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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男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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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石 3

月之石

3

「欸——,就算是遺棄了的母親,被別人打也會生氣呢。」
從門的縫隙露臉的,是一位還很年輕的女性。完全沒有化妝的臉上,幾乎看不到眉毛。曬黑的臉龐上有許多的雀斑。果然還是沒有睡醒的樣子,有著雙眼皮的眼睛只張開了一半。從外表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歲,不過這種類型的女人是很難斷定年齡的。
女人再回到床邊坐下。
而且,還不是那種眼、鼻、嘴唇都很寫實的人偶;臉部就只不過是像桌球拍一樣的圓形板子,鼻子的位置貼著一小塊等邊三角形的板子。手部做得像是鐵線娃娃一樣,末端代表手掌似的聯繫著一塊橢圓形板子。就只有軀幹做得較為寫實,但是腰部以下卻只是一根粗圓的柱子。再怎麼看,就只不過像是服裝店展示衣服用的簡式模特兒罷了。
「哪會知道那麼多。不過,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吧?像是怨恨戀人拋棄了自己,便將詛咒過的人偶送給對方之類的。回想起來,撿到這個人偶是在海邊附近的林子裡,看起來好像是被藏起來似的,上面覆蓋著許多的葉片和沙土。一定是收到這個人偶的人,沒辦法把它破壞,就乾脆丟掉的吧?」
「太失禮了……什麼遺棄……」
還有月之石。
女人站了起來,通過藤田面前,將聯繫著隔壁房間的拉門打開。
女人說著側身通過垃圾袋與牆壁之間的窄小空間,進入裡面的房間。說是通過,不如說是穿過的感覺。
所以,這個女性應該是別人。身為一個成熟的人,得打個招呼才行。但是,面對著那張臉,做出陌生人般的態度,又覺得非常的奇怪。
「很可惜,我看到的就跟剛才拍的照片一樣。把它看成是某個人,一次都沒有。或許就是這樣,所以可以繼續擁有……而且,也有好的事情啊。因為偶爾會有跟叔叔一樣的人來我這裡呢。就只是待在屋子裡,便可以賺點零用錢呢。」
「冷靜一點,叔叔。這可不是真人啊。」
出了電梯,沿著走廊前進,立刻便看到四〇六號房。依舊沒有掛出寫著住戶姓氏的門牌。
女人撫摸著母親的臉頰,冷冷的笑著。母親的表情卻一動也沒動。
「這太擾人了!」
還是,默默的緊抱著人偶?
女人覺得好玩似的嗤嗤的笑著說。
這個人偶只不過是個非常普通的人形衣架。但是,對於某人抱持著罪惡感的人,便會把它看成是某人。在電車裡暈倒的那位婦人,也把這個人偶看作是某個人了(可能就是叫做由美子的人)。她或許就是對那個叫做由美子的人懷抱著和_圖_書罪惡感吧?
都已經開始對話了,這才發現根本沒有事先想好要說些什麼。到底要從哪兒說起比較好?
早已經逝去的萬博會的風景,一幕幕在腦海中甦醒。
女人將房門大開,從房裡流洩出不知如何形容才好的氣味。像是柑橘、或者說是殘花的味道。藤田突然害怕踏進門。
「太沒有想像力啦。不是那種東西啦……啊,真是麻煩。過來這裡一下。」
「我剛剛才起床啊。那邊坐著吧。」
藤田目不轉睛的盯著擁有母親姿態的人偶。
總之屋子裡有很多東西。約兩坪大的廚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雜亂置放的調理器具或食物盒子,這些都還好,像是換洗的衣服還是遊樂場的戰利品填充娃娃之類的,不知道為什麼也散落在廚房裡。或許她就是一般常說的「不會整理的女人」吧。
「這樣的東西為什麼不把它收起來,還特意放到窗邊,讓別人看見呢?」
母親的這個姿態就只有自己才看得到。自己心中的罪惡感,深深的反映在這個人偶上。本村的姿態也是這樣的吧?一聽說他現在過得並不如意,便對他感到歉疚。所以,這個人偶也幻化成本村的模樣。
「冒昧來訪很抱歉。實際上是……」
在那裡的,正是母親。而且,不再是之前從電車上看到的晚年的姿態,而是返回年輕時的模樣。在自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萬博會讓自己見識到母親猛烈爆發力的那時候的姿態。在昨天送來的照片中也看到的,那天的母親。
靠近她的臉龐,瞳孔還映出現在的自己的臉孔。指尖輕輕的碰觸她的手背,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便立刻認出那的確就是母親的肌膚。
「這是我的自由吧?」
「不要急啊,讓我按照順序慢慢的說……一開始我也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看到這個人偶的朋友們,各個都說些奇怪的事情。像是把它看成中學時候的朋友啦、才剛死掉的爺爺啦。就連我也開始覺得有點詭異,便找了一位通靈的人來看了。」
女人露出諷刺似的笑容,隨手在一個大菸灰缸裡將菸捻熄。
就像是被闖過空門一樣,裡頭非常雜亂。玄關散置著好幾雙鞋子,不曉得這裡到底住了幾個人。從玄關通往裡面的通道上,袋口束起的垃圾袋像是堵水用的沙包一樣堆積如山。
「只有十五分鐘,讓你跟那個人偶在那個房裡獨處。來這裡的每個人都想要這麼做。雖然我是不了解那是什麼樣的心態啦。」
「不好意思……我叫做藤田。」
「優惠?」
等藤田大致和_圖_書說完,女人伸出手掌。
也不知道是便宜還是昂貴的交易。藤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便取出錢包,抽出五張千圓鈔票遞給女人。
藤田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而非常困惑……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藤田便止住了。因為,吐露這句話,感覺就好像是要讓自己的自私正當化一般。
「我就因為這個人偶……」
和人偶說話,祈求原諒?
女人搔著自己的獅子頭說。
藤田也曾想過,這個屋子裡可能住著各式各樣的人,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雖然有可能,但這屋子裡更可能存在著某種祕密,這麼想或許是比較自然的。
奇特造型的展覽館一幢一幢的。
不論自己的心情如何,實際上便等於是遺棄。只看事實的部分,或許就是如此。但是,為什麼這個女人會知道?
藤田這麼一說,即刻便住口了。
面對著擁有母親姿態的人偶,用「東西」這個詞彙令藤田感到歉疚。
平日搭乘的擁擠電車的情景,在藤田的腦海中浮現。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的人也一樣的,惶恐的看著這間屋子的窗戶。同樣都是在上班途中,不斷的被提醒自己過去所犯下的錯誤。
等了好一會兒,從對講機傳來女性的帶著點疲倦的聲音。剛才可能還在睡吧。雖然因為對講機老舊使得傳來的聲音有些破碎,但聽起來還是相當嘶啞。不過還好既非母親也不是本村的聲音。
那裡是約兩坪半大小的空間,完全用來置物的樣子,掛滿華麗衣服的衣架、紙箱等密密麻麻的堆積著,還有復古的大時鐘、鮮橘色的衝浪板,充分訴說了女人的嗜好有多廣泛。雜亂無章的擺置,彷彿是二手貨屋的倉庫一般。
藤田不由得敲打身邊的牆壁。
「就是這個吧?叔叔的母親……還是你開除的那個人?」
「喂。」
本村與母親便是輪流似的站在這個屋子裡的窗邊。到今天為止,還以為看到的人就只有自己。但那是錯的。在電車裡暈倒的婦人,她也看到了某個人。
「那麼,你自己是否也將這個……人偶,看成是什麼人嗎?」
(我到底想幹什麼啊?)
「詛咒……像是『丑時參拜』之類的東西嗎?」
「我現在就告訴你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女人在床邊坐下,邊點菸邊說。那是薄荷長菸。被喚做叔叔是有些令人遺憾,不過一旦過了三十五歲,這或許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那個夏天,自己的確和家人就在那個地方。
眼前的女性看起來就是母親本人,但絕對不是真實的。母親已經上了年紀,在四年前孤獨的死和-圖-書去了。
女人到底在說些什麼,藤田一點都抓不著頭緒。嚴格說起來,就從「詛咒」二字出現開始,思考便早已經停止。
「也就是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我另一個朋友看到的是她以前上吊的弟弟。她也是哇哇哇的大哭,可把我給忙壞了。」
藤田揉著眼睛,交互看著眼前的母親以及液晶螢幕上的影像。
女人從鼻孔呼出白煙,唐突的說。
「那個人說,這個人偶被下咒了嗎?」
藤田腦海裡面,浮現出在夜晚的神社境內對著稻草人形敲打五吋釘的白衣女人影像。
「它又不是說會動或者會說話。擁有這麼奇特的東西,不是也挺好玩的?」
「這麼可怕的東西,你怎能這麼若無其事的放在屋子裡?」
女人出示的行動電話液晶螢幕上,有自己的身影。在自己的身邊應該有母親的姿態才對的——然而螢幕上出現的卻只是一個白色的人偶。
像這樣的人,一點也不稀奇。智子也是這樣,曾經在大型垃圾放置場看到還可以用的東西便撿回家,但並沒有像這個女人這麼嚴重。
緊張的藤田有一種無處著力的感覺。很難想像本村或者母親會和這個女人有什麼瓜葛。
越看那人偶,越像是在世時的母親。就好像是從萬博會場,直接將母親帶到這裡來一般。
「這裡要小心走喔。」
沒有辦法立刻就接受的故事。但是,也無法否定眼前清晰的母親身影。
藤田遲疑著是否要相信這番話。從常識來判斷的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眼前的確就是有母親的姿態,也無法一笑置之。
「這怎麼可能……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啊。」
想要減輕已經滲透內心的罪惡感,這或許是很好的方法。自己也試試看的話或許便可以輕鬆許多。然而藤田卻什麼都沒做,只是一直盯著那個昔日母親的身影。
「這世上的人都是善人呢。說是膽怯的人比較恰當吧?從電車的窗子看到以前的太太,或者是一別多年都沒有再見面的小孩,就站在這個屋子的窗子裡……每個來這裡的人都跟叔叔一樣,都想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光只是聽這個故事就花五千圓,或許是貴了些……要不然再給你一些優惠,如何?」
「詛咒……嗎?」
「啊……我……我……」
稍微遲疑了一會兒,藤田按了門鈴。
藤田就照著指示,在塞滿了漫畫的書櫃前坐下。隨意瞄了一下書背,在一堆不認識的漫畫當中參雜著《小拳王》的復刻版。藤田記得自己也擁有全套的《小拳王》,但不曉得收到哪https://m•hetubook•com.com裡去了?
女人抓著窗邊女性的肩膀,輕輕的將她轉過身來。
「叔叔相信詛咒嗎?」
腦海裡,各式各樣的事物在同一時間一起壓擠過來。
「這個人偶也是撿回來的,兩個月前在靠近海邊的地方。我想剛好可以拿來晾潛水裝。」
藤田反芻女人的話。並不十分了解話中的意思。
隔壁是約三坪大小的房間。跟廚房的雜亂比起來,這裡算是整齊多了。可能是因為這裡是主要的生活空間,就算是犧牲其他的地方,就只有這裡也要維持得漂漂亮亮的吧。在房間的角落,有一張洛可可風格,很不搭調的床,棉被還維持著有人在裡面睡覺時的形狀。
「這詛咒,到底是誰下的?」
「到底什麼事啊?」
就連自己都覺得這樣的來訪未免有些突兀時,門鎖打開了。這屋子的主人似乎沒什麼警戒心的樣子。
口沫橫飛的編織著為什麼不得不拋棄的藉口?
搭進剛好停留在一樓的電梯,往四樓上升。就好像有人在那裡翻倒了果汁一般,電梯裡的地板有黏稠感,每次挪動腳步,便聽見如同撕起膠帶時的聲音。
走近一看,就連汗毛與細紋都歷歷在目,再怎麼看就是母親。但是,從剛剛開始就一句話也沒說,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不,就連呼吸也感覺不到。勉強形容的話,就像是擷取了母親的某個瞬間的姿態,再按照那個姿態做成精巧的人偶一般。但很不可思議的是,就只有眼光無時不刻都投向自己身上。
「那麼,進來吧……只有我一個人而已,不用客氣。」
女人將手機對準和母親並列的藤田,用手機內建的照相機拍了張照。
是在作夢嗎?
「原來是這樣啊。」
他終於了解了。
他已經從樓下先確認過了,那間擺放著衝浪板的房間,就位在四樓的最西側,四〇六號房。原本想從信箱先確認住戶的姓氏,但是上面並沒有寫。不過信箱的金屬門似乎被人用力撞擊過,已經凹陷扭曲。
對於女人的粗神經,藤田感到咋舌。如果是自己的話,絕對不會將這麼不祥的東西放在身邊的。
那棟大樓沒有門禁,是任誰都可以隨意進出的老舊大樓。在大門口周邊亂七八的停放著許多摩托車和自行車,看得出這裡的住戶是沒什麼公德心的。入口大廳非常昏暗,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還是感覺空氣中有些潮濕的氣味。
「喂,你怎麼可以打別人母親的頭!」
女人說著,在新的香菸上點火,淘氣的一笑。
「看啊。」
淹沒會場的人、人、人。
幾分鐘之後,在雜亂的置物間裡,藤田和*圖*書面對著擁有母親姿態的人偶。
「我那個朋友前一陣子還是個劈腿族。對象是比她還要年輕的上班族以及卡車司機。後來經過了好多事情,最後跟那個上班族分手了。她好像就是把那個人偶看成是那個上班族了。她好像花了他很多錢,所以覺得內疚吧。」
藤田按照女人說的,站到母親旁邊。
女人說著,啪的一聲朝母親的頭打下去。
甚至還特地跟公司連絡會晚點到,自己都覺得自己己正在做奇怪的事情。但是,已經忍不住非做個確認不可了。
「我想你看了這個屋子應該知道,我是捨不得將東西丟棄的。覺得丟掉可惜便一直收著的壞毛病。即使是別人丟棄的東西,如果覺得不錯我也會撿回來。」
女人有點像是在說風涼話。
聽說造訪這屋子的每個人,都想要和人偶獨處。那麼,當他們與人偶獨處時在做些什麼?
「就是因為詛咒啊。」
「五千圓。」
藤田感覺女人的眼光似乎帶有一些不屑,但依舊將自己來這裡的前因後果說明了。腦筋一片空白,更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編織謊話或者圓一個完整的故事,就只是將親身經歷原原本本的說了。
「雖然有一些破損,不過在使用上是沒什麼大礙的。我將它清洗過後,就放到那個房裡了。後來,我的朋友來玩的時候,看到那個東西大乞一驚。哇哇哇的哭得可厲害了,我還以為她哪根筋不對勁了呢。」
「叔叔的疑問我統統會回答。但可不是免費。整個夏天都到海邊玩,現在已經沒錢了。」
「那麼,我就來回答叔叔的問題吧。」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那頭蓬鬆的亂髮。暗沉的金色與褐色、濃厚的灰色,在短髮當中胡亂的點綴著。就好像是動物園裡年老的獅子的鬃毛一般。
「叔叔,過來這裡一下。」
「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
在那個房間的窗邊,一位女性面對著窗外站立著。一見到那個背影,藤田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在說到一半的時候,女人從門扉現身。身上穿著印有史努比大臉的運動衫,已經穿洗過無數次的樣子,那張白色的大狗臉上跑滿了許多的裂痕。
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一回事,但是藤田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其中的祕密,也為了不要再受本村與母親的身影所苦。
「是啊。一種不知道叫做什麼的古時候的魔咒之類的東西。聽說它會反映出人心中的懊悔。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啦……簡單的說,假設我拋棄了某人,又對那個某人感到歉疚,那個時候,這個普普通通的人偶,就會讓我看成是那個某人喔。很了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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