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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食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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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生物 1

妖精生物

1

回憶童年時光,總是快樂無比。那時似乎和生命裡的寂寞、痛苦全然無緣,每天就像在遊樂園裡度過一般,既熱鬧又幸福。年幼的我身體健康,四肢發達,還擁有新嫩的肌膚和毛髮,一點也不以貧窮為苦。
「我沒騙你,它的確是魔法師變出來的。你再仔細看看就知道……臉再貼近一點。」
看到我猶豫不決,男人又加把勁慫恿。
男子以溫柔的口吻說著,可是,我完全沒聽進去。因為,在我手心裡的生物,讓我癢得快受不了了。
它的確是隻很漂亮的生物。每回他在水中蠕動時,荷包蛋似得邊緣會像裙襬般緩緩翻舞,還不時露出珍珠般光澤的裡部。
我照他說的,把臉貼近到鼻尖就要碰觸到玻璃罐的位置。
由於還有另外一條路沿著商店街直走,而且是比較便利的途徑,因此,很少人會走那條黃土路。平時,我也都挑那條方便的路走。可是那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我選擇走高架橋下。也許只是偶然,又或者真是冥冥中註定。
「不,不是水母。它是古代的魔法師所變出來的妖精生物!」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我的一顆心已經完全被它給擄獲了。我從未看過這種生物,如果不會麻煩,我真的很想養它。
「胡說!這世上根本沒有魔法師。」
不過,說不定是真的。
那時,我的頭髮長及肩膀,而具有美容師資格的母親也喜歡在家幫我編頭髮,就像替模特兒換裝。我也就每天變換著不同的髮型,朋友都對我羨慕不已。那一天母親把我的頭髮左右分成兩撮,綁完麻花辮後,向上盤在後腦門上,再以充滿夏天和圖書氣息的向日葵髮夾給固定住。
由於是幾十年前的事,我已記不得當時那男子的長相,只是印象中彷彿很年輕,卻也好像是個中年人。他身上穿著一件像雨衣的塑膠上衣,夏天裡,那一身打扮顯得特別突兀。不過,也可能是我把他和其他的記憶給混淆了。
那生物在手掌間留下的溫暖,那彷彿要滲入肌膚裡的黏著濕氣——為什麼無法忘記?就是因為有時我太過渴望它了吧。好比今晚這種時刻——耳邊聽著小孩熟睡的鼾聲,自己卻輾轉難眠以至只能雙眼盯著黑闇的此般漫漫長夜。
而我自己呢,或許真的很想把它忘掉也說不定。事實上,這種事忘了也好。如果它能隨時間的流逝在記憶裡消失,那該有多輕鬆啊!
可是,為什麼我始終無法忘懷呢?
和繁華街區有段距離的住宅區,雖然比較像樣點,但也絕非是個適合人居的環境。這裡被木頭和鍍鋅板所搭蓋的房子塞擠得滿滿的。偶爾,還可見到幾根木頭掉落在大水溝裡。整個街道充塞著一股獨特的臭味,混濁的死水裡蒼蠅叢生,一年到頭四處盤飛。
那一天,在國營電車的高架橋下,那名男子稱呼它為「妖精生物」。這名字的確與這個奇妙的生物再相適不過。
當我行經高架橋下時,在縱使大白天也顯得陰暗的甬道上,有一名男子靜靜佇立。他就站在甬道中間最陰暗的所在,像是躲避夏日的強光。
我心裡想到什麼便脫口而出。
把它賣給我的男子說,它是很久很久以前由一個魔法師變出來的。不用說,我當然不相信。
「小妹妹,你很誠實,是個好孩子。相信這小傢伙一定會喜歡你的和圖書。」
那當然不是臉。可能是看到某樣內臟器官,正好讓我產生這樣的錯覺罷了。
只不過那不是具體的一張臉,而是像趣味漫畫裡的臉型,正好是當時流行的Pease標誌(我稱它為微笑寶寶)。黃色的圓圈裡,兩個黑點並排,代表眼睛,下面是一個上弦月形仿若微笑的線條。
它是個就算有心奉承也不會稱它是「有氣質」的地方。平時會繫著領帶出門的人,只有極少數的當地大地主。車站四周圍的店家,全是以勞動者為對象的便宜旅社和大眾食堂。大白天裡,就常可以看到滿嘴酒臭味的人在街上遊晃。
我成長的地方,是在大阪的下町地區。
這種出價方法很曖昧。如果身上只有十圓,那就是五塊錢成交。我心裡估計著,當時的小孩子身上頂多也只有十塊、二十塊左右。
「它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在微笑呢?它可是會為它的主人家帶來幸福喔!」
「喜歡嗎?」男子露出淫猥的笑容。「如果你喜歡,價錢就算你身上一半的錢好了。」
男子拿出來的罐子,直徑約有八公分,高十三公分,裡面的水幾乎滿到瓶口。白色的金屬蓋子上,鑿了十幾個釘孔,大概是空氣孔。裡頭則是一個——不,一隻半透明、像是塑膠塊的物體漂浮在水中。
「這是水母嗎?」
男子將幾口箱子倒過來放,上頭並排陳列著幾瓶玻璃罐。
男子打開罐子,以手指輕輕撈起漂在水中的生物,將它放到我手心裡。
我雖然只有十歲,但也不至於對男子的話胡亂相信、全盤接受。只是,對「妖精生物」這個不曾聽說過的名字,我的確感到相當好奇。
每次我跟別人提起www.hetubook.com.com那隻奇妙生物的事,都沒有人願意相信。
終於,男子從我手裡拿掉生物,再次放回罐子裡。我雖然可以不用再忍受那奇癢無比的痛苦,但不知為什麼,心理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胸口悸動不停,腋下全是汗水。
男子就像過年時賣南北貨的商人,在買賣的過程中,添上討喜的口白。不過,看到這生物的模樣,倒是讓人覺得他說的話也不盡然全是胡說。
「怎麼看都是水母啊!我以前在水族館看到過的。」
不過,照映在我眼裡,它的確很像一張臉。
「而且……這小傢伙的叫聲很可愛喔!」
不知道現在是否還存在,從前在學校或公園附近,常有一些人來販賣稀奇的古怪玩意,例如,被染成五顏六色的小雞,或靠磁鐵移動的人偶,或者紙上的字只要用手指頭一擦就立刻消失的神奇墨水筆。這些吸引小孩子目光的玩意,都是一些不明來歷的男人在兜售。
當時,我非常喜歡某家的少女雜誌,那是一本很有趣的讀物,雜誌中附有紙皮包、可愛的貼紙和印有明星照片的墊板,還有許多新鮮好玩的附冊,班上同學流行拿附冊上的信紙來寫信。它是當時女孩子們必看的雜誌,我也不例外,每天存十塊錢,每個月固定去購買。
即使是在那樣的環境裡成長,小孩子依舊生龍活虎,彷彿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要他們靜靜待著,對他們是件很痛苦的事,寧可整天毫無意義的到處亂闖亂撞。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是個很愛跑步和跳繩的少女。
「是啊,一半就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種叫聲一點也不可愛,極有可能是生物渴求水所發出的求救訊號。
令人和_圖_書意外的,看似冰冷的生物,竟然擁有像貓兒腹部那般溫暖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它發出「嗶嗶嗶、嗶嗶嗶」像小鳥啼叫的聲音。鮮黃色的星形邊緣,如髮夾前端張開那般一開一闔的,可以看到裡頭粉紅色的組織配合著聲音在鼓動著。
男子說完,笑聲從齒縫裡洩出。聽他的口音,並不是大阪腔。
不過,你可別把它想成是外國童話繪本裡那種長者一對昆蟲翅膀的小精靈。我飼養的生物可是一點都不可愛,外表像極水母,大約只有十歲少女的手掌心這麼大,養在盛水的玻璃罐子裡,只會輕輕地彈著身體,漂啊漂。
我看了一陣子後,不知為什麼,那生物突然在水中來了個大翻身。當我看到模糊的星星印記時,不禁失聲尖叫。
那條路當時還沒鋪上地磚,黃土露出地面,不僅少見日照,路面更是凹凸不平。大概在某處積了水,始終可以聞到河川的味道。
記憶裡,我擁有那個生物的時間,是距今三十年以前——是我念小學四年級那年七月間的事。
男子看穿了我的心事。
男子隨手拿起並排中的一個玻璃罐,將它捧到我的眼前。
「啊——有張臉!」
「喜歡嗎?」
那的確很像一粒小荷包蛋。不過不是煮熟變成固體的荷包蛋,而是在蛋白部分快要變色前,迅速由鍋中將它鏟起,丟到水裡的樣態——我這麼說,應該就比較容易想像它的外形吧!
雜誌的發行是在每個月的月初。我們家附近沒有書店,得特別走路到車站前去。就是在那條路上,國營電車的高架橋下,我遇上那名男子。
溫暖、濕潤的觸感。
「呀,可愛的向日葵妹妹,要不要看一下呢?」
我立刻明白他是兜售物品和-圖-書的小販。
我看著自己手臂上豎起的雞皮疙瘩,又不能把它甩掉,只好忍受那生物在自己手心裡的感覺。
「怎麼樣,沒看過這種生物吧?」
我才剛說完,男子就以一副失望的口吻回道:
怎麼說呢?彷彿手心被濕濕軟軟的舌尖舔過,最後被用力吸吮的感覺。
街上有很多小工廠。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削金屬聲,總是經年不絕於耳,還有壓膜鑄版的機械聲。我本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對這些聲音早就習以為常,一點也不覺得它刺耳。倒是如今,太過寂靜的場所反而令我害怕。這或許是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吧!
男子看見我走近,臉上立刻浮現笑容招呼著。他注意到我最喜歡的髮夾,我非常開心,不禁停下腳步。
「怎樣,很像小鳥的叫聲吧?」
以前,也曾經讓弟弟飼養的獨角仙放在手心裡,當時,獨角仙腳上的纖毛就搔得我很癢。可是,那種感覺又和這種生物完全不一樣。
「我身上一半的錢?」
小孩子最容易將現實與幻想混為一談——大多數的人不是對此付諸一笑,就是認為我在杜撰故事,而以不甚友善的眼神回看我。那都無所謂。反正被當做是胡謅,對我也無傷。
它的身體中央有個鮮黃色、模糊的星星印記。順著印記,可以看到淡粉色的血管佈滿它半透明的身體。看著當時我的眼裡,它並不算小,但實際也不過才直徑五、六公分大吧!
結果,我老實地給了我身上一半的錢。少女雜誌一本兩百六十圓——就是一百三十圓。
「來,手伸出來。」
「這是什麼?好像是小荷包蛋哪!」
收過錢,男子以溫柔的口吻說著。我只覺得他彷彿會透視我的口袋,心裡有點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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