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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帝國的興亡

作者:威廉.夏伊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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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編 走向戰爭的道路 第十二章 通向慕尼黑的道路

第三編 走向戰爭的道路

第十二章 通向慕尼黑的道路

「我們特別高興,因為沒有採取軍事行動——我們一直認為我們要用來進攻捷克斯洛伐克邊境工事的裝備是不夠的,從純軍事的觀點看,我們缺少能突破邊境工事的手段。」
這次大會是九月六日開始的,在九月十二日達到高潮。希特勒預定在這一天向大會作閉幕演說,而世人則預料他將向全世界宣佈對捷究竟是戰是和的最後決定。我那個星期正在危機中心布拉格,令人奇怪的是,儘管有日耳曼人在蘇台德區發動的武力騷動,儘管有柏林的威脅,有英法政府要它屈服的壓力,有擔心它們會對捷克斯洛伐克撒手不管的恐懼,捷克首都的氣氛卻比任何其它地方都要平靜——至少外表上如此。
稍後覺醒的兩個後來終於也同謀反對希特勒的人是普魯士財政部長約翰內斯.波比茨和沙赫特博士,兩個人都曾因為在改組德國經濟使之適應戰爭目的方面卓著勞績而得到過納粹黨的最高勳章——金質榮譽章。兩個人都是到一九三八年才開始憬恰到希特勒的真實意圖。兩個人看來都因為過去的歷史和本人的性格而沒有受到反對派核心的完全信任。沙赫特太機會主義,哈塞爾在日記裡曾說,這位國家銀行總裁能夠「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他說貝克將軍與馮.弗立契將軍對此也有同感。波比茨雖然才華過人,然而見異思遷。他是一個傑出的經濟學家,也是一個優秀的希臘學者,同貝克將軍和哈塞爾一起參加了星期三俱樂部,這是一個十六名知識份子的組織,每週集會一次討論哲學、歷史、藝術、科學和文學的問題,它在時機成熟——或者不如說時機坐失——以後形成了反對派的中心之一。
「首先,元首對這兩位匈牙利先生斥責了匈牙利舉棋不定的態度。他,元首,己決意解決捷克問題,即使冒引起世界大戰的危險也在所不惜——(不過)他深信不論英國還是法國都不會干涉。匈牙利要參與大事,現在已是最後的機會了。它要是不參加的話,他就不能為匈牙利的利益說話。他的意見是,最好就是消滅捷克斯洛伐克——
他對在場的黨羽戈林、凱特爾、勃勞希契、貝克、雷德爾海軍上將、里賓特洛甫、牛賴特大聲咆哮:「把捷克斯洛伐克從地圖上抹掉,是我的不可動搖的意志!」綠色方案再次提了出來,並且再次修改。
這位蒙在鼓裡的英國首相當然不知道(如幾個德國和義大利秘密檔案很久以後所透露出來的那樣),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就在這次慕尼黑會議中已經商量好,時候一到,他們就將「並肩」對英國作戰。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他也識不破在希特勒那陰鬱的心底裡已經又有許多別的東西在醞釀著了。
「(他們在給捷克的一次正式照會中說)法英兩國政府明白為了和平事業要求捷克斯洛伐克政府作出何等巨大的犧牲。但是由於這一事業既關係到歐洲全體,也關係到捷克斯洛伐克本身,它們認為,它們有責任一起坦率提出獲致和平所必需的條件。」
在紐倫堡審訊中和在戰後所寫的書中顯然誇大了自己在歷次反希特勒密謀中的作用的沙赫特博士,也認為德國人所以沒有實行九月二十八日的計畫,罪在張伯倫:
無怪乎約德爾在慕尼黑協定簽字那天晚上那樣興高采烈寫他的日記了。
確實已沒有必要了。這所古老的議事堂,這個巴力門(議會)之母,以它悠久的歷史上沒有前例的狂熱掌聲來回答首相的演說。歡呼狂叫響成一片,議事日程單扔得滿場亂飛,許多人熱淚縱橫,在這番狂亂激動之中,大家聽到一個超乎一切的聲音,它表達了所有人的深切感情:「為我們的首相感謝上帝!」
九月十日,戈林在紐倫堡納粹黨大會上發表了一篇好戰的演說。「歐羅巴的一塊小小的地方在折磨著全人類——這個可憐的侏儒般的民族(指捷克人)在壓迫著一個文明的民族,站在他們背後的是莫斯科和猶太鬼。」但是貝奈斯在同一天所作的廣播一點也沒有提到戈林的惡罵;那是一篇安詳地、莊嚴地呼籲雙方平心靜氣相見以誠的演說。

這樣,談話一直繼續到凌晨一點多鐘,最後,張伯倫問希特勒,德國的備忘錄是不是「果真絕無商量餘地」,希特勒回答說確是如此。接著,首相回答說,繼續會談己無意義。他已經盡了他的最大努力,他的努力已歸失敗。他將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因為他到德國來的時候所抱的希望已成泡影。
希特勒越來越急於採取行動。第二天,即五月十七日,他又向最高統帥部要有關捷克人在蘇台德山區國境上建築工事的確切情報。這些工事當時被稱為捷克的馬奇諾防線。蔡茨勒當天就從柏林回覆了一個很長的「絕密」電報,十分詳盡地向元首報告了捷克防禦工事的情況。他說明這些工事相當堅固。
然而,難道真的是由他們自己來決定嗎?貝奈斯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這份電報,第二份電報馬上又來了。這一回,張伯倫可是努力要告訴捷克政府該怎麼辦了。他建議在十月一日接受德國人的某種有限度的軍事佔領——即佔領處於捷軍工事之外的埃格爾和阿舍——然後由德、捷、英三方聯合組成一個邊界委員會迅速確定其它應轉交給德國人的地區。接著,首相還提出了進一步的警告。
「我將毫不猶豫地到德國去作第三次訪問,只要我認為這樣做有好處——
然而,邱吉爾並不是在朝之身,他的話並沒有受人注意。
希特勒在上午十一點十五分接見了弗朗索瓦一龐賽,大使發現他神情甚為緊張不安。法國大使手裡拿著一張倉猝畫成的地圖,上面標著捷克斯洛伐克的主要盟國法國現在準備拱手交給希特勒的大片捷克土地。他竭力勸說希特勒接受法國的建議,使歐洲得以避免一場大戰。儘管里賓特洛甫作了否定的評論(據法國大使自稱,對這些評論曾不客氣地加以駁斥),希特勒聽了倒是頗為動容——特別是,據施密特博士的觀察,對大使提出的那張慷慨的地圖頗感興趣。
我還記得在這個決定命運的夜裡,希特勒在開完會以後趾高氣揚地走下元首府寬闊的臺階時眼睛裡閃耀出的那種勝利的光芒,還記得穿著那特製的民兵制服的墨索里尼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還記得張伯倫打呵欠的樣子和回到攝政宮飯店的時候那副睡意盎然的模樣。
總的說來,據甘末林後來自己說,他並沒有多少懷疑。九月十二日,就在希特勒在紐倫堡大會閉幕會議上大發雷霆對捷克斯洛伐克百般威脅的那一天,這位法軍統帥曾經向達拉第保證,如果戰爭爆發的話,「西方民主國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決定和平條件」。他還寫了一封信給達拉第說明他所以如此樂觀的理由。九月二十六日,正當捷克危機在戈德斯堡會議以後處於最高潮的那一天,隨法國政府領導人同赴倫敦的甘末林又向張伯倫重申了他的保證,並且具體分析了軍事形勢,想不但給英國的首相而且也給自己那位動搖的總理打氣。他在這一方面顯然沒有達到目的。最後,就在達拉第飛赴慕尼黑前夕,甘末林又向他簡括地說明了在蘇台德區問題上要作出領土讓步時可以不致危及法國安全的最大限度,主要的捷克要塞,還有鐵路幹線,某些戰略性的支線和主要的國防工業,絕不能給德國。除此而外,他還說,絕不能讓德國人切斷摩拉維亞山峽。要是在法德交戰時捷克斯洛伐克能對法國有什麼用處的話,這些都是不錯的意見。然而,我們已經看到,達拉第不是能照此行事的人。
這樣,張伯倫就不是把戰爭的責任放在希特勒頭上,而是把它加到了貝奈斯的頭上。他在這裡所提出的軍事上的看法,我們知道,就是連德國的將軍們都認為是胡說八道。不過,他最後還是加了一句,他不願承擔告訴捷克人該怎麼辦的責任。這要由他們自己來決定。
但是,就由於它是由幾個不同的民族組成的,它從一開頭就苦於一項國內問題,二十年來一直未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就是少數民族的問題,捷克斯洛伐克國內有一百萬匈牙利人,五十萬盧西尼亞人和三百二十五萬蘇台德日耳曼人。這些民族都依戀不捨地仰望著他們的「祖國」——匈牙利、俄羅斯和德意志。雖然蘇台德人從來沒有歸屬過德國(除了曾是組織鬆散的神聖羅馬帝國的一部分)而只歸屬過奧地利。至少可以說,這些少數民族要求得到比已有的更多的自治。
「(據施密特的正式記錄說)他希望不要對他的絕對的決心產生任何懷疑,他絕不能容忍一個小小的二等國家把有一〇〇〇年歷史的強大的德國看作彷彿是次一等的國家——他今年四十九歲,如果德國為捷克斯洛伐克問題而捲入一場世界大戰的話,他希望他能以壯盛之年的全部精力領導德國度過危難——當然,如果由於這個問題而竟然引起世界大戰,他將不勝遺憾。不過這種危險絕不能使他的決心有任何動搖——他為此準備迎接任何戰爭,甚至世界大戰。世界上其它各國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他絕不會後退一步。」
為了要讓這些將軍們確信法國和英國真的會打,奧斯特上校和吉斯維烏斯給哈爾德將軍和馮.維茨勒本將軍安排了同沙赫特會面。沙赫特因為曾為德國重整軍備計畫籌款並且仍然留在內閣內而在軍方享有很高的威信,除此而外,他還被認為是英國事務專家。沙赫特向他們擔保,如果希特勒想以武力來對付捷克的話,英國是會打的。
勃勞希契還是鼓足了勇氣給希特勒看了貝克七月十六日的條陳。希特勒的反應不是召見支持這一條陳的抗命的高級將領們,而是召見他們下面一級的軍官,即陸軍和空軍各司令部的參謀長。這批人都是少壯派軍官,希特勒以為自己只要鼓其如簧之舌,加一番煽惑就可使他們俯首聽命。這批人在八月十日應|召到了伯格霍夫——希特勒整整一夏天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山間別墅——在會餐以後面聆希特勒的演說,據當時在場並且把經過如實記入日記的約德爾說,這篇演說講了將近三小時之久。不過這一次,元首的辯才並沒有像他原來所希望的那樣有效。當時在場的約德爾和曼施坦因,後來都談到馮.維特斯海姆將軍同希特勒之間發生了「一場極嚴重而且最不愉快的衝突」。維特斯海姆是與會的高級軍官,當時是威廉.亞當將軍所指揮的西線陸軍的內定參謀長。他直言不諱地提出了希特勒和最高統帥部避而不談的關鍵問題:在幾乎全部兵力用於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情況下,德國在西線已無防務可言,法國勢將乘虛而入,他報告說,事實上,西壁防線無法堅持三星期以上。
希特勒當時遠在上薩爾斯堡,多少是處於與世隔絕的環境中,顯然還沒有聽到陸軍參謀本部高級軍官中間的不同意見。儘管貝克再三上書勃勞希契,這位參謀總長到七月間也已覺察到,他那拿不定主意的總司令並沒有把他的意見上達元首。因此,貝克在七月中旬決定:還是不顧一切,作一番最後的努力,不論用什麼方式把事情鬧穿,七月十六日,他給勃勞希契上了最後一個條陳。他要求陸軍告訴希特勒停止備戰。
「因此紐倫堡的空氣極為陰沉,全國都支持元首而唯獨陸軍高級將領卻是例外,誠屬不幸。」
他這封信措辭極妙,用意深沉,一字一句都算好了要打動張伯倫,信的語調是溫和的,它否認希特勒的建議會「剝奪掉捷克斯洛伐克得以生存的一切保證」,否認他的軍隊到了分界線以後會繼續前進。他打算同捷克人談判細節。他打算「給予捷克斯洛伐克剩餘的部分以正式的保證」。捷克人所以堅持已見只是因為他們希望在英國和法國的援助下發動一場歐洲大戰。雖然如此,他還是不準備對和平的最後一線希望砰然關上大門。
「讀了你的信以後,我確信你可以不必打仗,而且不用等待就會得到一切主要的東西。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已準備立刻親自到柏林來同你和捷克政府的代表以及同法國和義大利的代表一起討論有關移交的各項安排,我深信,我們能在一周之內達成協議。我不能相信你會為了在解決這個長期未決的問題方面有幾天的拖延,就不惜承擔發動將使人類文明化為烏有的世界大戰的責任。」
「我只能表示已注意到這種態度,」希特勒火氣很大地回答說,「這意味著,如果法國決定進攻德國的話,英國將感到也有義務進攻德國。」
貝克看到,自己之所以失敗,主要是由於自己的袍澤弟兄們骨頭太軟。八月十八日,他辭去了陸軍參謀總長之職。他曾設法使勃勞希契步自己的後塵,但是這位陸軍總司令現在已如醉如癡地。拜倒在希特勒的魔力之下,他當時正準備同一個狂熱信仰納粹主義的女人結婚,這一點無疑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哈塞爾這樣說他:「勃勞希契聳一聳肩說,『我是一個軍人,服從是我的天職。』」
最後在慕尼黑臻於完成的投降就此開始。
「凌晨一點三十分,我們被帶到舉行會議的大廳。在場的有張伯倫先生、達拉第先生、霍拉斯.威爾遜爵士、萊若先生(法國外交部秘書長)、阿希東一格瓦特金先生、馬斯特尼博士和我。氣氛是令人窒息的,判決馬上就要宣佈了。法國人顯然十分緊張,看來還竭力想在法庭面前保持法國的威信。張伯倫講了很長的一段話,介紹了協定的內容,並且把協定的文本交給了馬斯特尼博士——」
不過,他們還需要另外一種保證——說到最後,他們究竟能否假定,如果希特勒決意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話,英國和法國一定會對德宣戰。為此,他們決定派密使去倫敦,不但要弄清英國政府的意圖,而且如果必要,還要影響英國政府的決策。為此目的,將告訴英國政府:希特勒已決定在秋季某一天進攻捷克,參謀本部是知悉這一日期的,也是反對此事的,如果英國能對希特勒堅決反對到底的話,參謀本部準備採取最有決定性的行動來防止此事。
「我決心要一勞永逸地、徹底地解決蘇台德問題。五月二十八日,我下令:一、應當進行準備,以便在十月二日以前對該國採取軍事行動。
從希特勒向匈牙利人說得很明白的話裡可以看出,不論張伯倫願意怎麼辦,就是殘存的那個捷克斯洛伐克,希特勒也不打算讓它長期存在。至於對英國首相:
到八月底的時候,密謀份子的計畫是:在希特勒最後下令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時候,立即逮捕他,把他拉到他自己設立的人民法庭上去,控訴他輕舉妄動地把德國投入歐洲大戰,因而他失去執政的資格。與此同時,在一個短時期內實行軍事獨裁,然後再成立由社會上知名人士領導的臨時政府,在適當的時期以後,組織一個保守的民主政府。
在九月十六日回到倫敦的當晚,張伯倫就召集了一次內閣會議,讓他的閣員們瞭解希特勒的要求,同時電召倫西曼勳爵從布拉格回國提出建議。這些建議叫人大吃一驚。熱中於姑息希特勒的倫西曼居然比希特勒還要乾脆。他主張把主要由蘇台德人居住的地區立即移交德國,根本不必費事舉行什麼公民投票。他竭力主張以合法手段制止「各政黨或個人」對德國在捷克斯洛伐克所作所為的一切批評。他要求捷克斯洛伐克,甚至在它的山地天險和防禦工事已被剝奪因而已處於絕境以後,還要「改變它的外交政策,使各鄰邦相信它絕不會向它們發動進攻或者由於對其它國家所負的義務而參預反對它們的任何侵略行為」。倫西曼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會擔心一個殘存的捷克國家有對納粹德國發動侵略的危險,似乎不可思議,但是,他這種異想天開的建議,顯然對英國內閣造成了深刻的印象,並且使張伯倫打算滿足希特勒的要求的想法更加加強了。
在英國,似乎只有溫斯頓.邱吉爾一個人看到了這一點。再沒有別的人比他十月五日在下院的演說裡把慕尼黑的後果說得更明白的了。
「只有通過行動(這些將軍們)才能光榮地彌補由於他們缺乏意志力量與服從精神所造成的損失。這是同一九一四年一樣的問題。陸軍方面抗命的例子只有一個,而這就是將軍們的抗命。從根子上來說,這是由於他們驕傲自大。他們誰也不相信,誰也不服從,因為他們不承認元首的天才。許多人仍然把他看成是世界大戰中區區一個下士,不知道他是俾斯麥以後最偉大的政治家。」
會談是十二點四十五分在柯尼斯廣場的所謂元首府裡開始的,這次會談不過是高潮的尾聲,只是辦一個正式手續,把希特勒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按時交給他而已。據在場負責德、法,英三種文字翻譯工作的那位永不知疲勞的譯員施密特博士的觀察,會談一開始就有一種「普遍親善的氣氛」。漢德遜大使後來回憶說,「他們在會談的任何時候都沒有發熱」。沒有人當主席,整個進程都是很隨便的。根據戰後發現的德國人的記錄來看,英國首相和法國總理拼命迎合希特勒。甚至在他作了如下的開幕發言以後,他們還要拼命地迎合他:
德國獨裁者沒有想到別人這樣同他頂嘴,因為這時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德國人敢這樣做了。張伯倫的反唇相譏看來起了一點作用,希特勒平靜了下來。他認為他們可以談一談「最後是否也許還有和平解決希望的問題」。接著,他就猛然提出了他的建議。
現在一九三八年的夏天已經幾乎過完了。倫西曼僕僕往返於蘇台德區和布拉格之間。對蘇台德日耳曼人的友好姿態越來越多,對捷克政府的要求也越來越多,蘇台德人要什麼,就要捷克政府給什麼。希特勒,他的將軍們,他的外交部長也都忙得像發狂似的。八月二十三日,元首在基爾灣舉行海軍演習的時候,在派特里亞號郵船上接待了匈牙利的攝政霍爾蒂海軍上將和匈牙利政府的成員。希特勒告訴他們,他們如果要想在捷克的宴席上分嘗一臠,他們必須趕快採取行動,他說,「誰要想坐席,至少得幫廚」。義大利大使伯納多.阿托利科也是船上的貴賓。但是,當他追問里賓特洛甫「德國人對捷克斯洛伐克行動」的日子,以便墨索里尼能有所準備的時候,那位德國外交部長卻顧左右而言他。很清楚,德國人並不完全信任他們的法西斯盟友能守得住秘密。對於波蘭他們倒是完全相信的。整個夏天,駐華沙的馮.毛奇大使都在向柏林報告,波蘭不但不願讓俄國人假道以軍隊和飛機援捷,而且波蘭外交部長約瑟夫.貝克上校還對捷克的一塊領土特青地區垂涎欲滴。貝克的致命的短視這時已表露出來,而那年夏天在歐洲這種短視的觀點卻是一個流行的觀點,到頭來將證明,這種短視的觀點為害之大是他所不可能想像到的。
因此,捷克斯洛伐克境內日耳曼少數民族的困境,對希特勒說來,就像一年以後但澤之於波蘭一樣,不過是一個藉口,以便讓他用來在自己所垂涎的土地上製造糾紛,進行顛覆,用來迷惑其友邦,掩飾他的真實意圖。至於這種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希特勒已經在十一月五日向軍事領袖們所作的演說和綠色方案的頭幾個指示中表示得清清楚楚了:消滅捷克斯洛伐克,攫取它的領土與人民,使之歸屬第三帝國。儘管有了奧地利的先例,法國和英國的領導人仍然沒有憬悟到這一點。整個春天和夏天,幾乎一直到最後,張伯倫首相和達拉第總理同世界上其它絕大部分國家一起,顯然還硬是由衷地相信,希特勒的全部要求,不過是要為捷克斯洛伐克境內他的同胞伸張正義而已。
「首相必須立即與希特勒先生重新會談,至遲不超過星期三(九月二十二日)。若有可能,越早越好。我們因此感到我們必須請求你們儘早答覆。」
但是希特勒寸步不讓。他不允許有任何捷克人在他面前。達拉第馴順地退讓了,但是張伯倫最後還是贏得了一個小小的讓步。大家同意,像首相所建議的那樣,可以有一位捷克代表等「在隔壁房間裡」,隨叫隨到。
自從在伯希特斯加登作出這個投降以後,其它一切就跟著都來了。
如果,像這些密謀份子所說的那樣,他們的計畫曾經如箭在弦上的話,那麼,張伯倫宣佈願去慕尼黑的消息肯定是拆了他們的台。在人人都能看到希特勒不用戰爭就能取得重大勝利的時候,這些將軍確實很難把他逮捕並且把他當作戰爭罪犯來審判。
張伯倫勝利地回到了倫敦——達拉第也同樣地回到了巴黎。得意洋洋的首相揮舞著他同希特勒簽署的宣言來迎接擁到唐寧街來的大群人們。他們向他高喊「好樣的尼維爾」!還對他高唱「因為他是一個呱呱叫的好人」。張伯倫笑顏逐開,站在唐寧街十號三樓的陽臺上向他們講了幾句話。
哈爾德擔任德國陸軍參謀總長,在巴伐利亞人中間和天主教徒中間還是第一個,這對軍官團新教徒和普魯士的傳統是一次重大的改變。哈爾德是一個博學多聞的人,特別喜歡數學與生物(我自己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他看起來像一個大學數理教授),也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的品德與才幹都足以無愧為貝克的繼承人。問題是,他是否也像他那位卸任的上級那樣缺乏在恰當的時機採取決定性行動的決心;而如果他並不缺少這種決心的話,他是否會在時機到來之際,具有那種毅力,能夠不顧自己效忠於元首的誓言而毅然決然起來反對他。因為哈爾德同貝克一樣,雖然並沒有一開頭就參加當時已在醞釀的反希特勒的密謀,然而並不是毫無所聞,而且顯然也像貝克一樣,是願意給以支持的,他在出任參謀總長以後,在這第一次認真嘗試推翻第三帝國獨裁者的密謀中就成了關鍵性的人物。
這樣,捷克人受到了他們的朋友的警告(法國也參加這些最新的建議),就是說:即使他們和他們的盟邦在大戰中打敗了德國,捷克斯洛伐克也必須把蘇台德區讓給德國。含意十分明白:既然蘇台德區終歸不是你們的了,為什麼還要冒險把歐洲投入戰爭?
希特勒則處在一種十分神經質的狀態中。九月二十二日早晨,我正在舉行會談的德萊森飯店的陽臺上吃早飯,眼看著希特勒走到河邊去看他的遊艇。他看起來似乎患有一種奇怪的痙攣,每走幾步路就要神經質地聳一聳右肩,左腿就往前一提,眼睛下面有一圈黑影。照我那天晚上在日記裡記的話,他似乎已處在神經崩潰的邊緣上。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德國朋友輕輕他說了一聲「Teppichfresser(啃地毯的人)!」他是暗中鄙視納粹的一個報紙編輯,他給我解釋說,過去幾天中,希特勒為捷克問題而處於一種癲狂狀態中,曾不止一次地完全失去自制,甚至趴到地上啃地毯的邊。因此才叫他「啃地毯的人」。早一天晚上,我在德萊森飯店同幾個納粹黨御用文人談話時,我曾聽到過有人用這個名字叫元首——當然,是小聲叫的。
捷克或者英國的諜報局有沒有可能從交換上述情況的電報中得到了什麼風聲呢?他們有沒有可能已經知悉凱特爾在五月二十日電呈希特勒批准「綠色方案」的新指示呢?因為第二天,捷克參謀總長克萊奇將軍就告訴德國駐布拉格武官杜聖特上校說,他有「無可反駁的證據足以說明有八個到十個(德國)師在薩克森集結」。有關德國師的數目的情報,相差並不太遠,雖然關於它們部署的情況多少有些出入。不論怎麼說,五月二十日下午,在布拉格的赫拉德欣宮,在貝奈斯總統主持下舉行了內閣緊急會議以後,捷克人就決定立即實行部分動員。有一級服役年齡的後備兵應|召入伍了,某些技術後備人員也動員起來了。捷克政府同兩個月以前的奧地利人不一樣,不準備不戰而降。
達拉第總理和他的外交部長喬治.龐納九月十八日到倫敦同英國內閣商量。根本沒有考慮讓捷克人參加。英國人和法國人不惜任何代價力求避免戰爭,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商定共同提出一項一定要捷克人接受的建議。凡居民半數以上為蘇台德日耳曼人的領土必須交給德國,以保證「和平得以維持而捷克斯洛伐克的根本利益亦得以確保安全」。英國與法國則另外同意一起作出一項「擔保新邊界——不受無端侵略——的國際保證」。這種保證將代替捷克斯洛伐克與法國和俄國之間現有的互助條約。對法國人來說,這是一條方便的下臺階的辦法,在龐納的帶頭之下(後來的局勢演變證明,龐納已決心在姑息希特勒方面勝過張伯倫),他們立刻抓住不放。然後就發生了下面的一番偽善的哀告:
「我們把昨夜簽字的協定和英德海軍協定看成是我們兩國人民再也不想彼此交戰的願望的象徵。
「我很少給別人做過這樣的事情,你是難得的一個。」他說得挺爽快,「我準備只給捷克人撤退的期限規定一個日期——十月一日——如果那樣能便於你完成任務的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拿一技鉛筆自己把日期改掉了。這當然根本不是什麼讓步。
所有這些想必是希特勒所樂於聽到的。莫斯科來的消息也不壞,到六月底的時候,德國駐俄大使弗雷德里希.瓦爾納.馮.德.舒倫堡伯爵報告柏林說,蘇聯「極少可能出兵保衛一個資產階級國家」,即捷克斯洛伐克。到八月三日,里賓特洛甫通知德國各主要駐外使節說,不必擔心英國、法國、俄國會對捷克斯洛伐克問題進行干涉。
另外一重考慮,兩個集團現在也都看清了:要制止希特勒,就必須用武力,而只有陸軍有武力。然而陸軍方面有誰能掌握它呢?不是哈麥施坦因,甚至也不是貝克,因為他們都已退休了,大家明白,迫切需要的是聯絡上當時實際指揮駐防柏林內外的部隊的將領,以便一旦舉事就能立即採取有效行動。新任陸軍參謀總長哈爾德將軍實際上並無兵權。馮.勃勞希契固然能號令全軍,但是不能完全信任。密謀策劃者認為,他的權威是有用的,不過只有到最後一刻,才能讓他預聞大事。
要是張伯倫不同意到慕尼黑來的話,哈爾德和維茨勒本到底會不會行動,是一個永遠不能有多少把握來回答的問題。這些將軍當時所以想推翻希特勒,只是為了避免一場肯定要失敗的戰爭,而不是為了結束希特勒統治的恐怖與暴政。考慮到他們這個具體態度,那麼要是沒有慕尼黑會議的話,他們很可能已經採取行動了。然而,到底這個密謀是否確已準備得十分充分,武裝部隊是否確已枕戈待命,而哈爾德與維茨勒本是否確實差一點兒就要下令行動,迄今為止,我們並沒有材料足以證實這一切。我們只有幾個密謀參加者的一面之詞,他們在戰後都急於表白自己多麼反對國家社會主義,而且他們所說的和所寫的自辯之詞往往是相互矛盾而且混淆不清的。
根據慕尼黑協定,希特勒得到了他在戈德斯堡所要求的一切,而「國際委員會」又在他的威脅之下拱手奉上更多的東西。
據給這次意料不到的會面當翻譯而且是唯一的見證人的施密特博士說,希特勒這天顯得臉色蒼白,情緒陰鬱。他心不在焉地聽著那位精力過人的英國政府首腦表示,相信德國在「實施慕尼黑協定方面會採取大度包容的態度」,並且再次表示希望捷克人不會「不講理到製造什麼困難」的程度,而如果他們造成了什麼困難的話,希望希特勒不會轟炸布拉格,以免「在平民中造成可怕的損失」。這些話還只是張伯倫所要說的雜亂無章的長篇大論的開端。要不是施密特把它記錄在德國外交部的正式報告上的話,即使張伯倫在前一天夜裡已經對德國獨裁者作了那樣下賤的投降,人們也簡直不能想像這番話會出自一個英國首相之口。就是在今天,人們在讀這個繳獲文件的時候也很不容易相信。
而對這一段歷史說來最重要的一點是,德國的將軍們一致認為,在這場戰爭中德國將打敗仗,而且敗得很快。支持張伯倫和達拉第的人——他們在當時占絕大多數——說,慕尼黑妥協挽救了西方,慕尼黑妥協不但使西方免於戰爭,而且使西方免於在這場戰爭中失敗,因而也保全了倫敦和巴黎,使它們沒有被德國空軍夷為平地。這種論調至少就後兩點來說,受到了最有資格作判斷的德國將軍們,特別是最接近希特勒而且從頭至尾最狂熱的支持他的德國將軍們的有力的駁斥。
張伯倫並沒有像希特勒那樣事先去看達拉第,為兩個西方民主國家制定一個共同戰略,來同兩個法西斯獨裁者對壘。事實上,我們這些在慕尼黑同英國和法國代表團有接觸的人中間,有許多人都越來越看清楚,張伯倫到慕尼黑來的時候,已經打定主意不讓任何一個人,當然不讓捷克人,甚至也不讓法國人,阻礙他同希特勒迅速達成協議。至於達拉第,他整整一天都像是暈頭轉向地那樣跟著跑,根本不需要提防他,然而業已下定決心的首相還是不放心。
在慕尼黑事件以後沒有幾天,這位德國獨裁者就開始把實現全面解決的計畫付諸實施了。
「我極其抱歉,」希特勒說,「由於過去幾天內形勢的發展,這個計畫已經再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墨索里尼:m•hetubook.com•com「快去!」
「張伯倫真摯地同元首道別。他說他感到由於過去幾天的會談在他和元首之間已產生了一種相互信任的關係——他仍然希望目前困難的危機將能克服,那時他將本著同樣的精神同元首討論其它仍然懸而未決的問題。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捷克政府屈服了,它接受了英法計畫,政府發表的一項公報憤懣地解釋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因為我們被拋棄了。」在背地,貝奈斯說得更乾脆:「我們被卑鄙地出賣了。」第二天,內閣辭了職,陸軍總監揚.西羅維將軍受命組成了「民族集中政府」。
希特勒公開吹噓「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他將在十月一日進軍蘇台德區,因此就給自己堵死了退路,弄得自己下不了臺。他已處在貝克將軍所早已預見到的「無法維持」的地位。要是他在作了這一番斬釘截鐵的威脅和宣言之後自己又退了回來的話,他就存在不了多久,獨裁政治就是這麼一回事,而他的獨裁政治尤其是如此。對他來說,後退,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話,也是極端困難的,要是他想後退的話,那麼,他在歐洲,在本國人民當中,尤其重要的是在他的將領當中,勢必威信掃地,其結果就將置他於死地。
寫這封信是有充分理由的,柏林——還有別的地方——在九月二十七日這一天,有許多情況已經改變了。
在經過國家社會主義的五年半統治以後,對於那些反對希特勒的少數德國人來說,他們心裡十分明白,只有陸軍擁有能推翻他的實際力量。工人們,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即使有此心也無此力。除納粹黨的組織而外,他們別無組織,當然更沒有武裝。雖然對於德國的「反抗」運動本書以後還有許多東西要寫,然而,它自始至終都極為微弱,當然,它是由一小部分勇敢而正直的人領導的,卻沒有群眾。
「元首宣稱,他將把德國的要求直截了當地提交給張伯倫,他的意見是,軍隊的行動將能提供最能令人滿意的解決辦法。不過,還是有捷克人可能接受一切要求的危險。」
後來到了一九三三年,在希特勒當了總理以後,國家社會主義的病毒也感染了蘇台德日耳曼人。那一年成立了蘇台德德國人黨(S.D.P.),領導人是一個舉止溫和的體操教員,名叫康拉德.漢萊因。到一九三五年,這個黨就已經受到德國外交部的秘密資助,每月數達一萬五千馬克。不到兩年,它已得到了大部分蘇台德日耳曼人的擁護,只有社會民主黨人和共產黨人留在外邊。到合併奧地利的時候,漢萊因的三年來一直聽命於柏林的黨,已隨時準備執行希特勒的命令了。
對法國來說,慕尼黑是一場大災禍。實在不懂的是,為什麼巴黎當時居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法國在歐洲的軍事地位毀了。如果德國完全動員起來的話,法國的軍隊決不及德國軍隊的半數以上,因為德國的人口幾乎比它多一倍;法國的軍火主產能力也比德國為小;由於這兩個原因,法國煞費苦心地在東歐即在德國——還有義大利——的側翼同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南斯拉夫和羅馬尼亞等較小的國家建立了同盟,這些國家加在一起的軍事潛力也抵得上一個大國。部署在堅固的山地工事中的三十五個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捷克師,牽制著比這個數目還要大的德國軍隊,現在法國軍隊失去這支力量無異乎失去一條臂膀。然而這還不是一切,在慕尼黑事件之後,法國在東歐剩下的盟國還有哪個能對它的旦旦信誓有什麼信任呢?同法國結盟還有什麼價值呢?在華沙、布加勒斯特和貝爾格勒能聽到的答覆是:價值不大。這些首都現在都爭先恐後地想在為時尚未太晚的時候,同納粹征服者做一筆盡可能不賠本的買賣。
辦完了這件事情以後,首相就在晚上八點三十分向全國廣播:
布拉格的情緒當然大相徑庭。九月三十日清晨六點二十分,德國代辦就把捷克外交部長克羅夫塔博士從床上叫起來,交給他慕尼黑協定的文本和一份要捷克斯洛伐克派兩名代表參加「國際委員會」下午五點在柏林舉行的第一次會議的邀請書。這個國際委員會是負責監督協議的執行的。
雖然表面上如此,捷克人骨子裡是緊張的。在貝奈斯博士講完了話以後,我在捷克廣播大廈的前廳遇見他時,看到他的臉色非常沉重,而且看起來完全意識到自己處境極為困難。威爾遜火車站和飛機場擠滿了猶太人,爭先恐後想得到一個位子轉到安全一點的地方去。防毒面具也在這個週末分發給群眾。巴黎來的消息說,法國政府因為看到有戰爭的危險而驚慌失措,倫敦來的消息說張伯倫在考慮採取豁出去的措施來滿足希特勒的要求——當然,是以犧牲捷克為代價。
希特勒五月三十日簽發的關於綠色方案的新指示,其細節與九天以前向希特勒提出的基本上並無不同。不過有兩項重大的改變。五月二十一日指示的第一句話是「我無意在最近無緣無故即以軍事行動粉碎捷克斯洛伐克」,而新指示卻是這樣開頭的:「我的不可變更的決心就是在最近即以軍事行動粉碎捷克斯洛伐克。」
但是,英國和法國根本不願意讓「條約神聖」這類的原則來妨礙它們已確定要走的道路。九月二十日下午五點鐘,英法駐布拉格使館剛剛接到拒絕照會,英國公使巴錫爾.牛頓爵士就警告捷克外交部長卡米爾.克羅夫塔博士,如果捷克政府堅持己見,英國就將不再過問捷克的命運。法國公使德.拉克瓦先生也代表法國表示同意這一聲明。
墨索里尼:「我是領袖,聽得清嗎?」
「我們決心以協商的辦法作為處理任何其它涉及我們兩國的問題的辦法,我們決心繼續努力,消除可能引起分歧的原因,從而有助於確保歐洲的和平。」
無論如何,僵局總算是打破了。當會談在凌晨一點三十分結束的時候,不論在此以前發生了什麼,兩個人在個人關係方面似乎比他們初次會面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更親近些。我自己有幸在二十五英尺之外一個看門人的小屋裡(我在那裡設了一個臨時廣播室)親眼看到他們在離旅館大門不遠的地方道別。他們彼此的親密態度使我感到驚奇。我當時聽不見的話,施密特記下來了。
密謀份子感到極度失望,理由有兩層:第一,只有希特勒在柏林,他們的計畫才能實行,由於紐倫堡大會己使捷克危機更為激化,他們認定他一定要立即回到首都。第二,雖然有幾個密謀份子像英國人民一樣,自安自|慰地認為,張伯倫飛到伯希特斯加登去是為了警告希特勒在估計英國在德國發動侵略時會採取什麼態度這一點上不要重犯威廉二世在一九一四年的錯誤,但是科爾特是深悉底蘊的。科爾特曾見到張伯倫的緊急電報,上面明明說他想見希特勒是「為了要設法求得和平解決的辦法」。不但如此,他還看到過他的哥哥德國駐倫敦大使館參贊希歐多爾.科爾特發來的電報,報告說,首相準備大大滿足希特勒對蘇台德區的要求。
「吉斯維烏斯,」他興奮地宣佈,「時間已經到了!」
在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的大戰中曾證明是德國忠實朋友的瑞典國王,態度更為直率。這天下午,德國駐斯德哥爾摩公使給柏林發來了一份電報,說國王匆促召見了他,告訴他,如果希特勒不把十月一日的限期推遲十天的話,世界大戰就不可避免地一定要爆發。德國是唯一要對此負責任的國家,而且,「從目前各個國家的組合情況看來」,同樣不可避免地,德國一定要失敗。在斯德哥爾摩冷靜、中立的氣氛下,這位精明的國王至少在估計軍事形勢方面要比柏林、倫敦和巴黎的政府首腦客觀得多。
威廉街並沒有漏過紐約報紙早在五月十四日發表的一則電訊。他們駐倫敦的記者報導了張伯倫在阿斯托夫人家裡吃飯時一次非正式的談話。據記者們說,這位英國首相曾說,一旦德國發動進攻,不論英國還是法國,也許還有俄國,都不會出兵馳援,捷克國家不能按目前的形式存在下去,為了和平的利益,英國贊同把蘇台德區劃歸德國。德國人也注意到,儘管在下院內提出了憤慨的質詢,張伯倫並沒有否認美國記者的電訊的真實性。
哈爾德將軍同奧斯特上校以及後者的上司諜報局局長卡納里斯海軍上將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卡納里斯設法使哈爾德隨時能知悉希特勒的政治行動和國外情報。我們上面已經知道,密謀份子曾把希特勒準備在九月底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決心通知過英國,並且曾請求英國政府表明,英國將同法國一起以武力回擊德國的侵略。幾個月以來,負責柏林軍區因而應提供大部分軍隊來實行政變的維茨勒本將軍一直有所猶豫,因為他懷疑倫敦與巴黎已在暗中容許希特勒在東方自由行動,因而不會為捷克斯洛伐克而參戰——這種見解也是其它幾個將軍所共有的,也正是希特勒和里賓特洛甫希望別人持有的。如果事實確是如此的話,那麼照維茨勒本和哈爾德這樣的將軍們看來,推翻希特勒的計畫就毫無意義了。因為在第三帝國目前這個階段,他們所關心的只是想去除掉元首來避免一場德國在其中絕無取勝希望的歐洲大戰。如果確實沒有觸發大戰的危險,如果張伯倫打算滿足希特勒對捷克斯洛伐克的要求而不會打仗,那麼他們就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舉行叛亂。
密謀份子還在等什麼呢,他們自己所規定的條件都已經具備了。希特勒在柏林,他已決定打仗。他已選定在九月三十日進攻捷克斯洛伐克——離現在只有兩天了。要就馬上舉事,要就坐失時機。
那位最高統帥部的「智囊」約德爾,在紐倫堡出庭為自己辯護的時候,是這樣說的:
這是一項誘人的禮物,然而法國大使要把它送出去居然還碰到了極大的困難。他在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八點鐘打電話求見總理,到了十點鐘還沒有回音,於是他就派他的武官趕到參謀本部去把這個他還無法提出的建議通知德國的將軍們。後來,他請尼維爾.漢德遜爵士幫忙,這位隨時樂意為任何可能——不論什麼代價——防止戰爭的人效勞的英國大使馬上給戈林元帥打了一個電話。戈林回答說,他將設法安排這一約會。事實上,漢德遜在設法給自己找一個見希特勒的機會,因為他奉到命令要向希特勒提出一封「首相親自寫的最後信件」,也就是張伯倫在前一天深夜寫的信,其中保證希特勒「不必打仗,不用等待」就能得到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並且建議召開大國會議來確定細節。
然而對英國首相來說,這卻似乎頗有作用。據施密特的記錄,他曾說「元首在這方面的考慮,他十分領情」。不過,他又說,他不能對這項建議表示接受還是拒絕,他只能轉達。

將軍們的動搖

不過,這位英國領袖的開場白還只是後文的前言。在那位脾氣不好的德國獨裁者聽來,張伯倫的話想必都不過是滔滔不絕的空話。他建議英德兩國進一步合作來結束西班牙內戰(在這場戰爭中,德國和義大利的「志願軍」正在為佛朗哥贏得勝利),建議促進裁軍,促進世界經濟繁榮,加強歐洲政治和平,甚至還建議解決俄國問題,然後,首相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已經寫好了他希望兩個人能在上面簽字並且立即發表的東西:
德國最高統帥部,至少是凱特爾和希特勒,深信法國不會參戰,因此只需「撥出最低限度的兵力來作為西線後衛」,並且還強調「全部兵力都必須用於進攻捷克斯洛伐克」。「陸軍主力的任務」是在空軍協助下「擊潰捷克斯洛伐克陸軍,儘快佔領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
「我的天哪!」(「Ich bin vom Himmel gefallen!」)希特勒在看到張伯倫的電報時這樣叫了起來。他又驚又喜。那位掌握著大英帝國命運的人,那位已經是六十九歲高齡而且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人居然肯降尊紆貴,不憚作七小時的長途飛行到德國最僻遠的伯希特斯加登來向他央求,真使他喜出望外,希特勒毫不客氣,連建議在萊因區找一個地點相會都不願意,而那樣原是可以使路程縮短一半的。
當時在柏林的人一般都承認,英國和法國的軍事情報工作是做得相當好的。簡直難以相信,倫敦和巴黎的軍事首腦人物會不知道德國陸軍與空軍的顯著的弱點以及它們不可能在兩條戰線上同時作戰的事實。法國陸軍參謀總長甘末林將軍——就算他天性謹慎達到極點也罷——掌握著將近一百個師,到底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他對付不了德國人擺在西線的五個正規師和七個後備師而不能摧枯拉朽,長驅直入到德國去呢?
「是的。」首相微笑著回答。
貝奈斯總統整個上午都在赫拉德欣宮中同政界與軍界的領袖會商。對他來說,除了屈服而外,別無其它出路。英國和法國不但拋棄了他的國家,而且如果他拒絕慕尼黑條件的話,它們還將支持希特勒使用武力。下午十二點五十分,捷克斯洛伐克投降了。為此發表的官方公報說,它是帶著「對全世界提出的抗議」投降的。新任總理西羅維將軍在下午五點向捷克人民所作的廣播中憤懣地解釋說:「我們被拋棄了,我們是孤獨的。」
張伯倫很可能建議這樣的統一。
「要以五個作戰師和七個後備師的兵力在還只是一個施工現場的西線工事來擋住一百個法國師的進攻,是完全談不上的,這在軍事上是不可能的。」
據施密特博士後來回憶,張伯倫聽了這話嚇了一跳,他那貓頭鷹似的臉因為又驚又氣,脹得通紅。不過顯然一點也不是因為恨希特勒騙了他,恨希特勒像普通一個敲竹槓的人一樣,只要對方一答應,就立刻又漲價。幾天以後首相對下院所作的一個報告中,說明了他自己在這一刻的感受:
「——那裡大約有二百來人,希特勒的臉色由陰沉而轉為惱怒,很快就回到了屋裡,讓軍隊自己行進,根本不加檢閱。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事情幾乎重新燃起了我對德國人民的一點信心。他們是十足反對發動戰爭的。」
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在進行了很久的紐倫堡審判臨近尾聲的時候,哈爾德將軍受到了美國檢察當局方面一位紐約青年律師山姆.哈里斯上尉的單獨盤問。
我昨天通知英國代表團(指倫西曼代表團),繼續談判——只能以實現同德國的統一為基礎。
科爾特說,在九月二十七日這一天,密謀份子選定了採取行動的日子:九月二十九日。吉斯維烏斯在紐倫堡作證的時候以及在他寫的書裡都說,將軍們——哈爾德與維茨勒本——在九月二十八日得到了希特勒在前一天晚上向張伯倫「提出無禮要求」的「侮辱信」的一份抄本以後,決定立即行動。
雖然如此,到七月七日,希特勒還是提出了如果法國和英國出面干涉該怎麼辦的幾點「考慮」,他說,「第一點考慮」是要在蕩平捷克而能移軍西向以前「堅守西線」。事實上,當時已沒有軍隊可以用來堅守西線,然而在他發熱的腦子裡卻根本沒有這個問題。他警告說,「俄國十有八九會進行干涉」,而且波蘭是否就不進行干涉,他目前也還不敢肯定。這種後果必須提防,然而他並沒有說如何提防。
文件中考慮了有三個可以「開始軍事行動的政治上的可能性」,其中第一個,「不必有合適的外部藉口就發動突然進攻」的可能被拒絕了。
雖然如此,據埃里希.科爾特說,到九月十五日晚間,也已參加密謀的保羅.施密特博士(我們知道,他是希特勒一張伯倫會談中的唯一翻譯者——也是唯一的目擊者)通過「事先安排好的暗號」通知他,元首仍然執意要征服捷克斯洛伐克全境,他已向張伯倫提出無法接受的條件,「希望會遭到拒絕」。這個情報使得密謀份子又振奮了起來。科爾特當晚就把它通知了奧斯特上校。後來的決定是,等希特勒一回到柏林就執行原計劃。「不過最重要的是」,奧斯特說,「我們必須讓這只鳥兒飛回到它在柏林的籠子裡來。」
據施密特後來回憶,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然後,希特勒開口了:「當然,現在一切都定局了。捷克人根本不想把任何領土割讓給德國。」
「一場大戰再也難以避免了」,這是約德爾在日記裡記下來的戈林在這天早晨說的一句話。戈林還說:「戰爭可能要進行七年,而我們一定會勝利。」
九月二十二日,事實上在全歐洲都是一個緊張的日子,因為在那天早晨,張伯倫又再次出發到德國去同希特勒會談了。現在必須簡單回顧一下英國首相兩次訪問德國元首之間在倫敦做的事情。
「在我的偉大的朋友和盟友墨索里尼的請求下,」希特勒告訴漢德遜說,「我已經延遲二十四小時動員我的軍隊。」他將在同墨索里尼再次商量之後再就諸如擬議中的大國會議等其它問題作出決定。
在總理府內,還有更壞的消息——這是從國外來的。從布達佩斯來的消息說,南斯拉夫和羅馬尼亞通知匈牙利政府,如果它進攻捷克的話,它們就將對匈牙利採取軍事行動。這樣戰爭就要擴大到巴爾幹,而這卻是希特勒所不願見到的。
張伯倫在信中建議,由於捷克人已經情願把希特勒所要的蘇台德區交給德國,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國應立即各派代表舉行會議「達成協議」來解決「移交這塊領土的辦法」。他還說,他願意讓英國代表也列席這次會議。希特勒的答覆是,只有捷克人先接受了(他們剛剛拒絕了的)戈德斯堡備忘錄,並且同意德國在十月一日佔領蘇台德區,他才肯同他們談判細節。他說,他一定要在四十四小時內——在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二時以前得到肯定的答覆。

第一次危機:一九三八年五月

到十一點四十分,談話突然被打斷了,有人通報說,阿托利科帶著墨索里尼給元首的緊急口信來了。希特勒帶著施密特走出去歡迎那位氣喘吁吁的義大利大使。
九月八日,海因里希.馮.施圖爾納格爾將軍來見約德爾。後者在日記中記下了這位將軍對西線軍事態勢的悲觀看法。他們兩個人都清楚,希特勒的情緒由於受到剛剛開幕的紐倫堡納粹黨大會的狂熱氣氛的鼓動而大為高漲,已決意進攻捷克斯洛伐克,而根本不顧法國是否干涉。連一向樂觀的約德爾也說:「我必須承認,我也感到擔心。」
同時,倫敦和巴黎對捷克照會也極不客氣,張伯倫召集了核心內閣會議,並且整整一晚上都接通了巴黎的電話,不時同達拉第和龐納通話。雙方同意應當對布拉格繼續施加壓力,必須告訴捷克人,如果他們一意孤行的話,他們就不必指望能得到法國或者英國的什麼援助。
十分明顯,他根本沒想到,局勢也要取決於德國人和他們那種荒謬絕倫的要求。
「黑色的星期三」二點五十五分,倫敦的天氣似乎不像早晨那樣黑暗陰冷了,英國首相就在這時開始向下院演說,他詳盡地報告了捷克危機的經過以及他和他的政府為企圖解決這一問題所作的努力。按照他的說法,局勢仍然是不穩定的,然而已經有了好轉,他說,墨索里尼已成功地使希特勒把動員令推遲了二十四小時。現在已是四點一刻了,張伯倫已講了一個鐘頭又二十分鐘,他的演說已將近結束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演說突然被打斷了。坐在前排的財政大臣約翰.西蒙爵士遞給他一份文件,那是坐在貴族席上的哈利法克斯勳爵傳過來的。
阿托利科:「聽得清。」
雖然這話必然使兩位捷克使者十分傷心,但說的卻是老實話。九月三十日凌晨剛敲過一點,希特勒、張伯倫、墨索里尼和達拉第就順這個次序在慕尼黑協定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個協定規定德國軍隊將如元首過去一再預言的那樣,在十月一日進軍捷克斯洛伐克,並且在十月十日完成對蘇台德區的佔領。希特勒已經得到他在戈德斯堡所沒有得到的東西了。
就在這一天,我後來到柏林的時候,發現希望又漸漸在復活了。在威廉街,人們的感覺是,既然身居英國首相之尊的張伯倫已經同意把希特勒的新要求轉達布拉格,就必須假定這位英國領導人是支持希特勒的建議的。我們已經看到,這種假定——就假定的範圍而言——是完全正確的。
「宣傳戰(原件為著重體)一方面必須以威脅手段恫嚇捷克人並瓦解其抵抗力;另一方面也必須給各少數民族以如何支援我們的軍事行動的暗示,並且影響中立份子同情我們。
九月二十八日那天上午十一點鐘,德國外交部科爾特的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齊亞諾從羅馬打來了電話,要求立即同德國外交部長講話。里賓特洛甫當時不在——他在總理府——因此那位義大利外相就要求把電話改接義大利大使伯納多.阿托利科。德國人偷聽了這次通話並且把它錄了音。原來是墨索里尼,而不是他的女婿要講話。
所謂「最近」的涵義,已由凱特爾在一封隨件附發的指示信中加以說明。他命令:「務須保證綠色方案最遲到一九三八年十月一日能夠付諸執行。」
目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危機重重的年月裡,已很難回憶紐倫堡納粹黨代表大會期間對歐洲各國首都所造成的陰暗的、幾乎難以忍受的緊張氣氛。
不能想像英國和法國的參謀本部和兩國政府會不知道德國陸軍參謀本部反對歐洲大戰。因為,上面已經說過,柏林的密謀份子在八月和九月之間至少曾通過四條線把這一點告訴了英國人。而且我們已經知道連張伯倫本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到九月初,巴黎和倫敦絕不能不知道貝克將軍的辭職,也絕不能不知道德國陸軍中威信最高、能力最強的領袖的抗命對部隊的影響。
按照惠勒一貝納特的記載,英國大部分人在聽了這一廣播以後上床睡覺的時候,都認定英國和德國將在二十四小時以內開戰了。但是普通老百姓並不知道那天深夜在唐寧街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麼。
為了接受希特勒的命令,漢萊因曾在奧地利被併吞以後兩周趕赴柏林,並且曾在三月二十八日同希特勒密談過三小時,里賓特洛甫和赫斯當時也在場。據外交部的一份備忘錄所載,希特勒的指示是,「蘇台德德國人黨應當提出捷克政府所不能接受的要求」。漢萊因本人對元首的意見總結為,「我們必須老是提出永遠無法使我們滿足的要求」。
張伯倫同希特勒會談世界和平問題還沒有完。第二天(九月三十日)早晨,他經過幾小時的睡眠,精神已經恢復過來了,心裡也為前一天勞累的成績沾沾自喜,他又到元首在慕尼黑的寓所去看希特勒,想同他進一步討論歐洲的局勢,並且從希特勒那裡得到一點他顯然認為會加強他在國內的政治地位的小小讓步。
據現在還活著的唯一見證人施密特說,就在這個時候作出了維持和平的決定。這時正當中午,離希特勒給捷克人的最後通牒所規定的限期只有兩小時了。
第二天,九月九日,希特勒把凱特爾、勃勞希契和哈爾德召到紐倫堡舉行會議。這次會議從晚上十點一直開到第二天早晨四點。據凱特爾後來對約德爾私下透露(約德爾後來把凱特爾的話寫到了日記上),會上爭論異乎尋常地激烈。哈爾德先前感到自己處境微妙,必須小心謹慎,因為身為要在希特勒下進攻令時舉事推翻他的密謀的主角,卻不得不十分詳盡地解釋參謀本部關於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計畫,後來他又感到十分難受,因為他眼看著希特勒把這一計畫撕成粉碎,並且不但把他,而且還把勃勞希契痛罵一頓,罵他們膽小,罵他們在軍事上無能。據約德爾在九月十三日的日記裡寫道,紐倫堡的這一場面和德國陸軍首腦人物中的出現的「失敗主義」使凱特爾感到「極度震驚」。
「這種在陸軍參謀本部中不幸極為流行的滅自己志氣的意見(指維特斯海姆的意見),所根據的理由有好幾條。
這還不算,捷克斯洛伐克的全部鐵道、公路、電話和電訊系統都被打爛了。根據德國人的統計,這個國家在被肢解以後喪失了六十六%的煤,八十%的褐煤,八十六%的化學工業,八十%的水泥工業,八十%的紡織工業,七十%的鋼鐵工業,七十%的電力工業,四十%的木材工業。好端端的一個富庶繁榮的工業國僅僅在一夜之間就被瓜分豆剖而破產蕭條了。
這時,貝奈斯總統已明白他原來以為是朋友的人已經在打算拋棄他了。但是他還是作了一次最後的努力,想至少能拉住法國。九月二十日晚上八點剛過,他讓克羅夫塔博士向德.拉克瓦提出了下面這個決定命運的問題:一旦德國進攻的話,法國到底是否準備履行他對捷克斯洛伐克的保證?到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二點一刻,牛頓和德.拉克瓦就把貝奈斯從床上請了起來,要求他收回拒絕英法建議的照會,並且聲稱,除非他撤回這一照會並且接受英法建議,捷克斯洛伐克只能單獨對德作戰。捷克總統要法國公使把這番話寫成書面文字。他大概已經絕望了,然而還想留下一個歷史的見證。
張伯倫看到他以捷克人為犧牲而如此「吃力地」建立起的和平大廈就像紙牌搭成的一樣垮了下來。他告訴希特勒,他「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奇怪。他應當有理由說元首已經從他那裡得到他所要求的一切了」。
幾乎所有這些勇敢的人都曾不屈不撓地進行過鬥爭,最後終於被捕,在受到拷打之後,或者被絞死,或者被砍頭,或者乾脆被黨衛隊暗害。
約德爾在五月三十日的日記中談到希特勒簽發關於「綠色方案」的新指示,也談到因為新指示要求「在X日當天立即攻下捷克斯洛伐克——陸軍原來的打算必須大加改變」。然後,他又寫了下面這樣一段話:
從五月二十日那一個星期五開始的週末,演變成了一個危機的週末,後來被稱為「五月危機」,在此後四十八小時之中,倫敦、巴黎、布拉格和莫斯科的政府都惶惶不安,以為歐洲迫近戰爭之程度為一九一四年夏天以來所未有。這種情況也許主要是由於德國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新計畫可能洩漏所致。這個計畫是德軍最高統帥部為希特勒所草擬並且在星期五向他提出的。無論如何,至少在布拉格和倫敦,人們都認為希特勒馬上就要對捷克斯洛伐克發動侵略了。從這種看法出發,捷克人就開始動員,而英國、法國和俄國在各該國政府認為已迫在眉睫的德國威脅面前也表現了堅定和團結的精神。此後這種精神就消失了,直到一場新的世界大戰差點兒把它們消滅掉的時候才又重新出現。
將軍們對這最後一刻鐘的姑息行為,顯然毫無所知,但是,陸軍總司令馮.勃勞希契將軍可能微有所聞。據吉斯維烏斯說,維茨勒本從哈爾德的辦公室打電話給勃勞希契,告訴他一切均已就緒,請求他親自領導起事,但是這位陸軍總司令卻不置可否。他告訴哈爾德和維茨勒本說,他得先到元首的總理府去看一看,搞清楚將軍們對形勢的估計是否正確。吉斯維烏斯說,維茨勒本接著就急急忙忙趕回他的司令部。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兩個人並沒有進一步接觸,但是張伯倫在帶著問題睡了一宵,再加上在俯瞰著萊因河的陽臺上來回踱步了一早晨之後,吃完早飯就坐下來給希特勒寫了一封信。他表示願意把德國的這些新要求提交給捷克人,但是他不認為他們會接受。事實上,他毫不懷疑,如果德軍立即佔領的話,捷克人定將用武力抵抗。不過,既然各方面都已同意把蘇台德區轉交給德國,他還是願意向布拉格建議,在該區正式移交以前,由蘇台德日耳曼人自己來維持當地的法律和秩序。
一開頭的時候,對希特勒的任何反對都是發自文職人員,如上所述,對於將軍們來說,納粹制度掙脫了凡爾賽條約的束縛,給了他們以重建一支偉大的軍隊這個他們夢寐以求的傳統任務,他們歡喜之不暇,也就說不上有什麼反對,大有諷刺意味的是,起而領導反對派的文職人員都是曾為元首服務並且身居要職的人,其中大多數最初都曾對納粹主義抱有熱忱。這種熱忱直到一九三七年他們開始認識到希特勒是在把德國引向一場幾乎肯定要失敗的戰爭時才歸於消失。
施密特遵命照念:「貝奈斯剛剛在電臺上宣佈捷克斯洛伐克實行總動員。」
面對著這些事實與發展,而且無疑也充分考慮到威爾遜臨走時的話和張伯倫的性格及其對戰爭的極端恐懼,希特勒在九月二十七日天剛黑就口授了一封信給張伯倫。應|召前來把這封信翻譯成英文的施密特博士,感到這位獨裁者似乎是「在要採取極端步驟」的時候縮了回去。那天晚上,英國政府已下令艦隊動員,希特勒對此事是否知悉,無從證實。不過,雷德爾海軍上將要求在晚上十點鐘晉見元首,可能德國海軍已經探悉英國的行動。英國的動員令是晚上八點鐘下達,十一點三十八分公佈的,關於這些,雷德爾可能都已在電話中報告了希特勒。不論怎麼樣和-圖-書,雷德爾到了以後,他所做的是請求元首不要打仗。
「我的好朋友們,」他說,「在我國歷史上,這是第二次把光榮的和平從德國帶回到唐寧街來。我相信,這是我們的時代的和平。」
這只鳥兒在戈德斯堡會談完了以後,就在九月二十四日下午回到它的「籠子」裡來了。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黑色的星期三」的早晨,希特勒在柏林已經待了將近四天了。在九月二十六日,從他在體育館那一場發作看來,他顯然已決心破釜沉舟,把自己的後路都絕了。九月二十七日,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從他那裡回到倫敦的時候,兩手空空,一無所獲,英國政府的反應是下令艦隊動員,並且警告布拉格防範德國的突然進攻。我們也知道,希特勒在這一天還曾命令他的「進攻部隊」進駐捷克邊境的陣地,並且準備在九月三十日——即三天以後——「行動」。
第三帝國的全部蠢劇,它的暴虐,它的恐怖,它的腐敗,它對古老的基督教精神的蔑視。忽然一下子都被這個一度親納粹的將軍看透了。三天以後,七月十九日,他再度去見勃勞希契,面陳他的這種覺悟。

最後時刻

這時,希特勒冒火了:「我們的時間太寶貴了,不能浪費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他對張伯倫嚷了起來。首相就此再也不提這回事了。
「這不是無異下最後通牒嗎!」張伯倫慨歎說。
第二天(九月二十七日)中午,他第二次接見霍拉斯.威爾遜爵士的時候,已經完全恢復了,這位英國特使並不是受過什麼特殊外交訓練的人,不過也像首相一樣(如果不是更甚的話)急於把蘇台德區送給希特勒,只要這位獨裁者肯和和平平地接受。他請希特勒注意張伯倫昨天後半夜為答覆元首在體育館的演說而在倫敦發表的一項特別聲明。張伯倫說,鑒於德國總理對捷克問題的諾言缺乏信心,英國政府將認為自己「負有道義上的責任」來保證捷克的諾言「順利地、充分地而且以儘量合理的速度」付諸實現。他相信總理將不會拒絕這一建議。
貝克本人,從愛國和忠於軍隊的感情出發,也並沒有想把他辭職的消息引起公眾的注意。不過,他也頗為傷心失望,因為在同意並支持他反對戰爭的將級軍官中竟沒有一個人感到應當仿效他的榜樣而辭職引退。他並不想勸他們這樣做。哈塞爾後來說到他的時候說,他是一個「純粹的克勞塞維茲,而沒有一點勃呂徹爾或者約克的氣味」,他是一個有原則、有思想的人,而不是一個能實際行動的人。身為陸軍總司令的勃勞希契居然在德國歷史的一個決定性的時刻把他甩掉,使他十分憤懣。貝克的這位傳記作家和朋友在若干年後提到,這位將軍每當提到他的上級的時候總是「極為憤懣」。在這種場合,他總是激動得渾身發顫,喃喃自語:「勃勞希契在緊要關頭把我甩掉了。」
「目前並無對德國發動先發制人的戰爭的危險——只有在我堅信——法國不會出兵,因此英國不會干涉之時,我才會決定對捷克斯洛伐克採取行動。」
貝克對希特勒與凱特爾在四月二十一日的會談曾有所風聞。希特勒在那次談話中曾指示國防軍加速制定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計畫。從五月五日開始,貝克給新任陸軍總司令馮.勃勞希契將軍上了一系列的條陳,堅決反對這種行動。文章寫得十分精闢,對一切不容樂觀之處痛陳利害,極為坦率,立論也是條分縷析,無懈可擊。雖然貝克對英國和法國的意志力量,對兩國領袖政治上的狡猾,對法國陸軍的力量等估計過高,而且對捷克問題的結局的估計後來也證明是錯誤的,但是,就德國而言,他的長遠預言最後看來都是一一應驗,極其準確的。
當張伯倫在將近凌晨二時回到旅館時,有一個記者問他:「先生,局勢是不是已經絕望了?」
「採取軍事行動的頭四天,從政治上說,是決定性的。如果不能取得突出的軍事勝利,肯定會發生歐洲的危機。既成事實一定能使外國認為軍事干涉是沒有希望的。」
柏林的密謀份子沒有看到張伯倫的這種轉向,還想進一步對英國政府提出警告。八月二十一日奧斯特上校派了一個使者去告訴英國駐柏林的武官,希特勒想在九月底侵入捷克斯洛伐克,他告訴英國人:「如果外國能以強硬行動使希特勒於最後一刻宣佈放棄其目前的打算的話,他在受到這一打擊後必將垮臺。同樣,一旦發生戰爭,法國和英國如能立即干涉,也會使這個政權倒臺。」尼維爾.漢德遜爵士盡責地把這一警告報告了倫敦,不過卻把它說成是「顯然是有偏向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宣傳」。隨著危機的越來越嚴重,這位溫文爾雅的英國大使眼上的塵翳似乎也越來越厚了。
希特勒現在已成了德國的最高統帥,因為他已取得了親自指揮三軍的權力,他向凱特爾將軍強調必須速戰速決。
「元首(約德爾在日記中說)聞言大怒,暴跳如雷,他說,情況要是果真如此,整個陸軍就不值一文錢,『我告訴你,將軍先生,(希特勒咆哮說)陣地必然能堅守,不是三星期,而是三年!』」
在這一切不能肯定的情況中,有一點是肯定的——在這裡必須承認沙赫特博士的看法是對的——那就是,對於想推翻希特勒、迅速結束第三帝國、挽救德國和世界免於戰爭的德國反對派來說,這樣的天賜良機是一去不返了。如果可以一概而論的話,那麼可以說,把自己的無能諉過於外國人,正是德國人的弱點。張伯倫和哈利法克斯,達拉第和龐納,對慕尼黑從而也對此後一切災難性的結局所負的責任是超乎一切的。但是,他們沒有十分認真地看待德國內部有一批將軍和文官準備「謀反」的消息,這卻是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原諒的。因為這批人中大部分直到當時都還在以他們極大的才幹為希特勒盡忠效力,張伯倫等,至少是他們在倫敦和巴黎的某些顧問,也許還會回憶起最近的德國歷史上的一些陰暗事實:正是軍隊,它幫助這個前奧地利下士取得了政權;正是軍隊,因為希特勒給了它以重新武裝的機會而滿懷歡喜;軍隊也顯然並不反對國家社會主義制度對個人自由的摧毀;而且,軍隊對它的自己人施萊徹爾將軍之被暗殺,自己的總司令馮。弗立契將軍之被卑鄙誣陷以致免職也都不吭一聲;就在最近,軍隊還支援了對奧地利的併吞,事實上還提供了武裝力量助其實現。不論倫敦和巴黎的那些主要的綏靖姑息主義者頭上可以加上什麼樣的罪責,而且儘管這種罪責無疑極大,事實仍然是,德國的將軍們自己以及他們的文官共謀者錯過了大好時機,沒有能毅然採取行動。
「(他接著說)在X減一日以前不能採取任何沒有正當理由的事前行動。要不然的話,我們就會顯得是蓄意製造這一事件的了。如果由於技術上的理由而認為這一事件應當安排在晚上的話,那麼就不能以第二天為X日,X日必須再晚一天——所以提出這一點的用意是想說明軍方對這一事件極為關切,而且必須及時得悉元首的意圖——因為諜報局迄今並未奉命組織這一事件。」
就是在一〇〇〇萬捷克斯洛伐克人中占四分之一的斯洛伐克人,也要求某種程度的自治。斯洛伐克人雖然在種族上和語言上同捷克人十分接近,在歷史上、文化上和經濟上的發展卻截然不同,主要是因為受了匈牙利人幾百年統治的緣故。一九一八年五月三十日,美國的捷克流亡者和斯洛伐克流亡者在匹茲堡簽訂了一項協定,規定斯洛伐克人有自己的政府、議會和法院。但是布拉格政府並不認為自己受這一協定的約束,也沒有予以遵守。
「我們遭到了一場全面的十足的失敗——我們正處在第一等的大禍之中。到多瑙河的門戶——到黑海的門戶已經洞開了。所有中歐的和多瑙河流域的國家都將一個接一個落入——以柏林為中心的——龐大的納粹政治體系中——不要以為這是結尾。它不過是開始——」
兩小時以前德國駐倫敦的代辦希歐多爾.科爾特,曾電告柏林,說張伯倫的新聞秘書告訴他,首相「已準備研究德國的多方面的建議,包括舉行公民投票在內,協力促其實現,並且在公開場合加以鼓吹」。
「如果你們在犧牲了我的國家後能夠維持住世界和平的話,」他最後說,「我將是第一個向你們歡呼的人。但是要是不能如此,那麼,兩位先生,願上帝拯救你們的靈魂!」
「告訴領袖,」希特勒對阿托利科說,顯然感到鬆了一口氣,「我接受他的建議。」
還有一些別的人,不那麼知名,大多也比較年輕,從一開頭就反對納粹,逐漸結成了各種各樣的反抗集團。其中有一個集團的一個傑出之士是埃瓦爾德.馮,克萊施特。他是一個鄉下紳士,是大詩人埃瓦爾德.馮.克萊施特的後裔。同他親密合作的有恩斯特.涅克希和費邊。馮.施拉勃藍道夫。前者從前是一個社會民主黨人,後來是《維德施但報》(《反抗報》)的主編。後者是一個年輕的律師,是維多利亞女王的私人醫生和心腹顧問馮.施托克瑪律男爵的外曾孫。也有從前的工會領導人,例如:尤利烏斯.萊伯,雅可布.凱撒,威廉.劉希納。兩個秘密警察的官員:阿圖爾.奈比(他是刑事警察的頭子)和伯恩德.吉斯維烏斯(他是一個年輕的職業警官),隨著反抗密謀的發展而成為得力的助手。後者後來在紐倫堡審訊中成了美國檢察官的寵兒,並且寫過一本書,雖然大部分歷史學家對這本書和它的作者的可靠性都打了很大的折扣,但它還是透露了反希特勒陰謀的許多真相。
貝克在政治上太天真了,他看不到,造成使他反感的當前德國局面的人正是希特勒自己,他所應負的責任要比其它任何一個人都大。雖然如此,貝克當前必須做的仍然是繼續嚇唬猶疑不決的勃勞希契,使他代表陸軍向希特勒提出一項最後通牒,要他停止備戰。為了達到這一目標,他安排在八月四日召集高級將領舉行一次秘密會議。他準備了一篇發聾震聵的講稿,由陸軍總司令來宣讀,要高級將領一致要求,不容許任何納粹冒險引向武裝衝突。出乎貝克意料的是,勃勞希契竟沒有勇氣來宣讀。貝克無奈,只好宣讀了他自己在七月十六日上的條陳。它在大部分將官中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德國陸軍高級軍官的會議並沒有採取什麼決定性的行動就散了。他們沒有勇氣能夠像他們的先輩在霍亨佐倫皇帝和帝國總理面前一樣,要希特勒懸崖勒馬。
哈爾德在紐倫堡受訊問的時候,向哈里斯上尉解釋說,進行「革命行動」要能夠成功,有三個條件:
下午一點鐘,威爾遜剛走不久,希特勒就發出了一個「絕密」的命令,命令由大約二十一個加強團,也就是七個師組成的突襲進攻部隊,從訓練地區進駐捷克邊境的出擊點。命令說:「他們必須在九月三十日準備好按照『綠色方案』行動,決定將在前一天中午十二時作出。」幾小時以後,元首又下令作進一步的秘密動員。在當時所採取的各項措施中,有一項是又動員了五個師到西線。
捷克人開始問了幾個問題,但是——
照施密特的說法,這真是令人難受的一幕。「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親眼看到希特勒完全失去理智。」照在場的英國人的說法,元首後來又大步回到椅子上,不斷大聲叫嚷地打斷施密特的翻譯。「把德國人當黑人看——到十月一日我就要捷克斯洛伐克乖乖地聽我的話。法國和英國要是決定干涉,那就隨它們的便——我一點也不在乎。」
「在充分意識到這一行動的嚴重性而同時也充分意識到自己的責任的情況下,我認為,我有責任向武裝部隊最高統帥(指希特勒)迫切要求取消他對戰爭的準備並放棄以武力解決捷克問題的意圖,除非軍事狀況有根本改變。就目前而言,我認為它是毫無希望的,這種意見也是參謀本部全體高級軍官所共有的。」
在僅僅四年有半的時間內,這個出身微賤的人已經使一個在政治上一片混亂、在軍事上解除武裝、在經濟上接近崩潰的德國,歐洲大國中這個最孱弱的大國,一躍而被認為是舊大陸最強大的國家,所有其它的國家,甚至英國和法國,都在它的面前發抖,在這個令人目眩的躍進過程中,沒有一個凡爾賽條約的戰勝國阻擋過它的進路,即使在它們有力量這樣做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做的膽量,事實是,在他取得了最大的勝利的慕尼黑會議上,英國和法國還曲意予以支持。而且想必使希特勒自己也最感詫異的,也肯定使貝克將軍、哈塞爾以及參加他們那小小的反對派的一夥人莫名其妙的,是主宰著英國和法國政府的那些人(元首在慕尼黑會議後有一次在背後輕蔑地管他們叫「小蛆蟲」)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由於他們對這位納粹領袖的每一步侵略行動都不加回擊而造成的後果。
事實上,首相在九月二十四日回到倫敦後,就馬上設法做他曾告訴希特勒他不會做的事情:說服英國內閣接受納粹的新要求。不過,這次他碰到了沒有料到的反對。海軍大臣達夫.古柏堅決反對他。令人驚訝的是哈利法克斯勳爵也反對他,雖然十分勉強。張伯倫已控制不了他的內閣了。他同樣也不能說服法國政府,後者在九月二十四日拒絕了戈德斯堡備忘錄,並且在同一天下令部分動員。
雖然英國外交部很快就否認《泰晤士報》的社論代表政府的觀點,科爾特第二天還是打電報給柏林說,這篇社論可能是「根據首相左右給與《泰晤士報》編輯部的暗示」。其實豈止是可能呢!
阿道夫.希特勒在他的伯希特斯加登山間別墅裡反覆思量,認為自己受到了捷克人的極大侮辱,也受到了支持他們的倫敦、巴黎甚至還有莫斯科的極大侮辱。對於這位德國獨裁者來說,丟人之難堪,莫此為甚。尤其使他生氣的是,他打算要犯的侵略罪行在將犯未犯之際就受到了控告。就在這一週末,他還審查了凱特爾所提出的關於「綠色方案」的新計畫。不過這一方案現在不能立即執行了。他只好忍著一肚子氣,命令柏林的外交部在星期一即五月二十三日告訴捷克公使,德國對捷克斯洛伐克沒有任何侵略意圖,德軍在捷克邊境集結的傳聞毫無根據。布拉格、倫敦、巴黎和莫斯科的政府領導人都鬆了一口氣。他們以為危機已經克服了,希特勒已經得到了一次教訓。他現在想必已經懂得,他不能再像他在奧地利那樣輕易地進行侵略而僥倖得逞了。
希特勒的這番發作,影響頗為可觀。在蘇台德地區,它引起了一場叛亂,經過兩天激戰,捷克政府趕緊派兵鎮壓並且宣佈戒嚴之後方才平息。漢萊因偷渡邊境到了德國,宣佈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蘇台德地區割讓給德國。
「不論我們如何同情一個強鄰壓境下的小國,我們絕不能不顧一切地使整個大英帝國僅僅為了它而陷入一場大戰。如果我們要打仗,也必須是為了比這更大的問題——
他向希特勒保證,「我將設法使那些捷克人頭腦清楚一點」,後者表示他「對此表示歡迎」。也許,元首一定認為,還可以哄張伯倫再走幾步,來讓捷克人「頭腦清楚一點」。總之,那天晚上,他就口授了一封措辭狡猾的信給首相。
這是希特勒不惜赴湯蹈火,不惜冒一次又一次危機,甚至不惜冒大戰的危險也要鍥而不捨,務見其成的一個日期。

張伯倫在伯希特斯加登: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五日

那麼布拉格如何呢?那裡是不是有了軟化的跡象呢?這天晚上,德國武官土聖特上校給最高統帥部來了一個電報:「布拉格情況平靜,最後的動員措施業已完成——徵召入伍的兵員總數估計為一百萬人,其中野戰軍占八十萬人——」這個數目等於德國在東西兩線所有有訓練的兵員的總數。捷克人和法國人加在一起,兵力超過德國人一倍以上。
「——自從我觀察他這麼些年以來,他今天晚上看起來完全失去了自制,在他坐下來以後,戈培爾就跳上講壇,對著話筒大叫:『有一點是肯定的:一九一八年再不會重演了!』希特勒抬頭看著他,眼睛裡有一種瘋狂、急切的神色,似乎這句話就是他想了一下午而沒有想出來的。他跳了起來,眼睛裡閃著我永遠也忘不了的狂熱的光芒,把右手大揮了一下,然後向桌子一捶,用盡了他那強有力的肺部的全部力量大叫一聲:『Ja(對)!』接著就精疲力竭地癱倒在椅子上。」
第二天(九月二十一日)一整天,由於疲勞過度、睡眠不足和眼睜睜看著國家被人出賣、大禍即將臨頭而深感痛心的貝奈斯,同政府閣員、各黨派領導人和統帥部高級將領進行商談,他們在敵人威脅面前曾經表現出勇氣,然而在被朋友和盟邦背棄的時候卻開始動搖了。英法靠不住,那麼俄國呢?就在那一天,蘇聯外交人民委員長李維諾夫在日內瓦發表了一篇演說,重申蘇聯將信守它同捷克斯洛伐克之間的條約。貝奈斯召見了蘇聯駐布拉格公使,後者也重申了李維諾夫的話。可憐的捷克人,他們這時才發現同俄國的條約規定,蘇聯人只有在法國出兵支援的條件下才能出兵,而法國人這時已經背約了。
這些最早開始覺醒的人中間有一個是萊比錫市長卡爾.戈台勒。他原來是勃魯寧任命的物價管制局局長,希特勒上臺後繼續擔任該職三年之久。戈台勒是一個保守派,從內心來說還是一個保皇黨,他又是一個虔誠的新教徒,聰明能幹,精力過人,然而失之不夠謹慎與剛愎自用。他在一九三六年因為反對納粹黨人的排猶運動和瘋狂擴軍而同他們決裂,同時辭去了兩項職務,一心一意地進行反對希特勒的工作。他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在一九三七年去法國、英國和美國,用心良苦地警告它們注意納粹德國的危險。
「誰要守不住這些工事,」希特勒咆哮說,「誰就是混蛋!」
「我從靈魂深處來說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國與國之間的武裝衝突,對我說來無異於夢魘;但是,如果我看到任何國家執意要用武力的恐怖來統治世界的話,我將認為必須予以抵抗,因為在這種統治之下,信仰自由的人們將感到生活己失去價值。但是戰爭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在我們進入戰爭以前,我們必須十分清楚,我們所不惜冒險以爭者確實是重大的問題。」
希特勒的信是用急電拍給倫敦的,在九月二十七日晚上十點三十分到達張伯倫手中,首相剛剛過完了忙碌的一天。
「(他最後說)我必須請你來判斷,在這些事實面前,你是否認為應當繼續努力——來破壞這種陰謀並且使布拉格政府在這個最後時候恢復理智。」
但是英國首相的個人不幸並沒有打動元首的鐵石心腸。他仍然要求,蘇台德地區必須立即由德國予以佔領。這一問題「至遲要在十月一日完全地、最後地解決」。他手頭有張地圖說明哪些領土必須立刻割讓。
霍拉斯爵士回答說,他並沒有這麼說,到底是和平還是戰爭,最後要看希特勒如何辦來決定了。這時,希特勒已經把情緒醞釀到了火兒相當大的程度,他叫道:「要是法國和英國要打,就讓他們打罷!我根本不在乎。今天是星期二,到下星期一,我們就在打仗了。」
第二天,九月十六日,德國外交部向駐華盛頓大使館和駐其它若干國家首都的大使館發出了下列密電:
就這樣,英國和法國駐布拉格公使在九月十九日中午一起向捷克政府遞交了英法建議。捷克政府在第二天以一項莊嚴的覆照拒絕了這個建議,它的預言一樣的解釋是,接受這個建議將使捷克斯洛伐克「遲早置於德國的完全統治之下」。覆照提醒法國注意它所負的條約義務,並且提醒法國注意一旦捷克屈服以後法國在歐洲所處的地位,然後建議把整個蘇台德問題按照一九二五年十月十六日的德捷條約提付仲裁。
德國陸軍參謀總長在他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大徹大悟。他的眼睛去掉了陰翳,終於看到了德意志民族所面臨的危險事大,一個意氣用事、不惜冒大戰之危險而執意要進攻一個弱小鄰邦的歇斯底里的元首可能歸於失敗事小。
希特勒滔滔不絕,大放厥辭,張伯倫簡直無法插一言。他的耐心實在驚人,然而也有限度。就在這個時候,他打斷了希特勒的話頭說:「如果元首已決定用武力來解決這個問題,甚至根本不想在我們之間討論一下的話,那麼為什麼還要讓我來?我浪費了時間了。」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英國、法國和捷克政府已協議把蘇台德區轉交德國?」希特勒問道。據他後來告訴張伯倫,他對讓步如此之大、如此之快不禁感到驚奇。
綠色方案是對捷克斯洛伐克發動突然進攻的計畫的代號。我們已經知道,它當初是馮.勃洛姆堡元帥在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制定的。後來,希特勒在十一月五日向高級將領講話時,又詳細地作了說明。他告誡他們「對捷克人的突襲」應當「以閃電式的速度來進行」,而且可能「早在一九三八年」即予執行。
然而,對貝克而且對世界大部分地區的前途極為不幸的是,結果證明對於爆發大戰的可能性摸得更準的是希特勒,而不是新近辭職的參謀總長。貝克是一個有學識、有歷史眼光的歐洲人,他料不到英國和法國居然會硬是犧牲自己的利益而不干涉德國對捷克斯洛伐克的進攻。他懂得歷史,然而卻不懂得當代的政治。而希特勒卻懂得。他相當時期以來就已經感到越來越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斷:張伯倫首相寧肯犧牲捷克而不肯參戰,而在這種情況下,法國也不會履行它對布拉格的條約義務。
有很長的時間,這種文人的小小的反抗組織在吸引軍人來參與他們的工作方面幾乎毫無成就,馮.勃洛姆堡元帥在紐倫堡作證時說:「在一九三八~一九三九年以前,德國將領並不反對希特勒。既然他帶來了他們所希望的結果,也就沒有反對他的理由。」戈台勒同馮.哈麥施坦因曾有過若干接觸,但是這位前德國陸軍總司令在一九三四年就退休了,對現役將領沒有什麼影響。在納粹政權的初期,施拉勃藍道夫曾與卡納里斯海軍上將在德軍最高統帥部諜報局內的主要助手漢斯.奧斯特上校有過聯繫,發現他不但堅決反對納粹,而且願意做文人和武人之間的橋樑。然而,直到一九三七~一九三八年的歲尾年頭,在將軍們受到一連串的震動以後,他們中間才有人開始警覺到這個納粹獨裁者對德國的危險。這些震動是,希特勒一定要打仗的決定,他對軍事指揮系統的大改組,他親自執掌軍權的行動,他對馮.弗立契將軍卑劣的處置。一九三八年八月底在捷克危機日益緊迫之際,貝克將軍的辭職起了進一步促人猛省的作用。雖然他的袍澤軍官並沒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樣,與他同時引退,但是,事情馬上就很明顯,這位下野的參謀總長是所有不易駕馭的將官們和文職的反抗領袖們的一個團結的中心。兩個集團都尊敬他,信任他。
在此以後,柏林和羅馬之間打了不少電話——施密特說兩位法西斯獨裁者還曾直接通過一次話。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二時以前幾分鐘,就在希特勒的最後通牒即將到期之際,他終於打定了主意,對英法意三國政府首腦匆匆發出了請帖,請他們在第二天中午到慕尼黑來與元首會同解決捷克問題。對布拉格和莫斯科沒有發出請帖。希特勒不能容許與法國一起保證捷克斯洛伐克在受到德國進攻時維護其領土完整的俄國來插手干涉,至於捷克人,則甚至在被判決死刑的時候也不讓他們參加。
希特勒否認還要攫取領土的聲明看來對告辭回國的英國首相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他隨後在下院發表的報告中,曾強調指出希特勒作這番表示時「懷有極大的誠意」。
這天下午,首相坐渡船渡過萊因河到了德萊森飯店,希特勒在那裡等著他。這一次總算——至少在開頭的時候——一直是張伯倫在說話。根據施密特博士冗長的記錄來判斷,英國首相想必談了足足一小時以上,他先解釋了自己在經過「吃力的談判」以後,已經爭取到不但使英法兩國內閣而且使捷克政府也都接受了元首的要求,然後他就詳盡地提出了實現這些要求的辦法。他已經接受了倫西曼的建議,現在準備使蘇台德區不經公民投票就轉交給德國。至於雜居地區的前途,則可以交給由一個德國人、一個捷克人和一個中立國代表組成的三人委員會來決定。不僅如此,元首極為反感的捷克斯洛伐克同法國和俄國之間的互助條約也將以一項國際擔保來代替,擔保捷克斯洛伐克不致受到無故的進攻,而後者今後「應保持完全的中立」。
他在九月五日見到了張伯倫的親信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威爾遜認為他的話極端重要、極端緊急,馬上從後門把他帶進了唐寧街外相官邸。他直率地告訴哈利法克斯,希特勒已計畫在九月十六日下總動員令,並且已確定至遲在十月一日進攻捷克斯洛伐克,德國陸軍已準備在最後下進攻令時起事反對希特勒,如果英法態度堅定,此事定能成功。他也告訴哈利法克斯,希特勒九月十二日在紐倫堡黨代表大會的閉幕演說將是有爆炸性的,很可能促使在捷克斯洛伐克攤牌,那將是英國站出來反對這個獨夫的時候。
最後,這位德國軍官報告柏林,義大利在法義邊界上完全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來牽制法國軍隊。那位豪邁的盟友墨索里尼看來是要在決定性的關頭拋棄希特勒。
「元首感謝張伯倫的這一番話,並且告訴他,他也抱有同樣的希望。他已經說過幾次,捷克問題是他要在歐洲提出的最後一次領土要求。」
烏里希.馮。哈塞爾成了反對派領導人的某種外交顧問式的人物。他在阿比西尼亞戰爭和西班牙內戰時期曾任駐羅馬大使,我們在上文中已經知道,他發出來的電報都是建議柏林如何使義大利同英國和法國紛爭不已,從而使義大利站在德國一邊。後來他開始擔心,如果同法國和英國交戰,這將會使德國導致致命的後果,即使德國與義大利結盟,這也會造成同樣的結果。他所受的文化教養至深,因此對國社主義的粗鄙庸俗,除了嫌惡鄙棄而外,實在談不上有什麼好感。雖然如此,他可也沒有自動棄官,不為這個政權服務。他是在希特勒一九三八年二月四日所策劃的軍事、政治、外交人事大改組中彼刷掉的。哈塞爾出身於漢諾威貴族世家,妻子是德國海軍的創始人馮.鐵必制海軍元帥的女兒,全部氣質都是一個純粹的老派紳士。他同許多同階級的人一樣,看來非得要等到被納粹黨人一腳踢開後才有所震動而想做點什麼來推翻他們。一旦過了這一關,這個敏感的、聰明的、矜持的人就專心致志地來從事這項工作,而到最後,我們會看到,為此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遭到了極慘的結局。
阿希東一格瓦特金也要走了,臨走的時候,他告誡他們說:「你們要是不接受的話,就得完全單獨地去同德國人打交道。也許法國人同你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可能說得更客氣一點,不過你們可以相信我,他們同我們的看法是一樣的,他們不想管你們的事。」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日的最後解決,強迫捷克斯洛代克割與德國一點一萬平方英里的土地,上面住著二百八十萬蘇台德日耳曼人和八十萬捷克人。在這個地區之內有著大量的捷克工事,它們構成了在當時來說是歐洲最堅強的防線,只有法國的馬奇諾防線可能除外。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發生了。張伯倫和達拉第飛到慕尼黑來了。我們的起事完蛋了。有幾個鐘頭,我一直在設想,不管怎麼樣,我們還能起事。但是維茨勒本不久就告訴我,部隊絕不會反叛取得勝利的元首——張伯倫救了希特勒。」
請賜告你最早能在什麼時候見我,並請賜告會面的地點,盼儘早賜覆為感。
但是,要不是這封信在轉抄過程中有了改動,就是將軍們誤解了它的意思,因為,我們上面已看到,這封信在語調上實在是十分溫和的,它充滿了要「同捷克人談判細節」並且「給予捷克斯洛伐克剩餘部分以正式保證」的諾言,在建議張伯倫不妨繼續努力這一點上也表現得富有和解精神,因此英國首相在接讀以後,立即打電報給希特勒,建議召開大國會議來解決各項細節問題,並且同時致電墨索里尼請他也支持這一建議。
「元首不想在目前挑起捷克問題的初衷,現在已經改變。原因是捷克軍隊在五月二十一日作了戰略性的集結,而當時並不存在來自德國方面的任何威脅,也不存在導致集結的絲毫理由。由於德國採取了克制態度,此一行動的後果損害了元首的威望,這是他不願重見的。因此,在五月三十日發佈了關於『綠色方案』的新指示。」
他指示他駐柏林的大使做兩件事情:向希特勒提出嚴肅的警告,其次,秘密準備他同元首之間的「個人接觸」。據漢德遜自己的說法,他勸首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放棄第一點要求。至於第二個要求,漢德遜求之不得,當然樂於遵命。
法國和英國在慕尼黑的投降是有必要的嗎?阿道夫.希特勒不是在虛聲恫嚇嗎?

慕尼黑的投降: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九~三十日

晚上十點,這兩個鬱鬱不樂的捷克人給帶去見首相忠實的顧問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威爾遜代表張伯倫把四國協議的要點通知了他們,並且交給他們一張捷克人應立即撤出蘇台德區的地圖。當兩個捷克使者想提出抗議的時候,那位英國外交官打斷了他們的話頭,他說,他沒有話要說了,接著就馬上離開了房間。兩個捷克人繼續向跟他們在一起的阿希東一格瓦特金表示抗議,然而一點用處都沒有。
在一個警察的慫恿下,我沿著威廉街走到總理廣場。希特勒就站在總理府的陽臺上檢閱隊伍。
對某幾個將軍,特別是對參謀總長哈爾德將軍來說,實現他們推翻希特勒的密謀的時候已經到來了。他們要這樣來挽救自己的祖國,使它不致於投入一場他們認為註定要失敗的歐洲大戰。據倖存者後來的記述,整整九月一個月,密謀份子一直都在忙著籌畫這件大事。
「我們堅決相信,我們是會成功的,但是不料來了個張伯倫先生,戰爭的危險一下子就扭轉了——需要使用武力的時機避免掉了——只能等待新的機會到來——」
建議的措辭同希特勒被拒絕的戈德斯堡要求極為相似,因此,上面這一事實本來似乎應當是十分明顯的,但是對達拉第和張伯倫或者現在隨他們來開會的英法駐德大使來說,卻並不是如此。據德國人的記錄說,法國總理「歡迎義大利領袖的建議,說它是本著客觀和現實的精神提出來的」,英國首相「也歡迎義大利領袖的建議,並且宣稱他本人也想到過一個同這個建議相似的解決辦法」。至於漢德遜大使,據他以後寫的書說,他認為墨索里尼「巧妙地結合了希特勒的建議和英法建議而作為他自己的建議提了出來」;弗朗索瓦一龐賽大使的印象是,與會者是根據「由霍拉斯.威爾遜起草的」一項英國備忘錄在進行工作。這些不惜一切代價一心只想姑息的英法政治家與外交家真是容易欺騙啊!
施密特博士開始翻譯這封信,其中說到捷克政府正如張伯倫在戈德斯堡時曾經預言過的那樣,已經通知首相,戈德斯堡備忘錄「完全不能接受」。這時,據施密特說,希特勒猛一下跳了起來,一邊叫:「再談判已毫無意義!」一邊就向門外走。
有兩點考慮是這次政變成敗所繫的關鍵,而且與兩個主要的政變策劃人哈爾德將軍與貝克將軍有關。第一點是時間問題。哈爾德同最高統帥部安排好,把希特勒最後下令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時間在四十八小時以前通知他個人。這樣就可以使他有時間在德軍越過捷克邊境以前就把政變的計畫付諸實施。這樣他不但可以逮捕希特勒,而且可以防止造成大戰的致命的一步。
科爾特說:「這件事情對我們的計畫的影響肯定是致命的。在英國首相要前來德國同希特勒討論『世界和平』的時候,要舉事推翻希特勒,當然是不可思議的。」
而且,美國總統和瑞典國王也突然橫加干涉,就在前一天,九月二十六日,羅斯福向希特勒發出呼籲,請他協力維持和平。雖然希特勒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就給了他答覆,說和平完全取決於捷克人。可是美國總統在當天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三又發來了一份電報,建議各有關國家立即舉行會議,並且暗示,如果爆發戰爭,全世界將視希特勒為戎首。
羅斯福總統,也許是因為必須考慮到美國人的心情,強調指出美國對戰爭不會干涉,甚至也不願「在目前的談判中」承擔任何責任,這樣,他的兩次和平呼籲就大大減少了力量。德國駐華盛頓大使漢斯.狄克霍夫因此認為必須在當天就發一個「特急」電報給柏林。他指出,如果希特勒最後訴諸武力而英國對此反對的話,他有理由假定「美國的全部砝碼都將投在英國這一邊」。而且,這位通常在元首面前進言的時候總是十分膽怯的大使還加了一句,「我認為我有責任大大強調這一點」。他不想看見德國政府在估計美國的態度方面重犯它在一九一四年犯過的錯誤。
貝克親自把這個條陳遞交勃勞希契,並且口頭補充一項建議:如果希特勒固執己見,陸軍將領應採取一致行動。他還具體建議,在這種情況下,高級將領應立即全體總辭職。在第三帝國史上,他第一次提出了一個後來屢次在紐倫堡審訊中提出的問題:一個軍官,除了對元首忠誠而外,還有沒有更高的忠誠?在紐倫堡,許多將官以否定的回答來洗刷自己的戰爭罪行。他們說,他們必須服從命令。但是,貝克在七月十六日卻持有不同的見解,他堅持這種見解直到最後,雖然多半沒有成功。他說,當良心、知識和責任不許可執行某項命令的時候,一個人對最高統帥的忠誠就有了「限度」。他覺得,將官們已經達到了這種限度。如果希特勒堅持要戰爭,他們就應當集體辭職。他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戰爭就打不起來,因為那樣就沒有人來領導軍隊了。
但是,他要先向德國獨裁者作一次最後的呼籲。希特勒原定九月二十六日要在柏林體育館發表演說。為了勸誘希特勒不要把文章做絕,張伯倫又一次趕寫了一封親筆信給希特勒,並且在九月二十六日下午由他的心腹霍拉斯.威爾遜爵士乘專機趕送到柏林。
張伯倫先生儘管由於國內對他的政策的反對越來越大而憂心忡忡,然而在到達戈德斯堡和驅車到彼得霍夫的時候看來卻精神極好。彼得霍夫是一個古堡式的旅館,坐落在萊因河對(右)岸的彼得斯堡山頂上,張伯倫的行館就設在這裡。為了歡迎他,一路上不但掛著德國的「萬」字旗,而且也掛著英國的米字旗。他此來不但要滿足希特勒在伯希特斯加登所提出的全部要求,而且還有所加碼。現在已只需要確定細節了,正是為了這一點,他不但帶來了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和威廉.斯特蘭(後者是外交部的東歐事務專家),還帶來了外交部文件與法律司的司長威廉.瑪律金爵士。
「法國公使想對克羅夫塔說些安慰的話,然而被外交部長打斷了:『我們是被迫落到這種地步的;現在一切都完了,今天輪到的是我們,明天輪到的就是別人了。』英國公使期期艾艾地跟上去說張伯倫已盡了最大努力,但是也得到了像法國公使得到的一樣的答覆。外交部長已經是一個完全垮了的人。他暗示只有一個願望:三位公使趕快離開。」
「我到了菩提樹下大街,當時(軍隊的)隊伍正轉向威廉銜。我預料將看到一場盛大的示威。我想像著我曾在報紙上讀到過的一九一四年的情景,那時,就在這條街上,歡呼的人群向行進中的士兵投擲鮮花,少女們跑上去吻他們——但是今天,他們只顧急急走到地下鐵道站,根本就不想看.稀稀落落站在人行道上的那幾個人也是一聲不響,完全沉默——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觸目的反戰示威。」
最後,密謀份子只好利用德國外交部和駐英大使館來進行最後的努力,設法使英國保持強硬,德國駐英大使館的參贊兼臨時代辦是希歐多爾.科爾特,他的弟弟埃里希也在德國外交部任職,是里賓特洛甫的秘書處長。兩個人都是馮.威茲薩克男爵手下的紅人。威茲薩克身任德國外交部的國務秘書,無疑是外交部的大腦,他在戰後曾大事宣揚自己反對納粹的歷史,然而卻一直為希特勒和里賓特洛甫效命出力,幾乎到最後。不過,從繳獲的德國外交部的檔案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當時確是反對侵略捷克斯洛伐克的,理由同將領們相同,認為那樣做,一定會引起戰爭,而戰爭又必然會導致失敗。在威茲薩克的默許之下,在同貝克、哈爾德、戈台勒商量之後,密謀份子一致同意應由希歐多爾.科爾特去對唐寧街發出最後的警告。他身任大使館參贊,訪問英國當局是不會招人懷疑的。
盟國的軍事專家總是估計德國軍隊可以輕而易舉地攻下捷克斯洛伐克,然而凱特爾的證詞卻說情況並非如此。除此而外,還必須加上後來成為德國最傑出的戰地指揮官之一馮.曼施坦因元帥的證詞。當他在紐倫堡(不像凱特爾和約德爾那樣,他沒有受到可能判處死罪的起訴)就慕尼黑事件時期的德國實力作證時說明當時的情況說:
這天晚上七點二十分,凱特爾將軍從戈德斯堡打電話給陸軍總部說:「(X日的)日期還不能最後確定。繼續按照計畫進行準備。如果綠色方案執行的話,也不會在九月三十日之前,如果提前執行,多半會臨時修正。」
「二、我國在西線的防禦工事應大大擴大,並且加緊進行——計畫立即動員九十六個師,開始先——」
「(a)經過一段時間的日益嚴重的外交爭吵和軍事準備所造成的緊張局面後,再利用這種局面來把戰爭罪過轉嫁到敵方。
在整個演說的過程中,我一直坐在剛好在希特勒頂上的樓座裡,盡力想把他的演說當場隨講隨譯廣播出去,可是不大容易。那天晚上,我在日記裡記著:
十月一日一直就是X日。
這樣,據張伯倫後來告訴下院說,他心裡「充滿了凶事臨頭的預感」,只好退回到萊因河彼岸去「考慮我該怎麼辦」。那天晚上,他在電話中同自己的閣僚以及法國政府的大員商量以後,幾乎看不出有什麼解決的希望,大家只好同意倫敦和巴黎應當在第二天通知捷克政府:它們不能再「繼續承擔建議捷克政府不要動員的責任」。
那天一清早,他就到前德奧邊境上的庫夫施坦因去迎接墨索里尼,並且為在會議上採取共同行動而打下了基礎。在到慕尼黑的火車上,希特勒懷著好鬥的情緒,指著地圖向那位義大利的領袖解釋,他打算怎樣「清算」捷克斯洛伐克。他說,要是那天開始的談判不能立刻取得結果,他就要訴諸武力。據當時在場的齊亞諾引用希特勒自己的話說,「此外,終有一日我們要並肩對英國和法國作戰」。墨索里尼表示同意。
「可是,不料來了個張伯倫先生,戰爭的危險一下子就避免了。」
人們大可懷疑哈爾德將軍的第一個條件究竟是否像他所說的那樣具備。因為,要是果真有「清醒而堅決的領導」的話,這些將軍怎麼會猶豫了四天之久呢?他們手裡有著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希特勒和他的政權掃除掉的軍事力量:維茨勒本在柏林城內外有整整一個軍——第三軍;勃洛克道夫一阿爾菲爾德在波茨坦附近有一個精銳的步兵師;霍夫納在南邊還有一個裝甲師,此外在首都還有兩名高級警官馮.赫爾道夫伯爵和馮.德.舒倫堡伯爵,他們掌握著很大一支裝備精良的警察部隊可為臂助。據密謀份子自己說,只要哈爾德一聲令下,所有這些軍官就可以以壓倒的兵力應聲行動,而被希特勒將挑起戰爭一事嚇得要命的柏林老百姓會——就作者本人親身體會所能判斷而言——自動地起來支持這一政變。
這將是一場總體戰,在德國軍人歷來的作戰計畫中,這是第一次強調了指示中所說的「宣傳戰」和「經濟戰」的價值,並且把它們編進了全面的軍事進攻計畫之中。
他在上薩爾斯堡生了幾天悶氣,心中怒火如焚,要向捷克斯洛伐克、特別是貝奈斯總統報復,他認定後者是存心丟他的面子。五月二十八日,他突然出現在柏林,並且在總理府召集國防軍高級軍官,下達了一項重大決定。八個月以後,他親自在對國會所作的演說中談到這項決定的內容是:
「至於達拉第,(我在那天晚上的日記裡寫道)看起來像是一個完全被打敗而且完全垮了的人。他到攝政宮飯店同張伯倫道別——有人問他,或者說剛開始問他:『總理先生,你對這個協定滿意嗎?』他轉過身來,口裡似乎要說什麼,然而他這時已精疲力盡,因此話沒有出口就一聲不響踉踉蹌蹌地推門出去了。」
當阿托利科大使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這是翻譯員施密特博士注意到的)趕到總理府的時候,希特勒正同法國大使弗朗索瓦一龐賽在密談。弗朗索瓦一龐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見到總理的。早一天深夜,執意要超出張伯倫一頭的法國外交部長龐納,曾打電話給他的駐柏林大使,指示他儘快去見希特勒,提出法國關於交出蘇台德區的建議,其內容比英國建議還要慷慨得多。英國首相在九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時向希特勒發出的建議還只是讓希特勒在十月一日佔領蘇台德區的第一區——這不過是對一塊被包圍的領土的象徵性佔領——現在法國人竟然建議在十月一日交出三個大區,其中包括絕大部分雙方意見有分歧的地區。
也有人,特別是弗朗索瓦一龐賽和漢德遜這兩位大使,認為慕尼黑妥協給了西方民主國家幾乎一年的時間,使它們能在整軍方面趕上德國。事實證明,這種論點不過是謊言。正如邱吉爾所說,而且也為盟國方面一切嚴謹的軍事歷史學家所同意的那樣,「號稱因慕尼黑妥協而『得到』的一年喘息時間,使英國和法國同德國對比起來處於比慕尼黑危機時期壞得多的地位」。我們下面就可以看到,德國方面一年以後所有的軍事計畫都證明了這一點,而以後發生的事變,當然又消除了任何懷疑。
科爾特雖然曾同唐寧街不斷有個人接觸,這次又向外交大臣坦率陳辭,但也不知道當時倫敦的風向。然而,他同任何其它人一樣,兩天以後,看了九月七日倫敦《泰晤士報》一篇著名的社論以後,就恍然大悟了,這篇社論說:
顯然,這一投降沒有引起德國人的驚奇。就在伯希特斯加登會議的當兒,漢萊因從埃格爾給希特勒寫了一封密信,上面標的日期是九月十五日,正是他越過邊境到德國的前夕。
希特勒已經得到了「他實際上所要求的東西」。英國已經保證捷克人將接受這一要求,並且付諸實施。
既然「義大利」建議受到全體與會者這樣熱烈的歡迎,剩下的就只有少數細節還要推敲了,也許本來就不意外,過去是生意人出身而且曾任財政大臣的張伯倫,想知道在蘇台德區的公有財產轉交給德國人以後,由誰來賠償捷克政府。希特勒(據弗朗索瓦一龐賽說,他因為不能像墨索里尼那樣聽得懂用英、法文進行的談話,看起來臉色不大好而且心情也頗為煩惱)激動地回答說,根本不給什麼賠償。首相反對規定捷克人在遷出蘇台德區時,甚至不能帶走他們的牲畜(這原來是戈德斯堡建議的一條),他說:「難道這是說,農民要被逐出,而他們的牲畜倒要被留下嗎?」
在慕尼黑時代,人們說得極多的是,張伯倫投降的理由之一是害怕倫敦將被德國的轟炸所毀滅,毫無疑問,法國人也是一想到他們美麗的首都會從空中被炸毀就膽戰心驚的。但是據現在所弄明白的德國空軍在當時的實力看來,倫敦人和巴黎人,同他們的首相和總理一樣,是驚慌過度了。德國的空軍已同陸軍一樣用來集中於對付捷克斯洛伐克了,因此也就同陸軍一樣不可能在西線進行嚴重的戰鬥。即使德國人能勻得出那麼幾架飛機去空襲倫敦和巴黎的話,也很可懷疑它們能不能到達目的地。英國和法國戰鬥機的防禦力量儘管很弱,德國人也並沒有足夠的戰鬥機來掩護他們的轟炸機,就算他們有戰鬥機,它們的基地也太遠了。
德國人從來沒有受過像英國人在這個週末所施加的那種疲勞轟炸式的外交壓力。英國大使尼維爾.漢德遜爵士三番四次地訪問德國外交部,詢問德軍調動的情況並且告誡德國要小心。漢德遜原來是張伯倫首相派到柏林來,發揮他職業外交家的特長,來對希特勒進行姑息的,而他也確實盡了自己的長才。毫無疑問,他是受哈利法克斯勳爵和英國外交部的催促,因為這位溫文爾雅的外交家對捷克人並沒有多大同情,當時在柏林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在五月二十一日見了里賓特洛甫兩次。第二天雖然是星期天,還去見了外交部國務秘書馮.威茲薩克,因為里賓特洛甫已經匆促應|召到上薩爾斯堡去見希特勒去了。漢德遜遞交了哈利法克斯本人出面的一封強調形勢嚴重的信件。在倫敦,英國的外交大臣也在這個安息日召見了德國大使,向他著重指出時局的嚴重。
「最好在下列兩種情況下採取軍事行動: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指張伯倫)把他的全部政治生命作了孤注一擲——他被英國某些人士指責為出賣了捷克斯洛伐克,向獨裁者屈膝投降,而且在那天早上離開英國的時候,確實還有人噓他。」
「向元首提出了陸軍總司令部方面存在著失敗主義——凱特爾宣稱他絕不能容忍最高統帥部有任何軍官再事批評埋怨,動搖猶豫,消極悲觀——元首已經知道,陸軍總司令(指勃勞希契)曾要所屬將領支持他,來打開元首的眼界,讓他看到他不顧一切希圖一逞的冒險。他自己(指勃勞希契)已再也得不到元首的信任了。
「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值得考慮一下,是否應當完全排除某些人士曾表贊同的計畫,也就是割棄某些異族居民所住的與其本種族的國家接壤的邊緣地區,從而使捷克斯洛伐克成為一個更加單純的國家的計畫——可以想像,捷克斯洛伐克在種族上如能成為一個更單純的國家,其利益將超過失去邊境上蘇台德日耳曼人地區的顯著的不利。」
「(希特勒說)是捷克人先動員的。張伯倫對此表示不同意。是德國首先動員的——元首否認德國已經動員。」
尼維爾.漢德遜爵士在回憶錄中把在這一關鍵時刻挽回和平的功績主要歸於墨索里尼,在這一點上他得到了絕大部分寫這一章歐洲史的歷史學家的支持。然而這肯定是慷慨過度了。義大利是歐洲大國中最弱的一個,它的軍事力量實在無足輕重,以致德國的將軍們,就像他們的文件中所表明的那樣,簡直視之為一個笑柄。英國和法國是德國人心目中唯一要盤算的力量。然而,從一開頭起就千方百計說服希特勒,要他相信可以不戰而取得蘇台德區的卻正是英國首相。造成慕尼黑從而保持了整整十一個月和平的是張伯倫,而不是墨索里尼。對他自己的國家,對它的盟邦和朋友來說,這樣一樁功績所花的代價,我們以後還要談到,不過,不論這筆帳怎麼算,按其後果來看,這種代價幾乎是無可忍受的。
「這種失敗主義(Miesmacherei)將不僅在政治上產生壞影響,因為人人都在談論將領與元首之間的意見衝突了,而且在部隊士氣方面也要產生壞影響。這種情況正如水往低處流一樣是勢所必然的。不過,我毫不懷疑,在時機到來之際,元首是能振作士氣的。」
希特勒現在決意要消滅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使德國人深惡痛絕的和約的產物。它也是捷克的兩個傑出的知識份子湯瑪斯.迎里格.馬薩里克和愛德華.貝奈斯親手締造出來的。馬薩里克是一個馬車夫的兒子,靠自學而成為一個大學者,並且成了這個國家的第一任總統。貝奈斯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他靠半工半讀,讀完了布拉格大學和法國的三個高等學府,後來幾乎是一再連續擔任外交部長,在馬薩里克於一九三五年退休以後出任第二任總統。十六世紀時哈布斯堡帝國兼併了古老的波希米亞王國,捷克斯洛伐克現在又從這個帝國中分割出來,在一九一八年建國以後已發展成為中歐最民主、最進步、最文明、最繁榮的國家。
但是直到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三,他的思想還沒有發展到把捷克人排除在會議之外的地步。而且就在九月二十五日,在布拉格方面拒絕希特勒在戈德斯堡提出的要求以後,首相還曾召見了捷克駐倫敦大使揚.馬薩里克,建議捷克斯洛伐克應當同意在「有德國、捷克斯洛伐克和其它國家參加的國際會議」上進行談判。第二天,捷克政府表示接受這一建議。現在,我們從張伯倫九月二十七日深夜給希特勒的電報中看到,他特別提出「捷克斯洛伐克的代表」應當參加擬議中的德、意、法、英會議。
「我給你帶來了領袖的緊急口信。」天生一副粗嗓子的阿托利科,隔著老遠就嚷了起來。他轉達完了以後,又加上一句說,墨索里尼要求元首不要下動員令。
「我們,德國元首兼總理和英國首相,今天再次舉行了會議,一致認為英德關係的問題對兩國和對歐洲都具有最大的重要性。
「第一條是,它(指參謀本部)未能擺脫對往事的回憶,而且認為自己對政治上的決定也應負責任,而不僅是用從並執行軍事上的任務。應當承認,它是以固有的忠誠來執行這一任務的,然而內心卻缺乏熱忱,因為,歸根到底,它並不相信元首的天才。而人們也許是會把他同查理十二相比的。
用什麼來守,他並沒有說。八月四日,亞當將軍曾向高級將領會議報告說,他在西線只有五個師可用,如與法軍交戰,勢必寡不敵眾。維特斯海姆大概也曾把同樣的數字報告給希特勒,但是元首置若罔聞。約德爾雖然是一位精明的參謀,但是當時完全匍匐在領袖的魔力之下,會後頗感沮喪,認為將領們似乎並不瞭解希特勒的天才。
「擁護元首,反對戰爭,反對黨魁統治,同教會和解,結束契卡恐怖,開放言論自由,恢復法制,削減撥給黨的經費的半數,停建各種廳堂大廈,為平民建造住宅,發揚普魯士的清廉樸素的傳統。」
現在根據我們所獲得的德國秘密檔案和德國人戰後自己的親口供認,回過頭再來看這一段歷史,就可以作出在慕尼黑時代所無法作出的下面這樣一個總結。
是不是他救了希特勒呢?還是說,這只是德國的文官和將軍為他們沒有及時行動找到的藉口呢?
「我並不想要下院認為希特勒是在存心騙我——我從來沒有這樣看——但是,我原來以為,當我回到戈德斯堡的時候,我只需同他細細地商量我帶去的建議就夠了;當他告訴我——這些建議不能接受的時候,對我是極大的震動——」
被稱為「黑色的星期三」的九月二十八日來臨的時候,柏林、布拉格、倫敦和巴黎都惴惴不安,滿懷重憂。戰爭看來是躲不過了。
許多猶豫觀望的人轉變了,至於少數沒有轉變的人就陷入了絕望之中。像貝克,哈爾德、維茨勒本這樣的將軍和他們的謀士們再一次證明是錯了。希特勒得到了他要求得到的東西,他不發一槍就完成了又一次偉大的征服。他的威望達到了空前的新高度。沒有一個像作者那樣在慕尼黑會議之後到過德國的人能夠忘記德國人民的狂喜,他們因為戰爭業已避免而如釋重負。他們對希特勒的兵不血刃的勝利感到得意洋洋,這不但是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勝利,而且是對英國和法國的勝利。他們告訴你,在短短六個月之內,希特勒征服了奧地利和蘇台德區,給第三帝國平添了一〇〇〇萬人口和一大片有戰略意義的領土,為德國稱霸東南歐打開了大門。而贏得這樣的豐功偉績竟不曾犧牲一個德國人的性命!他以德國歷史上所罕見的天才人物的本能,不但看穿了那些中歐小國的弱點,而且看穿了西方兩個主要的民主國家英國和法國的弱點,逼得它們向他的意志屈服。他發明了一套可以稱為政治戰的新的戰略戰術,而且取得了驚人的成就,這種政治戰已經使得真刀真槍的戰爭成為不必要了。
在柏林的鼓動下,波蘭政府在九月二十一日向捷克人提出,要求在有大量波蘭人居住的特青地區舉行公民投票,並且把部隊開到了這一地區的邊境。第二天,匈牙利政府也如法炮製。就在這一天,即九月二十二日,蘇台德自由團在德國黨衛隊的支援下侵佔了為德國領土包圍的兩個捷克邊境小城——阿舍和埃格爾。
那些密謀份子,那些將軍和文官,哈爾德將軍、馮.維茨勒本將軍、沙赫特、吉斯維烏斯、科爾特以及其它的人們,他們在這決定命運的一天中午前不久還曾相信(如維茨勒本所說)時機已經到來,現在他們又怎麼樣呢?可以用他們自己的話來作簡單的答案。不過,這些話都是事情過了很久,一切已成陳跡以後才說出來的,這時他們急於要向世人表白,他們多麼反對希特勒和多麼反對他那使德國在經過一場長期的流血的戰爭後歸於完全毀滅的蠢劇。
當張伯倫陶醉在這種自我安慰的幻想中的時候,希特勒卻在一股勁兒地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準備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約德爾上校代表最高統帥部同宣傳部制定了一項計畫,他在日記中把它稱之為「在否認我們自己違反國際法方面的聯合準備」。未來的戰爭將是一場殘酷的戰爭,至少在德國方面來看是如此,而戈培爾博士的工作就是為納粹的過火行為辯解。關於他如何撒謊的計畫,訂得極為詳細,九月十七日,希特勒指定最高統帥部的一名參謀去協助現在拜羅伊特郊外頓道夫的一座古堡中設立總部、從事其活動的漢萊因組織蘇台德自由團。蘇台德自由團裝備著奧地利的武器,它從元首那裡奉到的命令是:同捷克人不斷保持「衝突和糾紛」。
希特勒這時確實知道的是:布拉格毫無畏懼,巴黎在急速動員,倫敦態度轉硬,他自己的人民漠然無動於衷,他的將領堅決反對他,而他關於戈德斯堡建議的最後通牒到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就要到期了。
首相還馬上給布拉格的貝奈斯總統發出了一份電報,警告後者,他從柏林得到的消息「表明,如果到明天(九月二十八日)下午兩點,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還沒有接受德國的條件的話,德國軍隊馬上就會得到越過捷克斯洛伐克邊界的命令」。但是張伯倫雖然尊敬地把消息通知了捷克人,卻還是忍不住要在電文的最後一段教訓他們:「波希米亞將受到德國軍隊的蹂躪,另外一個或幾個國家不論做什麼,都不能挽救你的國家和你的人民免於這種命運。不論世界大戰的結果如何,都一定是這樣。」
我們知道,貝克曾歡迎過希特勒上臺,並且曾公開讚揚過元首不顧凡爾賽和約而重建德國徵兵制。上文曾提到,早在一九三〇年,當貝克還是一個無名的團長的時候,就曾挺身而出為他的三個因在軍隊中鼓吹納粹主義而被控犯叛逆罪的部屬辯護,而且還曾在最高法院為他們出庭作證。在他之前,希特勒也曾在那裡出過庭,並提出警告說,在他當權之後,將會有「人頭落地」的事。看來使他清醒過來的並不是元首對奧地利的侵略——那是貝克支持的——而是馮.弗立契將軍由於秘密警察的誣陷而人頭落地這一事實。在擦去了障眼的塵翳以後,他開始看清了,希特勒不顧高級將領的忠告,處心積慮,不惜冒與英國、法國和俄國作戰的風險的政策,如果付諸實施,就會使德國毀滅。
六月一日,張伯倫首相曾對英國記者發表了有一部分不能公開發表的談話,兩天以後,《泰晤士報》就開始發表一系列的社論來拆捷克人的台;它要求捷克政府允許國內各少數民族「自治」,「即使這意味著脫離捷克斯洛伐克」,它第一次建議以公民投票的辦法來決定蘇台德人和其它少數民族的要求。幾天以後,倫敦德國大使館報告柏林,《泰晤士報》的社論是根據張伯倫的不供發表的談話寫出來的,而且是反映了他的意見的。六月八日,馮.狄克森大使告訴威廉街,張伯倫政府將樂於見到蘇台德地區脫離捷克斯洛伐克,只要這是由公民投票所決定的,而且「沒有受到德國方面的強制措施的干擾」。
約德爾的日記說明了希特勒報仇心切的思想活動。
貝克在五月五日的條陳中說,他深信,德國如果對捷克斯洛伐克發動進攻,就會引起歐洲大戰,英國、法國和俄國都會反對德國,而美國將成為西方民主國家的兵工廠。德國要取勝,實無希望。僅僅缺乏原料這一點,就使它無法贏得戰爭。他認為,事實上,德國的「軍事一經濟狀況比它在一九一七~一九一八年」德皇的軍隊開始崩潰時的處境還要糟糕。
話雖如此說,在這一時期,隱蔽德國的目標比過去更為必要。五月十二日,漢萊因秘密訪問了柏林威廉街。里賓特洛甫當即向他面授機宜,指示他當晚到倫敦去看英國外交大臣首席外交顧問羅伯特.凡西塔特爵士和其它英國官員時如何愚弄英國人。威茲薩克所寫的一份備忘錄曾記下了應採取的方針如下:「漢萊因將在倫敦否認他是按柏林指示行動的——最後,漢萊因將談到捷克政治結構逐步解體的問題,以便讓那些以為自己仍能為保全這一政治結構而進行干涉的人士知難而退。」同一天,德國駐布拉格公使打電報給里賓特洛甫,認為必須預先採取措施,來掩護公使館給蘇台德德國人黨以津貼與指示的工作。
對於這位由英國商人出身的愛好和平的英國首相說來,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極簡單、極合理、極合乎邏輯的。據一個在場目擊的證人說,他以一種顯然可見的自滿心情停了下來等候希特勒的反應。
全是尼維爾.張伯倫不好!和*圖*書他們都這樣說。由於他同意參加慕尼黑會議,因而逼得他們在最後一分鐘取消了他們推翻希特勒和納粹政權的計畫!
九月十八日這一天,張伯倫忙著爭取他的內閣閣員和法國人同意他的投降政策。對於希特勒和他的將軍們說來,這一天也是一個忙日子。五個軍團(第二、第八、第十、第十二、第十四軍團)共計三十六個師(包括三個裝甲師)的行動時間表下達了。希特勒也批准了十個軍團的指揮官人選。亞當將軍,儘管桀驁不馴,仍然統率西線德軍。奇怪的是,兩個密謀反叛的退職將軍居然也重新起用,貝克將軍指揮第一軍團,馮.哈麥施坦因將軍指揮第四軍團。
據施密特在正式報告中說,希特勒看了一下這個宣言,很快就在上面簽了字,使張伯倫大為滿意,施密特的印象是元首本來「有幾分勉強——只是為了讓張伯倫高興」才同意的,而張伯倫,據他接著說,「對元首表示熱烈感謝——再三強調他預料這一文件將產生巨大的心理影響」。
這是走向慕尼黑,走向希特勒最大的不流血勝利的第一個步驟。
雖然如此,希特勒還是一意孤行。從被繳獲的「綠色方案」檔案中可以看出,這年夏天,他變得越來越瘋狂。他下令,例行的秋季演習必須提前,以便軍隊能準備就緒,可以隨時出擊,必須進行「突襲攻堅」的特種演習。凱特爾將軍得到通知「元首一再強調必須加速建築西線的防禦工事」。六月九日,希特勒又一次要關於捷克軍備情況的情報,並且馬上得到了一份有關捷克人所用的各種大小武器的詳細報告。同一天,他又電詢:「捷克的據點是否仍然由不滿員的駐軍防守。」他當時正在他的山間別墅避暑,周圍都是些阿諛取寵的宵小之徒,他一直不斷地玩火,情緒時而高漲,時而低沉。六月十八日,他又發出了一項新的關於「綠色方案」的「總的原則性指示」:
捷克公使、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國父的兒子揚.馬薩里克從外交官席上看到這一幅景象,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後來,他到唐寧街拜會了首相和外交大臣,想探明他那將作出全部犧牲的國家是否會被邀參加慕尼黑會議。張伯倫和哈利法克斯回答說,它不會被邀請,希特勒不會贊成。馬薩里克,眼睜睜地盯著這兩個敬神畏天的英國紳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九月十三日深夜,密謀份子之一埃里希.科爾特在德國外交部得到了張伯倫緊急提議「立即坐飛機前來」設法和平解決捷克危機的消息。這個消息在密謀份子中間引起了驚愕。他們本來估計希特勒在紐倫堡開完黨大會以後就會在十四日回到柏林,並且,據科爾特說,計畫在這一天或者第二天就起事。然而,元首並沒有回到首都,相反,他到慕尼黑去了,而且在十四日又到了伯希特斯加登,在那裡等候英國首相第二天來訪。
「為了在一個遙遠的國家裡我們對之毫無所知的人們之間的爭吵,我們居然——在這裡挖壕溝,這有多麼奇怪,多麼荒誕,多麼不可思議!——」
對於這樣一種妥協,希特勒聽都不要聽。他讓英國首相等了幾乎一整天,才終於回了一個措辭激烈的照會,再次長篇大論地重彈捷克人如何對不起德國人的老調,再次拒絕改變自己的態度,最後的結語是:只有戰爭「看來才能解決問題了」。張伯倫的答覆很簡短,他要求希特勒把新要求寫成書面,「附上一張地圖」。由他「作為調解人」送交布拉格。他最後說:「我看不出我在這裡還有什麼用處,因此我打算回英國。」
德軍最高統帥部和陸軍總司令部這時正在日夜工作,忙於草擬能使軍隊準備就緒好在十月一日向捷克斯洛伐克挺進的最後計畫。八月二十四日,最高統帥部的約德爾上校給希特勒上了一個緊急條陳,強調「確定能給德國進行軍事干涉以口實的『事件』的確切日期,實為當務之急」。他解釋說,X日的日期完全要根據它來決定。
高潮過去了,這一天餘下來時間內所發生的事就只是尾聲了,漢德遜繼阿托利科和弗朗索瓦一龐賽之後來到了希特勒的面前。
美國駐柏林大使休.R.威爾遜在五月十四日拜訪威茲薩克,討論了蘇台德危機。威茲薩克告訴他,德國人擔心的是,捷克當局為了設法防止「捷克斯洛伐克的解體」正在處心積慮地挑起一次歐洲危機。兩天以後,五月十六日,施蒙特少校代表當時在上薩爾斯堡休假的希特勒發出了一項緊急的而且是「絕密的」電報,詢問最高統帥部,「一旦動員的話」,在捷克前線有多少個師「隨時能在十二小時以內挺進」。最高統帥部的蔡茨勒中校立即覆電說「十二個」。希特勒對此感到不滿足,又去電追詢:「請告各師番號。」覆電來了,列舉了十個步兵師的番號,還加上了一個裝甲師和一個山地師。
繼貝克出任陸軍參謀總長的是五十四歲的弗朗茲.哈爾德——不過他的任命被希特勒保守了幾個星期的秘密,一直到危機過去才宣佈。他出身於巴伐利亞的一個軍人世家,他的父親是一個將軍。本人原來受過炮兵訓練,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曾在巴伐利亞王太子盧伯萊希特的參謀部內擔任過軍官。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希特勒在慕尼黑活動的時代,他是羅姆的朋友,雖然這件事本來也許會引起柏林方面對他有某種猜疑,他仍然升遷極快,前一年就已擔任貝克的副手。實際上,是貝克向勃勞希契推薦哈爾德做自己的繼承人的,因為他知道,他的副手同他的見解是一樣的。

張伯倫在戈德斯堡:九月二十二~二十三日

「英國是否願意同意割讓蘇台德區?——按民族自決的原則作出的割讓?」
德國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一日沒有能力對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國、英國作戰,更不用提再加上一個俄國了。要是它打的話,它將很快、很容易地被打敗,那也就會是希特勒和第三帝國的末日。要是在最後一分鐘由於德國陸軍的干預而避免了一場歐洲大戰的話,希特勒就可能被哈爾德和維茨勒本以及他們的同黨所推翻,他們將在他最後下令進攻捷克斯洛伐克之際按照預定計劃把他逮捕。
「他對我們講話的態度稱得上是夠生硬的了。這還是一個法國人——張伯倫先生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困倦,他們給了我們另一張略有改正的地圖。然後,他們對我們的話就說完了,我們可以走了。」
至於軍事行動本身,則要求在四天之內就能取得這樣的勝利,其後果足以「向企圖干涉的敵國表明捷克軍事地位業已絕望,同時向那些對捷克有領土要求的國家提供一種刺|激,使之迅即聯德反捷」。後一類國家是匈牙利和波蘭,這個計畫是把它們參加軍事行動的可能性估計在內的。德國人認為,法國是否會遵守它對捷克人的義務很可以懷疑,但是「預計俄國將企圖給捷克斯洛伐克以軍事援助」。
首相還發了一份電報給墨索里尼,請他敦促元首接受這一計畫,並且同意出席擬議中的會議。
英國人似乎認為首相之長途跋涉是要完成阿斯奎斯先生和愛德華.格萊爵士在一九一四年所沒有做到的事情——警告德國:對小國的任何侵略,不但會引起法國而且會引起英國參戰,聯合反德。然而不論英國人方面如何熱心,從德國的秘密檔案和以後的事態演變看來,希特勒很明白,張伯倫的行動對他說來是一個天賜良機。德國駐英大使館早已報告過說英國領導人準備倡議實行「德國的多方面建議」,元首十分肯定:張伯倫此次前來等於是進一步保證,英國和法國,將如他一貫認為的那樣,不會為捷克斯洛伐克而出兵干涉。首相同他會面還不到一小時,這種事先的估計就成了確定的事實了。
「不論尊貴的議員諸君對墨索里尼先生有什麼看法,(張伯倫這時正在說)我相信人人部會歡迎他這種——維護和平的表示。」
在同希特勒的會談快結束的時候,張伯倫總算從他那裡挖出了一項保證:在他們兩人再次會商以前,他不採取任何軍事行動。這時候,首相對元首的話還是極為信任的,一兩天以後,他在私人場合曾說:「儘管我想我在他臉上可以看出這個人兇狠無情,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在作了保證以後可以相信的人。」
哈爾德將軍隱隱感到密謀份子並沒有能把他們的資訊有效地通知英國人,因此在九月二日派了他自己的密使——已退休的陸軍軍官漢斯.包姆─待特爾巴哈中校——前往倫敦,同英國陸軍部和軍事情報局取得聯繫。雖然照這位中校自己的說法,他曾見到了倫敦某些有名人物,然而他似乎並沒有給他們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
而且,它們的行動也趕得很緊。德國的獨裁者已經迫不及待了。
從施密特關於會議的正式記錄來看,威爾遜顯然還想把談話繼續下去,但是漢德遜大使勸他停下來。雖然如此,這位毫無經驗的特使還是在會談完了以後趁自己同元首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向他談了一句話。
墨索里尼:「要求立即會見總理。告訴他,英國政府通過珀思勳爵要求我出面調停蘇台德問題。雙方分歧很小,告訴總理,我和法西斯義大利支持他。他必須作出決定。不過,告訴他,我贊成接受這個建議。聽清楚了嗎?」
波蘭人和匈牙利人在揚言要對孤立無援的捷克斯洛伐克採取軍事行動之後,就像食屍的餓鷹一樣,乘虛而入,分得了一片土地。在以後十二個月中即將成為本書下章主角的外交部長約瑟夫.貝克的要求下,波蘭得到了特青周圍大約六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土地,上面居住著二十二點八萬居民,其中倒有十三點三萬是捷克人。里賓特洛甫和齊亞諾在十一月二日給匈牙利分配了一塊大一點的土地,共有七千五百平方英里,上面住著五十萬馬紮爾人和二十七,二萬斯洛伐克人。除此而外,柏林還逼著這個肢體殘缺、防務蕩然的國家成立一個顯然具有法西斯傾向的親德政府。人人都了然,從此以後,捷克斯洛伐克國家只是在第三帝國領袖的鼻息之下苟延殘喘而已。
張伯倫對希特勒的要什麼就給什麼這種執迷不悟的態度,他的伯希特斯加登和戈德斯堡之行,還有最後那一次決定命運的慕尼黑之行,挽救了希特勒,使他有了下臺的梯子,把他在歐洲、在德國、在軍隊中的威信,提高到幾個星期以前還無法想像的程度,這一切也把第三帝國同西方民主國家和俄國相抗衡的力量提高到無可估量的程度。
「他在體育館演說裡聲明,他無論如何都要在十月一日進軍。他得到答覆說,這一行動將具有暴力行動的性質。因此需要使這一行動不具有這種性質。雖然如此,仍然必須立即採取行動。」

後一類人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凱特爾將軍,他是最高統帥部長官,又是經常隨侍在希特勒身邊的寵臣。在紐倫堡審訊時,當間到德國將領對慕尼黑妥協的反應是什麼時,他回答說:
還有德國許多名門望族的子弟:赫爾莫特.馮.毛奇伯爵,他是著名的毛奇元帥的侄曾孫,後來組織了一個由一批青年理想主義者組成的反抗集團,名為克萊騷集團:艾爾布萊希特.馮.伯恩斯多夫伯爵,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駐華盛頓大使的侄子;卡爾.路德維希.馮.古登堡男爵,他是直言無忌的天主教月刊的主編;狄特里希.波霍弗牧師,他的先人,不論父系母系都有過傑出的新教教士,他認為希特勒是反基督的,而且認為「把他消滅」是一個基督徒的天職。
凡西培特對克萊施特的警告頗為重視,因此曾立即就此事向英國首相與外交大臣提出報告。而且張伯倫雖然在給哈利法克斯勳爵的信中說他傾向於「對他(指克萊施特)所說的話大打折扣」,他也還是說,「我不能肯定說我們不該有所行動」。他的行動就是在製造了一些空氣以後,在八月二十八日把漢德遜大使召回倫敦「有所諮詢」。
這些政治家們實在不怎麼瞭解這位納粹獨裁者。
對「綠色方案」的新指示是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日在柏林發出的,它是一個有趣而且重要的文件。它是後來全世界都熟知的納粹式侵略計畫的一個標本。
「慕尼黑條約已經簽字了,捷克斯洛伐克作為一個國家力量來說已經不復存在了——由於元首的英明睿斷,由於他那甚至世界大戰都決不迴避的決心,我們再一次不用武力就取得了勝利。現在希望的是,那些懷疑成性、意志薄弱而猶豫觀望的人也許已經轉變過來了,並且希望他們今後這樣保持下去。」
這一納粹侵略方式後來一直保持著基本不變,而且應用時取得了驚人的勝利,直到很久以後,到全世界對此有所警覺以後為止。
顯然,由於輕易就征服奧地利,綠色方案已成為一項當務之急;這一計畫必須立即根據當前形勢加以修訂,各項準備工作必須也隨之開始。希特勒在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一日召見凱特爾正是為了這樁大事。第二天,新任命的元首軍事副官魯道夫.施蒙特少校,就整理好了一份討論總結,內容分為三部分:「政治問題」、「軍事決策」和「宣傳」。
十點三十分,希特勒的信到了。這正是首相急切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馬上答覆元首說: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希特勒立刻反駁,當張伯倫反唇相譏說這裡用得上德文Diktat(命令)這個字的時候,希特勒回答說:「這根本不是什麼命令。請看,文件上明明寫著是『備忘錄』。」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說,要是張伯倫不到慕尼黑來的話,你們的計畫就會執行,而希特勒早就會被推翻?」哈里斯上尉問他。
鑒於局勢日益嚴重,我提議立即前來見你,以尋求和平解決辦法。我提議乘飛機前來,並且準備就在明天啟程。
在這位德國獨裁者同毫不見疑的英國首相以後舉行的歷次會議上,這是他一直擔心的危險。
到緊跟著來的星期一,局勢突然惡化了。下午五點鐘,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在漢德遜大使和英國大使館一等秘書艾馮.寇克派特里克陪同下,帶著張伯倫的信到了總理府。他們發現希特勒脾氣極壞——很可能是故意在醞釀情緒,準備在三小時後在體育館發表演說。
凡是張伯倫和達拉第在慕尼黑忘了給德國的東西,都由所謂「國際委員會」一一交出了。這個草草組成的委員會由意、英、法三國駐柏林大使、捷克駐柏林公使和德國外交部國務秘書馮.威茲薩克男爵組成。每一次德國人多要土地時,委員會就總是按照他們的願望來解決問題,不止一次是在希特勒和最高統帥部揚言要用武力的威脅下這麼做的。最後,委員會在十月十三日表決通過取消慕尼黑協定關於要在有爭議地區舉行公民投票的規定。這一套已經用不著了。

這是因為阿道夫.希特勒自己這時也處在進退兩難之中。當然張伯倫不知道,元首的真實意圖,如他在五月危機以後在給最高統帥部的指示中所說的那樣,是「以軍事行動粉碎捷克斯洛伐克」。接受捷克人(不論多麼不情願)已同意接受的英法計畫,不但可以把蘇台德日耳曼人給予希特勒,而且可以有效地消滅捷克國家,因為此時它已毫無防禦可言。然而這樣就不是用軍事行動了。而元首卻已下定決心,不但一定要羞辱五月間惹惱了他的貝奈斯總統和捷克政府,而且要暴露西方國家沒有骨頭的可憐相。要做到這一點,至少必須要有軍事佔領。它可以像對奧地利的軍事佔領那樣是不流血的,然而仍然必須是軍事佔領。對於傲慢的捷克人,至少得要報復到這種程度。
事實上,當春天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的時候,英國和法國政府還特意對捷克政府施加壓力,要它給予蘇台德日耳曼人以範圍極廣的讓步。五月三日,德國新任駐倫敦大使赫伯特.馮.狄克森向柏林報告,哈利法克斯勳爵曾告訴他,英國政府不久將在布拉格採取一項步驟,「其目的在於勸說貝奈斯對蘇台德日耳曼人表示最大限度的和解」。四天以後,據德國公使向柏林報告說,駐布拉格的英、法公使就在五月七日採取了這一外交步驟,敦促捷克政府「盡最大限度」來滿足蘇台德人的要求。希特勒和里賓特洛甫看到英、法政府如此熱心幫助,大概甚為高興。
說來矛盾的是,我們現在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所有戰後還活下來的接近希特勒的將軍都一致認為,要是沒有慕尼黑的話,希特勒就會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一日進攻捷克斯洛伐克,他們還認為,不論倫敦、巴黎和莫斯科會出現什麼樣暫時的猶豫,英國、法國和俄國最後都一定會參戰。
義大利領袖當作他自己的折衷方案拿出來騙人的東西原來是前一天在柏林德國外交部由戈林、牛賴特和威茲薩克背著外交部長馮.里賓特洛甫草擬出來的,因為他們三人不相信他的判斷。戈林把它拿去給希特勒看,希特勒說可以。於是馬上就由施密特博士趕譯成法文,送給義大利大使阿托利科,阿托利科把它全文用電話傳到羅馬,那位義大利獨裁者在要上火車赴慕尼黑之前剛剛收到。這樣,所謂「義大利建議」不但成為這次非正式會議上的唯一議程,而且成為後來慕尼黑協定的基本條款,而實際上,這只不過是在柏林製造出的德國建議。
「方案(b)更為可取,無論從軍事的還是政治的觀點來看都是如此。」
五月二十日中午剛過不久,德國駐布拉格公使發出了一封「火急絕密」的電報,向柏林報告,捷克外交部長剛才用電話通知他,捷克政府對「(德國)軍隊在薩克森集結的消息頗感困惑」。他說,他已回答說「絕無任何理由對此驚惶」,但是他要求柏林,如果有什麼行動的話,馬上把情況通知他。
但是即使希特勒一股勁兒進行軍事行動,這一天之內還有許多事情使他感到猶豫不前。為了在群眾中激起戰爭狂熱,希特勒下令在黃昏時分乘幾十萬柏林人下班上街的時候在德國首都檢閱一個摩托師。結果,至少對最高統帥說來是一場大失敗。普通的柏林老百姓根本就不想聽到戰爭。我那天晚上的日記記下了這一幕令人感到意外的景象。
可以猜想,張伯倫先生在這方面毋須促駕,當天晚上十一點,這位英國首相就給希特勒發出一份急電:
如果,確實像這些德國將軍承認的那樣,希特勒的軍隊缺乏突破捷克防線的手段,而且要在西線抵擋占壓倒優勢的法國兵力,德國又確實處在一種「軍事上不可能的」形勢,不但如此,像我們前面所知道的那樣,在將領中間還存在著嚴重的分歧,甚至陸軍參謀總長都在準備推翻元首以躲避一場無法取勝的戰爭——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法國和英國的參謀本部居然會不知道?還是說,他們畢竟是知道的呢?如果他們確實知道的話,英國和法國政府的首腦又怎麼能在慕尼黑被逼到犧牲自己那麼多的根本利益的地步呢?在尋求這些問題的答案的時候,我們碰到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的慕尼黑時代的一個謎。甚至對軍事問題素來關心的邱吉爾來說,在他卷帙浩繁的回憶錄中,也幾乎沒有涉及這個問題。
到夏天將完的時候,突襲捷克斯洛伐克的周密準備顯然已經諸事就緒。然而,如果法國人履行他們對捷克人的諾言而發動進攻的話,西線的防務怎麼辦?八月二十六日,希特勒出發到西線巡視工事,隨行的有約德爾和負責建造西壁工事的工程師托特博士、希姆萊和黨內其它官員。八月二十七日,指揮西線部隊的威廉.亞當將軍也參加巡視,在以後的兩天中,他親眼看到希特勒由於萊因區人對他的熱烈歡迎感到樂極忘形,可是亞當將軍這位直率而能幹的巴伐利亞人並不感到高興,而是大為吃驚。八月二十九日,在希特勒的專用車廂裡演出了驚人的一幕。亞當突然要求同希特勒單獨談話。據這位將軍後來說,希特勒在冷笑一下以後就摒退了希姆萊和其它的黨羽。亞當二話不說,單刀直入地說明不論把西壁吹得如何天花亂墜,他用手下現有的軍隊是守不住的,希特勒急躁了起來,並且對他發了一通長篇大論,大吹他已經使德國比英國和法國加起來還要強。
「他向匈牙利人提出兩項要求:(一)匈牙利應當馬上提出在它所希望取得的領土內進行公民投票的要求。(二)它對任何方面提出的關於確定捷克斯洛伐克新邊界的建議應不作任何保證。」
在倫敦,挖防空壕,疏散學童,遷移醫院,一切都在繼續進行。在巴黎,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已經塞得滿滿的火車上擠,在城外的公路上,汽車擠得開都開不動。德國西部的景象也差不多。約德爾在那天上午的日記中記下了德國難民逃離邊境地區的消息。下午兩點,希特勒所定下的要捷克斯洛伐克接受戈德斯堡建議的期限就要到了。然而布拉格並沒有任何會接受這些建議的跡象。不過,別的跡象倒還有一些:威廉街的活動極為緊張,法國的、英國的、義大利的大使發狂似地來而復去,去而復來。但是,一般群眾,事實上還有德國的將領們,對此都是蒙在鼓裡的。
巴黎來的消息更嚴重。那裡的德國武官打來一份不但是給外交部而且是給最高統帥部和參謀本部的「特急」電報,它報告說,法國的部分動員幾乎不亞於總動員,「因此我估計,到下動員令以後的第六天,第一批六十五個師就可以在德國邊境部署完畢」。希特勒明白,在這樣大的兵力面前,德國人一共只有十二個師,其中半數是戰鬥力成問題的後備部隊。不但如此,德國武官還報告說:「一旦德國採取戰爭行動——法軍很可能立即從下阿爾薩斯和洛林向美因茲發動進攻。」
他堅持說,將領們不但應當以罷工來阻止希特勒發動戰爭,而且應當出一把力量來清理第三帝國。德國人民和元首本人都必須免於黨衛隊和納粹黨棍的恐怖壓迫。必須恢復法治的國家和社會。貝克把他的改革計畫歸納如下:
「(b)根據某一件嚴重事件,發動閃電式進攻。這種事件使德國遭到無可忍受的挑釁,至少在世界上一部分輿論看來,是構成採取軍事行動的道義上的理由。
在這樣做以前,他再次來到德萊森飯店同希特勒舉行最後一次會議。會議從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十點三十分開始。希特勒以備忘錄的方式提出了他的要求並且附有地圖。張伯倫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個新的限期:捷克人應在九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兩天以後上午八點開始撤出割讓地區,而在九月二十八日撤退完畢。
約德爾也許還可以加上一句,希特勒也是能壓平將軍們的反叛的。據曼施坦因一九四六年在紐倫堡審訊時說,這次會議是希特勒允許軍方可以提出問題或進行討論的最後一次會議。八月十五日在烏特堡閱兵時,希特勒對將軍們重申,他已下走決心「以武力解決捷克問題」,這時已沒有一個軍官敢於——或者說獲准——再發一言表示反對了。
會議在墨索里尼發言時接觸到了實質問題。他是第三個發言的(達拉第被留在最後)。他說,「為了提供一個實際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帶來了一個明確的書面建議。這個建議的來源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且我相信,張伯倫到死都不知道,從弗朗索瓦一龐賽和漢德遜的回憶錄來看,他們兩個人也是蒙在鼓裡。事實上,在這兩位獨裁者不得善終以後很久才真相大白。
大有諷刺意味的是,從下面要談到的情況看來,蘇台德日耳曼人在捷克斯洛伐克國家裡過得相當好——肯定要比這個國家內任何其它少數民族過得好,而且也比在波蘭和法西斯義大利的日耳曼少數民族過得好。他們固然憎惡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彷彿土皇帝般的捷克官員,固然憎惡布拉格不時發生的對他們歧視的事件,他們固然失去了過去在哈布斯堡時代在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的統治地位,因而感到不甘心,但是,他們集居在新共和國絕大部分工業集中的西北部和西南部,生涯日益繁榮富裕,而且隨著時間的消逝,他們逐漸達到了同捷克人比較和睦地相處的狀態,不過同時也一直在繼續要求給他們以更多的自治,對他們在語言和文化方面的權利給以更大的尊重。在希特勒崛起以前,那裡並沒有什麼值得重視的要求更多權利的政治運動。蘇台德區絕大多數的選票是投給社會民主黨和其它民主黨派的。
「(新指示一開頭就說)我無意在最近無緣無故即以軍事行動粉碎捷克斯洛伐克。除非捷克斯洛伐克境內(原件為著重體)——發生不可避免的局勢,迫使我們採取行動,或者歐洲政局的演變給了我們以時不再來的特殊有利機會。」
我們已經看到,這正是在倫敦日益占上風的解決辦法。然而必須首先得到法國的同意之後才能促使其實現。在希特勒講話以後的第二天,即九月十三日,法國內閣開了整整一天的會,內閣認為德國進攻已經迫在眉睫,然而在法國究竟應否履行對捷克斯洛伐克的條約義務這一點上陷入分裂,無法得出一致意見。當天晚上,英國大使埃立克.菲普斯爵士正在喜劇歌劇院觀劇之際,中途被請去同達拉第總理進行緊急磋商,後者要求張伯倫立即設法同那位德國獨裁者談判,盡可能取得最好的結果。

首相停了下來,看了一下文件,然後笑了。
希特勒首先講話,就像他往常的演說一樣,長篇大論地吹噓他對德國人民、對國際和平、對英德親善的豐功偉績。他現在下定決心「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解決一個問題。捷克斯洛伐克境內的三百萬日耳曼人必須「重返」德國。
從英國的這些外交來往中,德國人並不是沒有注意到,英國政府雖然確實知道法國會馳援捷克斯洛伐克,卻並沒有明白聲明英國也會這樣做,德國大使馮.狄克森在見了哈利法克斯以後發回來的一份電報中就曾指出這一點。英國人肯做的,像狄克森所說哈利法克斯已做的那樣,充其量不過是提出這種警告:「歐洲一旦發生戰事,英國能否置身事外,殊難逆料。」事實上,這也就是張伯倫政府充其量所肯做的——等到後來再要制止希特勒就為時已晚了。從那時起一直到最後,作者當年在柏林所得到的印象是,如果張伯倫直率告訴希特勒,英國將採取它後來在納粹侵略面前終於採取的行動的話,元首是絕不會發動後來釀成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冒險的。在研究了德國機密檔案以後,我的這種印象就更大大地加深了。這就是這位好心腸的首相的致命的錯誤。
《泰晤士報》宣稱:「沒有一個征服者從戰場上得勝歸來的時候曾帶著比這更高貴的桂冠。」居然有一個自發的運動來籌集一筆「全國感恩基金」來向張伯倫致敬,不過,他謙虛地拒絕了。只有海軍大臣達夫.古柏一個人因此辭職,在繼之而來的下院辯論中,當時仍是在野的溫斯頓.邱吉爾在那篇值得紀念的發言中說:「我們遭到了一場全面的十足的失敗。」然而,據他自己後來回憶,他被迫停了下來,一直等到暴風雨般的抗議聲平息以後才能接著講下去。
「我確信德國陸軍或空軍大舉越過捷克斯洛伐克邊境將引起世界大戰。我像一九一四年七月底一樣確信,英國將同法國一起出兵——我祈求諸位,千萬不要在這一點上有所誤信——」
捷克的動員,雖然只是部分的,也使希特勒暴跳如雷,柏林德國外交部送到上薩爾斯堡來的電報也不能使他息怒。這些電報都是報告英、法大使一再來訪,警告德國,侵犯捷克斯洛伐克就意味著一場歐洲大戰。
在這個震撼歐洲的週末的一系列緊張的外交來往中,這是第一炮。震撼的原因是人們擔心希特勒即將再次行動,而且這一次免不了要發生大戰。就我所知,英國和捷克的諜報局究竟根據什麼得知德軍在捷克邊境集中的情報迄今還是秘密。不過,對於仍然因為德軍佔領奧地利而驚魂未定的歐洲來說,當時情況不無蛛絲馬跡可尋。五月十九日,萊比錫有一家報紙曾發表了一則德軍調動的消息。蘇台德的納粹領袖漢萊因曾在五月九日宣佈他的黨同捷克政府之間的談判已告破裂,而且據說,他在五月十四日自倫敦回國途中曾折赴伯希特斯加登會見希特勒並且仍然逗留未返。在蘇台德發生了開槍射擊的騷動。五月整整一個月中,戈培爾博士大肆渲染捷克對蘇台德日耳曼人的「恐怖行動」的宣傳戰有增無已。緊張局勢似乎正在趨向頂點。
五月二十日星期五這一天,凱特爾將軍打電報給當時在上薩爾斯堡的希特勒,提出了綠色方案的新草案,這個草案是元首在四月二十一日會議上決定了總方針以後由凱特爾和他的助手一直在仔細擬定的。凱特爾在就新計畫給領袖的一封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的信中,說明新計畫已考慮到了「由於奧地利併入德國而造成的局面」,新計畫在「您,我的元首」予以批准並且在上面簽字以前將不會同三軍總司令進行討論。
可以肯定地說,同絕大多數其它國家,即使同西方國家,即使同美國境內的少數民族比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來,捷克斯洛伐克境內的少數民族也過得並不壞。他們不但享有充分的民主權利和公民權利——包括投票權在內——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有自己的學校,並且能保持他們自己的文化傳統。少數民族政黨的領袖常常擔任中央政府的部長。雖然如此,捷克人自己還沒有完全擺脫奧地利人幾百年壓迫的影響,在解決少數民族問題方面還有許多欠缺之處。他們往往有沙文主義的表現,而且常常不講究策略。我還記得我以前在那裡的時候所體會到的斯洛伐克人對監禁伏伊特赫.都卡博士一事的憤慨。都卡在當時是一位有聲望的教授,他以「叛國罪」被判處十五年徒刑,然而很難說除了爭取斯洛伐克自治而外,他還犯了什麼別的罪。最重要的是,少數民族集團感到捷克斯洛伐克政府並沒有遵守馬薩里克和貝奈斯在一九一九年的巴黎和會上所作的諾言,即建立類似瑞士那樣的聯邦制度。

反希特勒的密謀的形成

九月二十九日午後十二點三十分,阿道夫.希特勒在巴伐利亞的這個巴洛克式的城市裡,在這個他曾在破破爛爛的小咖啡館的陰黯後室裡開始其卑微的政治生涯的城市裡,在這個他曾在大街上遭到啤酒館政變失敗慘劇的城市裡,儼然像一個征服者一樣,歡迎英國、法國和義大利的政府首腦。
貝奈斯總統在柏林的要求下於十月五日辭職,後來因為看到他的生命有危險,就飛到英國,開始度流亡生涯。他所遺下的總統職務由西羅維將軍暫代。十一月三十日,國民議會選舉心地善良然而性格軟弱的六十六歲老翁、最高法院院長艾米爾.哈查為殘存的捷克一斯洛伐克的總統,從這時起,這個國家的名字就在捷克和斯洛伐克之間正式加上了一個連接號。
九月二十五日是星期日,這是柏林一個可愛的風和日暖的日子。毫無疑問,這年秋天只有最後這麼一個氣候宜人的週末了,因此,全城居民倒有一半都湧到郊外的湖畔和森林中去。儘管有消息說,希特勒因為聽到戈德斯堡的最後通牒被巴黎。倫敦和布拉格所拒絕而暴跳如雷,柏林並不感到有什麼大的危機,更談不上有什麼戰爭狂熱。那天晚上我在日記裡寫著:「簡直很難相信會打仗。」
即使對於好說話的威爾遜來說,這顯然也太過分了。他站起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奉首相之命作下述聲明:『如果法國為履行其條約義務而參加對德作戰的話,聯合王國將認為有義務支援法國。』」
「那天(九月二十七日)深夜,奧斯特得到了這封『侮辱信』的一份抄本,九月二十八日早晨,我把這封信交給了維茨勒本。維茨勒本又帶著它去見哈爾德。現在,參謀總長終於得到了他所希望的、毫不含糊地證實希特勒並不是在虛聲恫嚇而硬是要發動戰爭的真憑實據了。
現在,張伯倫先生拿著他那把名聞天下的雨傘來到慕尼黑,逼著捷克人接受了他的全部要求,這樣就剝奪了他進行軍事征服的機會。從材料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這就是希特勒在慕尼黑以後一樁曲折的心事。他後來曾向他的將領們吐露,「從最初起,我就明白,我不能以蘇台德日耳曼人的土地為滿足,這只是一種部分的解決辦法」。
「我只能說計畫會執行,」哈爾德回答說,「我不知道,它是否會成功。」
我的元首:
這時,一個副官給元首送來了一份急電,他看了一眼就把它扔給了正在翻譯的施密特並說:
所有這一切都使少年氣盛、自命不凡的約德爾大為掃興,他已經把自己的前程完全寄託在希特勒身上了。

「黑色的星期三」和哈爾德反對希特勒的計畫

「元首的直覺與陸軍的意見之間又一次形成了尖銳的對比。元首的直覺是我們必須在今年就動手;陸軍的意見是我們目前還不能動手,因為西方國家幾乎肯定會干涉,而我們目前還不足與之抗衡。」
現在還剩下一件痛苦的——至少對犧牲者來說是痛苦的——事情要辦,那就是通知捷克人該在什麼時候放棄什麼東西。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對這一部分儀式不感興趣,接著就退席了,任務於是就落到捷克斯洛伐克的盟邦法國和英國的頭上。馬薩里克在對捷克外交部的正式報告中,對這個場面有十分生動的敘述:
那天下午會議上果然來了兩個捷克代表,一個是捷克駐柏林公使伏伊特赫.馬斯特尼,一個是布拉格外交部來的休伯特.馬薩里克博士,他們被冷淡地帶進了隔壁一個房間裡。他們在那裡冷冷清清地從下午二點一直等到下午七點,最後,天終於打他們頭上坍下來了。就在七點鐘的時候,曾參加倫西曼代表團而現在又跟張伯倫當隨員的弗朗克.阿希東一格瓦特金跑過來向他們宣佈了壞消息。已經達成了全面的協議,不過他還不能告訴他們細節,總之,它要比法英建議「苛刻」得多。馬薩里克問他能不能讓捷克人陳述意見,據這位捷克代表後來向政府報告說,這個英國人的答覆是「我似乎太不瞭解大國的處境多麼困難,而且我簡直不懂得同希特勒談判多麼難辦」。
根據施密特的筆記,張伯倫不同意這種說法,繼之就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五月二十八日,希特勒在「五月危機」以後,在總理府召見高級將領,叫囂要在秋天就把捷克斯洛伐克從地圖上抹掉,貝克當時也是在場聽訓的一個。他對元首的講話仔細作了筆記。兩天以後,就在希特勒簽發關於「綠色方案」的新指示,規定要在十月一日發動進攻的那一天,貝克又給勃勞希契上了一個措辭更為尖銳的條陳,逐點批評了希特勒的論點。為了要使那位謹慎的總司令能充分瞭解自己的意思,貝克親自向他讀了這個條陳。最後,勃勞希契已不大高興,但他還是對這位比較淺薄的上級強調指出,在「最高級軍事領導人」中間存在著危機,曾經造成混亂,如果不予解決的話,軍隊的命運,事實上,也是德國的命運,將是「一片漆黑」。幾天以後,貝克又在六月三日給勃勞希契發出了另外一個條陳,他在其中聲明,關於「綠色方案」的新指示,「從軍事上看是不妥當的」,陸軍參謀本部對此不表同意。
「這個計畫如果不能實現,貴國除遭到武力侵略與武力肢解以外,將別無其它出路。而且,雖然這可能引起損失無數生命的衝突,但是不論這一衝突的結果如何,捷克斯洛伐克都將再也不能接原有疆界重建故國。」
那位德國獨裁者並不願意張伯倫就此脫鉤而去,因此提出了一項「讓步」。
這位有先見之明的國防軍參謀已經指出在希特勒和某些最高級將領之間出現了一條新的裂痕。不同意元首的侵略宏圖的反對派是由陸軍參謀總長路德維希.貝克將軍所領導的,他從此以後就成了第三帝國內部反對希特勒的微弱的抵抗運動的領袖。後來,這位敏感、聰明、正派然而不能當機立斷的將軍還將在更廣泛的方面同那位納粹獨裁者作鬥爭。然而,到一九三八年春天為止,雖然已經經過了四年多的國家社會主義的統治,貝克還只是從狹隘的本職範圍以內的專業理由來反對元首。他的理由是,德國當時還沒有強大到足以與西方國家——也許還有俄國——一決雌雄。
「張伯倫先生不停地打呵欠,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倦怠,我問達拉第和萊若兩位先生,他們是否希望我國政府對這個協定作一項答覆或者發表一項聲明。可以看得出來,達拉第先生的神情十分緊張,萊若先生回答說四位政治家沒有多少時間。然後他以一種故作隨便的態度急急忙忙接著說,並不要求我們作答覆,他們認為這個計畫已被接受,我國政府必須在這一天,至遲到下午三點鐘,派代表到柏林去參加國際委員會的會議,最後還說,捷克斯洛伐克要派出的軍官應當在星期六到柏林,去商定第一個地區撤退工作的細則。他說,空氣已開始變得對全世界都危險了。
這篇社論完全沒有提到這樣一個明顯的事實:捷克人一旦把蘇台德區割讓給德國以後,將不但失去波希米亞周圍作為天然防線的高山,而且也將失去他們的「馬奇諾防線」,從而在納粹德國面前處於無險可守的地位。
「把這念給張伯倫先生聽。」

慕尼黑的後果

希特勒拒絕了「不必有藉口或理由就憑空進行戰略進攻的建議」,因為他認為「世界輿論的反對可能引起嚴重的局勢」。第二個辦法是,「在經過一段時期能逐步導致危機從而導致戰爭的外交談判之後再採取行動」,希特勒認為這也「是不足取的,因為那樣以後捷克(綠色)方面就會有所防範」。元首認為,至少就當時而言,還是採取第三個辦法為好,即「以一個偶然事件(例如,在一項反德示威中殺害德國公使這樣的事件)為藉口,發動閃電進攻」。我們記得,過去也曾計畫過以這樣的「事件」來為德國進攻奧地利製造口實,當時曾打算把巴本作為犧牲品。在希特勒匪幫的世界中,德國駐外使節肯定是隨時可以犧牲的。
儘管希特勒取得了驚人的勝利,也儘管他不但給了捷克斯洛伐克而且給了西方民主國家以難堪的屈辱,希特勒對慕尼黑妥協的結果還是感到失望。沙赫特曾聽見他在回柏林途上對他的黨衛隊警衛人員嚷著說:「那個傢伙(指張伯倫)破壞了我進入布拉格的計畫!」這是他心裡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自從前一年的十一月五日他對他的將領們第一次講過這種打算以後,這也是他一再向他們說到過的東西。當時他就向他們說明,征服奧地利與捷克斯洛伐克,只是在東方大規模奪取生存空間和在西方同法國在軍事上一決雌雄的前奏。他在九月二十日曾對匈牙利總理說過,最好的事情還是「消滅捷克斯洛伐克」。他說「這才是唯一令人滿意的解決辦法」。他所擔心的「危險」就是捷克人會向他的全部要求屈服。
雖然如此,除了亞當以外的將領們心中對這一點的懷疑還是與日俱增。九月三日,希特勒在伯格霍夫召見了最高統帥部和陸軍總司令部的首腦凱特爾和勃勞希契。當時議定,各野戰部隊應當在九月二十八日在德捷邊境沿線進入陣地,最高統帥部必須在九月二十七日中午知悉X日究竟是哪一天。希特勒對「綠色方案」,的作戰計畫還不滿意,下令作了幾處修改。據施蒙特少校所保存的有關這次會議的筆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至少勃勞希契——凱特爾已諂媚成性難為直言了——再次提出了如何固守西線的問題。希特勒騙他說,他已經下令加速建築西線的工事了。
「經濟戰(原件為著重體)的任務是使用一切經濟資源來加速捷克的最後崩潰——在進行軍事行動的同時,必須協助加強經濟戰的全面努力,其方法是迅速收集關於重要工廠的情報,並使各工廠盡速恢復生產,因此,在軍事行動允許的範圍內,保全捷克的各個工廠與各項工程一事可能對我們有決定性的意義。」
在紐倫堡審訊中在證人席上成為沙赫特最堅決的辯護士的吉斯維烏斯補充說:
當時,德軍因為進行春季演習而有若干調動,特別是在東部地區,然而從繳獲的德國檔案中迄今沒有找到任何足以表明當時在捷克邊境有任何新的突然集結的證據。相反,倒有兩份日期為五月二十一日的德國外交部的文件,上面有最高統帥部的約德爾上校寫給威廉街的內部保證,說不論在西里西亞還是下奧地利都沒有這樣的集結。約德爾在不準備給外國人看到的函電中說,「除平時演習而外」並無他事。然而,這也不是說,捷克邊境就沒有德國軍隊了。我們從上面已經知道,德軍最高統帥部曾在五月十六日答覆希特勒的緊急詢問時報告他說,在捷克邊境有十二個德國師「隨時能在十二小時內挺進」。
召開這樣一次會議的主意已經在首相心裡醞釀相當久了。早在七月中,尼維爾.漢德遜爵士就曾在給倫敦的電報中提出過同樣的建議。他建議由德、意、英、法四大國來解決蘇台德問題。但是英國外交部告訴大使和首相,要召開這樣一次會議,將很難排除其它國家參加。所謂「其它國家」指的就是同布拉格訂有互助條約的俄國以及捷克斯洛伐克,張伯倫從戈德斯堡回來以後就深信希特勒絕不會同意參加任何包括蘇聯在內的會議,他的這種看法是完全正確的。首相本人也並不希望有蘇聯參加。雖然連英國最普通的人都明白,萬一對德開戰的話,蘇聯參加到西方一邊來將有極大的價值,邱吉爾也曾一再向英國政府首腦指出這一點,但是,首相似乎沒有看到這一點。如我們所知,在德國併吞奧地利以後,俄國曾建議召開一個會議來討論對付德國下一步侵略的問題,但是張伯倫拒絕了這個建議。儘管有莫斯科對捷克斯洛伐克的保證,儘管直到當時李維諾夫還在聲明俄國將信守這一保證,張伯倫卻無意讓蘇聯人來干涉他把蘇台德區給希特勒為代價來維持和平的決心。
當達拉第總理率領法國部長們在星期天(九月二十五日)到達倫敦的時候,兩國政府都已知道了捷克政府正式拒絕戈德斯堡建議的行動。法國人除了重申他們將履行自己的諾言在捷克斯洛伐克受到攻擊時予以援助而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但是他們還得瞭解一下英國人打算怎麼辦。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或者看起來是這樣的情況下),張伯倫最後同意通知希特勒,如果法國由於履行其對捷克人的條約義務而與德國交戰的話,英國也將感到必須予以支持。
當時任陸軍總司令部第一處處長並且參與哈爾德的密謀的馮.施圖爾納格爾將軍在九月八日同約德爾談話時,曾向最高統帥部要求書面保證,保證陸軍總司令部能在五天以前得到希特勒進攻捷克的命令。約德爾答覆說,由於氣候難以預料,只能保證在兩天以前給予通知。雖然如此,對於反叛份子來說,這也已經夠了。
雖然張伯倫給希特勒帶來了後者在伯希特斯加登會談中所要求的全部東西,但是他們在九月二十二日下午在萊因河畔的小城戈德斯堡再次會面的時候,兩個人都感到不自在。德國代辦在倫敦飛機場送張伯倫啟程之後就立刻給柏林發了一個急電:「張伯倫一行是帶著沉重的心情動身的——毫無疑問,對張伯倫的政策的反對正在增強。」
應當承認,僅僅維持本身的存在,在一個偵探密佈的恐怖統治的警察國家內就已經是極其困難的事情。而且,一個小小的集團——即使是一個較大的集團,如果有的話——怎麼能起而反抗黨衛隊的機關槍、坦克車和火焰噴射器呢?
「哈爾德臉上滾下了憤怒的眼淚——維茨勒本堅持現在是行動的時候了。他勸哈爾德去見勃勞希契。過了一會,哈爾德回來了,他說他帶來了好消息:勃勞希契也生氣了,很可能會參加起事。」
喝過了茶以後,希特勒和張伯倫到了二樓希特勒的書房,這就是七個月以前這位德國獨裁者接見許士尼格的地方。在漢德遜大使的要求下,里賓特洛甫沒有參加會談。這使這位愛面子的德國外交部長大為惱怒,以致第二天竟拒絕把施密特關於會談的筆記交給英國首相——這是一種罕見的然而典型的不禮貌行為——弄得張伯倫以後竟不能不光靠自己的腦子來回想希特勒和他的談話。
「第一個條件是,要有清醒而堅決的領導。第二個條件是,人民群眾願意擁護革命的主張,第三個條件是,要正確選擇時機。照我們看來,第一個條件所要求的清醒而堅決的領導是存在的。第二個條件我們認為也是具備的。因為——德國人民不要戰爭,因此,全國人民因為害怕戰爭是願意同意革命行動的。第三個條件——正確選擇時機——也很好,因為我們原來預料在四十八小時內就會得到採取軍事行動的命令。因此,我們堅決相信,我們是會成功的。
那天晚上,希特勒似乎已破釜沉舟,把一切後路都絕了,至少在我們那些在擠得滿滿的柏林體育館內愕然聽他那瘋狂地叫囂的人看來是如此,他時而狂吼,時而尖叫,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任性發作到這種地步。他惡毒地對「貝奈斯先生」進行人身攻擊,宣稱和平與戰爭的問題現在要看捷克總統怎麼辦來決定,不論怎麼說,他都要在十月一日拿下蘇台德區。他滔滔不絕、怒不可遏的語言和群眾中不斷迸發的歡呼喝采,使他忘乎所以,如醉如狂。雖然如此,他還是很狡猾,沒有忘記給英國首相一點甜頭。他感謝他爭取和平的努力並且重申這是他在歐洲的最後一次領土要求。他鄙夷不屑地嘟囔:「我們不想要捷克人!」
這天下午剛回到倫敦的霍拉斯.威爾遜爵士,帶來了關於他同希特勒第二次會談的令人不安的消息,起了刺|激張伯倫和他的核心內閣採取行動的作用。他們決定了動員英國艦隊,徵召空軍輔助隊,並且宣佈了緊急狀態。在公園和廣場上已經開始挖起防空壕來,倫敦學校裡的兒童也開始疏散。
為了對捷克進行最後打擊,政治方面的準備也在加緊進行。繳獲的德國外交部檔案充滿了不斷對匈牙利和波蘭增加壓力,要它們參與分肥的檔案,德國人甚至還拉斯洛伐克人下水來製造麻煩。九月二十日,漢萊因鼓動他們把他們的自治條件提得「更加尖銳」。同一天,希特勒接見了匈牙利總理伊姆雷第和外交部長卡尼亞,對布達佩斯所表現的畏縮猶豫大加申斥。有一項外交部的備忘錄曾詳細地談到這次會晤的情況。
九月五日,貝奈斯總統看到,要挽救和平的話,已非由他來採取決定性的行動不可,於是在赫拉德欣宮召見了蘇台德人的領袖孔特和西伯科夫斯基,通知他們以書面提出他們的全部要求。不論這些要求是什麼,他都將接受。第二天,蘇台德人的副領袖卡爾.赫爾曼.弗朗克叫道:「我的天,他們給了我們一切。」不過,這卻正是蘇台德的政客們和他們在柏林的主於們最不願見到的事情。九月七日,漢萊因就在德國的指示下,根據捷克警察在摩拉夫斯卡一俄斯特拉伐有所謂過火行為這樣說不過去的藉口,而中斷了同捷克政府之間的一切談判。
「事情還沒有完,我還有幾句話要告訴下院。我現在得到希特勒先生的通知,他請我明天早晨到慕尼黑去同他會面。他也邀請了墨索里尼先生和達拉第先生。墨索里尼先生已經接受了邀請,我毫不懷疑達拉第先生也將接受。我也沒有必要說我的答覆將如何了——」
九月二十四日凌晨張伯倫離開德萊森飯店以後,德國人就陷入了憂慮之中。戰爭現在看來就在面前了,他們中間至少有一些人並不怎麼高興,這天凌晨作者留在旅館休息室裡還在吃著頭一天晚上耽誤了的晚飯,戈林、戈培爾。里賓特洛甫、凱待爾將軍和地位稍次一些的人物都站在附近,說得很起勁,看來,戰爭的前景使他們感到有點茫然。
「(哈爾德說)原來的計畫是,本著避免流血的精神,用軍隊佔領總理府,佔領為黨員和希特勒的積極支持者所把持的政府各官署,特別是各部,然後就在德國全國人民面前審判這一集團——到了這一天(九月二十八日),維茨勒本在中午到我的辦公室來看我。我們討論了這個問題。他請我給他下執行的命令。我們討論了其它的細節——諸如他需要多少時間等等。在討論過程中,得到了英國首相和法國總理同意到希特勒這裡來作進一步談判的消息。維茨勒本當時在場。我因此收回了執行的命令,因為,由於發生了這一情況,採取行動的全部基礎已經消失了——
第二點是貝克必須在事先使將軍們而且在事後還要(在計畫中的對希特勒進行審訊時)使德國人民相信,進攻捷克斯洛伐克會使英法參戰,從而釀成歐洲大戰,而德國對這一戰爭並無準備,必然要歸於失敗。這本來是他在整個夏天所寫的一系列條陳的中心思想,也是他現在所要做的一切——推翻希特勒以保全德國,使它免於一場他認為會使它毀滅的歐洲戰爭——的根本出發點。
「如果戰爭爆發,無論是我國的西部邊境還是我國的波蘭邊境,都無法有效防守,而且不論怎麼說都毫無疑問的是,只要捷克人起而自衛,我們就會被他們的工事所欄阻,因為我們沒有突破它的手段。」
至於戰爭的宣傳方面,現在還不是要用到戈培爾博士的時候,希特勒不過談了一下「指導捷克斯洛伐克境內的日耳曼人的行動」的傳單和那些「包含有恐嚇捷克人的威脅」的傳單。
阿托利科:「聽清楚了。」
後來的事實是,很快就發現了有幾位屬於要害地位的將領願意協助,後來也實際參加了醞釀中的密謀。其中有三個人掌握著可以決定大事成敗的位置,他們是:埃爾溫.馮.維茨勒本將軍,他是舉足輕重的第三軍區司令,這一軍區包括柏林和柏林周圍地區;伯爵埃里希.馮.勃洛克道夫─阿爾菲爾德將軍,他是波茨坦駐軍司令,該駐軍由第二十三步兵師組成;埃里希.霍普納將軍,他指揮駐在圖林吉亞的一個裝甲師,在必要時,這個師能擊退任何企圖從慕尼黑來解救柏林的黨衛隊。
但是,希特勒對此並不感到興趣。他說,他再也沒有什麼信要帶給張伯倫先生。現在一切要看捷克人了。他們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他的要求。要是他們拒絕的話,他怒氣沖沖地大叫道:「我就要消滅捷克斯洛伐克!」他繼續發出這一威脅,顯然極為得意。
他開頭確也曾堅持應當有一個捷克代表出席,或者至少用他的話來說,「隨叫隨到」。他說,「如果沒有來自捷克政府的保證的話,他的國家當然不能擔保這一地區(指蘇台德)能在十月十日(這是墨索里尼建議的日子)撤退完畢」。達拉第給了他不怎麼熱心的支持。他說,法國政府「絕不容許捷克政府在這件事情上拖延」,不過,他認為「在必要時能供諮詢的捷克代表如能出席,是有好處的」。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全歐洲都在等待著希特勒九月十二日在紐倫堡的講話。然而,這位元首在黨大會最後一天晚上對紐倫堡體育場上的如醉如狂的納粹信徒發表的演說雖然粗魯激烈,而且充滿了對捷克國家,特別是對捷克總統的惡毒咒罵,卻還並不是一份宣戰書。他——至少在公開場合——沒有宣佈最後決定,事實上,我們從繳獲的德國檔案中知道,他早已確定以十月一日為越過捷克邊界的日子。在紐倫堡的演說中,他不過要求捷克政府給與蘇台德日耳曼人以「公平待遇」。要是它不照辦的話,德國就要設法讓它一定辦到。
邱吉爾寫了一封振奮人心的信,讓他帶回德國去鼓勵他的同事:
莫斯科雖然沒有發生爭先恐後的忙亂,但是也引起了一些活動。雖然蘇聯同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國都有軍事同盟,法國政府卻逕自同德國和英國打交道而一聲不吭就把蘇聯排除在慕尼黑會議之外。這一手是史達林絕不能忘懷的,而兩個西方民主國家也為此在今後的幾個月中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十月三日,也就是慕尼黑會議以後四天,德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參贊瓦爾納.馮.提伯爾斯克希向柏林報告了慕尼黑事件對蘇聯政策的「後果」。他認為史達林將由此「得出結論」;他肯定蘇聯將「重新考慮它的外交政策」,將對它的盟邦法國不那麼友好,而對德國的態度將「更加積極」。事實上,這位德國外交官認為「目前的局勢給德國與蘇聯間締結新的更廣泛的經濟協定提供了有利的機會」。在德國秘密檔案中,這是第一次提到柏林和莫斯科之間的風向要轉了,不論這時的風勢如何微弱,用不了一年,它就會產生重大的後果。
一直到最後,英國和法國都還在對被它們誘騙、出賣的國家施加壓力。這一天,英國,法國和義大利的公使見了克羅夫塔博士,想確實弄清楚捷克人會不會在最後一分鐘起而反對投降。德國代辦漢克博士在發給柏林的一份電報裡描述了這個場面。
「元首昨天告訴張伯倫,他已下定最後決心要在最短期間內用一切辦法來結束蘇台德區不可容忍的局面。現在要考慮的已不是蘇台德日耳曼人的自治問題,而是把這一地區割讓給德國的問題。張伯倫個人已表示贊同,他現在正在同英國內閣商量並且同巴黎交換意見。元首與張伯倫之間下一次的會談,計畫在最近舉行。」
在通常情況下,陸軍參謀總長,特別是像貝克將軍這樣德高望重的人,在國家用兵之際辭職引退,本來會在軍界引起震動,甚至在國外引起反響。但是,希特勒在這裡又一次表現了他的權術。雖然他立即接受了貝克的辭呈,而且感到如釋重負,他卻嚴禁報紙,甚至政府和軍方的官方公報中提到這件事情,並且命令退職的貝克和他的同僚軍官嚴守秘密。理由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不能讓英法政府得知德國陸軍首腦部有意見分歧。很可能,巴黎和倫敦在柏林十月底正式宣佈這一消息之前,一直都蒙在鼓裡。人們大可猜測,如果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情的話,歷史也許竟會走上另外一個方向,對元首的姑息也許不至像後來那樣嚴重。
會談剛開始的時候,雖然希特勒照例只顧自己說話,雙方還是有過一番外交上的小交鋒。張伯倫是九月十五日中午在慕尼黑機場著陸的,然後就坐著一輛敞篷汽車到火車站,再從那裡坐三小時的專車到伯希特斯加登。他看到一列一列滿載德國軍隊和重炮的火車不斷在他眼前開過。希特勒並沒有到伯希特斯加登火車站來迎接,而是在伯格霍夫高高的臺階上等候他的貴賓。據德國方面的譯員施密特博士後來回憶,這時下起雨來,空中一陣黑似一陣,烏雲遮住了群山,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了,而張伯倫從天明到現在一直都在趕路。
第一個派出的密使是諜報局的奧斯特上校所選派的埃瓦爾德.馮.克萊施特。他在八月十八日到達倫敦,當時早已急於要把希特勒在捷克斯洛伐克所要的任何東西都給他的漢德遜大使,從柏林電告英國外交部,「在任何官方場合接待他(指克萊施特)都是不明智的」。雖然如此,外交大臣的首席外交顧問、倫敦方面反對姑息希特勒的主要人物之一羅伯特.凡西塔待爵士,在克萊施特到達倫敦的當天下午就接見了他,而且當時仍然在野的溫斯頓.邱吉爾也在第二天就接見了他。兩個人都對來客的嚴肅和誠懇有極深的印象。克萊施特對他們講了他受命要講的活,強調希特勒已定好日子對捷克人發動侵略,大部分將領是反對他的,並且將有所行動,然而如果英國繼續姑息希特勒的話,那就是拆他們的台。如果英國和法國肯公開宣佈:一旦希特勒對捷發動進攻,它們決不袖手旁觀,如果英國某些知名的政治家肯對德國發出嚴重的警告,指出納粹侵略能造成的後果的話,那麼,德國將領們就會起來制止希特勒。
「從歷史後來的發展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由維茨勒本和我所策劃的第一次政變的嘗試是唯一真正能夠扭轉德國命運的一次嘗試。它是唯一及時計畫好並準備好了的一次嘗試——在一九三八年秋天,仍然有可能指望把希特勒交什最高法院審判,但是以後歷次想推翻他的努力,就都須設法搞掉他的生命才行了——我曾經及時地作好了發動一場政變的一切準備,而且差一點兒就大功告成。歷史執意與我作對。外國政治家的干涉是我所不能事前估計在內的事情。」
就在八月三日這一天,張伯倫派了倫西曼勳爵帶著一項奇怪的使命到捷克斯洛伐克去充當蘇台德危機的「調解人」。他到布拉格那天,我剛好在那裡,在參加了記者招待會並且與他的隨行人員談話以後,我在日記上記著,「倫西曼的全部使命氣味不正」。七月二十六日在下院宣佈倫西曼將銜命出使的時候,張伯倫本人曾撒了一個在英國議會史上獨一無二的謊言。首相說,他派倫西曼赴捷是「應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請求」。事實上,倫西曼是張伯倫強迫捷克政府同意他去的。不過背後還有一個更大的騙局,人人都知道,張伯倫也知道,倫西曼要在捷克政府和蘇台德人之間進行「調解」是不可能而且是講不通的,他們知道蘇台德人的領袖漢萊因並不是一個能自作主張的人,他並不能參加談判,目前的糾紛是布拉格和柏林之間的問題。從倫西曼到達捷克的當天晚上以及以後幾天,我的日記表明,捷克人完全知道倫西曼是張伯倫派來為把蘇台德區轉交給希特勒一舉鋪平道路的。這是一個卑鄙的外交花招。
這一建議並沒有使張伯倫感到震驚。說真的,他還表示滿意,因為他們「現在終於接觸到了問題的核心」。按照張伯倫根據自己的記憶所作的追述,他回答說,在他同閣員和法國人商量以前還不能把話說死。按照施密特在作口譯時的速記記錄,張伯倫確實說了這番話,不過他還加上「他可以代表個人說,他承認蘇台德區脫離(捷克斯洛伐克)的原則——他希望回到英國向政府報告他的個人態度,並且取得政府的批准」。
張伯倫回答說:「我並不想這樣說。現在一切要取決於捷克人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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