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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屍

作者:余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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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魂符

定魂符

黑箱車載的必是死人,但其中有個未死,所有內臟都已經扯出來,看來心還存在,所以能夠痛苦呻|吟,還可以在血泊中掙扎。
於是醫生給叫來了,善堂的醫生是中醫,這個中醫姓陳,他被請來看,搖頭太息:「這個人還怎可以活呢?」
徐永森同郭山計算一下,程邦果然哀號三日三夜,而日子過後,日本憲兵才開槍結果了他的性命。
「我問你呀,阿森,為甚麼,這個程邦在黑箱車裡,所有五臟也走出來?攪到血肉模糊?」
程邦,是在西環和上環區有名的「憲查」,治安會的人是識得他的,此人在上中環區橫行霸道,據說曾為日佔領軍捕捉了幾個「重慶份子」,所以獲得日本憲兵部的信任,進言必納,所以商民畏之如虎。
「我以為他自己挖出來的!」
程邦拋開生果刀,雙手想掩住創口,但是,手越壓下去,血同腸臟更加出得猛!
「當然係程邦陷害!你說是甚麼罪名呀?憲兵部說,黎漢私運敵資,說黎漢賣敵產私貨二十罐火水,查實係程邦密報的,原來程邦多受了二十罐火水給二合,給查出了,程邦為求脫身,誣捏說二合走運敵資,令到日本軍部無可稽查。程邦把事嫁禍黎漢,還託了憲兵部的人,迫他作供,結果,隔一日,黎漢便被斬頭了,這是彩蓮姑打聽出來的事。」
善堂辦事人是曾經撫過程邦的傷口,還有熱氣,心還輕微跳動,這才想先急救他,但是另一個同事,認為不必走幾次,這才連屍也搬上去。
徐永森禁不住說:「是不是那個女屍?鬼猛?」
郭山首先出門口,徐永森也有寒意,也跟著走出屍房的門口,把大門掩上。
發現這女屍的,是一排日本巡邏兵,當路經這裡時,發現有白衣屍體載浮載沉,於是通知西環治安會去打撈埋葬。
收屍人看見這情形,就先收了這個重傷的人上車,送返善堂急救。
徐永森說完,郭山扯住他,「森哥,不要嚇我!」
馬仔勸他:「女人死屍身上有大哥名字,總是不好的。」
黑箱車的前方,有一條縫,是給駕車人和辦事人窺看車廂內情況的罅隙。
「叫得更慘呀,程邦想死,求那隻女鬼給他死,但他死唔去,所以慘叫不絕……」
女屍的上身前幅被扯開,屍身是沒有內衣的,扯開之後,在胸腹間,已出現幾個墨筆字,字體不正,寫著「程邦謀財害命,我要報仇!」
香港歷史上,以淪陷於日軍的三年零八個月為最悲慘的黑暗時期,這時候,香港成為無政府狀態,弱肉強食,不少冤慘的受害者,投訴無門,當時的「憲查」勢力最大,所謂「憲查」,是日本憲兵的本籍稽查,日本憲兵是靠本籍「通譯」與「憲查」去行事的。www.hetubook•com.com
女子在海面是俯身的,撈起之時,在她的衣服前胸幅上,寫有幾個大字:「叫程邦來收我屍!」
角落出現較高聲音:「我係程邦,搬我出去!我不能在這裡。搬我出去……」兩個人大吃一驚,郭山細聲說:「原來這個人就是程邦呀!哦,我明白了!喂,我們出門口去吧!這裡留不得。」

這日早上大概十時,程邦在三角碼頭街檔飲咖啡,有一個馬仔走到攤擋向他報告三角碼頭剛發生的「浮屍」事件。
這是一把生果刀,不及切肉刀的鋒利,程邦低下身去,跪在屍身旁邊,在女屍兩乳下邊落刀!
郭山更加細聲:「係鬼挖空他五臟呀!自己會挖出來嗎?自己扯出,是痛的呀!他上面有一個女屍,你想一想,放女屍入鐵箱時,她的手還有血的!」
善堂因為獲得通知,派黑箱車趕到時,發現這件驚人事件:廣場上躺著一個女屍,屍體稍微腫脹,屍身穿著一條白色唐裝褲,但上衫前幅已被扯開,屍身給人用刀割開一塊肉,裡面溢出內臟!
「萬惡憲查程邦,垂我美色,劫奪我丈夫黎漢之生意錢,密告陷害黎漢,在憲兵室活活被打死,奪了我丈夫錢財生命,還想奪我貞操,我決定跳海死!死後變為厲鬼,報仇雪恨!二合梁彩蓮。」
辦事人在搬動女屍時,無意中翻動屍身,赫然看見背上寫了幾行細字,是用毛筆蘸漆寫的:
郭山為了壯膽,大聲吆喝:「咪嘈!要死就快死!一個空殼,還不死,要獻世?你係邊個!」
但是,辦事人立刻怔住了!急忙奔進去呼喚護士來幫手,因為車裡成了一塌糊塗的景象。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徐永森和郭山便找到二合去。輾轉問訊到梁彩蓮的鄰舍虔婆,虔婆把事情的始末說出來。
「我去聽聽,」徐永森把屍室的門稍微推開,靜耳聽了一會,瞪大眼睛,「程邦叫得好慘呀!你來聽聽,悲聲真是慘絕人寰,他慘叫『俾我死,俾我死呀!……』哭得真慘。」
「但,程邦已經沒有腹臟了。」
程邦冷冷地說:「我識人不少,係人死了hetubook•com•com都叫我收屍,你估我開善堂嗎?」
徐永森細聲說:「還有心呀!心沒有被挖去,心是人的主宰,程邦有心有腦,那就是有知覺了,我看,那隻女鬼留下他的心與腹,使他死不去,慢慢受苦。」
虔婆嘆了口氣:「這兩天,程邦沒有來,家人叫我等程邦來,我就推說有病,不能再同他看舖了,現在聽兩位說,程邦快要死了。唉!真好了,上天為人除一害了!彩蓮姑自盡,希望變鬼復仇,事前也有些兆頭的,在她跳海之前,我見她勤勤力力做一套白衫褲,她本來有喪服的,但她還要做白衫褲,我覺得奇怪,曾過去舖前從門罅窺看,發現她有一張畫公仔的黃紙,還有一道符,我看她係將紙同符縫在白衫裡的,事前我已經覺得太怪,我知道,彩蓮姑志盡報仇,但這一道公仔符又做甚麼的?彩蓮姑投海自盡之後,我才明白,這是一道定魂符,定魂符可以使人死了,魂魄還可以指揮屍體行事的!」
善堂負責人,存心由他自生自滅。不過,程邦的身份,是日本憲兵部的人,善堂方面就小心翼翼的將救程邦的情形,向日本軍部報告。
他冷冷地對在場的人說:「我係程邦,這是個甚麼女人我不知,寫上我的名字太可惡!」
郭山的聲音已經有些震:「喂,我聽人講,鬼五更就會走的,我們還是在門口等到天光吧!天光我就不怕了。」
「放過我……救命!慘呀……慘呀……」
憲兵隊長看到那個不像人形的程邦,蜷伏著呻|吟,已經過了第三日了,他哀號了三天,已經奄奄一息。
奇怪的是,這些是用漆寫的,所以見水不化。
第二日夜間,兩個人又聽到程邦的哀號聲,二人不約而同地冷冷一笑!他們心想:還有一日一夜給他痛苦。
「大概二十幾歲,長頭髮,穿白衫褲,通身腫,好生面,不知道是誰?」
第三日中午,日本憲兵部突然派了五個憲兵直入屍房,由善堂值理帶領著,其中有一個是憲兵隊長。
辦事人叫做徐永森,他就是主張連女屍也搬上去的,他看完這些字之後,對他同事郭山說:「這個女人係含冤負屈跳海而死的呀!哎,現在這個社會亂糟糟,算你有天大冤情,投訴無門,就只得負屈死了,這個憲查程邦,怎能夠做得出這種慘無人道的事呀!」
郭山說:「不過程邦的人還沒有死……」
他立刻傾耳在罅隙那邊聽,赫然聽到屍箱裡有女聲,在洪洪的聲hetubook•com.com音中夾雜著分明是女聲,但是男的慘叫聲,卻若斷若續的,比較聽得清楚一些。
虔婆說:「程邦還不夠,硬說尚差五百銀軍票,彩蓮姑無可奈何,答應盡力三天內籌了,但程邦不肯,要在第二日上午,否則,他會被牽連殺頭。第二日上午,黎漢籌不出。下午,黎漢就給憲兵部派人拉走了。」
陳醫生搖頭,「我不能負責,這樣吧,用鐵板把他載著,放在屍室的一角,等待看情形變化才發落吧!」
情勢顯然必須如此。
一九四二年四月,香港西營盤碼頭海面近岸地方,發現一個女子浮屍,這個女子約二十幾歲,面貌娟好,身穿白色衫褲,足穿白膠鞋。
虔婆說:「這件事我們知道得更多。黎漢被害死了,程邦還去二合追數。有一日,程邦迫彩蓮姑同他好。他說,如果彩蓮姑同他好,就一筆勾銷前賬,但彩蓮姑不肯,說不能侍奉仇人,寧願死。程邦晚晚去迫她。後來彩蓮姑知道程邦害死黎漢,是想佔有她肉體。有一日,彩蓮請從前在街邊擺檔的寫信佬回家,又買了兩罐漆油,叫寫信佬同她寫字,究竟寫些甚麼就不知,後來,我才知道彩蓮姑跳海了!」
女聲只過一陣,以後就是男的痛楚的慘叫聲。
那個男的還會作輕微的喘叫,但是他的肚皮已經扯開成兩塊,裡面所有的內臟,都給抓了出來!他的腹部,簡直是一隻血殼!但這個人還能夠呻|吟,這就成為善堂一個棘手問題!
「係程邦陷害的?」徐永森說。
辦事人把車門打開,先把女屍抬出來放在鐵板上,然後再將男的抬出。
可能由於程邦過份心急,要將「程邦」兩個字割去,但生果刀又插入胸骨,於是他雙膝撐開跪在死屍腰部的兩邊,再將刀取出來,一手執刀柄,一手執刀背,狂力切下去!這一切,死屍的腸臟也溢出來了,但只是切了程字的一邊!程邦於是回刀用力想切去那半邊字,但因腹已經破了,食不住刀,他又力太大,用力削時,刀落了空,直插入他自己的腹部!
程邦站起身,大叫救命,勉強掙扎了幾步,就一個大翻身,橫倒在地上,血從創口裡不斷地流出。
虔婆說:「彩蓮姑真係一個貞烈女,為夫報仇,此間難得,死得有價值。」
「老板給害死了之後,彩蓮姑就不敢做生意了,程邦有一日來到我們家,說二合要開張了,但事頭婆行開,叫我同他看舖,賣完貨就不再賣,所以我來同他看舖。但家人都和*圖*書很徬徨,程邦卻是一隻猛獸,同他看舖,心理負擔好重,萬一程邦反面,我們不是全家有難?」
馬仔對程邦說:「大哥,招商局碼頭空地擺著一個女屍,屍身上衫,寫有大哥名字,上寫『叫程邦來收我屍』字樣,要不要去看一看?」
車去到半途,駕車人聽到黑箱車裡有些聲音,主張把那個女屍也拋上黑箱的辦事人立刻意會到那個男人還未死的,可能是他呻|吟。
女屍身上寫上了「程邦」的名字,事情並不尋常,女屍撈起之時,係放在招商局前的地上,治安會中人不敢通知程邦,只有將女屍仰面平放,等候殮房來收屍,像這樣自殺的人,一個月總有幾宗,沒有人去追究,收屍入棺就是了。
「真的呀,你一言驚醒夢中人,郭山,係呀,她已沒有血的了,她的手有血,我以為是男人的血染給她的,現在想來,她怎會染到五指都有血呢?」
郭山說:「怪不得,這真是冤屈難伸了!但梁彩蓮為甚麼跳海自殺呢?」
屍房的辦事人,不時聽到那放在一角落鐵板上的不生不死的男人在慘叫,聲音時大時小,總是慘不忍聞。
程邦將對胸衫扳開看,原來生果刀已經切開了他的褲頭,生果刀切開了他的小腹,一條橫裂痕,開了缺口,血如潮湧的流出,腸頭也搶著從缺口衝出。
郭山說:「你最好就不要到處唱,這時期,最緊要係明哲保身,一個人無緣無故會橫死,會被殺頭,無理由可講。既然是憲查,權力是很大的,我們做我們的份內事,把屍身擺平,準備棺木到,把屍放入四方竇,填報屍格算了。」但是,徐永森卻有些好奇,他記住了名字和「二合」兩個字。
當日,程邦與黎漢合資做生意,原來是早有預謀的。程邦騙去了黎漢所有的積蓄,還誣陷他經營上有問題。
但是,善堂的辦事認為費事,在搬了程邦上車之後,再合力將女屍也搬進黑箱車裡。這樣,就變成重疊重,女屍壓在程邦身上!
這時候,觀看的人立刻四散了,廣場上只有女屍與程邦兩個生死體!
「哼,這種憲查,沒有人性,磨折良民,應有此報,不要理會,等到天亮吧!」
辦事人說:「醫生你聽聽,還有痛苦呻|吟聲呀!」
陳醫生認為這件事,應由上級處置,他回醫院去了。
那個憲兵隊長,同憲兵說了一番話之後,突然拔出手槍對準程邦的口同心,一連開了兩槍,程邦身體還能迸出血,他才不能動彈。
「但我同你都看到的m.hetubook.com.com,是事實,喂,係女屍報仇呀!奇怪,人死了還會報仇的。」
陳醫生說:「血已流乾,臟腑不全,怎樣還可以活呢?這個人係在牽氣。」辦事人做不得主,「陳醫生,如果你認為無救,那麼要入屍櫃呀!不過人還活著的,陳醫生可不可以簽字?」
郭山問:「你同程邦看舖,是不是梁彩蓮跳海之前,二合沒有做生意呢?」
這時不過是一點幾,距離天光還有很長時間,好奇的徐永森,不時傾耳細聽屍房裡的聲音。
程邦說完,低身去扯住女屍的衫披,大力向上扯,水浸得太久了,衣衫也霉了,程邦大力扯,前幅立刻扯開來。
程邦撥開眾人,走近屍旁,果然看見女屍身上有馬仔說的七個字。
女屍雖然經過水浸,皮肉有些脫落,但他下刀處正在胸骨地方。
黑箱車終於駛回善堂去了。
「不過,」虔婆說:「定魂符只能定期三日三夜,過了時辰,就無用了,不過三日三夜,挖內臟煎皮,也夠這個大毒痛苦了!」徐永森同郭山聽了虔婆的話之後,對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程邦,起了一種敵我不兩立的仇恨,由害怕變為要折磨程邦的心理。
郭山恍然大悟,「不錯呀,所以程邦的內臟給挖出了,還繼續煎他的皮!」
「吱呀!我不聽,不敢聽!森哥,現在女鬼攞他……」
程邦看著女屍,面色十分難看。突然他轉身,急步轉出大路。
程邦不經意地問:「你認得這個女子嗎?」
在屍身的不遠處,又有一個人仆倒在地,身邊有血水流出,翻開來看,這個人露出小腹,小腹有一道刀口,血仍不絕流出,一條腸頭正沖了出來!
徐永森說:「梁彩蓮肉體前後都有字,係寫明程邦如何的謀財害命的,胸前的字,寫有『我要報仇』的幾個字。」
五分鐘之後,程邦手執著生果刀,怒氣沖沖走回來,當著十幾個圍觀者面前,用刀剖死屍的肚皮!
程邦聽完,離開咖啡檔,跟他的馬仔去招商局碼頭,已經有治安會的圍著,屍還未有搬走。
觀看的人見到程邦如此殘忍,恐怖核突,兼而有之,有些圍觀者掩面不敢看,有些竊竊私語,但懾於程邦的橫行霸道,沒有人敢加以阻止。
程邦慘叫一聲,拋開刀,雙手解衫!
屍房裡就只有徐永森和郭山。在又空洞又可怕的停屍室中,燈光黯黯,他們聽到那血浸著身體還未乾的男人所發出的慘叫聲,越來越覺得心寒。
漆的字係用小楷寫的,字數雖然這樣多,還能在背上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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