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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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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羊皮上的密碼

三、羊皮上的密碼

「你先別管吧,告訴我,那裡面寫的到底是甚麼?」
朱永浩每天到燒臘店去開工,燒臘店老闆在貨棧內闢了一個小地方,讓他們夫婦暫住。金貴仍舊住在小旅店,等待下船。
三個人在燈下沉默了許久,還是玉葉把逃走的話重新提起來。這時,她丈夫由於金貴回來了,再沒有異議,只等待金貴的意見。
「藏寶圖?」馬哈醫生瞪著他,「你怎麼知道它是藏寶圖呢?」
「金貴,這個主意,你是剛想出來的?」朱永浩驚異地盯住他。
「這些事情多麼荒謬,馬哈儘是糊塗了!」杜菲悻悻然,但還不忘保持學者的風度,伸出手來跟他們一一握別說:「謝謝你們來訪,很對不起,再見!」
一夜,金貴摸進貨棧時,腳步輕浮,打著酒噎,看他那雙佈滿紅絲的醉眼,一臉一身的酒氣,便知道他儘又是跟船館的酒鬼泡在一起,各逞口舌,最後可能以爭執打架告終。玉葉留意看看他並沒有受傷,也就放心,笑罵道:「真是酒鬼,你下了船,不要再這樣喝了!」
他衝進宿舍,把放在衣服隱蔽處那半張山羊圖拿出來。他記得那上面有類似的圖形與字母。一點也沒有錯,果然是一些差不多的符號與線條。
金貴撇一下嘴:「我只是爛命一條了,再要拿我怎麼辦?」
她心裡有許多話,可是她溫柔成性,只安詳地等待著他說他的話。
「杜教授,馬哈醫生說過,你會幫忙我們的!」金貴焦急地請求。
「怎麼你們男人總是日夜想著寶藏寶藏,難道做人必要這樣才會快樂嗎?」
那時他放船回來,夜裡,玉葉來到他的小房間,在燈下聽他娓娓地敘述航海的見聞,她則一邊聽,一邊把一隻帆船刺綉在手帕上,偶一抬眼,便看見金貴的含情凝睇。
「我是在想,為了那張寶圖,你們該有一個孩子。」
金貴呻|吟一聲,像是從痛苦中掙扎出來。「那麼,我們到新加坡,去找杜菲醫生。」
馬哈醫生促著眉頭看一下,「是遺傳密碼。你藏在背後的是甚麼?」
金貴著急地,把山羊圖與雜誌上的印刷圖互相對照,果然都是差不多形狀與字母組成的圖形。
馬哈醫生點了一根烟,摟著他的肩頭,跟他一塊走在橡膠園的樹蔭小道上。
雖然當年他們是一雙很要好的朋友,但也僅止於一份兄妹般的接觸,她關心他,猶如關心哥哥,何況他那次遠航之前,對她也沒有過甚麼許諾,因此她不覺得抱歉。
「金貴,你為甚麼拿了圖書室的雜誌?」馬哈醫生為他的神情感到疑惑。
朱永浩沒有察覺到妻子與金貴的神情,以為金貴沒有聽清楚玉葉的話,苦笑說:「如果書裡面說出藏寶地點,我們這張圖還有用嗎?」
兩夫妻接納了這個現實之後,反而急於要知道金貴有些什麼打算,因為連日來,只見他一味抽煙與飲啤酒。
金貴與朱永浩緊張起來,眼睛盯著杜菲。他們急於要知道,她會在山羊圖上讀出些甚麼。
他們被罵得面面相覷,心中生起了十萬個疑問。朱永浩正待說話,只見杜菲把山羊圖往他們塞過來,用很急的聲音說:
金貴倏地停了腳步,帶點氣惱,盯著馬哈醫生。
「那麼,請你替我翻譯出來吧。」
下完這道逐客令,她轉身就走,轉眼消失在兩扇自動關合的茶晶玻璃門後。金貴捧著兩張弄皺了的羊皮,跌坐在沙發上,失望得想哭。朱永浩雙眼直直的在發獃。
「書裡面沒有說寶藏在甚麼地方?」玉葉在燈下瞪大眼睛,仰臉望著金貴。
待收拾停當,思緒也理好了,便坐到金貴的身邊,和悅地問他:「你真的認為非這樣做不可?你有把握叫孩子長大了,真的給遺傳得寶圖的印象?」
玉葉的臉十分青白。船在浪頭上又狠狠地顛搖一下,使她生了一陣噁心。
他們驚異地瞪著玉葉。
「你真的那麼想尋到那個寶藏?」她溫柔地,又迫問一句,說話的背後帶著鼓勵。
「另外還有半張吧?」
「是的,要怎樣做呢?」靜夜的小樓中,朱永浩也著急要知道答案。
為了這張寶圖,受了不少流離顛簸之苦,也受著生命威脅,難道所有的熱切希望,至此便告終結?
玉葉疑惑地瞪著他,等待解釋。
金貴也洩氣地點點頭,「我的確越聽越糊塗!馬哈醫生,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替我想想辦法,把這張羊皮上的密碼翻譯出來?」
兩個男人乍地看見山羊圖,眼睛登時發亮,一時獃得說不出話,因為分明已經給丟棄了,怎麼又會跑到眼前?
他的目光是這樣迷惘,帶著很深的疑惑,令玉葉看著心悸,逃避似地,本能的把眼皮垂下,自此心中煩亂不止,但又覺得沒個煩亂的理由。
核酸又分兩種,一種和-圖-書叫做脫氧核糖核酸,簡稱DNA;一種叫核糖核酸,簡稱RNA。這兩種東西,都是由更微細的核苷酸構成……
只有這張羊皮,才可以把他們永遠維繫,讓他們繼續興高采烈地做夢。
兩個男人不會理解她的矛盾心情,只以為她是高興得哭了。事實上,他們也興奮莫名,激動得雙眼濡濕。近來日子太陰暗平淡了,那是由於丟失了一切希望。
玉葉看著兩個男人的處境,只感到一陣黯然,尤其是金貴,他這一去,浪迹天涯,從此也就沒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他當然也不會回到新加坡來,連那張山羊皮也視為敝屣般丟棄了,他們之間,再有什麼可以作為維繫的呢?
朱永浩聽了有點擔心。「你再落船,要是給孫大偉那伙人遇上了怎麼辦?」
「玉葉」,金貴終於開口,「你休息一下吧,我想跟你談一下。」
金貴從沉緬中回過神來。「依照書上的記述,我們手上的山羊皮,無疑是一張當年的藏寶圖了。」
馬哈聳肩一笑,走上去摟著他的肩頭。「我不過隨便說說吧,既然你相信這是一張藏寶圖,那當然就是一張藏寶圖!」
「玉葉,你少說一句好不好?總是婦人之見!」朱永浩心煩地搶白。
他長長地透了口氣,不要再被情緒困擾,認真地說:「你有想過替永浩生個孩子嗎?」
玉葉激動得嘶叫著,雙手掩著耳朵。金貴十分著急,必要讓她聽明白他的意思,同意他的提議。
金貴搖搖頭,「已經想了許久,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方法。反正你們遲早也要生孩子的吧!」
「唉,金貴,這些遺傳工程上的知識,我怎能解釋得讓一個外行人明白呢?」
可是玉葉很刁蠻固執,極力掙扎,必要避開他的勸喻,就像逃避惡魔的詛咒。
「噢,玉葉,你答應了?」他倏然興奮起來。
「是的,另外一半,給朋友拿走了。」
他那雙深沉憂鬱的眼睛,燃燒著渴望的火燄,看著叫人心悸。
玉葉盯住杜菲的眼睛,睜得又亮又大,因為這堆密碼,將會植入她的「孩子」的細胞裡面去。
他緊張地把雜誌再翻,不久又翻出一二個類似的圖形,他拿了雜誌衝出圖書室,正好給研究主任馬哈醫生撞見,看見他拿走圖書室的資料,待要制止,他已經跑出老遠。
「這東西好奇怪,你在那裡得到的?」
玉葉嘆了口氣,促著雙眉,含笑點頭,「那好吧,你跟永浩說去!」
「是那天我到街上撿回來的。」玉葉含著笑,低聲解釋。
金貴聽了也不答腔,悶聲不響走出去,深夜回到小旅店時告訴他們,他去行船館問好了,下個禮拜有一水船開往暹羅灣。
朱永浩坐在一旁瞪住他:「哭有什麼用,哭得那張羊皮回來嗎?別信那是張寶圖吧,不過是一張爛羊皮,一張爛羊皮——」說到這裡,也忍不住伏在膝上,嗚咽起來。
「不是,情形正好倒過來。馬哈醫生說,必要在下一代的細胞分裂之前,便已經獲得了密碼,這樣才可以經過化學反應,把原圖的印象演譯出來。」
金貴輕鬆地聳聳肩,把山羊圖藏進褲管口袋裡,似在自言自語:「希望這場風打不成,我們安全到達新加坡。」
及至金貴把玉葉壓在身下,玉葉驀地似有所覺醒,不再掙扎哭號,靜止下來,只是驚異地,盯著金貴那張湊得那麼近的臉孔。
朱永浩點點頭,「他們也該看到的,要是我們尋到寶藏,還會是這個落魄模樣?」
馬哈沉吟著:「方法是有的,恐怕急也急不來!」
那一堆符號,實在莫測高深,她並不設想它們會是一頭大怪物的遺傳訊息,反而擔心會不會是一些惡毒的咒語?想到這裡,不覺心中起了一陣森然寒意,倏地把手拿開,不敢再碰。
玉葉興奮得迸出大滴淚水。她既享受眼前的歡欣,又隱隱然擔心著往後的事情,不知道她有沒有做錯事。
玉葉有點失神,卻是欣然答應一聲,匆匆對鏡子弄弄頭髮,拉一下衣服,去給他倒了一杯濃茶。在他跟前坐下來時,含笑望著他:
「玉葉,你聽我說,聽我說……」
朱永浩衝上去把妻子熱烈擁抱,不停嘴地誇獎她。金貴也笑得燦爛,緊緊執住她的手,一味搖晃,歇斯底里叫道:
「我相信。」他堅定地點頭。
金貴乍一抬眼,跟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接觸,心中一顫,曾經有過的,一縷朦朧而甜蜜的感情,倏地撼動了他的心魂。
「是的,我們在綠島是鄰居,一起長大。」朱永浩回答。
他要用力扳開她的手,對著她的耳朵繼續說下去。
金貴透了一口氣,抓著馬哈那隻柔軟的手掌,懇切地央求:「醫生,我甚麼也沒有了,只有這半張寶圖,你必須和_圖_書替我想個辦法翻譯出來。」
「我不聽,不要再聽!這些事不要跟我們女人說!」
他們兩天後抵達新加坡,幾經打聽,才知道杜菲醫生是細胞化學教授,正領導著一個研究小組,在大學實驗室埋頭研究「癌基因的遺傳結構與複製過程。」那是一門微觀領域的高精密研究,舉世注目他的研究結果,因為杜菲有個理論,就是任何基因中的遺傳鏈,都有著脆弱的環節,只要尋到這個密碼所在,便能輕易擊破;破解了癌基因密碼,癌細胞的遺傳便要紊亂,或者瓦解,再也不能藉著準確的複製,代代遺傳。
「這張地圖,指示出一個寶藏的所在?」
馬哈醫生嘆口氣說:「金貴,我怎樣解釋得讓你明白呢?唔,或者可以這樣說吧,那一串串的珠子,結構各不相同,遺傳密碼的初階讀本便有核酸文字:UUU、GUU、CAU、UUA、GGA等,蛋白質文字則有苯丙氨酸、組氨酸、亮氨酸、精氨酸與停止等等。這世界上形形式式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與種種式式的人,都『寫』在這些遺傳密碼裡面。」
「你們真會開玩笑,我們把山羊圖丟了,你們才來說!」
她把兩塊山羊圖接合起來,仔細讀著上面的核酸密碼與方程式,臉上漸漸泛起一陣驚異的神色,一邊喃喃低語:
「走,你們快走!我不會替你們做這種事情!」
「玉葉,你真好,你真聰明……」
馬哈醫生是這樣建議,只有把山羊皮上的核酸密碼,植入男性生殖細胞的基因鏈上,以無性生殖的方式,使它跟一顆女性的成熟卵子融合,複製出一個帶有父系遺傳的胚胎,讓這胚胎在母體子宮內成長,瓜熟蒂落後,使他慢慢獨立成長。這個人成長後,體內的寶圖密碼,便會在一連串的生物化學反應中重現。
這樣接觸一個女體,金貴忽然全身有了酥軟的感覺,不曉得動彈了,卻又那麼近,迎接上玉葉那雙眼睛。他曾經像這樣子,凝睇過玉葉那雙玲瓏透澈的眸子。
金貴深重地嘆息一聲,才把話往下說:「馬哈醫生說,叫我們去新加坡找一位細胞化學家,那是他的舊同學杜菲醫生,他或者肯幫助我們也說不定。」
杜菲教授不再深究下去,注意力落到了手上的山羊圖上。
「哦,沒甚麼,馬哈醫生。遺傳密碼是甚麼?」
從決定安排偷渡時起,一連三天,玉葉都在家裡忙碌,甚麼也想帶走,收拾好了,又覺得這是逃命,不是搬家,便又重新收拾。今天,她從早上直忙到中午,做飯吃了,又在屋子裡張羅,不停的爬上爬下,走來走去。現在坐近金貴,那麼接近,一陣熟悉的體味,幽幽地擾亂著金貴的情緒,有一時,他還以為那是婚前的玉葉,那時他每次放船回來,她也這樣坐著,陪他說話,還一邊打著毛衣,也許是打給小貓,也許打給他。
「這不過是半張圖,要得到全部密碼,才可以轉錄與翻譯。」馬哈醫生接著解釋,所謂轉錄與翻譯,那是細胞內核酸雙螺旋複製過程的一連串化學反應,目前人類的遺傳工程,並未達到這個高度,高精密的生物電腦,也不能作轉錄與翻譯,所以只能在細胞核內進行。
事情就此決定。一連幾天,金貴白天都躲在朱永浩家裡,由朱永浩出去暗中安排偷渡的事,他只在晚上,化了裝之後去跟有關的人打招呼。他絕不能露臉,不然別說逃不出綠島,更會招致殺身之禍。
「你別讓永浩知道跟我說過這件事。」
「馬哈醫生說,」金貴耐心地解釋,「山羊圖上的符號與圖案,是一組遺傳密碼,我們相信它們是從一張原圖上譯寫過來的,要倒譯出來,必要通過遺傳,如果把它們嵌入下一代的基因裡,便可以——」
山羊皮上為什麼要寫上一組組的遺傳密碼,金貴既有點疑惑,也有點失望。他把藏在背後那半張山羊皮拿出來給馬哈醫生看,希望他證實那上面的烙印,不是甚麼生物遺傳密碼。
杜菲疑惑地審視兩人的神情,含笑問:「你們二人,本來是好朋友吧?」
「不煩,我只是想著寶圖的事。」金貴抖擻一下。摔掉烟蒂,接過茶便大口地喝。
在玉葉眼中,他竟是滿臉風霜。才二十六七歲的人吧,這令她看著不忍。
「這是法文,」金貴提醒他,「你忘記了老頭兒說過,十八年前,一位日本考古學家提到過這本書?就是那本『東方之旅』。」
玉葉在燈下一面聽金貴的敘述,一面把兩片山羊皮拼合,仔細看上面的圖案與符號。
玉葉聽得瞪大眼睛,瞪著他問:「你不是說,要我們生個孩子,把這些密碼嵌入他的基因裡面吧?」
玉葉悄悄離開房間,走到街上去拾回那兩片羊皮和*圖*書
金貴把書拿過去,翻出一張手繪草圖指給他看。
她靜默著,內心交激得隱隱作痛,嘴唇都咬破了。她終於一個轉身,走到貨棧的一角,去翻那隻舊皮箱。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意識到三個人一生命運如何,都繫於她這一念之間。
剎那間,兩個男人爆出了鬨鬨然的歡呼,雖在玉葉的意料之中,這時也不免給嚇了一跳。
「你以前也沒抽這麼多烟,不過我知道你心裡煩,是不是?」
馬哈醫生知道講得高深他也不懂,只得這樣簡單解釋:人是由無數細胞組成,每個細胞裡都有細胞核,細胞核中有主理遺傳的染色體,染色體上有一種看起來像一串珠子的東西,稱為基因。基因便是一種叫做核酸的化學物質。
「我沒甚麼,」她強自振作起來,望向兩個男人,「你們說的事,我沒意見,我是女人。」才說完這句話,只覺胃囊一抖,「哇啦」一聲,果然吐了起來。
這天他工餘無聊,走進研究室的圖書室,看見架上面放了些雜誌,他隨手拿來翻閱,內容都是些有關細胞化學的文章,翻不出個趣味,可是翻到其中一頁,在一個角落有一張單線小圖,似曾相識,不免心中突地一跳。再看清楚,原來那是一些由大草英文字母與線條聯起來的圖案UUU─CUG─GAG……又有些用線條組成的菱形或矩形,四周註上CH或NH,CH……之類的字母。
朱永浩聽得呆了半晌,嘆息一聲:「這簡直是開玩笑!等一個人長大後,在他的遺傳記憶中翻譯出寶圖的真正面貌,豈不是要等許久?」
他嘻嘻笑,舌頭遲鈍地把事情當笑話講,說今天中午他還在睡覺,有個人找到旅店來,說是杜菲教授叫他找他們的,已經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這裡來。那人說,杜教授考慮過,說答應替他們做那件密碼植入的事情。他一聽便呵呵大笑,告訴那個人:
末了,只見杜菲嘆息一聲,抬起臉,帶著疑惑地問:「這不會是生物遺傳訊息,難道真是一張經過譯寫的地圖?」
玉葉的心情實在矛盾,不知道該不該把山羊圖拿出來?他們都不知道當時她悄悄把山羊圖撿回,要是不作聲,永遠藏起來,或是悄悄丟棄了,就不用再看著兩個大男人為那個「寶藏」而瘋狂;可是這麼一來,過不了幾天,金貴下了船,從此遠去,就不會再記掛他們了,他們也不會再有他的消息。
馬哈醫生皺著眉頭,「都是些遺傳密碼組合式。一組組的符號,都是各種組成蛋白質的氨基酸結構式,要經過轉錄與翻譯,才可以知道到底是些甚麼樣的遺傳訊息。」
「玉葉,」金貴把語氣放得柔和一些,「你聽我說吧,我們只要去新加坡找著杜菲醫生,便可以由他替永浩做無性生殖與密碼植入手術,聽說,只要取永浩一個生殖細胞,在染色體的基因裡嵌入山羊圖的密碼,然後在你的體內取一個成熟卵子,除去卵核,把永浩的細胞植入後,放在試管內培養,分裂成胚胎,便可移進你的子宮內培育……」
「金貴,你在幹甚麼?」馬哈醫生出現在宿舍門口。
「噢,馬哈醫生!」金貴把寶圖藏在背後,「你可以告訴我,這是甚麼圖形嗎?」
回到牛車水的小旅館,金貴狠狠地把山羊皮擲在地上。
「醫生,上面寫甚麼?」
玉葉說:「你也跟我們一起,留下來做工吧。」
玉葉的眼角帶著淚,輕搖著頭,柔聲懇求:「金貴,不要這樣!」
「是這樣吧,不然又有甚麼用?」金貴被盯得有點膽怯。
金貴著急地解釋:「杜教授,我們相信那就是一張地圖。」
「我真沒用!謝謝你,金貴!」
「可是,這是一張地圖呀,是一張藏寶圖!」金貴十分激動,衝口叫了出來。
「你們要把這些密碼植進基因裡面,等待它們發酵反應,譯解出來?」
金貴尷尬地笑笑,解嘲般說:「現在,不是又合起來了嗎?」
轉錄應是這樣的,在核糖核酸聚合酶的作用下,通過化學反應,從細胞中的脫氧核糖核酸上複製出「信使」分子鏈,與碱基順序及DNA一一對應,準確地把遺傳訊息抄錄下來。第二步,就是將「信使」所攜帶的核苷酸「文字」翻譯為氨基酸文字,如AGA等於精氨酸……
馬哈醫生聽得半信半疑,「可是,另外一半呢?為甚麼要分割開來?」
兩片山羊皮,終於給她從衣服堆中翻出來。
玉葉瑟縮地蜷伏在毛氈裡。船在公海航線上顛簸得很厲害,她不慣風浪,感到胃裡發悶,渾身不舒泰。
玉葉赧然地垂低了頭,低聲說:「沒有,我們的生活還沒安定,何況現在——你問這個幹嗎?」
「我不是說了嗎?是一大堆生物遺傳密碼,要經過轉和_圖_書錄和翻譯,才可以知道那是甚麼。」
海上風浪一陣緊似一陣,朱永浩趕快摟著妻子,替她擦藥油,金貴則忙著清理嘔吐物。
「我們是從好望角的漁人鎮上得到的,還付出了好幾條人命!要不是寶圖,為甚麼那些人千方百計都想要?」
金貴也因了她的突然靜止,發覺自己把玉葉壓在身下的情形,一時獃了。
這天下午,屋子裡留下他與玉葉。他躺在帆布椅上,抽完一根烟又一根烟,玉葉在屋裡收拾細軟。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其實心中有些話,又不知如何開口,比如,玉葉想問一下他這大半年來在外邊經歷的細節,受了些甚麼苦?他則想問問她對那張寶圖的想法,只怕一開口,又會牽起許多舊日的情節。
「不會有甚麼特別的,這是很平常的複製生殖方法,他出生後,完全具有父親遺傳,只不過會多了一個寶圖印象,或者把原寶圖描出來,或者會憑第六感把寶藏指點出來。」
玉葉和永浩湊近燈下去看,只見那頁昏黃鬆脆的殘書上,果然印著一張手繪圖,圖中也寫著一些UUA、UAG、UCA等等字母,也有些線條繪成一條蛇,或是像隻金錢龜,線條旁邊註釋了一些化學方程式,與他們那張山羊圖對照一下,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農莊在試種新配種的橡膠樹,據說每株成樹,每年可以多割百分之四十的膠汁。農莊裡面有個研究室,正在使用基因法配製新品種。
他往羊皮上踏了兩腳,恨意未消,撿起來往窗外用力一扔,罵一句:「去你媽的!」伏在桌子上,一邊號啕大哭,一邊把桌子搥打得「嘭嘭」響。
朱永浩聽得跌足輕嘆,頹然說:「那個寶藏,可能注定不是我們的吧!」
「你真的相信這是一張藏寶圖?」馬哈盯著他。
絕望的幾天過去,漸漸回復了精神,三個人都絕口不再提山羊圖的事。面臨的,是生計問題,他們在新加坡無親無故,幸而這裡多的是華人,牛車水一帶,又有許多中國人店舖,朱永浩去問好了一家燒臘店,人家答應僱他做散工,做下之後,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轉為長工。他不打算再做海員了,要是再下船,怎麼放心把玉葉留在這個人地生疏的地方?
馬哈醫生端起來,在那張約莫大如碟子的山羊皮上仔細瞄了許久,疑惑地問:
「這鬼東西,簡直是開玩笑!」
他們三個人在實驗室外等了許久,才見一位滿頭銀髮,紅光滿面的中年女人向他們走上來,只見他戴一副白金邊框眼鏡,身上穿著白袍,從她的膚色和容貌輪廓,便知道她是一位華裔新加坡人了。杜菲和藹地打量著他們每一個人,從袋裡掏出一封信,告訴他們:「馬哈醫生是我在哈佛時的同學,我剛收到他從馬六甲的來信,叫我設法幫忙你們——那張山羊圖,我可以看看嗎?」
「你要吐嗎?這是暈船,不用怕!」
「我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奇怪的密碼式!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玉葉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與頭髮,默不作聲收拾著滿屋凌亂的桌子椅子,打掃給摔破了的杯子碟子,一個不小心,還給割破指頭,鮮血涔涔,但她依然不響,只用嘴唇去甩力舐吸。
她拿著有點發獃,然而敵不過要令兩個男人驚喜的渴望,她默不作聲,走近窗邊,把山羊皮輕輕放在桌子上。
這段日子,對他們三個人來說都是苦悶的,尤其是金貴,日間無聊,去行船館跟人家下棋或賭錢,晚上會到貨棧去,跟永浩與燒臘店的伙記打天九,玉葉則在一旁張羅宵夜,或是煮花生燒豬骨粥,或是煮腐竹白果雞蛋糖水。她喜歡看見金貴大碗大碗地吃,吃罷已經深夜,搓著肚子返回旅店。
金貴則一邊說一邊神經質地大笑,笑罵杜菲,笑罵自己當時不該把山羊圖丟到窗外去;然後又埋怨時運不濟,這一生看來也注定了要倒霉……又怨又罵又笑,最後變成了號啕大哭,淚飛如雨。那種哭聲,充滿了怨恨與絕望。
「不行,我不要這樣的孩子,誰知你們會把他弄成甚麼樣子?」
一個月後,他到了馬六甲,身上的錢已經花光,又不知道那個可以幫助他的人在哪裡,山窮水盡之時,他只好在當地一個農莊做工。
「是的,」金貴說,「我們正是要這樣!」他指著朱永浩與馬玉葉,「他們是兩夫妻,正需要一個孩子。馬哈醫生告訴過我,可以複製一個嬰兒,在嬰兒的胚胎還未形成時,把這些密碼全部植進他的遺傳體裡,是不是真的可以這樣呢?」
杜菲顯得很激動,衝著他們說:「你們真是瘋狂!簡直瘋狂!」
玉葉吐過之後,人變得舒服一些,她躲身在丈夫懷中,只露出一雙眼睛望向金貴。
然而她多麼想看見兩個男和*圖*書人轉悲為喜,多麼想他們會擁著她歡呼……
玉葉被壓在他身下,也顯得軟弱無力,眸子現出哀求的神色,輕息地說:「金貴,放開我!」
馬哈醫生失笑起來:「你以為像電腦譯碼那麼容易?」
朱永浩也不關心那張給丟棄了的山羊圖了,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角,絕對地失望,彷彿又感到有點解脫的輕鬆,只是前途茫茫,心頭像壓住了千斤重的鉛塊。
金貴說,他當時找了一個懂法文的人解釋過這一段文字,就是講及當年葡萄牙海盜千里奪寶的故事,那群東方人把金銀珠寶埋藏起來,並且在山羊皮上繪了一張藏寶圖。這本書的作者說,他也是從一名到東方去經商的阿拉伯人口中得知這個故事。阿拉伯人七十多歲,他說三十年前在印度孟買見過藏寶圖,當時沒有人看得懂,他卻留下很深印象,可以約略描繪出來給他看。經他重繪在紙上,就是現在印在書上這一張。
朱永浩又問:「書裡面有沒有說,為甚麼要繪成這樣的密碼?要用生命才能演繹的密碼,而且還是在二百年前譯成的,那些人真是大天才!」
朱永浩望一眼那本不上眼的硬皮書,已經破舊不堪,燙金書名也差不多脫盡。他拿起來翻了一下,只見都是些印刷文字,英文不似英文,他看不懂。
玉葉仍是疑惑地盯著他,帶著警戒的神情,生怕會受到傷害。
然後他把山羊圖深深地吻了又吻,一手拿一片,揚著跳著,十足一個狂野的小孩子。
金貴氣兇兇地與她糾纏起來,她先是踢翻了桌子、椅子,接著打破了鏡子與杯碟。兩個人終於扭在一起,滾在地上。
「我相信那個寶藏是我們的,」他熱切地解釋,「現在只差把寶圖翻譯出來罷了!」
「可是,自從得到這張寶圖,就互相猜疑起來,所以才要每人拿著一半?」杜菲以銳利的目光看著金貴說。
金貴與朱永浩各自從衣袋裡掏出半張,一起遞給他。
金貴獃了一會,從沉緬中醒轉,訕訕地爬起來,退到一個角落,坐在地上,雙手抓著頭髮,有一種失落的惶恐,捏緊他的心。
金貴說:「玉葉,為甚麼不行呢?這是對我們都好的事情……」
「你說吧,我該怎樣做?」
「不行,不行!」玉葉很激動和害怕,大聲叫出來。
「可是我相信馬哈醫生的話,」金貴也有點洩氣,「我看那本雜誌上刊登的遺傳密碼設計圖,真是跟山羊皮上的圖形差不多樣子。馬哈醫生是細胞化學研究專家,他也不大相信這就是一張寶圖,所以他不會騙我。」
「馬哈醫生,」金貴聽得有點不耐煩,「我聽不懂你說甚麼核酸苷酸,只想知道這密碼裡面說的是甚麼?」
「怎樣才可以把內容翻譯出來呢?」金貴很是焦急。
「我們立刻去找杜教授,立刻去!」金貴在叫喊,朱永浩也連聲附和。兩個男人的臉上都閃著光輝,玉葉給感染得帶著眼淚,跟他們笑做一堆。
玉葉一直坐在一角不作聲,這時忍不住插|進話來:「我看,這張圖已經給我們帶來這麼多麻煩,說句真話,誰能肯定它當真會是一張藏寶圖?那些人既然這麼想要,放棄了吧,讓他們去追尋。我們還是像過去一樣,腳踏實地生活下去。」
「『東方之旅』這本書上,記載著許多東方異聞,山羊圖只是其中一小段,也不詳細,只讓我們知道這一些。唉,真是開玩笑!」
玉葉洗碗時,從廚房那隻破窗,看見金貴一個人走在幽暗清冷的街道上,當時不免有點感喟,深盼會有個女人可以讓他安頓下來。
金貴把建議向朱永浩提出時,他們已經處身在一條貨船的船艙裡,從無線電收聽著東沙群島海域的風暴消息。
可是他的落魄神色,卻又觸動了她女性的同情心。
「可是,要把山羊圖的密碼植進孩子的遺傳體裡面——」朱永浩心中有難以言喻的猶豫與惶惑,只好求助地轉向妻子,問她:「玉葉,剛才金貴說的話,你也聽見吧?」
「辦法倒是有的,」馬哈醫生說:「把圖上的密碼,用無性生殖的方法,通過複製,使它們分裂重現。可是,誰可以保證這張密碼圖,不會是一種創生動物的設計訊息,複製出來,會是一頭五不像大怪物?」
事情似乎有了轉機,金貴的心悸動一下,猛然抬起臉,盯著玉葉。
金貴也附和說:「要是真的這麼容易就可以尋到寶藏,這張圖,也不用輾轉流傳到現在!」他說著,從行囊中找出了一本書,丟在桌上。「這是我在西貢一家舊書店裡找到的。」
「我知道永浩也想找到那個寶藏,他一定會答應!」
她抬起臉,和悅的眸子帶著詫異神色。
「噢,就是那本書?」朱永浩霎時緊張起來,著急地翻,但是無法看得出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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