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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柳:西藏文化的變遷模式

作者:汪幼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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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聖城拉薩 「公主柳」的象徵意義

第一章 聖城拉薩

「公主柳」的象徵意義

柳樹有靈的故事

藏人十分擅長採取異文化,以之融入本土文化,其特質在於讓異文化摻入濃厚的本土色彩,使之具備強烈的本土的意識,成為一種再創的、屬於西藏的新文化。各個獨立文化的傳播、移植、互相融合等,是歷史的趨勢,任何一種文化都會自覺或不自覺的與異文化發生聯繫。去吸收與融合異文化的成分,是每種文化都具有的功能。而西藏文化在與異文化的聯繫過程中,雖然存在互相融合的現象,但是西藏文化始終保持了獨特的形態。它在吸收異文化的內容時,常是主動而有計畫、有選擇性的,以本民族的社會價值觀,對這些異文化進行改造,使之徹底「西藏化」。
然而,如若不久的將來,藏人蓄意否定自己創造的,有關「公主柳」的文化象徵;此一企圖得以實現的話,也意味著,中土與西藏的聯繫,亦將成為歷史。
這一段描述,強烈的暗示了「柳樹有靈」的植物崇拜,此點可和大昭寺前「公主柳」的傳說對照印證。藏人對柳樹的珍視保護與對「公主柳」的崇奉,代表了某種程度的植物有靈信仰與柳樹圖騰崇拜。
藏人推崇文成公主對西藏社會的貢獻,基於她認定她帶來中土文化,提升西藏社會的文明。「公主柳」豐富的象徵意義,最足以說明藏人對文成公主的情結。今日,藏人仍會指著雅魯藏布江沿岸枝葉hetubook.com.com濃密的垂柳,告訴觀光客:西藏原本沒有柳樹,由於文成公主帶來柳樹種籽,柳樹才得以遍植藏地。藏戲中文成公主獻給松贊干布的柳葉枝條,除了裝於柳葉淨瓶之外;在其他圖文資料裏,還有柳樹盆栽的形式。——由此看來,藏人稱說移植漢地柳樹的方式,就有了三種:播種、插枝、栽苗。這樣一來,不論科學的論據為何,失敗的機率就微乎其微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藏傳佛教,佛教對西藏文化而言,其來源是屬於異文化的。佛教傳入藏地後,經過長時期的吸收、激盪、改造、再創造,最終所形成的藏傳佛教,既不同於印度佛教,也大異於北傳漢地佛教。藏傳佛教所展現的面貌,已被公認為文化現象的奇葩,舉世矚目。其次,雖然藏醫吸收了漢地、印度、尼泊爾、伊朗及阿拉伯等地的醫學成果。但是,以《四部醫典》為代表,藏醫完整的理論體系,成功的吸取各地精華,加以融會貫通,其內容豐富而具本土特色,成為一門獨立的醫葯學。就詩學而言,印度的《詩鏡》是西藏傳統詩學的藍本;當西藏譯師將《詩鏡》譯成藏文時,許多著名西藏學者亦對此書進行了註釋及解析,其中最有名的作品是十七世紀五輩達賴喇嘛所撰的《妙音歡歌》。藏人對《詩鏡》的譯註過程,其實就是依本土文化特質,對印度詩學進行改https://m•hetubook.com•com造,使之「西藏化」的過程。

「公主柳」與「釋迦髮」

藏人指稱,文成公主本人還在大昭寺門前,親手種植了兩棵柳樹,叫做「公主柳」或「唐柳」。許多文獻都寫著:這兩棵一千多年前所種的柳樹,存活至今,被大家禮敬供奉。並傳說柳條為文成公主的頭髮所幻變,有的說柳條為「覺臥」的頭髮所幻變,又叫做「釋迦髮」。而附近的居民則說:這是兩年前種的,老樹已經死了。乍聽之下,會有些訝異;轉念一想,老樹可能死過無數次,新樹隨時可以續植。「公主柳」未嘗不可以代代相傳,成為永遠的「公主柳」,藏人對之崇仰如一,不論新樹或老樹。
歷史上所謂唐朝和吐蕃的「舅甥關係」,建立在兩椿親事上。那就是唐太宗將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以及唐玄宗將金城公主嫁到吐蕃,累世所締結的姻親關係。「舅甥碑」及上面的漢藏文字,是吐蕃時期重要的文物、史料,目前上面的字跡雖已模糊不清,但是歷代均有摹本留傳,均可加以比對,故所敘史實確鑿無疑。可以這麼說,「舅甥碑」所提供的史料證據,是「公主柳」象徵意義的歷史基礎。兩者在大昭寺前並列,形成歷史與傳說的強烈對比,其中並有互相呼應的諧調性。

「公主柳」與「舅甥碑」

「公主柳」與藏傳佛教的「西藏化」

和*圖*書

文成公主帶來柳樹樹種

西藏一則民間故事,提及柳樹有靈。說是:有一名女子,丈夫出門三年,毫無音訊,「她清早到谿卡(註)樓頂上望三回,傍晚到谿卡樓頂上望九回。她望得太多了,……旁多岩石山(註)被她望穿了一個洞;她站得太久了,谿卡樓頂上舖的青石板,也被她站成了一個坑。她白天黑夜流下的傷心淚,浸透了谿卡厚厚的南墻,浸透了墻下深深的泥土,泥土上長出九株柳樹,這是她的淚水澆灌的呀!她常常來到柳樹下,傾訴內心的苦痛。柳樹雖然不會說話,但常有辛酸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枝葉上滾落下來。」
西藏文化有一種獨特的動力,表現在將主動汲取部分異文化的成分,吸收入本土傳統文化之中,依照本土傳統文化的價值取向,進行整合;逐漸建構出,與所汲取之異文化成分,大異其趣的新整合體。因此,西藏文化雖然數度與異文化接觸,形成重大的文化變遷,但是始終未被異文化所同化。文成公主以唐人出身而成為西藏菩薩的化身,等同女神的地位。藏人以本土社會需要與價值取向,對「異文化」的文成公主進行了改造,使之「西藏化」。從而產生西藏特有之文化內容——「公主柳」。尤須關注的,無論藏人推崇文成公主的動機如何,其對文成公主進行改造、美化的運hetubook•com•com動,完全是出於主動。換句話說,來自漢地的「文成公主」及相關內容,對傳統西藏社會而言,有其取用價值。
「公主柳」是否文成公主當年手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柳」的象徵意義:象徵文成公主從漢地帶來柳樹樹種,使之遍植藏地。藏戲中,文成公主手持柳枝獻給松贊干布,不論其形式是插有柳葉枝條的淨瓶也好,或柳樹盆栽也好;它並非是做為擺供的飾物,而是將之種植於大昭寺前,世代相傳,成為永遠的「公主柳」。繼生根茁壯之後,進而伸展繁衍,終於遍植藏地;這是漢地與藏地永相連繫的絕美象徵。
若與海外藏人談論此事,問及對文成公主的看法時,大多均持否定的態度。一個代表性的說法:解釋藏人對文成公主的崇拜,乃是基於對松贊干布的崇拜。人們若是到寺院朝拜文成公主,也是為了要去朝拜松贊干布,才順便朝拜他身邊的文成公主。換言之,文成公主只是沾了松贊干布的光,才被朝拜。——然而,無論是文獻上的考察,或是實地的觀察,文成公主的份量,均高過松贊干布許多。我們可以斷言,在西藏傳統文化中,文成公主的聲望是高過松贊干布的。未來可能隨著政治局勢的演變,此種情況將會產生重大變化,導致文化的變遷,亦未可知。
如果你搭飛機來到拉薩,出了貢噶機場,要乘兩個多小時汽車,沿著雅魯藏布江岸,才能抵和_圖_書達拉薩市。這一路上,江岸垂柳依依,平地較寬敞處是連綿的青稞田與油菜花田,一片翠綠金黃的艷彩,使人幾乎忘了身處四千公尺的海拔。尤其是江岸密植的柳樹,枝葉繁茂,一派江南風光。柳樹使藏地刻板的形象改觀,是大自然的奇蹟,無怪乎藏人對柳樹寄寓了許多浪漫的想像。大部分地區在海拔四千公尺以上的西藏高原,柳樹多得超出一般想像,幾乎有水的地方就有柳樹。很可惜,西藏的水域比起廣大的荒原,顯然是太少了;所以,柳樹是備受珍視的。藏人常用土塊砌矮墻圍繞以護樹,以防放牧的豬羊啃嚙,此點說明了藏人為保護柳樹,的確花費了一番心思。
西藏傳統社會對文成公主的崇仰,是與「覺臥」至尊的崇仰以及對柳樹的浪漫想像,三者互相連結的。柳樹對藏人的意義重大,寄寓了對珍貴綠樹的渴望心情,這也是「公主柳」的象徵意義之一。
與「公主柳」的浪漫傳說故事相對應的,是豎立在「公主柳」右邊,屹了一千多年之久的「唐蕃舅甥和盟碑」。西元八二三年,唐朝和吐蕃結好會盟,立了三塊石碑,分別在唐都長安、唐蕃邊界、吐蕃首府拉薩,如今其他兩塊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拉薩這一塊,已經有一千一百多年的歷史。石碑呈扁柱形,柱上有頂蓋,高約三公尺餘,四周圍以石欄干,碑四面均有刻字。碑文有漢藏兩種文字,所記內容是唐蕃結為「舅甥之盟」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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