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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對了，校長是京都人嘛。」

「因為是神無月啊，每位神明都去了出雲，鬧空城啦。」

「唉，你真是個難纏的老師。」

「啊？」

「因為冠軍的證明不是獎杯，而是冠軍牌，取名大和牌就有點奇怪了，還是大和杯聽起來比較像樣。後來陸續成立田徑社、柔道社，做了冠軍杯，就正式取名為大和杯了。但是聽說只有劍道社從創立到現在，都還是頒發冠軍牌給冠軍校。很丟臉，我本來也都不知道這些事。冠軍牌的名稱也很奇特，聽說在各校劍道社被暱稱為三角。」

重哥啜飲碗裡的海蘊（海髮菜），一本正經地點著頭。腦海中突然浮現在學校微暗走廊與我擦身而過的女性的臉，她會不會就是聖母瑪利亞？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不可思議的確信。

「你仔細聽著，老師。」

回到座位上，我告訴藤原將擔任劍道社的顧問。

我哈哈乾笑，心想好幽默的鹿。

一回神，發現藤原正擔心地看著我。

「眼睛。」

「女人？」我抬頭看著鹿，驚訝地問。

但是，鹿劈哩啪啦地跟我說了一堆話。我看著鹿，心情是無法形容的黯淡。鹿說話時，嘴巴的開闔都恰到好處，就像真的在說話，太奇怪了！還有一件怪事，那就是鹿的聲音聽起來像中年男子的聲音。為什麼會從雌鹿口中聽見中年男子嘶啞的聲音呢？

「原來是惠比壽的力量不足，所以鯰魚現在有小暴動。」

我聽不懂李察最後說的話，回到座位上便請教藤原。

最後，鹿將低沉的聲音壓得更低，又添加了一句：「那麼，拜託你了，老師，再見。」

我的膝蓋以下泡在冰冷的河水裡，茫然仰望著天空。突然，被鹿頂起的屁股，像恢復記憶般疼痛了起來。

「這個週末有大和杯的聯歡會。」我說。

我突然大叫，害得藤原差點把剛拿出來的寶貝麻花捲瓶子掉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的藤原，看到我的表情，不解地問。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從藤原手中接過摺疊起來的簡介。

我把藤原的激勵當成了耳邊風。

婆婆猛點頭說：「難怪老師總是保持良好姿勢。」

「喲，重哥也覺得她漂亮嗎？」

「是、是啊，就是三角，因為看起來像三角形。據校長說，那是象徵京都、大阪、奈良三所女學館的關係。」

「我剛才說過了，就是『眼睛』啊。」

坐在一旁看晚報的重哥，悠閒地嘟囔著：「十月以來，關東那邊的地震不少呢，地震很可怕，我討厭地震。」

「是一家叫『KONOHA』的旅館，很有名呢，現在的女將（女主人）是校長的姊姊。」

「我覺得每個女人都漂亮，但是聖母瑪利亞太完美了。」

「可惡，怎麼會這樣，這可是m.hetubook.com.com超嚴重的神經衰弱呢……」

「老師有劍道經驗嗎？」婆婆問。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

鹿停頓了一下，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又問：「怎麼樣，老師，是不是相信了？」

「很痛吧？老師，這可不是幻想哦，我們真的存在，你正在聽我說話，知道嗎？」

雄鹿英挺的鹿角在雌鹿背後搖晃著，就像在點頭呼應雌鹿這句話。

「沒辦法，這麼做可能有點粗暴，但是為了喚醒發昏的老師，這是最快的方法。」

朝會前，擔任合氣道社顧問的老師都親自來拜託我了，我想推也難，總不能讓他負責兩個社團，自己卻什麼也不做。李察滿面笑容地聽我說完後，向我說了好幾次謝謝。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三角？」

「我不要那種東西，你自己吃。」

「沒錯，十月以來常看到這樣的報導。都是小地震，可是每天持續，有點可怕。關東有老師的鹿島大明神，怎麼會這樣呢？」

話一說完，鹿就像收到信號般，一隻隻從視線中消失。

「這個三角現在在哪？」

「就是寶物啊，對我們或你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寶物。」

「這家『KONOHA』在哪裡？」

「相信什麼？」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沒好氣地說。

我心想還是先溜為妙，將臉轉回正面，不禁大驚失色。我本來打算避開後面的鹿，跳過前面的小河逃走，豈料已經有三四隻鹿等在對岸，彷彿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圖，而且都是頭上長著大鹿角的強壯雄鹿。

「你幹嘛突然叫這麼大聲？」

我也夾雜幽默，與鹿抗衡。那種感覺可笑至極，但是鹿好像完全沒聽出來，一臉認真地回我說：「說是說狐狸，其實跟老師一樣是人，只是被當成了『使者』。」

「什麼聖母瑪利亞？」

「對喔，說得也是。」重哥笑了起來。

「老師不久後會去京都，把在那裡拿到的東西平安送回來，這就是『送貨人』的任務。怎麼樣，很簡單吧？」

一回到家，婆婆就說有我的信，交給我一個信封。我翻過來看，是母親寄來的。來到奈良後，我沒有給母親寫過一封信，也沒打過電話，因為我懶得解說現狀，我只跟母親說，我來奈良女學館是為了大學研究所的研修。從我跟學生之間的恩恩怨怨，到我跟鹿之間的對談，沒有一件事可以據實以告，所以就算寫了信，頂多也只能告訴她，我把她寄來的護身符戴在身上了。

我差點驚叫起來，聽到「KONOHA」，我還以為是「木乃葉」（KONOHA），所以，「狐」這個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啊，李察是說他會把各社團的冠軍杯帶回奈良。」藤原靠在椅背上，伸了個大懶腰說，「網球社有網球冠軍杯，羽球m•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cｏｍ社有羽球冠軍杯，這些冠軍杯都叫大和杯。其實只有這般大小，就跟一般的冠軍杯一樣。李察的意思是，他會把大阪和京都去年在大和杯贏得的冠軍杯都運回來，以備大賽使用。去年的地主校京都，幾乎贏走了所有的大和杯，我們學校只拿到兩個，所以李察會多出很多行李。」

「嗯，好像還要一些時候才能痊癒，不過已經沒事了。對了，那邊最近常地震嗎？我母親信上有提到。」

藤原面向抽屜回答。

「對了，老師既然是劍道社，就會跟聖母瑪利亞一起工作。」

沒辦法，我只好在客廳拆開信來看。

「光說這樣怎麼會懂？」

「老師，你被選為『送貨人』。」

腰部以下全泡入河裡，我茫然地抬頭往上看，一隻雌鹿和五隻雄鹿，從兩旁夾擊般俯視著我。

他立刻說了一堆很現實的話：「讓我們一起在大和杯留下漂亮的成績吧，這次是在我們的地盤舉行，所以比賽不能表現得太差。」

今天的晚餐是栗子飯。我告訴重哥我將擔任劍道社的顧問，重哥說這會是很好的經驗，為我的決定感到高興。

「不過聖母瑪利亞這種綽號有點落伍了吧？感覺很像『和尚』。」

「你很謹慎呢，唉，算了，這種謹慎的態度或許會有所幫助。總之，你要把狐狸交給你的東西帶回來，這是『送貨人』唯一的任務，知道嗎？」

「以你們的話來說就是寶物吧。那是神寶，輪到奈良保管，所以要老師去拿回來。」

封面上大大印刷著店名——「狐乃葉」（KONOHA）。

禮拜一開完教職員朝會後，我就告訴李察願意擔任劍道社的顧問。

「是啊，這也是舉辦聯歡會的目的之一，聽說牌子上的雕刻很獨特……」

我不由得發出感嘆聲。

「老師，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還好吧？」

說完後，鹿搖了搖頭。哦，不對，是我覺得牠微微搖了搖頭。

重哥摺好報紙，笑咪|咪地看著我。

母親寫來的信，字還是漂亮得難以辨識。出乎我的意料，幾乎沒提到我的事，只提醒我在福原家要有禮貌、飯碗要吃乾淨、不要留下米飯、洗滌衣物要先翻面等等。其他寫的都是她自己的事，附帶一點祖父的事。

「嗯、嗯……你以前說過。」

「啊，對了，老師，你知道嗎？三校的劍道社都是成立於創校時，是校內歷史最悠久的體育社團。」

「聽說麻花捲有助於血液循環哦，要不要再來一點？」

「你母親的腰好了嗎？」重哥看完晚報，放下報紙問我。

「越聽越像真的大賽。」

說完，笑咪|咪地吸食碗裡的海蘊。

「不、不，你沒有神經衰弱，這不是幻聽或幻覺。」

重哥立刻問我是不是在「狐乃葉」？和圖書我點頭說是。重哥說那裡的料理非常美味，但他是美術社，所以永遠不可能找他去，太遺憾了，說得很懊惱的樣子。

「沒關係，你什麼都不用想，在適當的時機，自有適當的人物會交給你。」

因為再怎麼想，即便鹿擁有人類般的智慧，也不可能說人類的語言。我的意思是，以鹿嘴巴的骨骼，並不能發出人類語言的音。例如，狗絕對發不出「Ｅ」音，因為狗嘴巴的骨骼向前突出，無法做出發「Ｅ」音時須將嘴唇往左右拉的動作；同樣也發不出「Ｒ」音，試想舌頭那麼長的狼狗，怎麼可能在嘴裡俐落地捲起舌頭。

我慌忙想站起來，但還來不及撐起腰部，就被像網般張開來的鹿角，步步推向前方。我想跳過小河，可是對岸也同樣有鹿角做成的壁壘。這時我稍微懸空的屁股，猛地被角抬了起來。我尖叫一聲，飛上了高空，然後如同從斜面上滑下來般，掉入了兩公尺下的小河裡。

「咦，為什麼？」

「相信你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一切啊。」

「本來就是啊，所以，老師你也要好好當劍道社的顧問。」

藤原說他好像有簡介，便拉出抽屜開始找。

「不是我的，是我母親的鹿島大明神，而且現在鹿島大明神不在。」

午休時間，李察召集所有擔任體育社團顧問的老師開會，在會議上公布由我正式接任劍道社顧問，並告知大家，將在這個禮拜六舉辦由大阪、京都、奈良女學館的體育社團顧問共同參與的聯歡會，為大和杯作事前準備。地點在京都的老地方，為了大賽的順利進行，李察希望所有人都能參加。最後，他說當日收集的大和杯，他會負責開車運送回來，會議到此結束了。

「當然在京都啊，不愧是理事長定居處，京都在創立當時就成了劍道名校，聲名大噪，不但是高中校際賽的常青樹，還有稱霸全國的經驗，我們學校根本不是對手……哎呀，失禮了。」藤原自覺失言，縮起了脖子，我可沒心情在意這種事。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這些臺詞也是我大腦編出來的吧……可惡，還編得真好呢！」

「你說什麼？」

雌鹿還是用中年男子嘶啞的聲音開導我。

鹿把低沉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事，但是看到藤原泰然自若地將瓶子遞給我，我不禁覺得，這個老師的粗線條還真幫了我不少忙呢，便又拿了一些難吃的麻花捲。

鹿大模大樣地看著我向後扭的臉，烏亮的眼珠注視著我。我餵食過不少頭鹿，沒有一隻會這樣與我的視線相交。

「聽著，老師，你被www.hetubook.com.com選中了。既然被選中，就要完成你的任務。如果不能完成，這個世界會發生大事，所以你必須完成『送貨人』的使命。不久後你會去京都，在那裡拿到伏見稻荷的狐狸交給你的東西。不過，實際上應該是由一個女人交給你。」

「那麼李察說的舉辦聯歡會的老地方，是在京都女學館的哪裡？」

鹿突然以前腳敲擊地面，一副「受不了」的樣子猛搖頭，再從鼻子呼出一大口氣。

我把小時候從母親那裡聽來的話告訴了重哥。十月鹿島大明神前往出雲時，會命令惠比壽留守，但是惠比壽的力量不及大明神，所以大鯰魚偶爾會暴動。

「啦啦隊的力量不可小覷，其他學校只有參賽社團的社員可以參加，所以地主校的啦啦隊聲勢最浩大。」

「這次的聯歡會……是不是有人會把那個三角帶來？」

「不，他說的是校長老家開的料理旅館，大和杯前的聯歡會都是在那裡舉行的，這是老規矩了。」

我敷衍地回答他，打開了簡介，上面寫著「於稻荷大神所在處，給您賓至如歸的服務」，字旁的照片是屹立在朱紅色的神社正門前的狐狸石像。

我開始有點無法忍受了。雖然這些都是我神經線路故障才聽得見的話，但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神經衰弱是我自己的事，卻好像有點瘋過了頭。

我告訴婆婆，我高中時參加過劍道社。

「與那無關啦，關東大地震是九月一日，那時候大明神也在啊。」

「你昨天為什麼拔腿就跑？我有話跟你說呢，你這樣會給我添麻煩。」鹿一副很困擾的樣子責備我說，「你這個男人怎麼這麼沒用呢？……唉，算了，再怎麼說你都是個老師。」

「喂、喂，等等、等等！」

我聽得一頭霧水，鹿卻說得好像一切都已成定局，讓我有點生氣。

我心想這傢伙在說什麼啊？卻不由自主地反問牠：「拿到什麼東西？」

聽到婆婆喊吃飯的聲音，我和重哥從沙發上站起來。

「是啊，在二條城稍微偏北的地方。其實，每一所女學館都是在以前的宮殿附近，譬如我們學校是在平城宮遺址旁，大阪女學館是在大阪城附近的難波宮遺址旁，京都女學館就在古代的皇宮所在地附近。我曾問過大津校長，為什麼都建在那樣的地方，校長說他也不清楚。好像都是前任理事長，也就是他的父親所作的決定，總之，聽說前任校長是個怪人。」

「對，京都伏見稻荷的狐狸。」

「咦，你怎麼了？」

鹿冷冷地駁斥我的話。

聽到一半，藤原的聲音已經完全消失在聽覺外。我將去京都伏見稻荷的「狐乃葉」拿三角——這絕不可能是偶然的巧合，但想成是必然的結果，也太恐怖了。我感到一陣寒顫，昨天被鹿頂起的屁股，又開始隱隱作痛。

想到信裡的內容一定是責怪我毫無音訊，wｗｗ.ｈｅtｕｂｏok•ｃｏｍ.ｃom我就覺得心情沉重。眼尖的婆婆看到我把信塞進了袋子裡，斥責我說：「父母寫來的信要馬上看。」

「『使者』是一個女人。這件事一點都不難，你只要把拿到的東西帶回來就行了。」

我的心情頓時雀躍起來，將香味四溢的大顆栗子塞進嘴裡。重哥無法理解我話中的意思，呆呆地看著我。坐在他旁邊的婆婆說：「老師，什麼『和尚』嘛！」

「對了，京都女學館在哪裡？京都市內嗎？」

「狐、狐狸？」

「可是，那個人是誰呢？」

「老師不知道也沒關係，對方應該會裝在袋子裡交給你，你直接帶回來就行了。對了，聽說現在有人類語言的名稱，叫什麼呢？好像是什麼三角……哎呀，反正是很無聊的名字。」

「就是京都女學館劍道社的老師，她長得很漂亮，所以老師們都稱她聖母瑪利亞。」

牠問我有沒有在聽，我當然在聽，但是我聽到的不是所謂聲音，也就是說，不是振動耳膜傳來的「音波」，純粹只是我衰弱的神經彈出來的錯誤聲音。

「不久前，我聽到校長和李察在抽菸室聊天，校長說前任理事長是個劍道迷，所以六十年前同時創立京都、大阪、奈良的女學館時，就先成立了劍道社。因此大和杯最初也是由三校的劍道社交流賽開始。但是剛開始不叫大和杯，應該說要取那種名字也不能取……」

「我會拿到什麼？」

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對著鹿伸高雙手說：「我、我沒有鹿仙貝。」

鹿背後的天空泛著淡淡的暗紅。

「到底是什麼寶物？」

我摺起信紙，放回信封。看來，祖父和母親都過得不錯，只有我過得不好。信的最後提到，最近地震特別多，令人擔憂，十月期間大明神不在，希望大明神早點回來，以此作為結語。既沒提到我們學校的事，也沒要我跟她聯絡。如果她囉哩囉唆問一大堆，我會覺得很煩，可是這麼漠不關心也叫我不滿，所以說人心是很奇妙的東西。

藤原突然顯得有些黯然，但我無心問他為什麼。他似乎是在等我說些什麼，可是左等右等我都不吭一聲，他只好自己「嗯」地點點頭，又繼續說：

「放心，有惠比壽在。」

「在伏見，搭京阪電車在伏見稻荷站下車，再走一下就到了。」

鹿自言自語似的叨唸著，向後退了一步，換成在後面待命的高大壯碩的雄鹿低下頭，將鹿角朝著我緩緩逼近。

「由地主校獲得壓倒性勝利，簡直就像全國運動大會。」

「今天可不能再讓你逃走，這件事說來話長，請你再坐一下。」

「原來如此……所以稱為神無月啊。那可糟了，大鯰魚會暴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