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之後
2
這時我才得知，貴明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人間蒸發了。我們住在同一棟公寓，卻從未見過他的母親，這點的確讓我一直感到不可思議——但我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從來沒問過他。我的母親透過社區家庭主婦的交際網，似乎老早就知道了。
有些敘述活靈活現，令人忍不住信以為真；但多半都是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起先我也想相信他，（懷疑朋友，是不對的吧？）後來我從一開始就當作是在聽笑話。不過，無法這樣看開的朋友紛紛喊他騙子，最後終於給他冠上了吹牛大王這個不雅的綽號。但他還是不改撒謊的毛病，有一陣子甚至在班上被大家排擠。
「人間蒸發是怎麼回事？」
那絕對是被詛咒了——我如此堅信。後來，才發現他的敘述相當可疑。我把他描述的故事告訴大我二歲的姊姊，姊姊向她新交的朋友查證，原來跳樓自殺的是年輕男子，而且幾乎沒流血。
當然，不能說因為母親蒸發了就可以撒謊。
「為了紀念我們兩個結為朋友，我告訴你一件趣事吧……上次，有人從公寓跳樓自殺喔！」
所以從小學到長大成人，我跟著聽了不少他的妄想，但那樣和-圖-書的他，有一次卻說：
本來還不肯吐露的貴明，現在特地坐起身子說。
當時他就已是開朗大方的個性，動不動就喜歡喋喋不休。對於來到陌生地方正感覺無助的我而言，正是救兵。
「唯獨這個我不希望被當成謊話……所以，就連在阿新你面前我也不說。」
若問那個哪裡有趣我也不知道，總之我還是高高興興地坐上他的腳踏車後座，跟他去那棟公寓。小孩子，多半都很好奇、愛湊熱鬧。
意外的名詞突然冒出來，令我也忍不住扯高嗓門。衝鋒婆婆！有點懷念，卻又有點不大願意想起這個人。
從此，不管貴明說出多麼荒謬的事，我都一笑置之。不，甚至還覺得有趣，主動問他、慫恿他打開話厘子。
「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嬸跳下來，那個人，腳先落地。結果兩條腿折斷，骨頭都戳出來了，還拖著走了一百公尺，自己叫救護車……看起來超痛的。」
「嘿嘿！那是祕密。因為我還是不希望這件事被當成謊言。」
當然，每一則都不可能是真的——他一定也是看我總是笑著聆聽，才能隨心所欲地坦然撒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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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時難得一見的高層樓公寓，在他的帶領下繞到後面一看，與建築物連接的腳踏車停車場一角，果真放有花束悼念。
他真的是故意編出一些根本毫無必要的謊言。
「就是啊！」
有一次，我曾經這麼問過他。貴明起初還死鴨子嘴硬說什麼：「我哪有撒謊」或「至少阿新你該相信我」，最後終於幽幽吐實：
這倒是真的，雪茄形的幽浮和野槌蛇，還有無敵鐵金剛，肯定都是真的存在更有趣。我也很想見識一下真正的無敵鐵金剛硬梆梆地走路，不過，問題應該還是出在聲稱「親眼見過」這上面吧！
這時，停在附近的腳踏車忽然倒下。那種車型只有單邊有腳架，所以想必很容易倒下，但時機實在太巧，對我來說只能視為鬼魂的抗議。
貴明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瞇起眼。
「貴明為什麼動不動就說謊呢？」
小學二年級時，我從外縣市搬到東京足立區的都營社區，搬來的第二天，在附近公園跟我搭話的鴨臉少年，就是貴明。
我拿姊姊的敘述向貴明質問真假，他的說詞當下就輕易動搖了。那他之前說親眼看到現場，到底又是怎和圖書麼回事。
比方說他與父親登富士山時，看到真正的無敵鐵金剛在走路。
當時我沒有特別在意，但現在與憔悴的貴明聊著聊著，我忽然想起那件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去你在宮前的公寓投靠你的時候，所以應該是二十一歲吧！是喔，已經二十五年了啊！」
被我這麼一問，貴明笑著點頭。
「我保證絕對不會懷疑你撒謊，你就趕快告訴我吧！」
所以就我所知，他有過一大堆不尋常的體驗：
結果，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不需要多久時間我已發覺，這小子的毛病說得好聽是吹牛，說得難聽點根本就是愛撒謊。
「其實，我親眼看到自殺現場喔！」
那一幕光用想像就令人快要昏倒，貴明還以逼真的演技模擬當時的情狀給我看，使得恐懼更增數倍。仔細想想在自殺現場模仿死人只能說是愚蠢之至，但貴明就是這種人。
但是對十歲前後的少年而言，母親拋棄自己的這個事實不可能不難過。所以，若是能讓自己輕鬆一點，只要不是貶低別人，管他是吹牛還是撒謊，放他一馬又有何妨呢？
比方說親戚家的大哥哥擁有，清楚拍到傳說中的生物野槌蛇的照片。
「https://m.hetubook.com.com再這樣下去，再也不會有人肯相信他。」
換做以往，我可能已經轉移話題不再追問了，但不知怎地今天卻覺得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綽號吹牛大王的他，居然有那種死也不希望被當成謊言的回憶——我這個死黨怎麼能不知道。
記得當時母親一邊收拾晚餐，一邊回答我。
貴明看著那束花，小聲說道。
小時候，從百貨公司的樓頂掉落，卻落在一樓入口的塑膠遮陽篷上像跳彈發墊一樣又彈回樓頂：走在銀座遇見大明星山口百惠，還請他去當時剛剛登陸日本的麥當勞吃漢堡。還有，在車站前撿到錢包裡面有五百萬圓，送交警方之後，失主卻很小氣沒有給他謝禮：騎腳踏車要越過環七道路時，一輛闖紅燈的卡車衝過來，幸好他使出假面超人的招式，連車帶人一起跳起才撿回一命。
「我是這麼聽說的。」
仔細想想，我與貴明的關係應該滿懷情感地稱之為「孽緣」。
「也對……或許確實應該說出來比較好。畢竟，也只有你認識衝鋒婆婆。」
我不禁尖叫一聲拔腿就跑，貴明也泫然欲泣地隨後追來。接著又被附近的三輪車緙了一跤，他的膝蓋和手和-圖-書肘都流了很多血，簡直是一大慘劇。
某次正好有機會，我曾問過母親。
比方說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巨大雪茄形的幽浮母船，以及從船上飛出的小幽浮。
「嗯！我的確說過。如果像平時一樣說話，你肯定認為是騙人的。我覺得，那樣有點不值得。」
「我說你呀，幹麼非得要撒謊？老師不也說過撒謊不好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和別的男人跑了吧！」
「因為……那樣比較有趣嘛！」
我覺得母親也很長舌，但不如說是和他在一起，卻絲毫沒發現的自己，更顯得愚蠢。單是看他向來開朗，壓根想不到他身上背負著那種傷心事。
「喂，你是昨天搬來的？我住在同一棟的二樓。請多指教。」
「總覺得……光是聽到那個名字冒出來，我已經不想再追問了。」
「喂，我問你……以前，你說過那樣的話吧？」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
「你看，就是這裡……那個女人就是從這裡的十三樓跳下來。」
「貴明或許還是太寂寞了吧！」
「衝鋒婆婆！」
「哎，你聽我說嘛！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