為狄道縣九品典史,相當於今天的縣公安局長。狄道縣治下在今天的甘肅省隴西地區,是個民族雜居之地。幾年小官做下來,這位楊繼盛居然官聲大盛,當地民眾與少數民族同胞竟不叫其官名,直接稱呼他為「楊父」。
一方面,他傾全力精益求精地治青詞,以期挽回帝心。
這裡涉及帝國國家機器運轉的方式與程序——
嚴嵩答曰:「有很多。」
而其直接後果,則是一目了然,皇帝的威權變得空前之巨大。同時,其負擔當然也變得空前巨大。
徐階剛剛進入內閣不久,曾經收到了皇帝的一個手諭,使聰穎絕倫的徐階嚇出一身冷汗。這張手諭上只有六個字:「卿齒與德,何如?」顯然,齒,是指的年齡;德,則指的德行。從字面上看,這裡只能有一個解釋:你的年齡與德行怎麼樣?是般配的嗎?是年紀雖大,卻德行不修嗎?是為老不尊嗎?
神仙答,留待皇帝正法。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每到關鍵時刻,常常會有一類充滿弔詭之意的事件,使重大情勢轉向相反的方向。這可能是中國政治史上一個值得特別研究的重大課題。
一是將大學士全部換成順從自己的人,並令他們部分地開始干預六部事務,導致《明史》卷一百九十記載說:此後,皇帝身邊之臣「無進逆耳之言者矣」。
在慶功宴上,胡宗憲將被官軍俘獲的王翠翹召來,當著大家對翠翹說:「微卿則東南不能貼席,卿功不在和親之下也。」意思是說,如果不是因為您,現在大家根本得不到安寧,您的功勞不亞於古代那些和親的公主。口氣客氣而公正。
據說,這份報告只有寥寥幾行字。其大意是:
嚴嵩則與夏言完全不同。這位比夏言還年長兩歲的六十七歲老人,突然青春煥發,真正是老當益壯。他把身心幾乎都投入到青詞的寫作中去了。於是,六十多年積累起來的聖賢經典、仁義道德、詩書禮樂、人生閱歷全部化為錦繡文章,化為皇帝的滿心喜悅,化為直達上帝面前的繚繞香煙。
報告中,將楊繼盛、沈煉等公認的忠臣被殺,列為嚴氏父子罪行和指斥嚴氏父子為奸臣的條款,全部是皇帝最忌諱的。因為,殺楊繼盛等人時,雖然嚴嵩做了手腳,但最後是皇帝畫的勾。皇帝天縱英明,最討厭別人認為自己會被人利用。而指斥嚴氏父子為奸臣則更糟糕,如果他們是奸臣,那麼使他們在二十多年中勢焰薰天的皇帝是什麼?
此時,沉浸在喜悅中的嚴嵩,可能沒有留意到,有一雙滿是寒意的眼睛,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的背影。
夏言做得沒有錯,用聖賢的標準衡量,他是值得讚揚和歌頌的。
這應該是帝國官場給青年張居正上的第一課。
那部真正偉大的醫藥學著作《本草綱目》,是在嚴嵩夥同嘉靖皇帝殺夏言的第四個年頭開始醞釀的。正是這一年,徐階成為大學士,正式進入內閣。這本寫滿花草根莖的書,浸透了只有在最優秀的那類中國人身上才會具有的悲天憫人的偉大情懷。假如知道了這本巨著沒有得到過任何官方支持,完全是李時珍在一個污濁的社會裡,憑藉一己之力完成的話,你就會知道一個人的心靈、性情、才華能夠偉大到什麼程度。從而使人對這個民族深不可測的潛力懷有深切的信心。
這是一個從一品的崇高榮銜,差不多位極人臣了。
原因是,這些年來,嚴嵩和他那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卻聰明絕頂的兒子嚴世蕃貪瀆之聲大起。至少有十個以上臣子,揭發彈劾這父子倆貪橫不法之情事。前面曾經提到,那位因為考試題被廷杖八十,當場打死的葉經,就是彈劾過嚴嵩的御史大夫。當時的人們相信,他的真正死因,是得罪了嚴嵩。
嚴嵩倒台後,胡宗憲以嚴黨之故,被捕入獄,幾經周折,後仰藥自殺。
由是,嚴氏家族徹底敗落,再無翻身之可能。
王翠翹與徐海青梅竹馬,傾心相愛。後來,徐海成為倭寇大頭目,遂將王翠翹掠到自己身邊,稱夫人,對她極好。
而趙文華,則為此一役備受褒獎。據說,他在皇帝面前很謙遜地表示,此役之所以能夠成功,除了皇帝崇道修玄使上天降福外,還由於首輔嚴嵩運籌帷幄之中,方才可能決勝於千里之外。於是,一對義父子全部晉陞了官爵。
皇帝問題提問完畢,陷入久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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