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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男

作者:萬城目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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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月(九月) 一

第二章 長月(九月)

婆婆的兒子,也就是重哥的父親,跟校長是高中同學。因為這一層關係,校長特別拜託婆婆照顧我。婆婆把丈夫去世後就一直空著的房間租給了我,房租一個月五萬,包括早餐、中午的便當、晚餐在內,房租幾乎全充當伙食費了。
最後一個學生自我介紹完時,剛好響起下課鐘聲。我合上點名簿,衝向教室門。才跨出門,就聽到教室裡一陣哄然。我不管她們,衝向了教職員室。哦,不,是衝向教職員室前面的男職員專用廁所。
聽說堀田的事,藤原的第一句話是「真好玩。」我說一點都不好玩,問他事實到底是怎麼樣,他不以為意地回我說:「老師,那當然是騙你的啊。」
「堀田說了什麼?」重哥輕輕攪拌著茶泡飯。
看到她毫不猶豫的堅決表情,我突然不安起來。她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其他學生也都滿臉認真地看著我和堀田。
「不是My car,是My鹿。」
我和學年主任並肩而坐,堀田隔著摺疊桌坐在我們對面。她只在剛進來時瞄了我一下,後來就再沒看過我一眼。真是個動不動就惹人生氣的死小子,不對,她是女生,所以應該是死婆娘,不過婆娘聽起來好像有點太火爆了。
堀田只微微點頭回應學年主任,就是不回答,但是嘴巴蠢蠢蠕動,在教室時也是那樣蠢蠢蠕動,看得我也不禁蠕動了起來。
不安的情緒一高漲,我的肚子就會莫名地鬆弛,真是要不得的毛病。一大早就有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翻騰,可是沒想到第一堂課就會遇到這種事。我沮喪地坐在馬桶上,在大腿上攤開了點名簿。
我再次環視教室,發現每個學生桌上都擺著理科教科書。第一堂課是理科,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卻有種奇妙的感覺。
「老師早。」
「啊?妳說什麼?」我不由得拉高嗓門,盯著堀田問,「My鹿?」
她沒禮貌的態度令我火冒三丈,但我佯裝冷靜地說:「我是這個班級的導師,今天剛上任。」
「真是傷腦筋呢。」
我正想著這些蠢事時,學年主任已經開始說教了。堀田聽著他說,只簡短回應「是」或「不是」。她似乎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所以我毫無顧忌地盯著她的臉看。
「好了,不要說了。」我叫堀田坐下,先不談遲到的事,要她們繼續自我介紹。
「同、同學早。」
聽我這麼說,重哥嘻嘻嘻竊笑起來。
「什麼三次記錄?」
「等等,等一下……」我舉起手,讓堀田閉上嘴巴,「不要跟我開玩笑。」
幾乎每兩個人就有一個人的名字要注上平假名,最近的學生都取很難唸的名字,不是什麼外國名就是什麼水果名,麻煩透了。
這時候,教室後方的門突然打開了。我抬起頭來看怎麼回事,正好看到一個女學生抓著書包進來,默默坐上了我正前方這一排的倒數第二個位子。
「到底怎麼回事?堀田。」
空位子的那一格,寫著「堀田」兩個字,就是點名簿上的「堀田伊都」,多麼典雅的名字。
My鹿——這個從沒見過也從沒聽過的字詞,在我腦中浮現。
堀田看似就要回hetubook•com•com答我的問題,卻突然打住了,嘴角肌肉輕輕顫抖著,表情怪異地盯著我。
堀田沒坐下來,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氣色不太好。不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說不定她的臉本來就是這種氣色。堀田把頭偏向一邊,梳得整整齊齊的髮尖碰到肩膀,摩擦搖曳,彷彿就要發出聲響。
他又走回我面前,交代我下課後一起來,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少、少開我玩笑。」
其中不乏看起來頗為成熟的學生,但是大部分的高一學生,行為舉止、遣詞用字還是帶著一點稚氣。令人訝異的是,這堂課是理科時間,而且物理老師就在面前,卻沒有人說喜歡理科。我問坐在講桌正前方的學生:「這裡是理科系教室吧?」學生不解地回答:「是啊。」
堀田這才將視線轉向我,深深低下頭說:「對不起。」溫馴得出奇。
第一堂下課後,我從廁所回到教職員室,立刻把堀田的事告訴回到隔壁桌的藤原。
沒想到她很認真地回答我說:
我用筷子從盤子裡叉起一片桃子,突然想起堀田走出學生指導室時的眼神。現在回想起來,那眼神似乎充斥著超越輕蔑的某種更強烈的情感。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我才剛上任,學生就如此厭惡我?
在講桌前站定後,便傳來好整以暇的聲音:
下課後,堀田伊都繃著臉來到了學生指導室,從她一進門,我就知道這場對話不會有好結果。
我愕然望著學年主任的臉,冰冷憤怒的視線從他大鏡片的眼鏡底下,投射在堀田身上。
「啊,老師,不是啦,她說的癡呆是……」
「為什麼說那種話?」
「我違停……被取締。」
「真的,你去奈良公園一帶,就會看到很多騎著My鹿的人。」
在藤原的勸說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來,不悅的情緒怎麼也無法排除。藤原笑嘻嘻聽我說話的態度已經夠令我不滿了,但更令人訝異的是,其他老師也是同樣的反應,甚至有老師讚賞似的說:「這點子還真不錯呢。」
「我只是耍癡呆而已,想也知道那當然是玩笑,人根本不可能騎鹿,用肚臍眼想都知道,老師卻把這種話當真,小題大做。怎麼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嘛……還特地把我叫來這裡……啊,真受不了!」
「違停?」
我低下頭說:「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自己好像成了向老師告密的小孩,感覺糟透了。我有預感,自己犯下了小小的失敗。
她低沉地說,手指在胸前比出「三」,左右搖晃著。
我吞下整腸劑,回到自己房間。預習完上課內容後,便鑽進了棉被裡。想到今後,心情便騷然不安,但可能是太過疲憊,很快就睡著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不能理解我的話,依然滿臉訝異地看著我,甚至微微皺起了眉頭,真是個沒禮貌到極點的傢伙。
我在黑板上寫下我的名字。腦中一片空白,寫得大大的名字,向右下萎縮,越來越小。我知道很難看,可是沒辦法,只能從現在起練習改進。黑板右邊有一排整齊的字,寫著「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下面並列著兩個值日生的名字,今天好像是輪到第五組打掃。
她彷彿真的沒察覺我的存在似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反射般抬起頭來,把我也嚇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跳。我原本還有話要說,卻不由得嚥了下去,因為堀田正以可怕的表情瞪著我。
先來個深呼吸,扯扯領帶,確認褲子的拉鍊有沒有拉上,再摸摸肚子。確定都沒問題了,我才踮起腳尖三秒鐘,在腳跟著地時,將手伸向門把。
被叫到名字有必要這麼震撼嗎?還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我瞞著學生,悄悄用指尖確認,並沒有摸到任何東西。
「這種事一點都不好笑,欺負新人也該有個限度。」
堀田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問最前面與我視線交接的學生,結果學生只是茫然地望著我,半天也不給我一個答案,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曖昧地笑著,問不出個所以然;再問其他學生,也都是同樣的反應。
「妳總不會有My car,吧?」
堀田面不改色,直直看著我,沒好氣地說了一長串,房間裡的空氣瞬間凍結了。
「奈良的人都騎鹿。」
紛擾的空氣頓時一片靜寂,我清楚地感覺到所有視線同時落在我身上。我挺起胸膛,一直線走上講臺。
「難怪你不知道。」
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聽到我說今天發生的事,婆婆開懷大笑,而重哥只是堆起內斂的笑容聽著。
「為什麼?」
「妳怎麼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我借住在婆婆家,婆婆姓福原,所以婆婆的孫子重哥也姓福原。
我不打算一開始就上課,照學年主任所說,先核對學生的臉和名字。不管怎麼樣,我都是這個班級的導師。雖然我從以前就不太會記名字,但現在也由不得我那麼說了。
「最近比較少了,但是住在奈良公園和春日大社附近的人,現在還是會騎鹿去附近超市。」
我從小嗓門就大,常被提醒說話太大聲。可能是壓抑不了浮躁的心情,說話有點大聲,坐在最前面的學生顫抖了一下。我同情她,但是無能為力,她選到這麼倒楣的位子,只能認命,及早適應。
「胡、胡說八道。」我不由得從圓板凳上站起來,厲聲指責她。
學年主任這麼問,聲音裡多了分安心。堀田看著自己擺在膝上的手,從眼睛延伸出來的睫毛很長,應該可以承載兩根火柴。
不久後,堀田終於抬起了頭,強悍的眼神與我正面交接。我正感嘆她有雙沉著的眼眸時,她的雙眉之間突然蒙上了陰影。
「起立。」
遲到是不應該,但我可不想在第一天上任,就罰學生抄寫校規。讓她們把時間浪費在那種地方,還不如讓她們背誦元素符號的週期表有意義多了。我已不想追究堀田遲到的事,但是又不甘心就這樣答應她的要求,所以決定先把原因問個清楚:
我的預感果然沒錯。
我赫然察覺自己差點被她耍了,在心中猛甩頭,告訴自己不可能有那種事。
頭頂上突然響起告知下一堂課開始的鐘聲,我環顧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少了好幾個人。還穩穩坐在椅子上的藤原,悠哉地說:「啊,我下堂沒課。」我慌忙抱起教材,確認課表,走向1-Chttps://m•hetubook.com•com教室。
「是的,我自己的鹿。」
婆婆的孫子重哥,在我赴任的高中任教,負責科目是美術,也是美術社的顧問。我聽其他老師說,重哥很受學生歡迎。
「坐下。」
違停就是違規停車吧?停什麼車?腳踏車不會被取締違停,那麼,是機車?可是這所學校禁騎機車。
「不知道什麼?」
「老師,你的比喻還真有趣呢。沒錯,她那張臉是有些獨特,但是二十歲以後會出落得漂亮動人喔。」
她既然坐在堀田的位子上,應該就是堀田伊都吧?雖然名字看起來像個歐巴桑,但,當然是個女高中生。她一副不知道自己遲到了似的,打開放在桌上的書包。打從進入教室的那一刻起,她就沒瞄過我一眼,態度充滿挑釁。
「我沒開玩笑,你……不是本地人吧?」堀田毫不客氣地指著我。
我這麼問,旁邊同學立刻爭相向我說明。好像是遲到三次,就會被學年主任叫去,被罰在報告紙上抄寫校規。原來如此,那個耿直的學年主任,的確可能那麼做。
學年主任的叨叨絮絮持續著,毫無間斷。堀田乖乖聽著,但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巴,明顯地流露出對身在這裡的反感。根本毫無成果。
怎麼可能嘛——
但是儘管我怒斥:「開玩笑也要有分寸。」堀田還是無動於衷,舉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說:「我母親昨天才騎鹿去了站前的VIVRE百貨公司。」
椅子嘎啦嘎啦移動作響。大家敬禮後,開始了聲音渾厚的大合唱:
堀田彷彿要把我瞪穿似的,瞪了大約十秒鐘才開口說:「你是誰啊?」
我打斷重哥的話,一吐滿腔忿恨。
我頗有所感,把自己的出生地告訴了堀田,但堀田只是表情呆滯地看著我,吭也不吭一聲,看樣子大概不知道在哪裡。我聽到旁邊的學生小聲告訴她,應該是在東京右邊那一帶。堀田「啊」一聲,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世上哪有什麼「東京右邊」的地方,真是一群沒禮貌到令人咋舌的傢伙。
我心一驚,愣愣地看著身體出奇嬌小的她。從朝會到現在,她已經整整遲到了四十分鐘,還敢要求我不要記她遲到,她到底在想什麼?
「漂亮?她漂亮?我倒覺得她長得很像魚呢。」
「她當著學年主任的面,恬不知恥說她只是耍癡呆。耍什麼癡呆嘛,又不是老人家。」
重哥這麼說,教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對我來說,堀田只是個玩弄新任老師、被罵後懷恨在心、本性惡劣到無藥可救的壞學生。
這樣我豈不成了笑話?把人當猴子耍還被稱讚,哪有這種道理?我試圖大肆反駁,但是一激動就說不出話來,那是我長期以來的毛病,想說的話連一半都說不清楚。眼看桌上的點名簿都濺滿了口水,我還是沒能讓老師們了解我的心情。這時,有老師開始瞄著手上的錶,藤原還在笑嘻嘻地看著我。
「因為會留下三次記錄。」
「喂,妳遲到了,還不發一語地走進教室,有妳這種學生嗎?」
重哥皮膚白皙,有漂亮的雙眼皮,溫文儒雅,嘴角總帶著沉穩的笑容,散發著纖細的純藝術家氣息,難怪那麼受學生歡迎。重哥大我五歲,所以是三十三歲。對了,重哥的父母住在伊豆,父親聽說是名畫家,而重哥已經去世的祖父是從事雕刻的,所以應該是遺傳。
門打開又關上後,學和_圖_書年主任嘆了一口氣,像是無奈的暗示,在告訴我無意義的時間已經結束。
「果然不一樣啊。」
在椅子又毫無顧慮地嘎啦嘎啦作響中,我從胸前口袋裡拿出了全新的粉筆盒,放在講桌上,拿起一根白色粉筆。從小我就討厭粉筆粉粉的觸感,所以我的粉筆中,有一根白的和一根紅的,各自套上了鋼製的握把。
「妳是堀田?」我加強語氣發聲。
「想不通什麼?」
「妳為什麼遲到?」
光說名字,我還來不及記住長相就介紹完了,所以我要她們順便介紹住處和喜歡的科目,至少要說到一分鐘。不過剛到奈良兩天的我,聽到八木、富雄、五位堂等一連串地名,也搞不清楚在哪裡。
天哪,真的都是女生呢——
我氣得差點腦充血,正要破口大罵王八蛋時,學年主任咬牙切齒地說:「給我抄寫校規十遍,三天內交出來。」
「之前,我停在站前禁止停車的地方,也被警察開過一次單。今天早上因為趕時間,就停在近鐵入口處,結果被警察抓到。」
還是瞪著我的堀田,不耐煩地站起來說:「老師,請不要記我遲到。」
我茫然看著抬頭對我投以好奇目光的臉龐,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自我介紹的聲音突然中斷,我從點名簿上抬起頭來,發現學生們的視線都在我前面這一排的後面游移。我稍微偏一下身子,看到倒數第二個位子沒有人坐。我還以為全都到齊了,沒想到有人沒來,我慌忙確認貼在講桌角落的座位表。表上每一格都塞滿了產假中的前任老師的圓形字跡,我看過她寫的交接單,再熟悉不過了。
我打開厚厚的黑色表皮點名簿,裡面的字很小,密密麻麻排著一堆名字,總共應該是四十二個人。我要她們從右邊第一排的第一個開始依序自我介紹,自己坐在從講桌下拉出來的圓板凳上。
「1-A的堀田伊都、1-A的堀田伊都,下課後請來學生指導室。」
「堀田伊都」那一欄,還沒有任何遲到的記號。
輕快與柔和之間,飄蕩著奇妙的慵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堀田低下頭說:「那麼,我先走了。」準備離開房間。當她走到緊閉的門前時,視線與我交接,眼神中充斥著強烈的輕蔑。
「就是堀田啊,我也在課堂上見過她,感覺上不像那種學生,會不會是遇到什麼事了?」
吃完茶泡飯後,重哥拿起一片婆婆切好的桃子,塞進嘴巴裡說:「不過我實在想不通。」
「向老師道歉。」說教終於告一段落,學年主任對堀田說。
我啪哩啪哩地咬著奈良漬物,向婆婆提出抗議,但婆婆還是笑個不停。
「我知道你很氣堀田……可是我蠻喜歡她的,她很漂亮。」
「是很傷腦筋。」
我在「1-A」的牌子前停下腳步。
我努力回想昨天去奈良公園散步時的光景,是看到了很多鹿、很多人,但是有人騎在鹿上面嗎?我不記得了。
我對奈良這片土地的確是一無所知,頂多只知道寺廟、大佛和鹿。說不定如堀田所說,hetubook.com.com真的有騎鹿的習慣,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突然沒了自信,感覺就像在異國迷了路的旅人。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撫摸著肚子。不行,這樣下去,形勢不妙。
「說起話來完全不一樣。」堀田一副你懂什麼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不懂她在說什麼,所以半開玩笑地回應她。
「那小子!」
我憤然站起身來,想立即折回教室,藤原安撫我說:「算了吧,那只是學生幼稚的玩笑。」
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有一個人感覺到了我的憤怒。剛好經過那裡的學年主任,猛點頭應和我的話說:「我知道了。」走向教職員室的一角。我盯著看他要做什麼,只見他打開了麥克風的開關,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廣播說:
關於美,既然重哥這麼說,應該就是這樣,但我還是無法抱持那麼寬容的印象。現在,光想到堀田的言行舉止,我的臉頰一帶就會火熱起來。
沒錯,當然是玩笑,但這種玩笑太惡質了!明明曉得我不知道,還故意設計我,讓我成為笑柄。堀田就不用說了,那些一臉無辜地坐在座位上的學生,一定也偷偷在內心嘲笑我。好殘酷的一群人,完全無心體恤還分不清楚前後左右的新任老師。什麼「培育慈愛之心」嘛,真虧這句校訓的匾額還裝飾在各教室的黑板上方,那種根本做不到的標語,早該丟到窗外那一大片遼闊的平城宮遺址去了。
我慌張地回應,臺下一片嘻嘻竊笑聲。我感覺血液衝上了耳際,趕緊環視教室一圈。
房間左側高處有一扇窗,開始西斜的午後陽光從那裡灑落下來。穿過蕾絲窗簾的光線,正好斜斜地橫切過堀田的臉,描繪出淡淡的陰影。我著迷似的,注視著堀田的臉好一會兒。
「我知道,其他老師都跟我說了,可是,我又不是來講漫才的,真受不了,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嘛。」
藤原是隔壁1-B的導師,三年前來這所高中任教,算是我的大前輩,但是比我小三歲。藤原是歷史老師,也在社團教羽毛球。一張豆子般平板的臉,再加上髮型又幾乎跟和尚一樣,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如果繫上領帶,一定像個大學生,但是藤原已經有個兩歲的女兒了。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可靠,其實卻是個優秀的父親。
算是有點暗的房間裡,只浮現出堀田半邊的臉,看起來分外莊嚴神聖,好像在這氣氛沉重的房間裡,只有堀田承受著不同的重力,看了就生氣。但是看著看著,我發現堀田的臉有點像魚,眼睛之間的距離稍遠;毫不在乎地看著正前方的表情,以高一的年紀來說,顯得相當成熟。從窗戶灑落的光帶,斜斜經過她的眼睛與眼睛之間。在光線中浮現的右眼,流露著理性與智慧;藏在陰影裡的左眼,飄蕩著頑固的神色。一雙眼睛在堅毅的眉毛下顯得有些疏離,但各自不同的眼神卻又都帶點野生味道,簡直就是一張野生的魚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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