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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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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軒怪譚 1

鏘鏘軒怪譚

1

豎立在入口前的招牌上,寫有拉麵、炒飯、叉燒麵、咖哩飯……這些常見的菜色,單純稱之為拉麵店或大眾食堂似乎更為貼切。上面寫的價錢也很公道——不,應該說超級便宜,但之前我從未走進那間店。雖然曾經多次走過店前,卻不知何故從來不曾起意光顧。
這時我不經意一瞥,供奉的是蓄著長鬚、手拿關刀的關聖帝君——也就是《三國志》裡關雲長的畫像。據說他被視為商業之神,凡是中國人開的店,多半都會供奉他。原來如此,看來貌似小錦的女人是道地的中國人。
從旁邊的碗拿起二顆雞蛋,她用一隻手同時打破,扔進開始冒煙的熱油中。只有她那種就女性而言超級巨大的手,才能玩出這一招。
「吃了,就知道。」
女人說著把濕淋淋的炒菜鍋往瓦斯爐上一放,大火轉眼間就把鍋子烤乾了。然後女人拿杓子舀了一大杓的油淋進去。
最後女人拿杓子舀起堆成圓形的炒飯扣在盤子上。又撈起鍋中剩下的一些,直接斜放上去,炒飯看起來像是輕輕戴了一頂帽子在頭上。
八成是因為她炒飯時總是鬧烘烘,常客才取了這種怪名稱吧!我反射性地笑了,但是看著單手甩鍋的女人,我恍然大悟難怪會取作那樣的名稱。
自西口陸橋上眺望穿過雪中的山手線及常磐線後,我下樓梯走出東口。現在經過重新開發已經變得整齊乾淨,但當時的日暮里車站前面,北邊是小店櫛比鱗次的鬧區,也是最適合漫無目的步行場所。此地還有收集了漫畫家望月三起也的《wild7》全集的咖啡店,所以打從二年前搬來之後,我就和_圖_書經常在東口一帶打發時間。
「是嗎?那是因為,過去,你不需要這間店的食物。」
驀然映入眼簾的菜名,是蔥花蛋炒飯。之前一路從雪中走來本來想吃拉麵,但是看著甩動炒菜鍋的女人,我忽然很想吃炒飯。
(這簡直……太厲害了。)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份蔥花蛋炒飯。」
「那裡,靠近門。外面在下雪。客人每次進出,風咻咻吹。沒必要特地坐那裡。」
我抱著有點緊張的心情,拿調羹舀起蔥花蛋炒飯送進嘴裡。
我一邊暗忖一邊在最近的椅子坐下,她繼續甩著炒菜鍋說:
我不禁想塞住耳朵,但我聽見一名客人兩眼發亮地嘟囔——「出現了,大嬸的火燄大鼓!」
我邊想邊轉頭朝餐館一看,驀然發覺一件怪事:入口上方橘色的遮陽篷(鐵架上鋪著塑膠,很像彈簧墊的那種玩意兒),明明寫著「寶來亭」這行紅字,門口的布簾卻印著「關關軒」這個名稱。
當然,我也知道她的目的不是要打鼓。她是要讓飯和拌菜、調味料充分混合,使味道均勻。雖然知道,但真有必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嗎?
(那又是什麼玩意?)
看樣子好像進了古怪的店……我邊想邊朝店內深處走。基本上,店裡的人如果態度傲慢,就算味道再好我也無法認同。
等雞蛋吸了油開始膨脹,她就放進蔥花,又倒了一次油之後放進冷飯,拿鐵杓開始用力翻炒——接下來,簡直是她的個人表演。一隻手裡的炒菜鍋就像大鼓,另一隻手的鐵杓宛如鼓棒……或者該說,炒菜鍋像殺父仇人,杓子就是復仇的棍棒。鏘和*圖*書!鏘!鏘!開始用力敲打。
撇開那怪腔怪調的日語先不談——聽到她這麼說,我不由得睜大眼睛。明明是她叫我隨便找位子坐我才坐下的,結果她居然劈頭就罵我大笨蛋。
(到底哪一個才是店名?)
(算了,管他的。趕緊吃完走人吧!)
那激烈的表演令我屏息。炒飯,原來是做法這麼凶猛的食物嗎?
女人一本正經地說——吃完炒飯時,我對她這番話感同身受。之前的沮喪已經完全消失,反而全身都充滿了幹勁。好像現在什麼都辦得到……就是那種無敵狀態。
(發現好地方了……明天再來吃吧!)
「人哪,不吃飯不行。肚子餓了,想不出什麼好事。想自殺的人,其實只要吃得飽飽的就沒事了。想死的念頭,立刻就會消失。」
「啊,那是什麼意思?」
「吃了我的炒飯,你就再也不會去別間店了。」
眼前是約可容納八人的吧檯與二張桌子,店內狹小呈長條形。如果動動腦筋,應該還可以擠出空間再放一張桌子,但靠後方的牆上設有佛壇,所以好像不能那樣做。為了和三個先到的客人保持適當距離,我在靠近佛壇的地方坐下。
被這句話送出門後,下個不停的雪花再也不再令人覺得寒冷,反倒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然而,這天我彷彿從一開始就鎖定了這個目的地似的,理所當然地拉開門。一股熱風夾帶著麻油與醋的味道撲面而來,「啊!好溫暖」……當我這麼想的瞬間,就在眼前五十公分處,一道火柱已轟然冒起,嚇得我不禁愣住了。
「先生,我的店,第一次來?」
想必沒有和圖書什度特別的理由,但那種大而化之的態度,令我感覺莫名的喜悅。
我住在車站另一頭的谷中銀座附近。那天,我打著黑傘,在大雪紛飛中四處徘徊。其實前一天發生過一些令人沮喪的事,窩在破公寓裡只怕心情會加倍鬱悶,與其如此索性就……於是乎我衝到了屋外。
「一位嗎?隨便找位子,自己坐。」
「噢,蔥花蛋炒飯,那是我的招牌菜喔!你內行。」
「你幹麼,坐那裡?你是大笨蛋?」
說是中國餐館,但一眼就知道那並非所謂道地的中國飯店。
女人還是拿竹刷一邊刷洗用過的鍋子一邊問道,我除了點頭無法做出任何回答。「拜託現在別跟我講話。」……我心裡只有這個念頭。
對,那堪稱是與炒飯在格鬥。外面下著大雪,她卻穿著短袖T恤(背後有巨大的花|花|公|子標誌的兔子,但仔細一看卻是兩隻耳朵下垂的仿冒貨),袖子底下約有小學低年級男童大腿那麼粗的手臂,正在高速地上下晃動。明明鍋裡的油沒有多到足以著火,炒菜鍋卻不時全體籠罩在火燄中。
我對著正把鍋裡炒的東西移到盤子上,隔著吧檯遞給客人的女人說。
記得大約是二點過後吧,我在人跡稀少的小巷中,一家老舊的中國餐館前駐足。由於沉浸在思緒中,這時才想起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
如今想想,連那種瑣事都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剛才還叫我大笨蛋,現在未免把我捧得太高了——我拿起放在吧檯上的冷水壺自己倒水,一邊暗忖。雖然沒寫明是自助式服務,但是店內看https://m.hetubook.com.com來好像只有那個女人,傻等下去恐怕永遠不會有人來替我倒水。
「來,讓你久等了。」
記得拉門上的玻璃已被油煙燻黃,紅色布簾染有無數來歷不明的污漬(該不會走出來的客人全都拿那個擦嘴吧!),店面裝潢實在談不上漂亮,但是如果太在意那種問題根本就無法在平民街區生活。尤其是我這種生活絕對不算富裕的年輕人,就算外觀有點簡陋,只要價錢划算,照理說任何店都值得上門一試——但我卻像以前從未見過一般,壓根沒留意過那間店。
不過,無論是油膩膩的牆上貼的菜名,或是放在吧檯上的直立式菜單,都沒有道地中國菜的名稱。有的,全是拉麵、炒飯、咖哩飯及那一類的菜色。
「……好吃。」
第一次走進那間店,算算已是二十年前——當時我才二十出頭。
「大嬸,妳是個天才。」
我已不記得當時為何會起意走進那間店(不過人們走進拉麵店的理由,通常只不過是因為肚子餓),我只記得,那天東京罕見地下了大雪。大抵上應該是二月底或三月初。
「怎樣,好吃吧?」
(這簡直太誇張了。)
頭包三角巾的人依舊皺著臉說。
(這個人,是女的嗎?)
我邊付錢邊說,女人搖晃巨大的身體笑了。看著那張臉,我覺得與其說她像小錦,無鬚的關雲長這個名號似乎更適合她。
女人拿熱水沖洗用過的炒菜鍋,一邊用竹刷擦洗鍋子,一邊說出很像特種營業小姐的言論。
仔細想想,當時正流行美食漫畫,會用各種手法來表現食物的味道,但我發現真正覺得好吃時,其實什麼也說不出口。硬要和圖書說的話,那是火燄之味——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彷彿每一顆飯粒之中,都封鎖著凶猛的火燄。
「噢!說得也是。」
火燄彼端,一個頭上裹著白色三角巾的人,像鎮邪石獅一樣皺起臉高喊。一進門就是倒L形的吧檯,對面架設瓦斯爐臺,那人正在甩動巨大的中式炒菜鍋。火柱,就是從炒菜鍋冒出來的。
老實說,沒聽到對方說話前我還真沒發現那是女的。因為她的骨架粗大又有一身豐厚的脂肪,看不太出來身體線條(人一旦胖到某種程度以上,體型會變得似男又似女),再加上那個人的臉孔……洋溢野性,嚴格說來充滿男人味。
地點在東京荒川,從日暮里車站東口徒步只要十分鐘的距離,鑽過現在已看不到的零食店橫街旁,來到尾久橋街一帶。就地址而言應該算是西日暮里,不過這種細節並不重要。
「之前經過好幾次,進來倒是第一次。」
我回答後,女人說出意義不明的話。
就頭蓋骨的大小而言算是偏大的紅臉,鑲著銅鈴大眼,形如茄子的鼻子,以四十五度角往上吊的濃眉——說來,倒是很有把當時即將升格大關的相撲選手小錦壓縮後,強化戰鬥形象的味道。推估年齡約莫超過四十五……大致如此吧!
帶著瓦斯與火燄氣息的香味穿過鼻腔,一瞬間,我的腦中空白。除了「好吃」這個念頭之外,再無其他想法。
「歡迎光臨!」
「歡迎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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