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阿飄呀！」

佐原照她的要求走進去，打開房間裡的照明。

原來如此。人就算死了，也不會喪失那方面的興趣啊！真傷腦筋……

「不是，我做了點東西帶來一起吃。」

即使如此，佐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滿，但愛麗絲大概是想弄得浪漫一點吧。

兩週前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這個女人，兩週後卻不必透過金錢交易便形同戀人，佐原認為現在這個時代實在太美妙了。

分明是平日的早上，在車站前走動的人卻很多。形形色|色的打扮，宛如水槽中隨意來回游動的熱帶魚群。邁入六月後天氣一下子熱了起來，處處可見輕便又清涼的時尚裝扮。年輕女孩自無袖的衣裳露出來的手臂顯得耀眼奪目。

（天啊，才第二次，就要在飯店裡吃她做的便當？）

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抬頭望著澀谷的夕陽的理華。那一天，佐原無言地望著她那如雕刻般美麗的側臉。理華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於是便轉過來面向他。

筷子停頓，漢堡滾落在保鮮盒裡。

「那，今天怎麼會選在澀谷？」

愛麗絲很快就從林立的建築之中找到想去的賓館。

刻意作了個無關緊要的回答之後，佐原伸出筷子夾起漢堡。那是小學生最愛吃的菜色。這時候應該是學校吃午餐的時間吧？妻子一定也在打工的超市休息室裡，打開寒酸便當的便當蓋……

一見面就直奔賓館也不太好，所以佐原這麼說。愛麗絲大搖其頭，否決了他的提議。

「我記得是這邊。」

理華死後他就沒有來過這裡，所以已經睽違五年了，但這裡似乎一點都沒變，一樣是「背影之城」。

愛麗絲的聲音驟然間聽起來好遙遠。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攬客的時候聽說都是用這個名字。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喔？」

「太好了，還空著。」

把免洗筷分開再遞給佐原之後，愛麗絲突然站起來。原以為她要去廁所，結果她卻在房間角落的觀葉植物前蹲下，往包包裡掏找什麼東西。

透過交友網站成功到手的女人，已經超過二十個了。即使是不會說話、不擅社交的自己，只要掌握箇中要領便能當個花|花|公|子，不禁令人想大呼ＩＴ萬歲。

愛麗絲看了櫃檯旁的空房告示，撫著胸口放了心。分明是平日的中午，卻有將近半數的房間都有人。有些應該是正在打掃才無法出租吧，但就算真的有人使用，在這個地方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魂。是相信有鬼、怕鬼的心態，才會令人產生幻覺。因為心裡害怕，所以就算看到乾枯的蘆葦也會當成靈異現象。

「對呀。和-圖-書真的，不用管我。」

愛麗絲提著一個有名的百貨公司的小紙袋。從上面看去，可以看到一個粉紅色的包裹，上面還打了一個結。

佐原差點失笑。

她看的到底是些什麼雜誌啊？

「那個命案我知道啊，很有名。不過，遇害的是日本人吧？怎麼會叫作Elaine？那是外國名字吧。」

他一點頭，愛麗絲便按下房間照片旁的按鈕。鑰匙從小小的窗口送出來，佐原接過鑰匙。

理華正是在五年前的冬天，被發現遭人勒死在：Ｍ山町巷子裡的女子。白天是一流企業的菁英OL，晚上則在這裡徘徊，一個晚上與好幾個男人交歡。

「房間裡的也打開，還有浴室和廁所的。」

道路以109大樓一分為二，分別是東急本店路和道玄坂路。

「不早點去的話，喜歡的房間就會被訂走。那裡從十一點開始營業，競爭很激烈的。」

愛麗絲打開小冰箱，拿出兩罐特大罐啤酒。這裡採用的系統是按鈕取物，退房時再一併結算。

愛麗絲膩聲問。

她該不會想去野餐吧？

「比上次那裡好多了。」

打開手機，原來有郵件寄到了。螢幕上只顯示了「圓圓」這個可笑的寄件人名字。

「我媽媽很喜歡童話故事，我還沒出生，她就決定如果是女生就取名叫愛麗絲。一點都沒替我著想。我從小就是這種體型，每次都被當作取笑的對象。再加上我媽媽又常讓我穿荷葉邊的衣服，感覺就更誇張了。每次看到小時候的照片，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她在玻璃帷幕的車站大樓二樓，像個孩子般揮著手。本來身體就已經夠圓了，從這種上仰的角度看去感覺更胖。那件紅色薄外套簡直快爆開了。

這東西每次一震動，他就覺得好像有一隻大瓢蟲要從口袋裡逃走似的。他嫌來電鈴聲吵，總是把鈴聲關掉。

「這個剛才妳也說過了。下雨會怎麼樣？」

她把百貨公司的紙袋放在桌上，拿出凱蒂貓圖案的布包。可能是她的小孩平常用的。

一進到明亮的房間裡，愛麗絲便以快活的聲音說著。的確，這個房間看來是比上一次的舒適多了。

「兇手到現在都還沒有抓到……不過聽說一到下雨天，那個女人就會回到這個地方。有好幾個人看過，她明明撐著傘，大衣卻濕透了……還說她臉上總是掛著微笑。」

「被妳說得好像很不紅的演歌歌名一樣。下雨會怎樣嗎？」

「妳去買東西？」

兩人拿罐裝啤酒對碰。佐原只喝了一小口，愛麗絲則一口氣灌了不少。一副想早早擺脫理性束縛的喝法。

「澀谷妳很熟嗎？」

愛麗絲在佐原身旁坐下，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簡直就像新和*圖*書婚夫婦。

經過高架橋下慢慢往八公像前移動時，佐原問了。

「那麼，乾杯。」

不等佐原回答，愛麗絲便伸手拿起遙控器。

「我可不是在進行什麼宗教儀式哦！是聽朋友說這種地方有很多那個，所以最好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和枕邊放一點鹽。」

來到一樓的愛麗絲撥開人群走過來。她就像是一條特大號的熱帶魚。不，說是巨大的金魚比較合適。

他不記得這是誰說的了，但這句話有個部分相當具有說服力。

「你可不可以先進去開燈？」

「我的真名叫作|愛麗絲，很不配吧！」

愛麗絲說她住在埼玉縣某個遊樂園附近，距離這裡少說也有兩小時的路程吧。得先把小孩送到學校後才能準備出門，沒想到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連便當都做出來了，真不愧是專庭主婦，手腳真俐落。

「說到這個，以前我聽說只有相信鬼的人才會遇到鬼。」

「所以妳才會怕進暗暗的房間？如果這樣能讓妳放心，妳就儘管做吧……」

「其實我是不想講的……你有沒有聽說過Rainy Elaine？」

愛麗絲一面打開各處的櫥櫃、參觀浴室，一面連聲稱讚。或許正回想著雜誌的報導，確認自己正置身其中吧。

「嗯，有些雜誌有報導吧。」

「請抬頭看看夜晚的星星。」

愛麗絲似乎興致高昂，也只能隨她的意思了。

她說的上次，指的是他們一個月前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們約在上野碰面，形式上逛逛美術館之後，便在離不忍池不遠的賓館上床了。

（好慢啊……）

澀谷車站前，新島摩亞頭像——

在約定的咖啡店第一次見到她時，他認為她信裡用的「圓圓」這個暱稱非常貼切。她自稱豐|滿的說法實在相當委婉，她的腰部幾乎沒有曲線可言，全身屬於倒三角形。那一頭爆炸般的鬈髮，也對增加整體的份量感作出不少貢獻。

轉過頭來的愛麗絲表情認真無比。

一道火熱的電流從背脊竄到頭部。他不禁有種被刺到痛處的感覺。

「好高興喔！那就不枉我麻煩你帶我來了。」

愛麗絲在盆栽的土壤部分鋪了一張面紙，把白色的東西從瓶子裡倒出來。

才剛經過混亂不已的十字路口，他忽然停下腳步。

「我最怕這種時候了。我每次都會想，房間裡黑麻麻一片的，要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怎麼辦？」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嗎？」www.hetubook.com.com

在關東地區的賓館裡，第2頻道大多固定播放A片。

「雖然失去肉體，卻照樣可以怨恨、難過，可是再怎麼樣都不能炒飯了吧，炒飯是活人專屬的特權。聽說死掉的人羨慕得不得了，都會很想看，所以就會聚集在這裡。」

一並肩而行，愛麗絲的手便勾了上來。那種抱住手臂似的勾法，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被架著走。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他們有親密關係吧。他雖然想揮開，但那肉肉的手就像觸手一樣纏住他，令他無法如願。

「那麼，先來吃中飯吧！」

出了電梯，指定的房間就在眼前。門上的燈一明一暗地閃爍著，指示來客正確的地點。

在人潮之中，自己看起來又是什麼模樣？深藍色的夏季西裝搭配咖啡色皮鞋的上班族打扮，等同於充滿泥土臭味的淡水魚吧。

突然間，臉頰上有種冷冷的觸感。

佐原至今見過幾十個女人，像她這樣能讓人覺得還有可愛之處的網友已經算不錯了。有些人在信裡活潑開朗極了，實際見面時卻一語不發（回去寫信卻又活潑起來，反而更令人恐怖）；而一開口就牢騷不斷的女人也屢見不鮮。

「那，你先吃吧。」

當他看到出現在眼前的109大樓時，有那麼一眨眼的時間，過去的記憶復甦了。那天的天空不像今天這麼陰鬱，而是一片美麗的夕陽。

可能是大腦拒絕處理資訊，明明聽到聲音卻無法當作有意義的話語來分析理解。大腦只是反覆不停地對佐原發送相同的影像。

「別管我，我馬上就好。」

搞不好這個地方她來過很多次也不一定。看她對走進賓館大門沒有絲毫的猶豫。

平常的他根本不會把這點遲到放在心上，但或許多少有些良心不安，一直待在同一個地點讓他心情浮躁，很想盡快離開這裡。

大小約有五坪，而且除了床這個主角之外，還有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的沙發和玻璃桌。房間整體是以粉紅色為基調，搭配明亮的顏色，照明也可以調得很亮。除了窗戶外加了木板這一點以外，和一般的飯店沒什麼兩樣。不，應該說感覺還更好才對。

「兩邊都會到，要走哪一邊？」

什麼東西啊？完全搞不懂。他當下能想到的，頂多就是課長唱卡拉OK時的招牌歌歌詞。

「要不要去喝個咖啡？」

他好奇地抬頭一看，只見天色一副隨時都會下雨的模樣。出門時明明是晴天的——這是自己與澀谷不合的證明嗎？

「啊……沒有，我正在想Ｍ山町是在哪邊。」

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和枕邊倒好鹽堆之後，愛麗絲在佐原的身旁坐下。

「原來如此。」

「〈Mary Jane〉這首歌我倒是知道。」

「因ｈｔtps://ｍ.ｈｅtｕｂｏｏk•ｃｏｍ•com為……現在是雨中的Ｍ山町呀！」

他認為，能在交友網站遇到沒有缺點的美女那才有問題呢！

接著她解開布包，取出保鮮盒擺好，再一個個小心打開蓋子。裡面有滷味、日式煎蛋，和看似冷凍食品的漢堡等等。完全是一派家常景象。

佐原像唸魔法咒語般喃喃說著。

她拿在手裡的，是餐桌上很常見的鹽罐。打開瓶蓋，倒出大約兩茶匙的鹽之後，又到另一個角落去，同樣鋪了面紙，堆起一小堆鹽。

「哇啊，這房間真不錯！」

突然間，放在西裝胸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

「Rainy Elaine 。」

他對此並沒有異議。

實際上當場並沒有響起那首歌的旋律，但在佐原心中兩者是不可分的，因為告訴他那個團體的，就是理華。

佐原不由得笑了，的確沒錯。不過，也不必因為這樣就看起長壽的午間帶狀綜藝節目吧？她當這裡是哪裡啊？

「這間可以吧？」

「沒有啊，我沒來過幾次。」

或許是佐原的說法惹惱了她，愛麗絲以略帶威嚇的語氣回嘴。

看向四周，愛麗絲現身了。

與那幅情景重疊的是熟悉的音樂——賽門與葛芬柯的〈April Come She Will〉。

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出現這個話題。這是什麼機緣嗎？

愛麗絲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說著。

「要不要喝啤酒？」

「這房間真棒。佐原先生覺得呢？喜歡嗎？」

心裡雖然覺得煩，但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他甚至努力做出高興的表情。

「好啊。」

聽到轉動瓶蓋的聲音——佐原悄悄從她背後靠近，偷看她在做什麼。

他仍舊以被架著走的姿態上坡。人行道上鋪著石板風格的地磚，但有些部分因為沾了黏黏的污垢所以看不清楚那是什麼花紋。

雨滴很小，甚至沒有改變人行道的顏色。

「討厭，下雨了。」

佐原把滷雞肉放進嘴裡說。這道菜的口味很重。

在坡道中途的警察局前方的路右轉，就到了Ｍ山町了。

（那女人在搞什麼啊？）

「不行！裡面的女生身材都很好，看了只會讓彼此難過。」

「Rainy什麼？」

「好可惜喔，你竟然沒看到剛才那個。好漂亮呢！」

佐原還沒抬頭看，愛麗絲便發話了。

他對笑得十分開朗的愛麗絲並沒有感到特別失望。

「我跟你說，我在雜誌上看到Ｍ山町那裡有一家很棒的飯店。整個房間都是粉紅色的，可愛得不得了。雖然像上次那樣的地方也不錯，可是我想既然要和佐原先生一起去，不如就去那種漂亮的地方吧。」

然而這身不起眼的打扮反而好——土氣的公事包已事先放在投幣式置物櫃裡了。

進了電梯，愛麗絲突httｐs://ｗwｗ•hetｕbｏｏｋ•cｏm.ｃｏｍ然靠了過來，揚起下巴閉上眼睛打算索吻。佐原靠腳跟施力站穩，以免被她的重量壓倒，再將嘴唇印上去。

愛麗絲臉上露出淘氣的笑容說。從俯視的角度看，那張臉其實還滿可愛的。

說溜嘴了吧。原來她上賓館的程度，已經頻繁到會用「每次」這樣的字眼了。當然，他對此並沒有感到不快。彼此彼此。

「你知道嗎？來賓館的情侶幾乎都會在電梯裡接吻。」

她這麼說，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喏，佐原先生？」

愛麗絲濕滑的舌頭推開他的牙齒堂堂入侵。這個吻與什麼甜美啊、熱情啊之類的老掉牙形容詞無緣，就只是濕滑——如此而已。

於是佐原走了進去，隨手按下附近的開關。入口那一帶的燈亮了。

他是在手機的交友網站上認識愛麗絲的。她留下「我要找白天能通Mail的人！」的留言，而佐原回應了。那句話似乎是與「白天能碰面的人」同義，他們通信一週後，愛麗絲便說想見面。

相形之下，這個房間好多了。

上野的賓館是在兩坪多的房間正中央擺了一張大床，在剩餘的一點點空間裡則只有一張桌子而已。整個房間還以暗色調統一，就好像在告訴房裡的人，在此所做的一切是見不得人的背德之事。

愛麗絲在電梯停止之前放開了嘴唇，笑了。

約好的時間過了兩分鐘。

那天他本來打算見一面就好，沒想到用半開玩笑的口氣約她上賓館時，她卻以一副早就料到會這樣的態度答應了。所謂「白天能碰面的人」，換句話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佐原一邊在沙發上點起菸來，一邊回答。

「怎麼了？」

佐原在那座石像的蠢臉前哈菸，看了手錶一眼。

「可以看電視嗎？」

「幾年前這個地方發生了一件他殺的命案，你知道嗎？有個女人白天是一流企業的能OL，晚上卻在路上攔客人。」

走不到三十秒，便進入前後左右都是賓館的世界。

「很多那個……是什麼？」

「那個……是鹽嗎？」

「這也是雜誌報導的？」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雨中的Ｍ山町，我不太喜歡。」

「沒關係，不會下多大的。」

愛麗絲似乎看穿了佐原的心思，自己主動說。

「待會再告訴你。現在說的話，佐原先生會想回家。」

「妳在幹嘛？」

「妳要看什麼？第2頻道？」

佐原選了道玄坂路。如果可以，他不想和愛麗絲走那條充滿回憶的本店路。

「Rainy Elaine 」

那是個昏暗老舊的房間。牆壁貼的是酒紅色的天鵝絨布，但很多地方都已經掀了起來，有些甚至還脫落了。浴室的磁磚有裂痕，鏡子也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