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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旗

作者: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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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到處都聽得到牛叫。四十多年後,二拐子坐在那棵老皂角下,依然驚魂未定。那晚上家家的牛都跪著流淚。一律面朝東南,吼一陣,流一陣淚,吼得人心顫。怪就怪在除了牛,哪樣畜牲都安安生生的。狗不咬,雞不叫,豬也不拱圈。二天天還沒亮,仗就打到了水牯嶺角角上。
二拐子像只栽歪著膀子的瘦公雞,一路驚叫著向那漢子斜斜地撲來。只聽到一片踢踢踏踏的悶響。不知出了什麼事。那漢子抄起槍,才想看個仔細,一頭斷角雄牛已經兩眼血紅、口噴怒沫地衝到他跟前。趕忙仄身。只覺得有股硬風貼褲管扇了過去。再看,那牛已奔出二十步開外,正剎緊四蹄往回掉頭。是毛老倌子家的黑牛牯。前天夜裡牛棚失火,燎盡了它一身黑毛。衝出火陣就瘋了。哞哞呼吼,滿山遍野地狂跑。見人追人。見狗撲狗。見豬攆豬。太陽下山時,二拐子也下山,取飯。回來路上被瘋牛盯住了,狂追不捨。追得他扔掉了兩筍殼糯飯和一罐子鹹筍乾,才沒被那龐然大物跺成肉泥。那漢子一把將二拐子搡進塹壕,雙手托槍,穩穩地瞄準了瘋牛犄角根部那片光滑的峭壁。那裡長著一個十分漂亮的毛旋兒。然後,槍響了。那瘋牛低了下腦袋,步子卻沒停,依然保持著前衝的架勢和速度向那漢子衝來。一股更硬的風掃到臉上。那漢子再次閃身。瘋牛四蹄騰空地栽進塹壕。卡嚓一聲脆響。另一隻犄角也折斷了。牛血從彈洞和斷角處猛烈噴塗向壕壁。夕陽在水牯嶺上扯開一條長長的霞帶。
紅軍的中央縱隊出現了。灰乎乎黑壓壓只見頭不見尾的長隊。疲憊。遲緩。笨重。除了已成一堆廢鐵的重武器,還有製造槍彈的車床、鑽床。還有印刷貨幣、郵票和傳單的印刷機。還有演文明戲的服裝和道具。像搬家。一個國家在搬家。一樣東西也捨不得扔掉。因為他們全是農民。為這些東西他們扔掉了好多條命。開小差當逃兵的不算。這一點,要等這一仗打完,清點人數時發現一半以上的士兵已經倒下和散失時,他們才會懂。在此之前,他們寧肯這樣吃力、這樣艱難地走。似乎不知道前前後後有四十萬大軍已經張開虎口,要把他們吞噬在湘江東岸!或者他們知道這一點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一寸寸挪動?他們每挪動一步,腳山鋪、光華鋪、新圩那邊,就會又倒下一批紅軍士兵。就會從更多個胸口上,腦袋上,胳膊上,腿上,噴出更多的血。
他們走過去了。隱進夜色蒼茫的越城嶺群峰。他們在腳山鋪留下兩千條好漢的屍首。在光華鋪留下五百。在新圩,留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整整三千!橫的。豎的。站的。躺的。跪著的。趴著的。睜眼的。張嘴的。沒有腦袋的。沒有身子的。與敵人抱成一團的。刺刀和刺刀同時插|進對方胸膛的。嘴裡銜著一隻耳朵的。手裡握著塗滿白慘慘腦漿的槍托的。腸子像一條條繃帶掛在馬尾松枝上的。這就是湘江戰役。
唱么子歌?
牛!牛!
他們很風趣地把這叫做咬卵彈琴。那一陣子很多人都嘗過這滋味。活下來的不多。後來連折磨死黨代表的那幾個人也死了,罪名和黨代表一樣。這更叫人不明白。那樣一個笑瞇瞇的、手臂上被敵人馬刀砍下三處刀疤的人,怎麼會一下子成了敵人?而那些把他活活折騰死的人,怎麼又成了他的同夥?不明白。外邊被敵人殺。裡邊被自己殺。這樣的隊伍能成多大氣候?他心冷了。
他們不知道這些。他們只是走,往前走。他們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忘了開群眾大會。他們把十幾家土豪養的豬殺掉,分給界首的百姓吃。他們自己也吃。他們還把四個從灌陽抓來的身份不明的人,拖到三官堂後面的水田里槍斃。他們在關帝廟裡演戲給百姓看。文明戲。只說不唱。他們自己也看。邊看邊笑邊鼓掌,一點不像在打仗。後來,號響了,他們打起火把連夜翻過了海拔兩千公尺的老山界。老山界是越城嶺山脈的第二主峰,也是他們翻過的第一座真正的大山。夕陽將墜時,有個身材高大,面孔清癯的人背對湘江,面朝老山界,連呼三聲阿彌陀佛!據說,這個人的名字叫毛澤東。
青果老爹發現,槍聲是從三個方向傳來的。東北方是腳山鋪。東南方是新圩。西南方是光華鋪。光華鋪離水牯嶺最近,那個方向的槍聲聽來也最密,最響,最叫人揪心。槍聲響了四天四夜。這四天四夜的槍聲會在你耳邊響一輩子。還有那一陣陣遠遠近近沉沉隱隱的喊殺聲,吼叫聲。已經不是人聲了。是獸。是無數頭獅吼虎嘯狼嗥犬吠馬嘶牛叫。吼得你肝碎膽裂心驚肉跳,吼得你下一輩子也會聽到。吼得有人在的地方就能聽到。吼得有記性的地方就能聽到。
我也朝天放。二拐子說。二拐子也是正式團丁。二拐子跟那漢子去外省販過鴉片。二拐子並不拐,只是走路腳一點一點,怪有趣。二拐子上年春上也死了。青果老爹心裡有點兒涼。他聽見那漢子和二拐子的聲音從塹壕裡往嶺頭高高低低地飄過來。現在那條塹壕早已經平了,全都種上了萸菜。一片一片的,開白花。專做綠肥用。牛吃了會中毒。
我是不是醉得蠻死?蠻m•hetubook•com•com死。醉了幾天?三天。吐沒吐?吐。有沒有吐出一條蛇來?呀,那是蛇麼?我以為是黃鱔。就是了,那就是蛇。蛇作死會跑到你肚裡?哼!那個生耗子瘡爛脖頸的龜兒子,有朝一日落到我手心裡,非叫他吞十八條蛇!你賭輸他了?我以為死定了的。死就死吧。活著遭罪吃,不如死了便宜。哪個曉得竟不死。那漢子眼裡發出異樣的明亮。二拐子不知他在對誰講話。對風?對雲?對壕壁上的紅土?槍聲卻響得更密更近了。二拐子腿肚打起晃來。你在打擺子?沒打呀。沒打哪裡往下落土?是風吹的。鬼風!樹葉子都不擺一下哪來的風?你不是說你見過紅軍麼?是見過。紅軍可都是紅腦殼?哪個講的?腦殼不紅還會叫紅頭勇?你看我腦殼紅不紅?你又不是紅軍,腦殼紅哪樣?沒聽見那漢子回答。
先去道縣。又去零陵。又去郴州。又去汝城。末了去贛州。販鴉片。販水煙。販電池。什麼買賣都做。做到贛江邊,從一條烏篷船上探聽來一條財路:去那邊販鹽。那邊是朱毛天下,紅天紅地,不歸這邊朝廷管。那邊鹽價高,一斤鹽值一個銀元。一塊明晃晃的花邊洋吶,比贛州的官價高出十三倍。足夠讓本來就活不下去的窮漢們冒掉腦殼的風險。他那時還沒想過當紅軍,也就更沒想過當逃兵。他只想也去冒冒險。但他不想掉腦殼。腦殼掉了,賺到錢也只能買棺材。他沒那麼憨。二拐子卻動搖了。不說不敢去,只說想家。
炮火連天響,戰號頻吹……呀,學不來。反正交起火,我就把槍朝天放。
槍聲密匝匝地沿著湘江響了過來。那漢子抱一支模範槍蹲在新挖的塹壕裡。槍是剛發的。只有正式團丁才發槍。先是讓領三發子彈,去打裝石灰的洋鐵桶。他不知道打不中的人只當候補團丁。好久沒摸槍了,他想過下槍癮。砰砰砰三發子彈打出去,洋鐵桶冒起三股白煙。原地沒動他就成了正式團丁。後悔都來不及。被編進縣民團二大隊。大隊長由鄉長兼任。鄉長是廖百鈞。廖百鈞說,這份軍糧要由自家出。大米,紅薯,筍乾,芋頭,你家有哪樣,哪樣就是你的軍糧。廖百鈞還說,這次的任務不是站崗放哨,是跟紅糧崽們真刀真槍地殺。紅糧崽又從江西那邊跑出來了,和兩個多月前跑過去的是一股。全是土匪。殺人放火,還要奸你們的老婆、妹子。連老太太也不放過。你們要瞄準些打。打心口,打腦殼。像打鐵洋桶那樣,槍槍都冒白煙。打死一個官獎一兩鴉片。打死兩個兵賞一塊響洋。
洪毛箐的日子太苦。這苦,青果老爹年輕的hetubook.com.com時候就吃夠了。見天只知道下死力氣在水田里吆牛。兩條腿被糞水泡得煞白,上上下下爬滿螞蟥,用煙釬子燙都燙不下來。又是膿又是血。腫得像芭蕉稈。到頭來還是啃紅薯,吃芋頭。有點兒換錢的家當就拿出去抽,去賭,去灌黃湯。這日子不是人過的。那漢子對二拐子說。二拐子直點頭。兩人便跑到雷口關外去尋活路。
界首鎮卻很平靜。靜悄悄的,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聲。桂軍的江防師在頭天夜裡就被卡車偷偷撤走了。天亮時,三官堂前的湘江水面上,順著江水流向,三條斜行的繩索,把舟船門板竹排綁紮在一起,變成三座浮橋。
這些也都寫在那文書上了麼?青果老爹自問。
還有不知多少被飛機成片炸倒又被江水成堆捲走的人。他們人真憨。他們心真誠。飛機貼江面撲過來時,他們根本不曉得疏散也不知道隱蔽。他們十幾人幾十人抱成一團,為的是讓擁在中間的人活下來。一顆炸彈開花了,一群人中頂多有兩三個還有氣。有時一個都不剩。只有血染的湘江知道他們的數字。但它不肯說。它只是默默地流。五十年默默地流。直到一江血水流出碧色。
睡吧。到這時他才曉得,那人是黨代表。他背過身去,聞著土腥氣撲鼻的稻草秸,暗地裡發狠:非繳它一條同樣的傢伙給黨代表看。但沒用。賭咒起誓全沒用。他簡直懷疑自己就是顆掃帚星。打他參加紅軍那天起,他們就再沒打過一回勝仗。從密叢叢的碉堡群裡射出的子彈打得他抬不起頭,當然也就別指望繳到一條槍。吹衝鋒號!眼睛冒血的連長一次次衝著他吼叫。每吹一次,眼前就會躺倒一片紅軍弟兄。後來連長自己也在衝鋒號聲裡倒下了。只有撤退。眼看著白軍的碉堡越圍越攏,紅軍的地盤越縮越小,連隊裡熟悉的面孔越數越少,他覺得腦殼發漲。
他們唱歌。
這還不是全部。
那漢子硬要等到爛脖子拐過街角,看不見影了,才癱軟在地。馬上覺得腹內翻江倒海,想吐。人群嘩地散開。他以為是被他嚇的,怕穢物吐到身上。還怕那條蛇。他把臉扭開去,想朝別處吐。卻看見三個穿粉黃色軍服戴鋼盔的桂軍士兵,端著上好刺刀的模範槍對準了他。
怎麼回事?不明白。連號都吹不准了,總有顫音。問黨代表,黨代表也不明白。只是還在努力做出笑瞇瞇的樣子寬大家的心。他的心果然稍稍寬了點兒。不管怎麼說,他信任這笑。可不久這笑也離開了他。黨代表死了。不是被敵人殺死的。是被自己人當做敵人活活打死的。他親眼看見了他的死。很慘。說他是AB團,hetubook.com.com還說他是社會民主黨。然後那幾個神情莊重的人把顏色暗紅不知是銹還是血的鐵絲,緩慢無情地刺進綁在祠堂廊柱上的黨代表的睪丸。任憑他腦袋上仰下俯,長呼短叫,那些人全然不動聲色,慢悠悠地從兩端把鐵絲拉來扯去,直到受刑人停止了鼻息。
鬼話。他咬著二拐子的耳朵說。紅軍不像這龜兒子講的。紅軍也殺人,有時候連自家人也殺,殺得蠻凶。可他們不放火,也不奸女人。
太陽升上霧茫茫的皇帝嶺時,看到的是血。太陽落進青沉沉的湘江時,看到的還是血。四天四夜的血。比四天四夜還多的血。
狗不惡,有生人都不敢出來咬,只在門背後吠幾聲了事。他想不出這究竟是個什麼世道,只覺得有趣。才賣了一回鹽,賺到五塊響洋,他就不想再幹這隨時被人砍腦殼的活計了。留著腦殼還要過好日子呢。他碰見一個穿灰粗布衣,頭上頂一顆紅帽花的笑瞇瞇的老哥。那人說自己是擴紅的。他不懂。那人又問他想不想幹紅軍?他想都沒想就點了頭。當晚也領到一身和那笑瞇瞇的老哥一樣的衣服。只是沒領到槍。槍不夠。紅軍的槍總是不夠。這叫他有些掃興。吃軍糧了,還扛一桿梭鏢,只比那個查路條的細伢子多一把銅號。說是當頂半個連長的號兵,走在扛槍人的隊列裡,他總覺著臊。笑瞇瞇的老哥看出了這一點。晚上睡覺時,走到他草鋪前,伸出胳膊給他看。小臂上有三條馬刀砍下的疤。三條刀疤換回一條漢陽造。那人笑瞇瞇地告訴他。
沒這個膽子就滾你娘的蛋!罵跑二拐子,他買來一對大糞桶,又在桶裡加了層隔板。隔板下放鹽,隔板上裝糞。一路臭氣熏天,大搖大擺,通行無阻。沒看見紅天紅地,也沒聞到妖氣鬼氣,不知不覺就走到那個扛著梭鏢立在老榕樹下站崗的細伢子跟前。梭鏢一橫,要路條。沒有。沒路條就是奸細。不是奸細,是販鹽的。聽到鹽字,細伢子把梭鏢收了回去。鹽成了路條。鹽是紅軍的路條,糞是白軍的路條。他覺得有趣。更有趣的是這邊的人都愛唱歌。不是水牯嶺上常聽的那樣的山歌,哥呀妹的。是幾百幾千個喉嚨一起吼。吼得人血流得咚咚的,肉繃得緊緊的。聽來蠻新鮮。跟著哼幾句,老走調,便不敢哼出聲。這邊的人比別處還窮,但好像並不苦。見不到伸手向你討吃的花子。財主不多。有幾個也不神氣。聽說神氣的全都被拉出去砍了腦殼。
那漢子挑一擔糞桶出了贛州地界,直奔匪區。匪區是中央軍叫法。當地人自稱蘇區,也叫紅區。太陽從身背後溜下去,又從眼前方爬出來。路漸漸變得難走。到處是山。到www•hetubook•com•com處是走不出的林子。到處是黑乎乎滾抱成團追吃人血的蚊蚋。總是沒風。只有雨,或者只有太陽。除了陰濕就是炎熱。他帶著一身痱子和幾分恐懼闖進了那個神秘的國中之國。
跟爺爺吃軍糧去!
好惱火哦。這可是爛脖子頭一回當著鎮上的人丟臉面。一氣好些天沒再到石板街上露頭。直到紅軍在湘江邊吃過敗仗,退走了,他才從地底下冒出來。二拐子說,鎮上成立了清鄉隊,爛脖子當上了清鄉小隊長。見天帶人牽狗,到鄉下去抓紅軍。只要不會說當地話就抓。到後來連啞巴也抓。抓住就拖到糞池邊,用火筷子撬開嘴巴,往肚子裡灌糞水。不說話就灌。再不說就再灌。光被他灌死的啞巴就有好幾個,更不消說那些不肯開口的紅軍了。天大的造孽喲,要遭報應的。連清鄉隊裡的人都講這傢伙不會得好死。他不信,只管歪著脖子笑。那塊巴掌大的耗子疤,亮得嚇人。
他們在走。只是走。他們並不知道這是長征。這個史詩般的命名是後來的事。他們不知道往哪裡去。他們不知道前面還有金沙江,還有大渡河,還有雪山,還有草地,還有兩萬多里漫漫長途在等他們。他們不知道這支只剩下一半人的隊伍中還將有一半以上的人走不到頭。他們也不知道到頭那個地方叫延安。他們神情麻木又從容不迫。他們目光陰鬱又樂觀自信。他們人心浮動又意志頑強。他們潰不成軍又堅不可摧。他們倉皇失措又井然有序地涉過並不寬也不深看上去也不急迫的湘江。他們把這叫做突破第四道封鎖線。他們不知道,就是靠著這股近似神跡的狂熱和堅定,十五年後,他們將登上紫禁城外那第三座崔巍的城門。而那座城門因此將成為一個民族的圖騰。
不放火?不奸女人?那他們殺完人還有么子事情做?二拐子問。
那漢子再次舉起竹管,朝爛脖子打個酒嗝,含含糊糊地說聲你我清了,猛地拔掉竹管堵頭,呼一下就把一樣細溜溜滑唧唧的東西吸進嘴裡。只見一小截褐紅色在嘴邊上扭擺了幾下,倏地消失了。快得像打了個綠閃。爛脖子的臉色也隨之泛綠。那些紅眼睛們的臉上卻一律只有兩種面色,非黃即白。那漢子乾嘔著,眼珠凸起,脖頸粗大,喉結躥動,樣子異常恐怖。爛脖子低下頭,從銅扣板帶上解下一隻錢包,往那漢子手心一塞,抱抱拳,轉身離去。
他成了興安縣民團的團丁。
爛脖子手向身後一舉:來酒!一隻蜂腰葫蘆遞了過去。那漢子接過就灌,看都不看。頃刻間紅潮翻滾。臉上,胸上,背上,通體花紋畢現。竟像文過了身。爛脖子眼珠有點兒轉不大動,強撐著,不讓嘴角那絲殘笑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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