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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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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謝之後 3

花謝之後

3

不過,拜貴明這些描述所賜,我對衝鋒婆婆的印象,漸漸變得溫和。以前,她只是一個行動詭異令人困擾的大嬸,現在卻覺得她頗有幾分俏皮。實際上衝鋒婆婆肯定什麼也沒變,純粹只是在我們的印象中,她成為本區特有的搞笑藝人。曾經恨不得她趕快消失,曾幾何時,卻萌生了「下次她不曉得又要出什麼洋相」這種念頭,可見世間種種全憑一念之間。
衝鋒婆婆外表看起來大約六十歲,是個枯瘦如柴的女人。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總是像喉嚨卡痰般聲音沙啞,貴明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時,就說她那種聲音聽起來像衝鋒小烏龜,因此私下替她取了那個綽號。她的本名我已不記得了,自從有了那個綽號後就沒必要喊本名,所以應該無關緊要吧!
衝鋒婆婆在我搬來之前就已住在這裡,據房東大嬸表示,她剛搬來時是個普通、溫婉的女性。雖不知做哪一行好歹也有工作,狹小的陽臺放滿花盆,打理得很勤快。在我搬來的一年前,她開始漸漸不對勁,不知不覺,據說就變成那樣了。
我從町屋車站前搭乘都電,在宮前這一站下車。從這裡朝商店街走一小段路,就是我學生時代住的公寓。
因為聽了貴明的話,忽然想造訪一下學生時代住的地方。那裡距離他住的醫院並不遠。
「是啊,就拿出鐵石心腸來工作吧!」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什麼病,但深夜二點大吵大鬧的日子,真的令人受不了。當然就算上門抱怨也沒用,通常只能默默等待風暴過去。有一次,在重要考試的前一天又碰上她發作,我真的很想拿繩子把她綁起來。
順帶說明一下,衝鋒小烏龜是我們小時候看的外國卡通裡,扮演主角的那隻烏龜。正確的片名及故事詳情我已不記得了,印象中好像是小烏龜戴著騎士那種帽子,攜帶西洋劍,在一隻不知為何肥嘟嘟、軟綿綿的小狗陪伴下四處旅行。小烏龜的個子雖小卻很勇敢,抓起西洋劍總是先大喊一聲固定臺詞:「衝啊!」再跑。負責替這隻烏龜配音的,是一個聲音沙啞的演員。https://m.hetubook.com.com
「今天,我在熊野前商店街看到她,她在肉店門口買炸好的熟食,邊走邊吃。不過,像這種場合,一般人吃的應該是可樂餅吧?我仔細一看,她吃的居然是好大一塊炸豬排。那個應該是配白飯才對吧!真是夠了。」
硬要找舊日痕跡的話,唯有巷子前的水泥電線桿仍然存在——以前這裡是垃圾集中場,把衝鋒婆婆房間的東西搬出來時,我與貴明曾一再往返公寓與電線桿之間。我還記得當時雖無特別的理由,但我們每搬一樣東西,就會對那電線桿貼的某政黨海報上的政治家臉孔揍一拳,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衝鋒婆婆的房間,簡直慘不忍睹。她那間公寓是二坪半與三坪房間相連,但隔間的紙門已被拆下,屋裡堆滿無數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破銅爛鐵。如果委託專業人員處理,想必要索取比平時更高的費用,所以房東才會找上我們吧!
我們的議論傳入她耳中的可能性應該是零,但畢竟確實是拿她當笑話看,身而為人難免會有點愧疚吧!房東大嬸委託我收拾衝鋒婆婆的房間時,之所以沒有斷然拒絕,也是這個緣故。
實際上對於衝鋒婆婆,我也頗為苦惱。我忙著打工很少待在住處,再加上又不是住在我隔壁,所以還能勉強忍耐,但若真的有錢,我肯定早就立刻搬家了。
點綴那段生活的,就是衝鋒婆婆的存在。和_圖_書
我站在電線桿旁,試著低聲念出那個名字。那一瞬間,彷彿從哪傳來她那沙的聲音。

「那個人,沒有任何親人,所以也沒人可以幫她料理後事。若是出錢,當然也有專人可以負責處理,但那價錢可貴了。如何?就當作是打工,幫我處理一下好嗎?當然,我會付錢的。」
卡通裡的衝鋒小烏龜是活力十足的開心果,冠上其名的衝鋒婆婆,卻是一個瘋狂的麻煩人物。
想當年,其實是我比貴明先住進這一區。趁著上大學,我很想一個人搬出來住,於是找到廉價公寓就搬來了。從家裡當然也可以通學,但對快滿二十歲的男孩子來說,總巴不得早點離家。
互相報告對方不在時目擊的衝鋒婆婆奇行成了我倆的娛樂之一,不過當時幾乎全看貴明一個人表演。我只是把看到的照實說出來,至於吹牛大王貴明,當然是要加油添醋。基本上應該是他親眼所見,但是被灌水膨脹了好幾倍:
(啊——好久沒來了。)
當時,貴明在上野的某家餐廳工作,由於某些原因,二十一歲時有段期間來我的公寓借住。我們同住了十個月左右,他很喜歡這裡的氣氛,後來自己也在附近租了公寓。之後,我開始就業搬到別的地方,他雖不時搬家,卻一直住在這一帶。
我與貴明戴上口罩與手套做好充分的裝備,默默收拾房間。基本上,還是不忘啟動雷達搜尋值錢的東西,可惜什麼也沒找到。最後只找到二本銀行存摺,餘額卻都只有數百圓,更何況拿著別人的存摺去領錢也不妥,於是直接交給房東。
睽違此地已有二十餘年,但依循記憶走過小巷,還是可以處處感到歲月的流逝。雖然乍看之下不像有太大的變化,其實小地方已不復當年。以前常去的拉麵店關門了,每次買啤酒的酒鋪雖還在營業,架上幾乎不見商品。以前本為空地的場所現在蓋起小型公寓,幾家小工廠和_圖_書,同樣已變成住宅。

一個小時後,我前往都電車站。
我的住處在二樓一上樓,最靠樓梯的地方。衝鋒婆婆的房間是盡頭那最後一間。在這二間中間的屋子,起初住的是與我同年齡的學生,卻因受不了衝鋒婆婆的吵鬧,不到一年就搬走了。之後,搬進來一個看起來人很好的中年男人,但我記得那個人也是半年左右就搬走了。
這項工作從上午開始,大概花了整整一天。光是垃圾袋就用了快八十個,把那些垃圾搬去集中場也頗費一番工夫。雖然冰箱及電視之類的東西,說好是由房東處理,我還是很懷疑這番勞動拿到的工資是否划算。唉!如果不是因為想到「相逢自是有緣」,這種工作實在做不下去。
「上次,她好像是在陽臺曬衣服,居然還唱歌呢!我很好奇是什麼歌,豎耳一聽,好像是鄉廣美的《哀愁的卡薩布蘭加》。我還在感嘆她居然連年輕人流行的歌也知道,結果唱到一半就變成『地球,風與火』(Earth,Wind & Fire)樂團的《宇宙夢幻曲》(Fantasy )了。搞什麼啊!」
我與貴明絕非同性戀,但二人的同居生活還不賴。貴明不時把店裡剩下的菜偷偷打包回來,替我省下不少餐費,最棒的是多了一個說話的對象。學生與社會人士的生活時間不同,所以相對也能確保獨處的時間,真有需要時借錢也很方便。最後,因為我交了女友才解除這段同居關係,但那十個月與貴明共度的時間,肯定是我的人生黃金期之一。

進一步說——屋裡雖有那麼多破銅爛鐵,卻找不出任何物件足以顯示衝鋒婆婆的過去,或她與別人的關係,這點實在是不可思議。沒有任何相簿,信箱裡插著的全是水電費的催繳單,沒有任何看似親友寫來的信。說不定是衝鋒婆婆在自殺之前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處理掉了——這個事實,令我感到莫名地心痛。
前面也提過他當時在上野的餐廳工作,早上老是爬不起來,已經快要被開除,所以他想住得離上野近一點……這是表面上的理由,實際上他父親好像把不知哪來的女人帶回家裡住,令他在家裡頗為尷尬。當時我處於慢性缺錢狀態,他願意出一半房租我當然不反對,況且也不能排除是受到中學時熱愛的青春連續劇《我們的旅程》及《我們的早晨》影響。
平時只不過是個沉默看似刻薄的女人,有時卻會在半夜突然叫喊,把屋裡的東西通通推倒大吵大鬧。她一個人住,沒有家人,所以也無人制止她,幾乎每隔半年就要勞動警車來一次。
貴明用那個電唱機,一遍又一遍地聽著HIKASHU這個電子樂團的唱片,一邊說道。

當作工作並不困難,只要把她的東西通通視為垃圾扔掉就行了。雖然一一篩選分類有點麻煩,但這個誰都做得來。況且照房東的說法,如果找出值錢的東西(甚至是現金),我們都可以自己留下。
據說昭和初年附近的寺廟冒出溫泉,因此周遭變得相當熱鬧。算是所謂的「三業地」,轟動一時的凶殺案「阿部定事件」據說也是在附近發生的。後來寺廟的溫泉乾涸,這一帶也隨之冷清,到我住的昭和五〇年代後半,已完全看不出早年的熱鬧風光了。嚴格說來算是平民住宅區和*圖*書,安靜沉穩的印象反而更濃厚。
「這真是……看來什麼也不想,趕緊做完最好。」
每次都是這樣,八成只有前半段是真的,後面肯定是貴明自己捏造的。他的重點純粹在瞎掰、鬼扯、惹人發笑,至於有幾成是真的,並無太大的意義。
當初選這裡,並沒有太大的理由。只是看情報雜誌找到的,如今回想起來,自覺相當的幸運。搭乘都電不花多少錢就可以到學校,也可利用JR田端車站。離女子醫大附設醫院也很近(幸好沒機會用到),萬一有什麼事也可安心。更重要的是——保存昔日風貌的小巷風情,很符合我個人的喜好。
所以衝鋒婆婆在京濱東北線的某個車站臥軌自殺時,我的確有點心虛。
結果,我沒有從衝鋒婆婆的屋裡拿走任何東西。還能用的(例如電視,遠比我的電視性能更好也更新)有很多,但總覺得那些東西好像浸染了她的思緒,實在沒那個心情接收。
「衝鋒婆婆……嗎?」
終於走到我以前住的公寓,但那裡也已經變成私人的大型住宅。看起來不新,想必在我搬離此區沒有幾年,那棟公寓就拆除了。那是二層樓的小建築,當時外牆的水泥早已龜裂,露天的鐵製樓梯也鏽痕斑駁。
我勸阻過,但貴明還是拿走了瓢蟲形的電唱機。當時已開始有CD問市,我很懷疑他搬走這種落伍的東西幹麼,不過他好像是看中了那可愛的設計。
貴明來那間公寓投靠我,幾乎就在我升上大三的同時。
一半是為了賺生活費,再加上四分之一對尋寶的期待,四分之一想藉此打消對衝鋒婆婆的內疚,我與貴明接下了這件差事。
「今天上午在樓梯擦身而過,對方主動打招呼。所以我也點點頭打招呼,結果她一次又一次向我點頭行禮。我正覺得奇怪,她猛然抬起頭,說:『我只是在模仿點頭玩具,你不要妨礙我!』」
「況且……起碼替她留下一樣東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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