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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柳:西藏文化的變遷模式

作者:汪幼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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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雅礱河谷 文成公主與蓮花生大師

第二章 雅礱河谷

文成公主與蓮花生大師

之後,桑耶寺落成,吐蕃又有了第一批僧人「七覺士」,並成立譯經院。共有一百零八名譯師,在蓮花生大師的主持之下,從事佛教顯密經典的譯作,佛教因此得到全面的發展。赤松德贊去世後,蓮花生大師還輔佐繼立贊普治理朝政、制定律法、傳授佛學等,創立了顯密兩宗俱全的佛教——也就是藏傳佛教。在吐蕃的功業圓滿完成之後,蓮花生大師回到印度,不久又去印度西南方的楞迦國調服羅剎,繼續為弘揚佛法而努力。
愛好吐蕃占算術的研究者指出,吐蕃時期,決定一切行動及施政方針的宮庭占卜術,完全掌握在苯教祭司手中。贊普縱使興佛抑苯,對掌握過去未來之禍福、有關生死醫葯的通靈者——苯教占卜祭司,也會有所忌憚。西元一九五九年,在新疆婼羌米蘭地區所發掘,一座唐代吐蕃古戍堡遺址中,出土的藏文簡牘,其中有關宗教信仰的記錄,全部都是占卜的內容。其中充滿苯教徒、苯教主以及苯教對自然物崇拜的記述。新疆藏文簡牘的出土,證實了對吐蕃人至關重大的占卜術,根本就是掌握在苯教祭司手中,包括宮庭及宮庭以外。隨著吐蕃軍事力量的擴張,苯教占卜祭司的影響力,甚至遠達邊陲——新疆。
蓮花生大師的事跡,自十世紀的《巴協》以來,在西藏民眾族群中代代傳誦,由歷代學問僧中的掘藏師(gter-ston)搜集、整理、抄寫,或刊印成書,故事版本已超過八十多種。甚至直到今日,在西藏,包括《蓮花生大師本生傳》在內的掘藏(gter-ma)作品,其搜集整理的工作,都沒有停止過。《蓮花生大師本生傳》的版本雖多,但大部分內容大同小異。最具代表性的,是蓮花生大師口述,由女弟子益西措杰記錄整理的版本。此書在吐蕃末期朗達瑪贊普滅佛運動時,女弟子益西措杰將之嚴藏;而在佛教後弘期,由掘藏師烏林金巴所發掘出來的。據傳,這位益西措杰除了記錄埋藏了大師的自傳之外,還埋藏傳承了大師的許多密法,這些掘藏資料被叫做「掘藏法」(有譯做伏藏法、嚴藏法等)。益西措杰因此被尊為「佛母」,被追認為第一代的女活佛,也是西藏唯一的女活佛(註),享譽後世,地位尊崇無比。
然而,只過了半個多世紀,在朗達瑪時代,苯教勢力發動政變(西元八四二年),佛教的勝利成果,剎時煙消雲散。苯教神靈家族大多被蓮花生和-圖-書大師所調服,而成為佛教護法神的故事,在當時是否為西藏社會所熟知,必須打上一個很大的問號。進一步而言,蓮花生大師降魔伏妖的故事,也很可能是在後弘初期才產生的;只不過號稱「出土」的掘藏作品,將之產生的年代往前推了一個世紀以上。
從另一觀點來看,藏文典籍強調唐朝大動干戈,是為了迎回「覺臥」像,乃是別有用心。因為,「覺臥——釋迦牟尼」是始創佛教的佛陀,是佛教信仰的最高象徵;而「漢地」對藏人而言,係憧憬中的繁華天堂。當時的唐朝雖苦於吐蕃侵擾,在四鄰中仍居最高的天朝地位。從唐朝(第七世紀)以降,唐、蕃開始接觸往來後,漢地豐裕的物資,也隨著兩公主的入藏,持續流入藏區。
很不幸的,在吐蕃贊普朗達瑪一朝的滅佛措施後,吐蕃王朝終告衰敗。由於吐蕃時期,佛教在民間傳承中根本沒有任何基礎,一旦王室不予支持而加以迫害,佛教徒就毫無庇護之所,必須四散逃亡;以致佛教在吐蕃權力中心的衛藏地區,絕跡了至少一世紀之久。在三百年來的佛苯之爭裏,歷經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流血事件,雖有數代贊普扶植,為佛教及佛教徒勒石盟誓,加以護持,佛教呈現表面上的空前盛況。
除了民間傳說之外,藏文典籍以相當大的篇幅,敘述文成公主擅長占算術之絕藝。從尼泊爾公主請教文成公主,為大昭寺擇地開起,舉凡小昭寺、魘勝寺、再魘勝寺等,其建寺地點均為文成公主所選定,均具有鎮魔伏妖之功能。而連松贊干布都要遵文成公主的占算法,才能成事。將文成公主推許成為吐蕃占算地理、勘輿風水的第一人。在西藏社會中,寺廟的地位極其重要,而文成公主是勘定建寺地點的最後決策者。建寺地點的決策權,為何不歸屬於觀世音菩薩化身的松贊干布?偏要歸功於度母化身的文成公主?漢地有卜算法,豈難道吐蕃沒有占算術?每一個民族,在其文明起源的階段,幾乎都少不了巫術信仰,而占卜術與醫葯學正是巫教祭司的兩大絕技。進一步言之,松贊干布本身若無這種絕技,也可歸因於菩薩授記,再由化身法王松贊干布代行;情況卻非如此。以文成公主作為建立神殿、寺廟地點選定之決策者,目的也是為了鎮魔伏妖。歸納兩組故事,如此用心經營設計的動機,可以理出三個方向:其一,請來天朝公主充當度母和*圖*書菩薩化身,其二、結合觀世音菩薩化身的法王松贊干布,其三、再請佛陀再世的蓮花生大師,三者合力對抗苯教在西藏社會的影響力,以發揮全面鎮壓的威力與功效。
三百多年後,漢地政權雖不及於此,民間的交流始終未有間斷。天朝強盛與豐裕繁榮的印象,必然是相連的。將「覺臥」像與天朝的極度重視,結合起來;必使「覺臥」像的神聖性更加穩固。
另一組對西藏社會文化影響巨大的故事群——以文成公主為重心的一組故事。與蓮花生大師故事,兩者對照考察之下,可以明顯看出,兩組故事的設計動機,均是為了「興佛抑苯」。

「掘藏」意圖「興佛抑苯」

在吐蕃王朝時期,佛教歷經激烈的佛苯鬥爭之後,終致一敗塗地的慘痛教訓;有識之士已經察覺到,只靠蓮花生大師降魔伏妖,縱能取勝於一時,也不能保證最終的勝利。何況,蓮花生大師故事的大部分情節,同樣是經過設計與再創造。也在精心的設計之下,創造了精彩的掘藏故事。——在朗達瑪贊普時期的滅佛威脅之下,蓮花生大師所傳佛法,端賴佛母益西措杰的嚴加密藏,經過掘藏的過程,才得以重見天日。

蓮花生大師的故事傳說紛紜

但是,佛教勢力始終不能有效制壓具有深厚民間基礎、暗流洶湧的苯教祭司勢力。在贊普及王族勢力的蓄意壓抑之下,苯教勢力屢仆屢起,最後一擊竟使佛教徒在衛藏地區,毫無立足之地。在佛教前弘期佛苯鬥爭的結果,屬於佛教的勢力,已經一敗塗地,而且付出慘烈流血、犧牲無數的代價。這個慘痛的教訓,對佛教後弘期在藏弘法的高僧們,不論親歷或耳聞,絕對是印象深刻,足供引為鑑戒。在佛教第二次傳入西藏時,陸續出土的「掘藏」,代表了這種覺悟。
一般而言,蓮花生大師被尊為藏傳佛教的開宗祖師。愛好藏傳佛教的人士,對蓮花生大師的尊崇,恐怕不下於觀世音菩薩,將他視為至尊佛陀的化身。進入藏區,就會感受到蓮花生大師的形影無所不在,無論大小佛寺甚或尼庵,蓮花生大師像都被供奉在重要的位置,塑像也好、壁畫也好、卷軸畫也好,蓮花生大師像均是巨大而醒目。圓睜的雙眼與翹起的八字鬍鬚,嚴厲威懾的形像,是他的註冊商標。他的形像與後世的影響,源自較早出現的《巴協》與著名的掘藏作品《蓮花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師本生傳》。尤其是後者,以光怪陸離的的情節與絢麗多姿的傳奇形式,以蓮花生大師的靈異事跡為主軸,記述佛教傳入西藏的過程,並提供了藏人族群性格與民族心理的形成背景及緣由。
藏文典籍為了建立「覺臥」佛像的崇高地位,設計了「覺臥」像由文成公主從中土隆重護送入藏;以及松贊干布死後,唐軍大動干戈欲奪回「覺臥」像的情節。然後又設計了藏人處心積慮,預先密藏「覺臥」像,再由金城公主使之重見天日的高潮情節。此後迄今,「覺臥」像即與兩公主,尤其是文成公主,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蓮花生大師的降魔大法與文成公主的占算絕藝

歷史告訴我們,終吐蕃王朝約三百年,一直處於贊普與權臣的政治鬥爭之中。吐蕃王族勢力引進佛教,以對抗結合苯教祭司勢力的權臣。佛苯鬥爭的過程記錄,在藏文典籍中所記,雖然混雜在許多神話故事中,令人目眩神迷。但是,吐蕃王室興佛滅苯的具體行動,卻已獲得吐蕃時期碑石刻文的佐證。吐蕃社會重盟誓,誓文銘刻碑石,以昭徵信。有三件立於吐蕃時期的碑石——桑耶寺興佛證盟碑(註)、噶迥寺建寺碑(註)、諧拉康碑(註),都可以明顯看出吐蕃王室立誓支持佛教、推廣佛法、維護佛教僧侶的強烈傾向。
不能忽視苯教潛藏於民間信仰中的影響力,對苯教文化的認知與研究介紹,有助於了解西藏,是相當重要的課題。關心西藏,若不關切苯教文化,對西藏的認知,始終只能停留在一知半解的階段。

蓮花生大師是佛陀的化身

在吐蕃贊普一連串護持佛教、打擊苯教的措施中,苯教勢力屢仆屢起,苯教祭司掌握占卜術,乃是至關重大的根本因素之一。而且,早有明確的資料顯示,在佛教傳入之前,關於佛經中的占卜著作《不空絹索經》的占卜方法,已經傳入了藏地,與苯教的特徵結合在一起,並為苯教祭司所掌握及運用。換言之,佛教傳入時,佛教徒的占卜術不但並未超越苯教祭司,而且可以說是落後於本教祭司。正所謂技不如人,並沒有取而代之、或者收為已用(正如收錄苯教神靈家族為護法神)的優越條件。
據以上二書記載,蓮花生大師入藏之前,赤松德贊已經先請來印度高僧寂護到吐蕃弘法。當赤松德贊準備依寂護的建議,興建杜蕃第一座寺院——桑耶hetubook.com.com寺之時,卻遭到苯教大臣、貴族的反對與阻撓。苯教徒勾結朋黨、煽動民眾鬧事。寂護雖早有察覺,卻感到勢孤力微,於是讓贊普遣人到烏仗那地方,迎請蓮花生大師,前來扶正制邪、降魔伏妖,以助創建佛寺、弘揚佛法。蓮花生大師接受邀請,在入藏途中,遇到了吐蕃十二丹瑪女神以及眾多神魔鬼怪的阻撓,但都被蓮花生大師一一降服。隨後,蓮花生大師以無邊法力,召集了吐蕃境內所有的山神龍妖,教示他們遵照佛陀的十善法造業行事,協助赤松德贊興建佛寺。若有違反,必使之粉身碎骨、萬劫不復。那些吐蕃本土的眾多苯教神靈,一一應允,不敢違命。蓮花生大師又封了一些法術高超的苯教神靈,位列佛教的護法神。從此以後,這些護法神及眾多苯教神靈,都在蓮花生大師的懾服之下,齊力為吐蕃贊普服務,弘揚佛法。

吐蕃王室勒石盟誓以護持佛教

由於吐蕃時期,佛苯之爭的結果,最終是佛教的徹底失敗。後弘期的高明之士領略到這一慘痛教訓,為確保最後的勝利,乃竭盡心智,苦思經營。意圖以蓮花生大師的佛法降魔伏妖和文成公主的占算術鎮魔伏妖,雙管齊下,以發揮全面鎮壓的威力,兩者同屬絕妙之設計。後來事實證明,兩條強龍總算壓住了地頭蛇。然而,苯教迄今仍存在於西藏地區,與佛教四大教派並稱五大教派。在藏傳佛教四大教派中,也保留了不少苯教信仰的色彩;苯教神靈以佛教護法神的位階,活躍於教法儀軌中,即是一個最佳的例子。
可以這麼說,在藏傳佛教後弘期開始之後,蓮花生大師的超凡形象,才有了大幅度的發展,傳說與文獻提到他時,就如同「佛陀第二」,而且有越來越膨脹的現象。由於古文獻裏,有關他的資料極為稀少;因此,在佛教前弘期——也就是吐蕃時期,他的重要性呢,跟文成公主類似,也很可能是後弘期的改編與再創作。也就是說,蓮花生大師的事跡與文成公主故事,均是藏傳佛教後弘初期,一些有見識、具巧思的人,為了「興佛抑苯」所作的重要設計。
單靠大乘佛教吸收當地信仰成分的慣用技倆(註),並不足以對抗苯教占卜術在吐蕃深植的基礎及其廣布的影響力。因此,必須另謀對策。當時西藏外來文化中,印度佛教文化正處於劣勢的谷底,而以具有天朝上國印象的漢地文化最受崇仰。天朝的威望、唐公主的母后形像,以m.hetubook.com•com及密切關聯的漢地的豐饒印象,素為藏人所欽羨景仰。——在這種背景之下,以漢地後來傳入的占算術甚或醫方,加諸其上;不但順理成章,且較易取信於人。也就是說,歸之於文成公主的漢地占算絕藝,正足以與苯教祭司的本土占卜絕技相抗衡,進一步則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崇拜「覺臥」的信仰,終在西藏社會文化中生根茁壯,標幟著佛教化運動的全面成功;其背後也配合了抑苯思想的絕妙設計。除了蓮花生大師降魔伏妖,將苯教神靈家族收作佛教的護法神之外;松贊干布及兩妃建神殿、諸鎮魔寺,也是為了鎮魔伏妖。以上兩者配合無間,分別以佛法及神殿寺廟,鎮壓收服了原屬於苯教的神靈家族。就抑苯設計而言,也能明顯看出兩者之間的一致性。

以文成公主的占算絕藝,抗衡苯教祭司的占卜術

藏文典籍所述,赤松德贊派人迎請寂護和蓮花生大師,入藏弘法,收服苯教神靈,並以之為佛教的護法神。這是佛教結合民間苯教信仰的典型範例。之後,興建吐蕃第一座寺院——規模宏偉的桑耶寺,該寺建成(西元七七九年)標幟著當時佛教的勝利。
從藏文典籍中可以歸納出一項結論:蓮花生大師的影響,絕沒有晚期資料所賦予他的那麼大。大部分藏文典籍一致指稱,他參與了桑耶寺的建寺過程。有些資料指出:他並不關心桑耶寺的興建事宜。幾乎大部分文獻對蓮花生大師居住吐蕃的時間,記載均不相同。但是卻一致認為,苯教徒對他起了殺機並放言威脅,是他離開吐蕃的主要原因。總而言之,有關他的文字記載與傳說資料,都呈現含混不清與互相矛盾的情況。雖然,有一些動人的文學故事與他的偉大形象相關,並且擴散到赤松德贊以及佛教傳入的許多故事。然而,這些內容可能是在十四世紀才開始流傳,並增加了一些修飾、增補、贊頌等內容。——以上內容成為某些名著的基礎,例如,《蓮花生遺教》、《五部遺教》,以及其他「掘藏」作品。
因此,我們可以說,利用中土天朝的影響力和兩公主的形象,以奠定「覺臥」的地位,是掘藏與藏文典籍的絕妙設計。事實表明,在以後的日子,「覺臥」已經成為全體藏人最高的信仰象徵。而帶來「覺臥」的文成公主,居功厥偉。作為佛教教化的手段,掘藏取得了最大的成功,也象徵著「興佛抑苯」的最後勝利。

第一代的女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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