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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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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之月 4

杯中之月

4

「我也好想見見他。」
阿姨一邊任由公車搖晃,一邊瞇起眼。
「呃,佑介還好嗎?」
這是約莫六年後的重逢,我已有十四歲,個子也長高了,和以前與阿姨共度的時候比起來,好像多多少少也比較有女人味了。
但是——我還是覺得母親很幼稚。她越是擺出這種態度,我就越好奇母親與阿姨之間的難言之隱。
察覺這點時,我不禁鬆手甩開本來握著的杯子。茶杯就這樣掉到榻榻米上,灑了滿地的水。
「阿姨,告訴我。」
已滿十四歲的我,當時還算不上是個大人,但我自認已比八歲時更懂得人情世故。因此,就母親對阿姨的種種態度來推斷,說不定是……我多少也有了某個程度的推論。
「讓妳久等了,小睦。」
「嘻嘻,的確有過那回事。」
定睛看著那小小的光點——一瞬間,我清楚看見其中映現小小的粉色唇瓣之物。那不是大人的嘴唇,是微微咧開的小嘴唇……分明是小嬰兒的嘴唇。
「妳長大了,小睦。」
「對了,阿姨……我媽出車禍的那天晚上,我們不是把月亮裝進茶杯裡喝掉嗎?」
「就算真有什麼,那也與小睦無關……小睦妳用不著知道。」
我們搭乘開往葉山的公車,並肩坐下後,阿姨問道。
六年後的秋天,阿姨在早上去沙灘散步時驟然發病,就此離世。得年四十,始終未婚。
「我去裝水,妳等我。」
母親以強烈的口吻說完,厚實的手掌摀住臉哭了。
www.hetubook.com.com快,抓住月亮吧!」
「那,要試試嗎?」
我曾考慮去葉山的外公家找阿姨當面問個清楚,但當著母親的面,實在很難開口說要去。不過隨著時間過去,我越想越苦悶,終於在中學二年級的暑假,沒告訴父母就偷偷決定去葉山的外公家。自從阿姨搬離谷中的公寓後,她沒有結婚,一直住在老家。
阿姨去廚房時,我拉開房間的窗簾與玻璃窗。帶著海水味的強風吹入,浪濤聲變得更為響亮。
彷彿在玩好玩的遊戲,阿姨語帶雀躍地說。我也不甘示弱地移動茶杯,但月亮的確還沒升高,無法像上次那樣輕易裝進杯中。
我的吉喬鼠杯中,不意間浮現一點小小的圓光。我很高興,正想向阿姨報告——就在那前一秒我赫然發覺。
大家傳閱我帶來的佑介照片,談論我將來的夢想,就這樣共度短暫時光。好久沒嘗到阿姨親手做的菜,讓我大快朵頤,我還把我與阿姨在谷中的往事,略帶誇張地講給外公外婆聽,博取一笑。
「引擎如果是破銅爛鐵,好像果真會提早故障。」
那晚,正是我與阿姨共度的最後一夜——哪怕事後被父母斥責,我還是很慶幸自己來見她。
是的,阿姨從未見過佑介。佑介出生時外公外婆都到醫院了,但當時,母親堅決反對阿姨同行。她怒氣沖沖地說,姊妹已斷絕關係所以絕對不准來。
「小睦!」
「妳說什麼?」
但是,阿姨才三https://www.hetubook•com•com十四歲,看起來卻十分蒼老。原來濃密油亮的頭髮掉了很多,肌膚也略顯暗沉。
我探身窗外一看,月亮出來了,但正好被主屋的屋頂遮住,要招進茶杯裡恐怕需要一點技巧……我心想。
彼時,父親正在大廳的角落與親戚喝啤酒,一邊熱心地交談。他那漲紅的臉孔,以及與喪禮格格不入的比手劃腳的動作,刺|激了我的神經。他似乎做夢也沒想到,我們正在談論他過去的惡行。
我不禁緊閉雙眼。
「阿姨……這個,妳沒有扔掉啊?」
「她居然好意思說什麼要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養大……我堅持絕對不行,叫她處理掉了。」
彷彿要打斷我的話,阿姨以我從未聽過的強烈口吻說。
「是嗎……真好。」
「說什麼起初本來是基於同情之類的……那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哪怕不吭聲,周遭的人也會自動照顧她。在父母面前,也被當成心肝寶貝。」
終於下了公車抵達外公外婆家,我受到溫馨的歡迎。
欣喜於這次重逢,我主動要求和阿姨一起睡她的房間。阿姨在葉山老家這邊的房間很大,空間足夠鋪二床被子。於是我們把枕頭並排放好,關燈之後,愉快地聊到深夜。
「我車禍住院時才發現……當時,我的確神經不正常。有一陣子好像無法恢復清醒,一想到那段期間他們兩個在想什麼,我就怒火中燒。」
在阿姨的一聲令下,我們一再以各種角度曲伸手臂,試圖把照亮房間的天邊那輪月亮,招進小小的茶杯中。
「那個和_圖_書,很有意思……真想再來一次。」
「媽……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種事?」
阿姨淡淡說出令人悲傷的話。不過,溫柔的笑容倒是一點也沒變,更加烘托出那句話的可悲。
處理——如果可以,我實在不想聽見親生母親的嘴裡說出這種字眼。
(這個……是月亮嗎?)
她撿起茶杯,在手中把玩一邊回答。
見我自豪地談著弟弟,阿姨幽幽說道:
(抓到了!)
我甚至忘記道歉,脫口質問。
「今天的月亮還不高,所以很困難。況且又被我家屋頂擋住了。」
阿姨說著,在逆光的月色中微笑——看起來也似哭泣。
「什麼事也沒有。」
大致上,與我以前想像的差不多——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我的父親與阿姨發生了世俗不容的關係。
阿姨端著放有二個茶杯的托盤終於回來了。我立刻伸手想拿起一個杯子,隨即失聲驚呼。因為其中一個杯子,是我以前在阿姨住處用的吉喬鼠圖案的兒童用茶杯。
「而且,那孩子……懷孕了。她的身體雖弱,在這種地方卻跟普通人一樣,真是討厭。」
阿姨說著,悄悄起身。
告別式後,在殯葬場大廳等候火葬完畢之際,哭累的母親來找我,向我傾訴往事。阿姨說我用不著知道的事,母親不知是想懺悔,還是想讓我替她分擔身上的包袱,我還沒問她就開始主動訴說。
當時,我站的位置是房間的窗邊,所以應該是月光被遮住的角落。不,說穿了,我站的地方,根本只有和-圖-書腳下才能照到月光。
明明已斷絕姊妹關係,接獲死訊的母親卻不顧眾人眼光放聲大哭。當時,她簡直像要說給我聽那般,一再重複:「明惠,是妳自己不好」的話語,在我耳中縈繞不去。
特地來逗子車站接我的阿姨,一開口就這麼說。
「六年前,妳和我媽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爸爸和阿姨——」
時光流逝,在我上中學時,曾經正面詢問過母親,但她不肯告訴我任何詳情。只是簡短地,如此低喃——「那孩子做了無顏面對世人的事。所以我們已斷絕姊妹關係了。」
「還不都是因為有妳……還不都是因為有妳。」
那猶如悲鳴的話語,似乎並未回答我的問題,但是看到她抖動肩膀哭泣的模樣時,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母親弱小得可悲,比誰都惹人憐愛。
父親的心情不是我能揣測的——但是至少,阿姨應該是認真祈求母親能夠康復。否則她不可能會想到向杯中的月亮許願。
阿姨一定是不希望我得知這個事實後,感到內疚或痛苦吧!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選擇沉默地逝去。
講完後,我忍不住責問母親。
阿姨的喪禮在逗子的殯葬場舉行。
聽了我的話,母親瞪大雙眼,連說二次同樣的話:
那晚,在茶杯中浮現的光點——在那杯中,我的確看見宛如嬰兒嘴唇的影像浮現。如果我沒看錯,那個,該不會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或妹妹吧!
那天晚上,我再次看到杯中的月亮。
「阿姨又沒叫妳把爸爸讓給她,妳就讓她養孩子有什麼關係。」
「嗯,很好。過分活潑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簡直吵死人。」
然而,我一直沒機會得知那個真相。
「我怎麼可能扔掉。」
佑介是阿姨搬離谷中後,母親在隔年生下的弟弟。與我差了九歲,不過也因此有時覺得他還滿可愛的。
「因為……大家都只會捧著那孩子……無論是妳外公、外婆、妳爸爸、妳,總是嘴上掛著明惠、明惠……我又不是自己願意當她的姊姊!」
阿姨笑著想撿起茶杯。
(這個……究竟是什麼光?)
那是個秋高氣爽的星期天,由於周圍沒有太高的建築物,天空看起來無限遼闊。出席喪禮的人不多,很安靜,但那種低調內斂也很像阿姨的作風。
母親不屑地說。
但我捧在胸前的杯中,分明映現圓光。我輕輕一搖,它便與水一同蕩漾,所以顯然是「映現」沒有錯。
「哎呀呀!小睦還是一樣毛毛躁躁。」
昏暗的室內,阿姨靜靜地笑了。外公外婆家離海邊很近,在我們交談之際,也能不斷聽見浪濤聲。
如今想來,比起杯中浮現的月亮,那是更縹緲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光芒。
在窗外昏暗的月光照耀下,阿姨一如往昔地笑了。是的,阿姨就是這樣的人。很溫柔——她是個非常、非常多情的人。
大概努力了五分鐘左右吧!
但我抬頭看天花板,既沒有反射月光的東西,也沒有其他光源。電燈自然不用說,就連小燈泡也關了。
我抱著心如棘刺的感受說。阿姨是那麼善良多情的人——做出那種決定時,不知有多痛苦。
當然,我不可能就這樣被說服。那麼溫柔的阿姨,究竟能做出什麼無顏面對世人的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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