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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食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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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蝶 2

凍蝶

2

之前,他們一定是不知道我的身家背景,顯然現在已經有人告訴他們:和那個孩子來往,準不會有好事。一定是有人這麼說。
說也神奇,我們倆竟然十分意氣相投。
「真的很對不起。」
不同家庭也許多少有些貧富差距,不過,在小孩子的世界裡差不到哪裡去。或許,當事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些,是最大的原因吧!
翻開我最喜歡的學年雜誌,上頭印著學校今年的新生名冊,下方一定有一行字,寫著:「和大家做好朋友」,要大家和睦相處,快樂遊戲——對這句話,我始終有一股莫名的感動。
當然,我家附近也有和我同樣背景的小朋友,不過,他們早就有屬於自己的小團體,此時此刻,根本沒有我可以插入的空隙。偶爾,我也會加入哥哥他們的遊戲,然而年齡上的懸殊,讓我壓根就追不上他們的腳步,很快的,我就遭到淘汰了。
就在這時候,客廳的門突然被撞開,小真的母親端著牛奶進來。大概是兩手捧著盤子,所以才會用肩膀撞開門。不過,這撞門的聲音可比平常大了許多。
姊姊臉上的表情,和托兒所裡拒絕和我牽手的孩子一模一樣,叫人害怕。幾天前,姊姊還親熱地叫我「小道」,現在,卻以再冷淡不過的口氣稱呼我為「你」。我內心受到的驚嚇不小。
只要是人群聚集之處,不管再小的世界,都會有先後順序、階級意識的問題存在;有人受到優遇,自然就有人受到歧視。
有一次,小真的母親不在客廳,我們聊到恐怖的話題,聊得很起勁。當時不像現在,身邊充滿詭異的都市傳說。我們聊的都是吸血鬼或科學怪人等以怪物為主的故事。
在我認識「孤獨」這個字眼之前,已經充分熟悉那鑄鐵般的味道。即使置身在擁擠的地方,我也像是被關在透明的養蟲籠子裡,無法掙脫。
「好,我們下次去找看看。」
姊姊的口氣聽起來既像在生氣,又像是害怕。
真廣在小學二年級的春天從東京轉來我們學校。身材上來說,我屬於修長瘦弱型。真廣雖是小孩子,體格卻相當結實,膚色略微黝黑,乍看之下讓人有點卻步。不過,和他談話之後才發覺,他是個非常開朗、笑口常開的少年。
也不知什麼原因,總之,班上同學在背後都說真廣是裝模作樣的傢伙。真廣不說大阪話,hetubook.com.com難免讓人覺得他是自負於自己是東京來的。(真廣的確有這種傾向。或許,這是表達他對故鄉東京的思念也說不定。)不過,這卻成了同學們批評他的藉口。
我是個寂寞的少年。
因此,若要問為什麼受到歧視或受人排擠,那就只能歸咎於我和我的家庭吧!被貼上的標籤或許不同,但都同樣遍嚐辛酸與苦楚。
那之後不知過了多少年,在我的周圍彷彿存在著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圍籬。
「姊,我看你是害怕吧!」真廣以調皮的口氣挑釁著。
孩提時代,大家常常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想處在優於別人的地位。這種現象在同組的小孩子裡,展現的能力更是驚人。沒多久,我就成了眾人歧視的對象。小小心靈被孩子天真的言語給刺傷,這種情形時常可見。
才轉來沒多久就受到大家的排斥,真廣想必很孤單吧!小孩子的直覺最敏銳,他一定發現到我和他一樣都受到同學排擠,所以才會主動找我說話吧!
時間應該是在七月初吧!
小時候,父母親都在工蔽上班,因此將我送到附近的托兒所。記憶中,大約是三歲時,班上約有十五個稱為同學的小孩。
沒有人喜歡招惹麻煩,而且每個人都有選擇朋友的權利。總之,對於想保持中間立場的人,我是不會去責備或生氣的。我不是那種傲慢、強勢的人。可是,對於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我來說,這種被拋棄的感覺仍然令我悲傷。
幸好,他們對我三天兩頭的來訪並不以為意。而在他們家,最大的享受就是「下午三點」。
我們全笑彎了腰。真廣還以嘲弄的口吻說我和姊姊很相配。姊姊羞紅了臉,作勢要打真廣。
當然,那些父母一定以為我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
我就像個四處流浪的小孩。
我又失去了朋友。
如往常般,我和小真相約一起到學校玩。那天,我先到他家。炎炎夏日,整座街道都在太陽的烘烤之下發燙。我腳跟涼鞋,頭頂著炙熱驕陽,往目標真廣家走去。那時候,二樓以上的建築物還很少見,不過途中可以看到新世界的通天閣。
這麼說,好像把自己捧成了悲劇的主角,聽起來像是在撒嬌。可是,即使是現在,也沒有人會認為這世上真有平等,或處充滿溫馨與愛吧!
就算沒有好吃的點心,我還是很喜歡那段時間,因為可以看到姊姊。
和-圖-書時候,真廣的母親也剛好外出購物回來。她看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有那麼一秒鐘,她的臉上浮現一抹無奈的表情。接著,就說了一聲「我回來了」,旋即轉身進入屋裡。伯母對我採取視若無睹的態度。
現在回想起來,那分不清左右的年紀,毋寧是最幸福的時光。
「不,明天也不行。」
很容易人來瘋的我,非常喜歡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學校。校園裡到處都是人,每天上學都像在逛廟會,光是這一點就讓人開心極了。
「什麼?我才不怕呢!」姊姊逞強地回道。
這時候,姊姊正好從屋裡出來,準備出門。她漂亮的臉蛋上雙眉緊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我才要打招呼,姊姊已經開口說道:
我道歉。
雖然托兒所裡的老師對每個小朋友都很親切。但是小朋友的父母卻露骨的將我和其他小孩區別開來。我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故意視而不見。甚至還有母親一臉怒氣沖沖的對我說:「道男,我們家X X不用你照顧,你少管他的事。」這是繞著彎說話,意思是叫我不要接近他們家的小孩。
那一瞬間,姊姊整個人嚇得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緊緊抱住坐在一旁的我。
不管正在做什麼,這時都得停止,到客廳聚集,大家聚在那裡享用點心。那時,姊姊也會過來一起加入我們。
然而,小孩子就是這麼奇特。只要是關於自己的事,就特別耳聰目明。或許這就是小孩子的本能——從旁人的言行中,去推敲自己是何等的處境。
剛上小學的我,憑著這股熱情,果然立刻就有了許多朋友。不認識的同學,我會主動和他說話,也去和自己不熟悉的朋友結交,交友的圈子很快就擴散開來。
來到這世上,沒有人能夠自己選擇想要出生的家庭。我之所以受到歧視,就是因為我剛好就出生在一個受人歧視的家庭。
至少在我居住的地區,我是被視為「多餘之人」。我的存在,就像揉成一團的紙屑或一堆廢棄的塑膠碎片。
小真家位於K街,和我家有段相當的距離,以學校為中心的話,兩家正好各位於學區的兩端,約要花上我二十分鐘的步行時間。
「有事嗎?那也沒辦法。明天再玩吧!」
聽到我們的談話,姊姊也加入意見。
從古至今,小孩子對這類怪談總是興致高昂。我和真廣愈說愈起勁,最後兩人甚至計畫隔週星期六下午要一起去探險。m.hetubook•com.com
近來聽說由於兒童人數銳減,很多學校被迫關門。不過,在我們那個年代正好相反,小孩子多到教室不敷使用。
雖然如此,我還是很願意花時間走路到他家。因為不管是他母親,還是他同校五年級的姊姊,都非常歡迎我上他們家。
就是午茶和點心的時間。我以前雖聽過這個名詞,卻沒遇過真正實行的家庭。何況,他們家端出來的點心和餅乾都是昂貴的外國貨。由於過度厚待,反而讓我膽怯不敢伸手。小孩子不該學著這麼客氣……還因此惹來對方母親的責備呢!
為什麼自己會被嫌棄?因為自己出生在一個受人白眼的家庭——當時的我根本無法理解到這一層道理,更別說我連做夢都沒想過,當時的社會就是存在這樣的風氣。
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那孩子最後轉到別處的托兒所。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表面上看,情況似乎又回到從前的樣子,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一股「跟我扯上邊就慘了」的氣氛儼然成形,並且迅速蔓延開來。結果,我比以前更形孤立。
那些孩子的父母親一定以為,我的心智能力和他們的小孩不一樣吧!現在想起來,這些大人可真粗心,心裡想的,毫不修飾便脫口而出。例如,要求老師將我的食器和其他小孩的分開;睡午覺時,不讓自己的小孩和我一起睡,還有……
「對不起,小道。」
抵達真廣家時,我照例伸手按了門鈴。如今回想起來,當時門口設有門鈴的人家還真少見呢!門口的玄關前,已經灑過水,四周散發一股水泥地的蒸發氣味。
上托兒所時,不知為什麼受到大家的排斥,不過,上了小學,我一定要認識很多很多朋友——我可是認真想過,要和所有同年級的人都成為好朋友。
母親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我們。
從過生日時托兒所老師寫在色紙上送給我的話,可以知道我是個喜歡照顧其他小朋友的小孩。說起來那也是應該的,因為四月出生的我,就月份上來說,比誰都大。例如,隔年三月出生的小孩也在同一個班級裡,那我和他就相差快要一歲了呢!而且到了四歲,差距就很明顯。
真廣邊說邊闔上玄關大門。
也許是這原因,我很早以前就發現,自己受到的對待與其他孩子不同。
「對不起,小道,我不能和你去玩了。」
不知道和-圖-書為什麼要道歉,但我還是深深垂下頭去。
也就是說,真廣一家人在這三個多月來,已經熟悉了這塊土地。
不過,我一點也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
「對不起。」
我突然想到「鐵橋人」的事,也就順口說給他們聽。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是哥哥自己的創作。
若問我為什麼,似乎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那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人,本來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歧視另一個人。
他的母親和他一樣,都是笑口常開、個性開朗的人,倒是姊姊非常安靜。紅色的眼鏡框非常適合她。有時候,她會和我們一起玩「人生遊戲」或撿配對紙牌。心情好時,她還會唸書給我們聽。我很喜歡聽姊姊說話的聲音,或許我對她懷有一絲絲的愛慕之情也說不定。
現在兩方雖然已經不像以前那般對立,但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的確會對東京來的人另眼相待。
當然,托兒所的老師得知此事非常生氣。這是因為我的父母親不再保持沉默。至少,對於這個問題,他們並不認為應該忍氣吞聲。
「你別再來找我弟弟了。和你玩,連我們都被當成傻瓜看待。請你以後不要再到我們家來。」
點心時間也是談天時光。
「怎麼啦?」
雖然我也覺得經常打擾人家不太好,但他們家給人的感覺實在太溫馨了。每次去都受到熱情款待。就連他們家的房子都是新蓋的,和我家那種工寮似的房子相比,仿如有天壤之別。
那段時間,是我童年時期最快樂的時光了。也正因為如此,後來發生的事,可以說徹底粉碎了我小小的心靈。
有關的細節我並不清楚。似乎是我的父母堅持要求,那些拒絕和我牽手的孩子的父母,必須向我們賠罪。大概是情緒過於激動,雙方差點扭打起來。父母親也真是的。不過,他們一定是承受了比我更難堪的場面才會如此。真是無奈。
當時,不管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沒有亂發脾氣,也沒有蠻橫不講理,可是……難道我有什麼缺點是自己沒有發現的嗎?我甚至這麼反省過自己。
悲哀的是,灌輸小孩子這種差別意識的大多是大人。我在托兒所上中班、大班時,同年級的小朋友中,就有人受到父母親一些無聊言詞的影響。
起初,真廣剛轉到我們學校時,並未受到班上同學的歡迎。如今想起來,那理由也很好笑。大阪這塊土地上的人,對東京特www.hetubook.com.com別懷有敵對意識。雖然沒有人規定,但自然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競爭態勢。因此,大家對真廣也懷著戒心。
「小真、小道,我看你們還是算了啦。」
他對我的家世毫無所悉,和我交往得非常自然。我對他也無需刻意提防。才沒幾天,我們就感情好到互稱對方為「小道」和「小真」了。
我在小真家受到正常合理的對待。認真說起來,我們住的地方是大阪市中鄰近繁華街區的地段,稱不上高級或有文化氣質的地方。所以,在他母親熟悉這塊土地之前,一定很希望我們盡可能待在家裡玩吧!因此,我們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家玩耍。
「那怪物孤苦伶仃,也挺可憐的。」
姊姊的話只是順著故事情節脫口而出,但我卻對這句話產生了不同的感受。因為之前就連我也沒發現這一點。
是啊,孤獨無依的鐵橋人。與其說他們的存在叫人害怕,不如說他們是可悲的存在著。
「應該有吧!」
我等了好一會,真廣才露出小臉,彷彿剛剛才遭到斥責似的,神情既陰鬆又怪異。
「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說完時,真廣眼光閃爍地向我詢問。「車站旁不是有座很大的高架橋嗎?不知道那裡有沒有鐵橋人?」
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和朋友間的關係始終無法保持長久。最後他們總是一個個離我遠去,大家玩遊戲也不再找我參加,等我發現時,已經被眾人排除在外了。
我終於上小學了。
我只能一個人在外頭遊蕩。
我逛到有兩個車站遠的地方,在那裡和公園裡認識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然而,就算玩得再開心,那些小孩子畢竟不是我的朋友。隔天再到公園,也不見得就會遇到前一天的同一批人。就算有,對方也不見得願意讓我再和他們一起玩。
明白告訴我答案的是轉學生真廣。
「不是說看到鐵橋人的人都會遭殃嗎?」
有一回大家一起玩遊戲,有位小朋友拒絕和我牽手。當時我沒多想,不過那孩子的家長,顯然在家裡說了許多歧視性的言語(而且相當誇張),那孩子似乎也深信不疑。
我想誰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小學時,總覺得一天的時間好漫長啊!學校只上半天課,要晃到傍晚,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但如果和朋友,一起玩耍,時間一眨眼就過了。然而,對只有孤單一人的我來說,那真是漫漫午後。
「明天也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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