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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男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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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人 4

冰人

4

是那個封住河童屍體的冰塊。男人徒手從冷凍庫取出,再丟了出來。
烈焰中瘦小陳舊的屍體的頭顱,如同在搖頭抗拒一般,緩緩地動著。
男人一邊將代替椅子的啤酒箱子丟向車內,一邊這麼說著。愣愣地站著的我根本無法行動,但因為有小靖子在背後推著,終於還是坐上了巴士。
我和小靖子託運的東西,就是那個冰藏河童。將這個不可解的東西處理掉,就是我們受命的任務。
「這打工不錯吧……」
「你來幫忙……小靖子自己一人做不來。」
不管我再怎麼問,小靖子就是不肯說出弟弟的死因。她只告訴我,她的弟弟才剛滿四歲,雖然口齒還不清晰,卻非常喜歡唱歌。
「大哥哥……」
「這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勇治啊。」
對著放在草蓆上的弟弟的屍體,小靖子彷彿是在為他清洗一般的澆上汽油,我這麼問她。
背後傳來小靖子痛苦的聲音,我用力地踏住腳,停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過,惡魔是一定存在的。因為惡魔有來幫我。」
「你的爸爸是在哪裡得到這個河童的?」
我總覺得奇怪。就算這個河童是個假貨,剛才所犯下的殺人罪是更為嚴重的。而經營有良心的生意展示真實的東西,殺人的罪也不會因而減輕。然而為什麼小靖子還一直主張這個河童是真的?
這或許只不過是事後之明;那應該就是殘留在頭顱裡面的冰,在激烈的火焰中融化、沸騰,因而搖動了頭部的緣故吧。
小靖子從口袋裡掏出固力果糖果罐,取出一顆糖果遞給我。我依舊還是嚐不出味道。
「因為天氣很熱啊。」
「什麼問題?」
「走吧。這麼辛苦的打工,我希望趕快結束。」
「到那個小屋……借一下拖車。」
「說的也是……那麼,把木塊放下去吧。」
「拜託,休息一下吧。」
小靖子站了起來,掀開蓋在拖車上的草蓆。逐漸溶化的冰塊反射著月光,一閃一閃的。
「將來可能……還會在什麼地方再碰到你吧。」
小靖子邊說著,一邊用手扭著連身洋裝的裙角。滴滴嗒嗒的,掉落大量的水。一路上不間斷地從草蓆中流出來的水,濕透了小靖子的裙子。
在小屋的後面,立著一臺小拖車,男人所說的拖車就是這個了。雙腳撥踩著草叢靠近一看,才發現拖車被繩子綁在小屋的柱子上。小靖子立刻返回巴士取了摺疊鋸子過來,並將繩子割開。
「小靖子這麼說的話,那就是了www•hetubook.com•com。對不起,我不會再問了。我只是覺得這個河童的手……看起來很像是幼兒的手。」
男人將冰塊搬到拖車上,再用草蓆蓋在上面。另外還有一罐約八公升的汽油罐,也放到拖車上。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完全無法理解。但是不知為何,那些話在我的心底深處迴響著。
男人將手電筒遞給我,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說。我沒有立刻就理解他所說的話的意思,拿著手電筒往男人所指的方位一照,便理解了。在我眼前的一條小徑的稍微旁邊的地方,有一棟木造的小屋。可能是在山中工作的人們置物兼休息的地方吧。
「你們兩個……都到車子外面來。」
讓人難以相信是出自小孩子的堅定語調,小靖子如此答道。
「看著吧。」
「暫時……得安分一陣子。真的是麻煩。」
「這世界上一定沒有神,對吧?」
說完我便回到了拖車的前方。
「看樣子我們到了……現在不曉得幾點了?」
小靖子大聲叫著弟弟的名字。
小靖子取出放在拖車上的木塊,卡住拖車的輪子。不這樣的話,拖車是會往下坡滑的。
我向身邊的小靖子詢問。小靖子緊緊的握住我的手,食指伸向嘴唇中央。
「啊!」
夜裡的山徑,就像是通往異世界的隧道一般。好不容易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四周,走過的路和即將前進的路,則都融入一片闃黑之中。平常的話,在這樣的地方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的,但是那時候的我,並未感到如何的恐懼。這一定是因為我知道,反抗那個男人的命令,可能會更加的恐怖的緣故吧。
我一邊用袖子拭去汗水,詢問在我身後的小靖子。我的手錶放在祖父家沒有帶出門,所以完全不曉得時間。就感覺上來說,恐怕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
男人發動車子,宛如野獸咆哮般排氣管轟轟作響。這車子一定沒有好好保養。整輛巴士就像是興奮的大型生物,一邊嘟囔著一邊搖晃身子。吊在窗上的連體雙胞胎姊妹、象人約翰.梅力克,好像因為車子開始跑動了,嘎嗒嘎嗒的高興地跳著舞。
外表已經融化的、透明度增加的冰塊,看起來就像是一層透明的繭。小靖子就如同是要用胸中的熱來融化剩餘的冰一般,緊緊地抱著冰塊。接著,她邊哭邊這麼說:
「不要再問了。」
我們乖乖的照著他說的下了車,那裡是某處的森林中。不,剛才車子往上爬了一段時間,是和-圖-書在山裡面吧。憑藉著月光瀏覽了一下四周,高聳的樹林遮蔽了視野,就像是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捕蟲籠裡面一樣。
小靖子嘴裡的糖果還在繼續滾動著。
「欸……?怎麼了?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依賴著一個小手電筒的燈光,一個勁兒的拉著拖車。路就只有這麼一條,所以不用擔心會迷路,這可說是這時候唯一聊以慰藉的。
目送男人的巴士遠去之後,我們便開始了在山徑推推車的苦行。
「已經全部都融化了呢。」
「沒有事的……他不會對我們怎樣的。」
「也給這位大哥哥吧。可不好意思讓他白白幫忙。」
「爸爸接下來要怎麼做?」
「小靖子,我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我態度有些強硬的問。
我和小靖子彼此依偎著,靠在河邊的大岩石上睡著了。幾個鐘頭之後我醒了過來,生平第一次體驗了山中的黎明。
拖車裡面被丟了幾張污穢的草蓆,我原本要取出,但男人從遠處說,一起拿過來……。距離那麼遠,男人的視線卻一直在我的身上,令我背脊發涼。
「我也……不知道啊。」
「就是那個男人……他真的是你的爸爸嗎?如果是的話,那他也是勇治的爸爸吧?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孩子作出這麼殘酷的事情?」
「再過一些日子……我們更容易生存的時代就要來臨……忍耐到那個時候就可以了。」
小靖子的臉頰上出現一條大的淚流,和鼻水形成的小川在嘴唇會合。她恐怕已經哭了好久。
在冗長的沉默之後,小靖子說,並將打火機的火接近弟弟的亡骸。
當我們休息完畢正準備起身的時候,我忍不住發問。就是關於從今天早上起一直在意的,河童的真正面目。
「真的有河童的存在,令人難以相信啊。不過,如果是真的的話,你爸爸把它留著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啊。為什麼還要特地拿去燒掉?」
那個時候,我確實看到了。
一聲聲響之後,汽油點著了火。我原本想趕緊別過頭躲開這一幕,但是,火柱一下子竄高到超過蹲在地上的小靖子頭頂,在突然的高熱下,屍體的皮膚表面產生了無數的氣泡。
聽了小靖子的話,男人扯著喉嚨發出尖銳的笑聲。接著從褲袋掏出還是皺成一糰的紙鈔,遞給了我。
「不,那是河童。是真的河童。我昨天不就是這麼說的?」
「我從昨天看過之後就一直在想,那個河童還真是逼真,不是嗎?不過,那應該不是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河童吧?」
「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所以討厭……不管到了哪裡……就只有麻煩事會發生。」
突然間我的臉頰上,有個冰冷的東西靠了過來。是小靖子的指尖。就連我自都沒有發現的,我留下了眼淚,而小靖子正用她的指尖為我擦拭。
在朝陽當中,我第一次看到小靖子弟弟的屍體。褻瀆的裝扮已經拆除,看起來再也不像是河童了。但遺憾的是,看起來也不像是個人類的幼童。全身變為接近漆黑的顏色,皮膚上佈滿像是木頭紋路的皺褶,就如同是在冰箱裡腐去的小黃瓜一般。那具軀體已不再有任何吸引力,就連蟲子也不靠過來。
老實說,我曾想過是不是逃走算了。但是,我早已經將祖父家的名字和地點都告訴了小靖子。這樣一來,要找到我是輕而易舉的。既然身家有可能暴露,與那個男人為敵,的確是很可怕的事情。
「勇治!」
小靖子用很平和的口氣說。但這樣反而讓我發現她是在說謊,不過我並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怎麼了?小靖子。」
「要吃嗎?」
男人從褲袋掏出皺成一檲的紙鈔,遞給小靖子。那應該是用來作為交通費的吧。
走近一看,發現小靖子圓潤的手臂上有好幾個像是牙齒咬過的痕跡。她一定是一邊推著車子一邊咬著手臂,為了不讓我發現她正在哭泣。
男人說出對我而言一點都不值得高興的預言。然而接下來他又這麼說。
在可怕的事件發生之後,我被那個男人叫住。
「小靖子,把這件東西處理掉。往這條路一直走,有一條小河……在河邊把這個東西燒了……從這裡開始車子進不去了。」
我開始拉動拖車,小靖子在後面推著。我們就這麼沉默不語的,繼續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路有時候轉為下坡,我邊用腳煞住,小心翼翼地往下拉。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左手邊的樹林漸變得稀疏,從樹縫之間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銀帶。那是一條反射著月光的小溪流。週邊的樣子因為太暗了,看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條到處散置著堅石的溪流。男人所說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了。
男人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將自己的巨大身軀塞進了駕駛座。在如同特大號手套一樣的男人的手握之下,方向盤和排檔桿全都變得像是兒童用的。
「輸給你了,大哥哥……真是沒轍了。這的確是做出來的。大哥哥看過電視上的妖獸人或者假面騎士吧?就是拜託那家製造怪和_圖_書獸的公司做出來的。雖然做得很像是真的,但到底還是假的東西,仔細看的話就會穿幫了。所以才藏在冰塊裡的。」
男人一邊說著,從巴士裡面將一件大型物體拋了出來。像是個白色的長方形石頭的物體,如墓碑似的直立在地面上。
「好想喝水。」
小靖子有些顫抖的說。
小靖子默不作聲好一會兒之後,帶著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表情,抬起頭來。
在拖車上面,載著用草蓆蓋起來的長方形物體。由於並沒有固定住,隨著道路的凹凸起伏,嘎嗒嘎嗒的晃動著,彷彿是在無止境的發出怨言一般。
「還會變得更麻煩……你跟小靖子都上車。」
小靖子說著,用力地扯去蓋在拖車上的草蓆。那麼大的冰塊,在八月夜的燠熱中,已經融去了一大半。
「我在非常困惑的時候,拚命的求神明幫幫我,但是卻完全沒有來幫我。所以神是不存在的,對不對?」
但是,對於那假時候的我而言——小靖子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覺——那小小的亡駭,就如同是在抗拒著不得不再死一次的命運一般。
仔細想想,男人當時完全沒有激烈發怒或者想要反抗的跡象。看似無所謂的冷態度,卻反而將兩人給打傷了,或者說是殺害了比較正確吧。沒錯,對這個男人來說,殺人肯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就像是在路邊吐口痰、或者隨地小便之類的事情罷了。
「這個東西沒有用了……放在身邊只會招來麻煩。」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知道的話,就告訴你也無妨。不過在此之前,先回答我的問題。」
「完全燒掉的話就沒有問題了……不用擔心。」
可能因為是夏季的緣故吧。才剛在山林的遠處見到紅色的光芒,沒一會兒太陽便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升起,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夜的黑暗已經被一掃而空。甚至令人感覺有些目眩神迷的清晨的到訪。
男人對著將拖車拉過來的我們說。對於數十分鐘之前自己所做的事情,似乎完全不帶有任何的感覺。我就像是差一點要反胃一般的感到震驚,而當事的男人則可能認為,那只不過是將惱人的蟲子打掉而已。
之後,約在車行了二十分鐘的時候吧,彷彿在劇烈凹凸起伏的道路上跳躍似的,車子開始往上爬,然後終於停住。
雖然我也認為自己真是沒有大人的樣子,結果卻還是拿道理來逼問小孩子。果然,小靖子的表情逐漸轉為困擾的樣子。
仔細想想,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即使那是一個幼兒的hetubook•com•com屍體——。
小靖子到底要我看什麼?是年幼弟弟的遲來的葬禮?還是對著只不過是旁觀者的我說廢話少說看著吧的意思?我很想知道是哪種意思,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這水可以喝的話就好了。」
男人一挪一移地從駕駛座將身子拔出之後,走到車外,從外面將後車門打開。令人窒息的青草氣味竄了進來,但遠比充滿在車內的刺鼻氣味要好得多了。
小靖子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
「大哥哥,以後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會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嗎?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會離開我嗎?如果做不到的話,我是沒有必要告訴你的。」
小靖子從剛才開始就一句話都沒說。我想她是因為疲倦了,所以也就盡量不跟她說話。不過,她的樣子看起來好像不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不過,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小靖子微笑說著,看起來就像是天使一般。雖然缺了右邊的門牙,玉中帶瑕。
我沒有辦法回答。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溫柔。
逃都不敢逃的,站在男人的面前。整個就好像是變成一顆心臟一般,感覺血液從手指尖到腳趾尖高速地竄流。
「我可不會讓區區人類給逮住了……被追著跑也是免了……真是麻煩死了。」
「還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可以問你嗎?」
一直持續拉著拖車,喉嚨渴得發疼。
「要去哪裡呢?」
「都溶化了呢。」
「在警察出動之前……離開這個縣境……你在明天晚上之前回來老地方……」
「大哥哥,等一下。」
兩個小時之後,我拉著小型的拖車爬上陰暗狹窄的山間小徑。小靖子雖在後面幫忙推著,但是因為坡度相當的陡峭,還是一點都不輕鬆。這可說是我十六年的人生當中,第一次體驗到的苦行。
我和小靖子並肩坐在附近的一塊大石頭上。由頭頂上拋落下來的月光,在我們的腳邊造出歪曲的影子。
小靖子的臉頰濕漉漉的,剛才哭過的樣子。我趕緊走向她。
就連自己頭頂上的蒼蠅都驅趕不了的人,如何能夠去保護別人?
接受紙鈔時觸摸到的男人的手,或許是因為他才剛搬運冰塊的關係吧,極度的濕冷。
開什麼玩笑,我心中嘟囔著。要喝這水的話,不如去吸吮泥水還比較好。
男人說著,一腳踢向躺在地上的喚作阿德先生的男人的肚子。一踢之後,阿德先生的身子變成仰躺了,但臉依舊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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