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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天涯: 孫中山、宋慶齡的革命與愛情故事

作者: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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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趁著最後一抹天光,坐在由曹家花園回程的馬車內,先生不是沒想到退隱,頓挫的此刻,也想過帶著妻子到自己的舊遊之地,乘遊輪去美國或者歐洲,與妻子並肩靠在船欄,欣賞地平線上一輪滾圓的落日。但問題是他的棋局尚未見出分曉,更可惜的是,他的實業計劃從沒有機會在土地上見諸實現。即使航行在看不見岸邊的大海裏,他也不可能搖晃著酒杯,事不關己地摟著妻子看夕陽!
先生的行程異常緊湊,根據官方的年譜上,下午三點鐘,他坐馬車去曹家花園拜訪張作霖。這也是先生最後一次出門去見客。接下去幾個鐘頭,先生與張作霖會面的情況出現過數種版本,不免有些小小的差池:
臺階上,先生一手拄杖,站在人群中央,拍下此生最後一張團體照。那是天津鼎昌照相館的李耀庭拍的。當時,這家創辦於清光緒初年的照相館又兼訪社會新聞,供給各家報刊用。為先生拍照的李耀庭,正主持照https://m.hetubook.com.com相館業務,天津名流與要人的相片都是他的手藝。
下午五點左右,先生的馬車終於又返回到張園行館。臉色在燈影中一片蠟黃,先生扶著椅子就要躺下來。渾身哆嗦著,先生小聲說自己肝的部位疼痛。事實上,先生從來沒有這樣痛過!先生猶豫了半晌,決定請夫人代他致歉,看來他不能夠出席各界代表在樓下大廳舉行的歡迎會了。
正史採用的說法來自當時北京警衛司令鹿鍾麟的文章。文中說,先生見到張作霖前就如臨大敵,先生的參謀長李烈鈞甚至以劉邦見項羽的鴻門宴作比喻,連帶什麼人去——張良、樊噲在哪裏?——都煞費思量。後來決定由汪精衛、邵元沖、李烈鈞、孫科同行。先生幾人到了曹家花園,張作霖居然擺起了架子,不肯親自出迎。坐進會客廳,等候許久,張作霖才出來見面。一時賓主之間沒什麼話說,還是先生打破沉默,https://m.hetubook•com•com操著廣東腔的國語,為直奉之役張作霖的部隊擊破吳佩孚而向張道賀。聽了,張的神情一點也不歡喜,大概要提醒先生你才是個外人,咳嗽了兩聲,張倨傲地頂了過去:「自家人打自家人,有什麼好恭賀的。」幸而與軍系人物一向熟識的李烈鈞出來解圍,說了幾句場面話,先生再加一句:「回想自從民國以來,當面得到我的恭賀的,也只有將軍一人而已。」這樣才扭轉過來僵局。主人接著請客人用茶。端起茶杯這片刻功夫,可就衍生出來了兩套恰恰相反的解釋。時人楊仲子的一篇文章裏寫著:「賓主交談甚歡,張作霖一再舉杯請大家用茶,並表示願與中山先生合作。」鹿鍾麟的版本卻說:「就在這時,張很神氣地舉起了茶杯請大家用茶,先生明白這是意味著送客,就起身與張握手作別。」
正午十二時,「北嶺丸」在天津法租界的美昌碼頭靠岸。天氣很冷,先生穿的仍是hetubook•com.com那件馬褂棉袍,脫帽站在船頭。碼頭上高高矮矮的人頭有兩三萬個,不時地呼出:「中華民國萬歲、革命萬歲、孫中山先生萬歲」。先生攙著夫人在口號聲中登岸。船艙裏還有五十萬隻牙刷等待卸下,刷柄印著先生的相片以及大元帥字樣,先生途經上海向雙輪牙刷公司訂購的,花費不多,入京後將作為反直戰役勝利各軍的紀念品。
全面推翻了前述相見情況的則是先生貼身副官馬湘的記憶。那篇叫做《跟隨先生北上》的自述中,先生見張作霖不是當天下午,而是到了天津三天之後,隨行的只有馬湘與另一位副官黃惠龍。翌日張作霖還來回拜先生。一連二十輛汽車到了張園門口,衛士足有百多人。張作霖與先生再談了三個多小時。張作霖不僅禮貌周到,詭譎的更是談話內容,馬湘記得,張作霖很誠懇地表示,決心追隨先生,願作一個衛士隊長。
先生上岸未曾停留,緊接著就坐上汽車,直駛日租界的張園飯https://www.hetubook.com.com店。張園門口,早搭好了高高的彩牌樓歡迎先生。
先生與張作霖會面的情形姑且存疑,事隔多年,各人的記憶內容,與記述者當時的立場倒有比較密切的相關。譬如鹿鍾麟,他是西北軍的大將,反直戰爭進入北京的先鋒。鹿鍾麟對於奉軍領袖張作霖素無好感,張作霖如何倨傲云云,反映著鹿鍾麟本人對張的看法。況且鹿鍾麟人在北京,負責京畿衛戍,親眼見到先生,又是二十多天以後先生上京的時候。鹿自己在《先生北上紀實》的文章裏表示,有些回憶,他是和孫先生隨員時相過從,聽他們而說寫下來的,他也為記憶的真確性預留餘地,鹿在文章前解釋道:「時至今日,已相去四十年之久,其中許多事實,有的已經記憶不清,甚至遺忘,有的因當時見聞的局限,難免出入錯誤之處。」至於那位記得張作霖甘為衛士長的馬湘,他原是精通拳術的華僑,追隨先生多年。馬湘忠心耿耿,記憶卻難免被思念先生的摯情所混淆!
但以先hetubook.com.com生本身的角度來看,這一類細節的爭論全都非關宏旨,而他自己一再地吃虧上當,只要是手握重兵的軍閥,先生對這批人再沒有多少期待,因此,與張作霖見面也不過虛應故事。先生所真正記掛的毋寧是盛大的歡迎場面之後,從碼頭到張園飯店的汽車裏,一路都可見反對中山入津、反對中山與軍閥勾結的白布條。什麼人拉起那樣的標語?不像是敵對陣營的語氣,倒像是國民黨同情人士的意見。這麼說,就連北方贊成革命的人,都不認可他委曲求全的苦心。其實,在臨行之前,丁淮汾、張繼等同志也屢屢相勸,勸他不要貿然北上。令先生傷心的還有那些閒言閒語,以為他北來志在權位。為此,行前他給段祺瑞的信裏寫著北上商議國事之後即將出國養息的心願。途中的公開談話,先生也表明一俟時局粗定,當遊歷歐美。還怕別人不信,甚至連出洋日期都定了,定在明年春間。先生到了天津,立即又發表切結書一般的聲明:「本人對於一切利祿,皆無覬覦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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