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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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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通信 1

雨滴通信

小學的時候,我有超能力——
如今我已年過四十五,身為三個小孩的媽還講出這種話,肯定會惹人笑話。再不然大概會以為我迷上什麼邪教,或是流行的靈異節目看太多了吧!
回想起來連自己都覺得是一場夢,但那奇妙聲音的記憶令我印象深刻,有時我甚至會懷疑,說不定當時的我其實是染上了什麼疾病……。幸好現在我已絲毫沒有可疑的超能力,但每逢安靜的雨天,我總覺得某處傳來不可思議的聲音。
於是,我不時會想——這個世界,如今肯定也充滿了寂寞的心……。

1

即便三十幾年的歲月逝去,我仍無法忘懷那個冬天的晦暗。
女孩看到我後驚訝地脫口喊出。她是我的同班同學芳江。
也難怪我會這麼想——小孩本來就會抗拒擾亂自己世界的事物,更重要的是,母親沒有充分顧及我的感受,令我感到很失望。
(若能就這樣消失到哪裡去就好了。)
「我去超市買東西。本來正在寫功課,我媽偏要叫我跑腿。」
但越是看到母親的雀躍,我就越是討厭中田先生。初次見面之後還不到一個月,我甚至已開始祈禱他最好永遠別再來我家,一心期盼他與母親感情破裂。
(啊!只剩下自己孤孤單單的了。)
那個聲音,我覺得很有趣。備感孤獨的心,好像變得比較輕快了,於是我繼續豎耳靜聽——隨著時間流逝,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多。打在水泥上的聲音,濡濕樹脂製動物模型的聲音,滴落在樹根枯葉上的聲音……。
「中田先生是藥劑師……他說,他願意當弘美的爸爸。」
彷彿聽見鬼魂的聲音令我有點害怕,但我盡量不去深思。只是,再次閉眼專心聆聽雨聲……。
當時,我十一歲,在東京外圍地區的公寓與母親相依為命。父母在四年前離婚,身為獨生女的我由母親撫養。
(媽媽自己去不就好了……我正在寫作業呢!)
芳江不悅地回答後,道聲再見就走了。
我撐著紅傘,獨自走在通往站前商店街的路上。並不是有事才前往,而是無處可去,所以無可奈何……或許是因為總覺得心情鬱悶,所以留戀起大型超市各色貨物所洋溢的熱鬧,以及書店裡起碼可以翻閱三十分鐘左右的書架。
中田先生擠出略顯勉強的笑容,向我這個小學生鞠躬。他和-圖-書比母親大五歲左右,戴著黑框眼鏡,鏡片後面的眼睛細小如線。梳得規規矩矩的西裝頭,即便在那個年頭,也給人一種老古板的印象。
母親這番口吻異常做作的說法,令我費解。過去一直是母女倆開心共度的平安夜,為何非得讓不相干的外人加入?
「咦,弘美?」
(這麼大的雨,還叫我去買東西,真討厭。)
(怎麼有個怪怪的小孩,不知在這兒做什麼?)
憂鬱的根本原因,來自於突然闖入我與母親生活的某個男人。
她說著,隔著柵欄舉起又大又鼓的紙袋給我看。我這才想到剛才聽見的,的確是她的聲音。
(像剛才那種情形,大概就叫做幻聽吧!)
帶著剛上小學的我,工作家庭兩頭忙,有時還得擔任學校的家長委員,年度結算時還把工作帶回家,與帳簿格鬥到深夜。甚至曾因操勞過度病倒,住了三天醫院。
本以為很安靜的公園內,其實充斥各種聲音,那一切,都是從天而降的雨滴製造出來的。
用不著刻意回想也知道,與父親離婚後,母親吃盡了苦頭。
最後我終於走到車站附近的社區。
(啊呀!這樣下去就來不及了……鐵定又要挨罵了。)
母親不管任何事,都把自己想做的擺在第一優先。嘴上雖然講得好像很在乎周遭的觀感,卻總是趁亂精明地達成自己的希望。她自己似乎毫無自覺,但做女兒的我從小就已經看透了。
走在通往站前商店街的路上,我翻來覆去地思考。雨依舊下個不停,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風好像也更強了。
就這麼想著閉上眼,雨聲聽來比過去hetubook•com.com更加清晰。落在泥土地面的聲音,打在身旁樹叢葉片上的聲音,滴在某種金屬上的聲音——稍微慢了一拍的巨大聲響,想必是積在哪兒的雨水集體落下吧!
父親是個儀表頗為出眾的美男子,但他喝醉時會大鬧居酒屋,還在外偷偷欠下大筆債務,是所謂「無藥可救」的人。另外也曾偷竊自行車差點失風被捕,一個人花光所有年終獎金——就算不是母親的旁人,恐怕也會對他失望透頂。不過他生性開朗活潑,所以幼年時的我倒是很喜歡他。
如果我再年幼一點,或許就可以氣呼呼地鼓著臉直接說聲不要。但是,擅長看人臉色的我,不僅無話可說,還得與中田先生並肩吃蛋糕。
「弘美……這位,是和媽媽在同一家醫院上班的中田先生。」
這時我也沒掉一滴眼淚,只是被肩上的寒意凍得發抖,在長椅上舔舐孤獨。彷彿只有無人看顧的雨中公園這些遊樂器材,才是自己的夥伴。
同樣形式的公寓有十棟都集合在這一區。我想起有個班上同學就住在其中一棟,原本想去找她,但終究沒有那麼做。總覺得此刻不太想和人說話。
(這一切,都是爸爸的錯。)
隔天早上,正要出門上班前兵荒馬亂的時刻,母親若無其事地說。
正因為看到母親如此努力,她若是能好好拿捏時機再開口,或許我也不至於表現得那麼抗拒。但母親的做法,實在太直接了(沒辦法,那就是母親的個性)。突然帶個陌生男人回來宣布:「這個人或許將成為妳的新爸爸……」對一個十一歲的女孩而言,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好臉色。
「妳剛才和-圖-書,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中田先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只有母親一個人嘰嘰喳喳。我忙著思考他倆究竟是什麼關係,根本不知道蛋糕是什麼滋味。
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最後索性不管那麼多了,再次閉上眼睛靜聽雨聲。
但中田先生在除夕也來到我家,和我們一起觀賞紅白歌謠大賽。甚至還一起守歲,雖然他是自己睡在另一個房間,畢竟還是在我家過夜。他給的紅包超乎預期,固然讓我很高興(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五千圓鈔票),但總覺得他好像是硬要成為我家的一份子,徒然令我更加反感。
「有點事……小芳妳呢?」
突然間,在雨聲之中,似乎傳來這樣細微的聲音,我不禁睜開眼。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是個女孩的聲音。
記得那時我也想起了父親——一九七四年,就年號而言是昭和四十九年新年剛過數週之際。
現在的情形或許已大不相同,但在那個年代,一旦離婚,小孩多半交由母親撫養。育兒被一般人視為女性的職責,況且小孩基本上也更喜歡母親,因此大概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吧!若說有何不安之處,恐怕就是收入的問題了(日本自古以來便是男尊女卑的社會),母親擁有醫院事務員的資格,因此只要不要太揮霍,母女倆的生活絕對不成問題。
那人突然上門,是在數週前的平安夜。正在等待媽媽說好要送給我的卡式錄放音機及蛋糕的我,因為那個瘦如火柴棒的男人突然出現而大吃一驚。
我緩緩環視四周,但公園內不見半個人影。柵欄外的路上,也沒有人在行走。
如今想來,母親也是個笨拙的人。如果她事先能夠先透露一點風聲,我也不至於那麼心慌www.hetubook.com.com意亂了。
想必,母親是真的喜歡中田先生。那麼沉默冷淡的人究竟有哪一點好?我實在不明白(很遺憾,無論長相或身材,他都與父親有著天壤之別),母親肯定只想盡快與中田先生在一個屋簷下廝守。所以連我這個做女兒的不悅蹙眉也看不見,略顯性急地推動這件事情。
「妳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弘美,妳好……我姓中田。」
(奇怪了……剛才應該是芳江的聲音不會錯呀!)
若能乾脆像打針前的小小孩哇哇大哭地抗拒,不知該有多好,可惜我一直是個不愛哭的小孩。因為我從小就知道哭了只會讓母親為難,所以不知不覺養成了無論何時何地都咬牙強忍的習慣。
我用忘記戴手套的粗糙雙手,不時按著自己的臉頰想——對,父母要是沒有離婚,我本來應該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我的朋友們多半都過得無憂無慮,為何唯獨自己,非得落到這種下場不可呢?
我喜歡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和父親也差不多每半年見一次面,因此終究無法歡迎中田先生的出現。身為女兒,內心深處畢竟還是期待父母能夠破鏡重圓。當時父親也沒有再婚,因此我以為,只要父親稍微檢點一些,那並非不可能的事……所以中田先生這樣的人出現,實在很不是時候。
「我?拜託,怎麼可能。」
不過,我知道那並非中田先生執意如此,而是母親強烈希望下的結果。
我看著雨中的公園,想到自己是孤獨的——父母都這樣丟下我,走得遠遠的。比起我,他們更在乎他們自己……簡直像自虐似地,我一再這麼想著。
於是,又過了一會——
我再次在長椅坐下試著思考,但她自己都說不是了,應該不是芳江https://m.hetubook.com.com的聲音吧!那麼,會是誰的聲音呢?
比起剛才,這次聽到的聲音更清楚。我不禁從長椅站起來,再次四下張望。就在這時,一名女孩自柵欄外的馬路轉角拐過來。
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我霍然睜開眼,只見公園入口處有個身穿紅色大衣的女人。她正不停地瞄著手錶,一邊快步朝這邊走來。一定是有什麼急事,所以想橫越公園抄近路吧!
經過我面前時,女人自花傘底下瞟了我一眼說道——但她的嘴唇完全沒動。
那天一早就下雨,到了傍晚也不見雨停的跡象,厚重的銀灰色雲層覆蓋整片天空。如果氣溫再低一點,肯定會下起雪來。
當時的我不知道父母離婚的原因,也不想知道。因為只要回想起父親的種種,似乎便可以想像得到。
「難得碰上聖誕節嘛!妳說是吧?中田先生說他沒有安排活動,所以我想不如一起慶祝,就邀請他來了。」
我走進屋頂下,把傘收起在長椅後坐下。起初頗有涼意,但也許該歸功於木製品的優點,不久便感到微微的暖意,我終於得以放鬆肩膀的力氣。
「其實……媽媽在和中田先生交往。」
雖然談不上退而求其次,但我決定改去那社區旁的兒童公園略作休息。那裡有夏天讓小小孩玩水的游泳池,旁邊就有五坪大帶屋頂的空間,放了一些木製長椅。
公園裡悄然無聲。分為左右二條滑道的溜滑梯、似乎才剛重新粉刷過的鞦韆都沾滿雨滴,看起來似乎結凍了。沙場的沙子也淋濕了,變成寒冷的灰色,有一把似乎是某人忘記帶走的塑膠小鏟子,鏟子凹陷的地方積滿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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