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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男

作者:萬城目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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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無月(十月) 三

第三章 神無月(十月)

過了鳥居再走五分鐘,就到了「狐乃葉」。
我知道了——我徹底醒悟,這果然是我的妄想,自從我聽說護胸的事,鹿就開始說起愚蠢的話了。
「咦,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啊?」藤原懷疑地問。
我帶著複雜的心情抬頭看著鳥居時,藤原說:「啊,要不要照張相?」從背包裡拿出了相機。我說不用了,推著藤原的背部,催他往前走。一心想著萬一狐狸的「使者」出現怎麼辦?又想怎麼可能會出現那種東西?兩種思緒相互傾軋,越來越不安,肚子也怪怪的。
「走吧,老師。」
他自顧自地點頭表示明白,但我還是不明白,仍然死盯著大阪女學館的校徽。
「大學時每天都在數學和劍道之間打轉,我一直很喜歡計算,現在只要給我紙跟筆,我就會花好幾個小時開始解數學題目,今天在來這裡的電車上也是在解題。」聖母瑪利亞用右手在半空中寫著算式說,「我很奇怪吧?」
我們搭上往京都的近鐵電車,兩人並肩坐著。
「老師,你還好吧?」聖母瑪利亞問。
我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再翻回第一張,看著聖母瑪利亞女性味十足的小小字跡,心中暗忖當然是這樣啦。
最後李察提醒大家:「手上有大和杯的京都女學館、大阪女學館的老師,等一下請把獎杯拿到隔壁房間。」
「是老鼠色,老鼠啊!」
「你在這裡做什麼?」
可能是剛才打開信封袋時太緊張,突然覺得口渴,我便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走下陡急的樓梯,小心不要吵醒婆婆和重哥。我打算去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冷飲,但是才走出玄關,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老師,可以來一下嗎?」聖母瑪利亞叫我。
「第六十屆大和杯聯歡會」在下午五點整正式開始。
我用力搖搖頭說:「你說的那種人,我一個也沒見到,也沒拿到任何東西。我話先說在前頭,這可不是我的錯哦,我又不知道誰是狐狸的『使者』……」
「咦,什麼?」
我回過頭,看到牆面有個格成好幾個正方形的架子,整齊地排列著護具。那些護胸的表面,都畫著輕盈跳躍的鹿。
沿著牆壁走了一會兒,終於到了入口處。門上掛著一個大匾額,用黃色寫的漂亮字體躍然於上。灑過水的玄關,掛著「大和杯聯歡會」的牌子。
「是啊,我只拿到申請表格。」
接著,會場立刻展開了宴會。「岬之間」的桌子上,以社團作為區分,分別擺著「柔道社」、「籃球社」、「田徑社」等立牌,我拉過坐墊,在擺著「劍道社」立牌的桌子坐下。每個社團都有京都、大阪、奈良的顧問老師,大約三至四人坐成一桌。劍道社這一桌,有我、聖母瑪利亞和南場老師三人。整個「岬之間」,大約聚集了五十位老師。
「這是京都女學館的校徽,怎麼樣,很像狐狸的臉吧?」
我一個人被留在房間中央發著愣,印在信封袋上的「京都女學館」旁的狐狸校徽直盯著我看。右手腕上殘存著聖母瑪利亞的體溫,我浸淫其中,悄然撫摩眉毛。
「從老鼠手上?哼,我怎樣才能見到老鼠?去下水道或巷子裡嗎?要放捕鼠器嗎?」
「那是你們的綽號,因為你們常常兩個人坐在教職員室吃麻花捲。」
「先是狐狸的『使者』,現在又是老鼠的『使者』?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還真多呢,也一定是女性嗎?」
制服換季後,教室裡的色彩感覺清幽多了,是不是制服從夏服換成冬服,學生們的心境也會隨著改變呢?我不知道。跟學生之間的紛擾雖然平息了,但我肚子的狀況還是不太好。說到不好,堀田給我的感覺也很不好。今天早上在樓梯平臺碰到她,她跟我打了聲招呼說早安,害我滿腹狐疑,心想今天到底吹的是什麼風。
漆著朱紅色的高大鳥居前,是直通通的坡道,盡頭又有鳥居矗立著。藤原驕傲地介紹:「這就是全國約有四萬個分社的稻荷神社的總社。」
「是的,在走廊上。」我壓抑狂跳的心,佯裝鎮定地回答。
這是鹿在飛火野說的幽默話語,還說會把三角交給我的人,是被選為狐狸「使者」的女人。我抬起屁股,環視「岬之間」裡,女性教師比我想像中多,大約十五人到二十人,我眼前就有一個。如果狐狸的「使者」真的會出現,那麼聖母瑪利亞是那個「使者」的可能性最高,因為三角就在她手上。雖然聖母瑪利亞一再說她對劍道指導沒有自信,但是去年在大和杯贏得三角的就是京都女學館,今天為了交給李察,她應該也帶來了。
聽到聖母瑪利亞,我立刻反射性地轉向他。
「嗯,為什麼呢……跟鹿比起來遜色多了。主要是因為校長的老家在伏見吧?說到伏見就會想到京都伏見稻荷大社,稻荷神就是狐狸。」
「嗯,在紀寺町。」
鹿轉身離去,正當牠的屁股對著我時,從肛|門噴出了大量的小糞便。排泄一結束,鹿便發出短短的呦呦鳴叫,我茫然目送著黑色身影,消失在轉害門那個方向。
「是啊,校徽不是也用了嗎?」
「堀田這傢伙真難纏。」
上完廁所,在回「岬之間」的途中,看到隔壁房間開著,我便下意識地往裡頭探,榻榻米上排列著紙箱,李察站在紙箱前,不知道在手中的紙上寫著什麼。
「才沒那麼常吃呢,那種東西也不能吃那麼多。」
那時,我一回到「岬之間」,聖母瑪利亞就一副沒事的樣子來向我勸酒。南場老師壯志凌雲地說:「今年大阪一定要奪得大和杯。」我見機詢問護胸的事,他們的護胸上果然都畫著狐狸和老鼠,但是兩人也都搖頭說不知道來由。南場老師抱怨說鹿和狐狸還好,老鼠的格調就差了一截。聖母瑪利亞什麼也沒說,笑著喝乾了酒。
從浮現在黑暗中的鹿頭輪廓,發出深沉渾厚的聲音,在夜的幽暗中低聲回響。
我皺眉蹙眼,在襯衫上猛擦手掌,鹿冷眼看著我。
堀田望向我視線前方,看到正在人群中揮手的藤原。
「真的嗎?……」
我舉起一隻手回答她說沒事,但映入眼簾的卻是紅彤彤的手背。聖母瑪利亞還是一張白皙的臉,顯得若無其事,隔壁的南場老師變得又黑又紅,更襯托出她的白,她真是個大酒豪。
揮劍結束後,我召集社員,問她們只有這些人嗎?看似主將的高個子女學生很乾脆地回說:「是的,只有這些人。」我有種被耍的感覺,這種社團哪需要顧問呢?合氣道社的顧問說:「老師,如果要做『衝擊練習』,這裡有護具。」他帶我去裡面的倉庫,我問他平常就是這些人嗎?他回我說是啊,邊打開倉庫的hetubook.com.com門說:「因為沒有正式顧問教導,所以沒有人加入。」我心想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對了,你可以問聖母瑪利亞,她也是劍道社的,一定知道。老師,你知道聖母瑪利亞嗎?她姓長岡,是長岡老師……」
女將帶著我們走過鋪著深紅地毯的走廊,嘎吱嘎吱鳴響的地板,似乎有些許的斜度。我浸淫在類似祖父家古老建築物的氣氛中,但一看到窗外寬敞的中庭和高大的倉庫時,我猛然拉回思緒,心想這樣不行,這裡可是敵陣!我拉緊心的韁繩,目光銳利地盯著前方。
我醉得頭昏腦脹,帶著身旁醉得更茫的藤原一起回家。
我雙手合掌,在鹿前低下頭,緊閉眼睛數十秒鐘,衷心祈禱當我再抬起頭時,鹿的身影已經消失。
鹿像聽著風聲般,豎起了耳朵,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沉著得教人惱怒。
有種被狐狸附身的感覺,我摸摸眉毛,眉毛當然已經乾了。
「你在等誰嗎?」
鹿瞬間顫抖了一下,烏黑的眼睛吸入玄關外的燈光,綻放出異樣的光芒。
「嘿嘿,因為我是你隔壁班,多少會聽到一些話。」
「喂,鹿大人,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再出現了?老實說,我已經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不,你實際存在也無所謂,如果你真的會說話,也可以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但是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對了,我可以給你一年份的鹿仙貝,拜託你再也不要跟我說話了,求求你,饒了我。」
「紙?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那種東西怎麼會是寶物!」
因為看到學生快哭出來的樣子,我覺得很可憐。學生訝異地看著我,我說這種東西容易被誤會,下次還是乖乖翻字典,學生用力點頭說:「是!」回到了座位上。
「那、那麼,我沒拿到那種東西,也沒見到狐狸的『使者』。」
合氣道社的顧問從裡面拖出護胸和面具說:「這是男性用的護具,很久沒用了。」
中間,藤原來坐在我旁邊,開始發酒瘋。在熱鬧氣氛的帶動下,大家一杯接著一杯,連我都喝醉了。扶著站都站不穩的藤原走出「狐乃葉」時,聖母瑪利亞笑著說:「你們兩個感情真好。」害我大感困擾。
房間中央傳來李察的聲音:「差不多可以請各位就座了。」
我揹著旅行袋,從鋪著深紅地毯的走廊走向玄關。因為有點醉,所以腳步有些蹣跚,我的酒量似乎比在大學時差。「岬之間」鬧得越來越凶,連走廊都聽得到喧囂聲,看來老師是平日積壓最多不滿的人種。
「是啊。」
鹿向前一步,猛然伸出脖子,用鼻子頂住我的手掌心。冰冷的感觸,讓我慌忙縮回了手。在玄關外的燈光照射下,鹿的唾液在我手上閃著亮光。
我點頭說好,李察開始把紙箱一個個塞進大旅行袋。邊長約二十公分的箱子上,用馬克筆寫著「排球社大和杯」、「壘球社大和杯」等等。
「嗯,去散步過好幾次,因為在住處附近。」
藤原有老婆女兒了,竟然還敢說這種話。
「喔——」我點點頭,但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感覺。正打算再用唾液抹眉毛時,響起了「歡迎光臨」的聲音,不知何時,屏風前站著一個穿和服的女性。
「『眼睛』啊!你這個笨蛋,在你眼前被搶走,你都沒發現嗎?」
「這哪像老鼠啊?怎麼看都像一般的櫻花花瓣啊。」
堀田沒有看我,低下頭,在嘴巴裡說著:「你好。」我本想調侃她說:「原來妳不是騎鹿啊!」卻壓抑住了這樣的衝動。
「咦,還用在那種地方啊,我都不知道呢。也難怪啦,鹿是我們學校的象徵嘛。」
鹿的事就不用說了,學生們的事也一樣。
「啊——真是無可救藥的愚蠢人類,自以為偉大,其實相反,你們是一天比一天愚蠢了。難道你沒發現,這樣逃避現實,只會自己勒自己的脖子嗎?真是一群教人生氣的傢伙。一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可靠,但是沒想到這麼沒用……沒辦法了。」
「對了,今天南場老師也會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喜歡聖母瑪利亞?」
「擔任大阪女學館劍道社顧問的老師,打從聖母瑪利亞去京都任教以來,他就迷上了她,聽說有一陣子追得很勤,最後壯烈成仁。不過南場老師的確配不上長岡老師。」
老實說,我不知道擔任劍道社的顧問要做什麼。學校有兩間體育館,小的那間是第二體育館,當合氣道社的顧問老師帶我進去時,我心想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因為只有三個社員穿著劍道服,悠哉地練習揮劍。
我抬起頭來,想對他說哪有這種事,卻看到他表情誇張、鼻孔張大,看得我有些動搖。
我看他們還沒有結束話題的意思,想先去上個廁所,站起來時腳卻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
我實在沒心情回答他,只是一直看著窗外,對面低矮群峰的稜線沿著鐵道綿延,晴朗天空裡的浮雲在群峰表面映下巨大斑點,景象雄偉。
一本正經看著封面的藤原,突然「啊」地大叫一聲。
「被誰?……」
「劍道社可能是因為歷史最悠久,有很多獨特之處。不只我們學校,京都女學館和大阪女學館的護胸也都有圖案,京都的護胸畫的是狐狸,大阪的護胸畫的是老鼠,很有意思吧?」
我把護具放在架子上,拍拍手上的灰塵,假裝咳嗽走出倉庫。顧問說空氣有點不好,走出倉庫後,對我一鞠躬說:「那麼,劍道社就拜託你了。」說完,便回到正使用體育館另一半空間練習的合氣道社。
「夠了,我知道了。」我對著鹿張開手掌說,「你的真正面目就是我,你是我腦裡製造出來的妄想,神經衰弱到這種地步,真是太嚴重了。」
「現在的孩子都很敏感,很難說怎麼做會起什麼作用,凡事都要謹慎。」
說聲「打攪了」,還是沒有人出來,我和藤原不知該怎麼辦,只好站在玄關發呆。這時,我突然發現右邊牆上掛著一幅古老的畫,畫中像發胖的惠比壽的男性,右手拿著蛤蜊,左手抱著鰹魚,騎在天鵝上,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在母親房間裡看到的鹿島大明神。藤原也靠過來,說了一串繞口令般的話。
「咦,是嗎?」
「老師來奈良多久了?」
我把藤原抬上了計程車,他半張著眼睛沉入椅背的模樣,就像枯萎的豆芽菜。
藤原依序指著三個並排的校徽,前面兩個是黑色、黑色,只有最後的大阪女學館的校徽顏色比較淡。
聖母瑪利亞突然一臉認真地告訴我,我正偏頭想她要給我什麼呢,忽地,那句話在腦海中復甦:
「你先在玄關等。」他催我先走。
進了玄關卻沒人來迎接我們,可以聽見裡面嘈雜的聲音,但是櫃檯一個人也沒有。正前方立著一座屏風,上面畫著大松樹。古色古香的木紋地板,被天花板上的燈光照得淡淡發亮。脫鞋處的玄關石階相當寬敞,靠牆的鞋櫃上擺著人偶、面具、壺等顏色淡雅的物品https://m.hetubook.com.com,洋溢著老店的風情。
我聽從聖母瑪利亞的指示,一路上都沒開封。即將開封的心情是既期待又害怕,我與手上的信封袋對望了好一會兒。
「應該有什麼理由吧?會不會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堀田?」
說得也是,我自己也覺得很荒謬。
長岡老師這個稱呼,依然與在微暗走廊跟我擦身而過的女性身影重疊,陽光清楚照出了她的側面。
旅行袋都裝上車後,李察發動引擎,鑽進了車子裡。
「我說過了,我沒跟她和好啊。」
「妳好。」
聖母瑪利亞問,我回答說只有高中時稍微涉獵過。她說她從四歲開始學劍道,大學也參加了劍道社。
藤原拿著相機,顯得相當不滿。我發現他拿的不是一般相機,就問他:「幹嘛帶單眼相機來?」他驕傲地撫摸著相機說:「是李察拜託我拍全體照啦,我高中時是攝影社呢。怎麼樣,讓我練習拍一張吧?」
奈良的鹿、京都的狐狸……現在又多了老鼠,簡直就像劍道社護胸上的圖案。
女將停在「岬之間」的牌子下,悄然拉開了格子門。
藤原隔牆仰望壯觀的倉庫,向我說明:「大津校長的老家,代代都在這裡經營料理旅館。」我不解地嘟囔著:「為什麼開料理旅館的人會創立三間女子學校呢?」藤原也偏著頭說:「是啊,為什麼呢?」
「是的。」
「不,不會。」
但我白猶豫了,因為堀田似乎要騎過前面的斑馬線。當我正鬆了口氣時,腳踏車的前輪卻突然改變角度,往我這裡來了。我來不及撇開臉,視線與堀田正面相交。
「老師,你給我聽著。」
正巧要從裡面拉開門的人,赫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啊」地叫了一聲。
「被搶……什麼被搶?」我滿心失望,但還是忍不住反問牠。
「哦——」堀田冒出這麼一聲,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好像很開心,不過我只聽過她不高興時的聲音,所以說不定這是她平常的表現法。
今天學校放假,所以堀田穿著便服,下面是牛仔褲,上面是長袖T恤,一身輕鬆裝扮推著腳踏車。出了商店街,她便跨上腳踏車。我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叫她。
我默默接過信封袋,想起鹿曾說過,自然有人會把東西放在袋子裡交給我。信封袋很輕,輕到感覺不出裡面有沒有東西,以大小來看,應該可以放得下牌子類的「三角」,但是未免太輕了。我將信封袋翻過來,背面用膠帶封住了。
「就是一般的紙張。」
「這件事其實與我們鹿無關,雖然我們也會有些損失,但跟你們人類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你不要搞錯了,老師,不是你為我們工作,而是我們為你們人類在工作。沒錯,要不要把神寶拿來,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沒拿來,老師一個人的力量可改變不了那個結果。我不會害你,去把神寶拿回來吧。在神無月結束前還有時間,在那之前把『眼睛』拿來給我。」
「太好了,你們和好了。」
「大和杯是個人戰嗎?」
他把小冊子收進背包裡,若無其事地又接著說:
我在近鐵奈良站入口處的行基像前等候藤原。
長岡老師低下頭說:「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從我旁邊經過,走向走廊。頃刻後,身後飄來迷人的香味,我不由得回過頭看。
我沒聽見聲音,但是看得出她的嘴巴是這麼叫的。
「什麼印記?」
「是的。」
區區一個劍道社的冠軍牌,竟然這麼有價值。
在玄關穿好鞋子等李察來,沒多久他就兩肩揹著旅行袋出現了。可能是旅行袋太重,他的臉都脹紅了。我說我可以幫他拿,從他手上接過一個旅行袋,走向出門後隔著一條道路的對面停車場。
「哼,她說我跟你是麻花捲兄弟,說話還是那麼沒禮貌。」
「嗯,真的。」
視線前方,剛才那個自稱主將的女學生擊中了假人的面部,氣勢澎湃的踏進震響地板,竹劍在假人的面具上彈起。
最近不可思議的事太多了。
我回答得很認真,聖母瑪利亞卻當成玩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我一說完,鹿就壓著嗓門這麼說,語氣平靜,卻飄盪著無法形容的嚴厲。
連思考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力氣都沒了,好一個擾人的夜晚。
「哦……大概是吧,那麼最後這個就是大阪女學館囉?」
「對了,剛才那是堀田吧?」藤原問我。
我強烈反駁,但是堀田只留下「開會加油喔——」的奇妙聲援,便踩上了腳踏車踏板,途中還笑著對揮手的藤原點頭致意,然後消失在建築物的陰暗處。
聖母瑪利亞的眼睛,近看非常清澈透明,笑起來時,眼角旁會露出一個小黑痣。她對我的關心,讓我心中騷動不已。
「講堂遺址?」
「什麼是申請表格?」
我看看手錶,已經到了約定的下午三點,藤原還沒來,我只好看著像圓形金字塔的噴水臺頂端的矮小行基像,恰巧看到堀田推著腳踏車從行基像對面商店街的拱門出來。
「嗨。」我僵硬地舉起了手。
鹿看著我,誇張地咂了咂舌。我不知道牠是怎麼動了舌頭,但我的確聽到了嘖嘖聲響。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思緒一片混亂。三角應該已經不在這裡了,聖母瑪利亞要拿什麼給我呢?就像應該已經看完的書,突然出現了下一頁,感覺糟透了。
「福原老師也這麼說?那就是掛保證啦,真希望我們學校也有那麼年輕漂亮的女老師。」
「被搶走了。」
「沒人拿東西給你?」
聖母瑪利亞的手又冰又冷,微偏著頭再次叮嚀我:「回到家再打開。」然後,抽回她的手跟我說:「老師,我們回去吧。」便匆匆離開了房間。
「不,搶走『眼睛』的是人類,也就是老鼠的『使者』。」
藤原從背包裡拿出為了今天的聯歡會發給大家的《第十六屆大和杯實施綱要》的小冊子,我仔細一看,發現封面上印著三個校徽。
「老師,是顏色啊。」
「啊,果然是堀田幹的好事?」
之後,又花了大約三十分鐘說明當天的行程,當然大半都是以「進行程序大致與歷年相同,細節在大和杯當天的各社團會議再行討論」的形式結束。
「那東西被搶走了?」
「只是印刷印得不太好吧?」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
「老師,你有幾年的劍道經驗?」
「那麼,拜託你了,老師。」大和-圖-書概裝滿五個左右,他就把旅行袋交給了我。
藤原抓著頭,一身輕便地來到我面前。在學校時,他都是穿西裝和襯衫、打領帶,所以我第一次看到假日穿便服的他。夾克式大衣配上現在流行的後背包,怎麼看都像個大學生,一點也不像是有兩歲女兒的歷史老師。
我不由得倒退一步,背部碰到拉門的玻璃,嘎噠震響。
「希望能藉此機會,促進各校顧問老師的交流,此外也衷心祈禱十天後將在奈良女學館舉辦的、值得紀念的第六十屆大和杯,可以圓滿落幕。」
「老師,你去哪了?」
我不再理睬藤原,雙臂環抱胸前,車內響起「下一站是伏見稻荷」的廣播。我莫名地感到生氣,氣自己差點相信了老鼠色的說法。
「當然是老鼠啦。」
我鑽過「狐乃葉」的匾額,走在石子路上,有種終於從夢中醒來的感覺。鹿說的那件事就此結束了,雖然這樣的結束是有點平淡,但除此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結果了。鹿說的話果然是謊言,不,根本連鹿的存在都是虛幻的——我抱著附體邪魔已經被驅除的心情走在走廊上。否定鹿這件事,等於證實我神經衰弱,又面對了新的問題,但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憂悶,反而覺得很輕鬆。
「那就好。」李察笑著點點頭說,「那我先走了。」他把手輕輕一揮,便開車走了。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我直到看不見李察的車尾燈,才想起「三角」就在那些旅行袋裡。
「有擔任導師嗎?」
不過,藤原在電車裡說的事是真是假呢?席間我想到這件事,便興趣盎然地看著聖母瑪利亞與南場之間的應對。據藤原說,南場老師曾對聖母瑪利亞著迷,採取過積極行動,結果壯烈成仁,但是從認真討論著劍道指導的兩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出那樣的痕跡。那個畫面就像資深老師與年輕老師,正在討論教育相關議題。不過我對男女之間的微妙心理並不了解,說不定他們只是覺得很尷尬,彼此都努力在找話說。不管眼前存在著多強烈的磁場,用肉眼都無法確認。
「老師,把東西交給我吧。」
「沒有,從沒聽說過。」藤原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說,「京都女學館的校徽,也只是我自己從以前就覺得很像狐狸的臉而已。啊,不過我確定我們學校的校徽是跟鹿有關係。」
「老師們幾乎都到了呢。」
「有,擔任一年級的導師,教二年級的物理和化學。」
有一次,我去1-A上課時,看到有老師正在講臺前罵一個學生,詢問後,知道是學生在上課時玩攜帶型電玩,但是年長的古文女老師似乎不太清楚自己沒收的是什麼東西,我就胡謅說那是電子辭典,矇混過去,把電玩還給了學生。
我仔細端詳三個之中已經看習慣的奈良女學館校徽,圍起「奈良」兩個字的圓形粗框外,環繞著看似鹿角的圖騰。鹿連這種地方都入侵了,更別說是護胸表面了。
禮拜六的車站很熱鬧,跟平日大不相同,一大早天氣就很好,是秋天最好的出遊日。從奈良公園出來的團體觀光客,絡繹不絕地從我眼前經過,揹著行囊的老夫婦,買了很多的柿葉壽司當禮品。
「你是說問題出在我身上?別開玩笑了。」
鹿沒回答我的問題,語氣強硬地說:「聽著,老師,你要從老鼠手上拿回『眼睛』。」
「不,一點都不可愛,個個都很難纏。」
聖母瑪利亞見到我劈頭就問,我說我去幫李察搬東西。
合氣道社的老師確認是怎麼回事後,指著我背後說:「啊,我們學校的護具都是那種設計,你看,那邊也有。」
酒過三巡後,「岬之間」的喧囂越來越高漲。李察趁老師們還沒喝醉之前,到處提醒帶著大和杯的老師,把大和杯拿到隔壁房間。李察看起來一點都沒醉,我想到李察會邀我去揮桿,就是因為完全沒有酒量,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三角」這兩個字,我早已忘了這回事,所以身體像被摑了一巴掌般顫動了一下。
「老師應該喜歡鹿吧?」
聖母瑪利亞站在角落,背對著我從行李中拿出東西。從牆邊堆滿的袋子、皮包來看,這個房間應該是老師們放行李的地方。
然後又轉向我,用手壓住從右肩垂下來的波浪鬈髮,點頭致意說:「你好。」
聖母瑪利亞拿著杯子,害羞地笑了起來。她從剛才一杯接一杯地乾著啤酒,修長的頸子卻還是白皙得耀眼,不愧是運動健將。
「在大佛堂後面,就是我跟老師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東西是『三角』嗎?」
「沒錯,啊,他來了。」
「還杵在那幹嘛?狐狸在伏見稻荷把『眼睛』交給你了吧?我特地來拿了,快交給我吧。」
「很遺憾,老師,你是個失職的『送貨人』,所以我幫你做了印記。」
「的確沒有老鼠呢……」
沿著走廊往前走,就看到聖母瑪利亞站在「岬之間」門口。
鹿的聲音低沉地迴盪著,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異常魄力。
鹿說話的聲音更低沉了,我猛然抬起頭,當然,鹿還是在那裡。
玄關外的燈照耀著,雌鹿的頭突然出現在光圈內。
眼前一個大黑影蜷伏著,彷彿迎接我般,影子緩緩抬起了頭。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以為是指我喝醉的事,就回答他說:「嗯,沒事。」
藤原所指的校徽,是以倒三角形框住「京都」兩個字、上面畫著類似耳朵的圖案。
長岡老師閃過害羞的表情,但很快便展露笑容,點頭致意說:「喲,你好,藤原老師。」
我雙手環抱胸前,不悅地說:「那可不關我的事。」
一下電車,正前方的牆壁上,就掛著用斗大的字寫著「伏見稻荷大社」的招牌,招牌中央畫著鳥居,鳥居兩旁有兩隻紅眼睛的白狐狸瞪著我看。
「哼,你知道的還真多呢。」
「我到現在都還想不通呢,我在你班上教歷史,所以也認識堀田,她應該不是那種會煽動班上同學攻擊老師的學生啊。」
「什麼?你還使用膠卷?」
我把靠在牆上的摺疊椅張開來坐,呆呆地看著正對著戴面具的假人作「打擊練習」的學生們。呦呦鳴叫的鹿從我大腦中躍過,模樣變成畫在護胸上的鹿,不知不覺鹿又變成狐狸,最後變成「狐乃葉」簡介上的狐狸石像。冥冥之中,我似乎逐漸被捲入了奇妙的環節裡。
堀田在我身前兩公尺停下了腳踏車,大概是不由得和_圖_書停了下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臉上明顯露出困惑的表情。
「顏色?」
「你說的……不會是紙吧?」我勉強擠出聲音來。
「奈良的鹿、京都的狐狸,我還能理解,可是大阪女學館為什麼是老鼠呢?藤原,你有聽說過為什麼嗎?」
「那麼,老師,我先走了,你再回去跟大家同樂吧。」
藤原狂叫起來,我還以為他氣瘋了,沒想到他滿不在乎地說:「如果是兄弟,誰是兄呢?以年紀來說是你,但以麻花捲的資歷來說是我。」
「之前,我們在學校見過一次吧?」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狐乃葉」,既沒拿到東西,也沒見著實物一眼,「三角」就跟著其他大和杯一起被送回了奈良,那種感覺就像揮棒落空,而且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對著什麼揮棒。
「老師,這位就是『狐乃葉』的女將,大津校長的姊姊。」
「剛來沒多久,大約三個禮拜。」
「好啊,什麼事?」
「啊,長岡老師。」在我身旁的藤原出聲招呼。
「南場老師是誰啊?」
不愧是被稱為聖母瑪利亞的人,長得非常漂亮,那張臉絕不是豔麗,知性的清秀額頭、沉穩的眼神、隨時帶著含蓄笑容的嘴巴,都飄散著恬淡的氣息,全身上下洋溢著無法形容的氣質。起初我覺得那個綽號太陳腐,但現在倒覺得形容得非常貼切。她的確充滿魅力,又有著令人難以忘懷的、沉靜而幽深的餘韻。
「喔——」我點點頭,其實根本不知道紀寺町在哪裡。
出了車站,我跟在藤原後面走。
「我正要去京都開會,討論大和杯的事。」
「聖母瑪利亞還是那麼漂亮呢。」女將感嘆地說。
藤原指著畫的一角,那裡用漢字寫著「磐鹿六雁命」。我心想不愧是歷史老師,眼睛順著那幾個難唸的字看下去,看到「鹿」字時,心情頓時陷入低潮,覺得抹在眉毛上的唾液,全都失去了效果。
「我很奇怪吧?」
我茫然地看著鹿,用力嘆了口氣,有種突然全身無力的感覺。
藤原這麼介紹後,矮胖體型的女將緩緩低頭致意,臉部表情非常柔和,但是清晰的眉毛線條、濃豔的口紅,都給人精明能幹的感覺;跟校長相似的地方,只有矮胖的個子和細細的眼睛。女將的眼角浮現深深笑意,又恭敬地一鞠躬說:「我弟弟承蒙照顧了。」我也慌忙低下頭說:「哪裡,該感謝的人是我。」
我想請教聖母瑪利亞關於三角的事,順便問她畫在護胸上的狐狸和老鼠的事,但她與南場老師之間的指導討論漸入佳境,我怎麼也找不到縫隙插入。
鹿慢慢靠近我。
看到收藏墊子和跳箱的倉庫景象,我覺得很懷念。
「老師,這個給你。」
輕輕一個深呼吸,鼻子周遭便瀰漫著充滿酒味的氣息。我撕開膠帶封口,往裡看,裡面只有三張薄薄的紙。我把信封袋倒過來,拿出紙張,第一張用手寫著「這是去年大和杯使用的表格,需要的話,今年也請影印使用」;我翻到第二張,上面記載著京都、大阪、奈良三校的名字,是對戰表;第三張是格子空白的成員表格,要在比賽前提出。
「去京都?」
「那、那個『眼睛』是什麼?」
「啊,老師,你來得正好。」李察發現我,指著榻榻米上的紙箱說,「全都收齊了,你可以幫我抬到停車場嗎?」
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一樓的電燈都關了,婆婆和重哥好像都睡了。我回到自己二樓的房間,坐在床上,從皮包裡拿出信封袋。
「老師,到了哦。」藤原這麼說。我將臉轉向窗外,所有柱子、牆壁都漆著朱紅色的濃豔月臺,在窗外逐漸呈現。
宴會在晚上十點結束。
聖母瑪利亞說自己可能不太會教劍道,南場老師熱心地給她建議,我在一旁聽得非常沮喪,因為他們兩人談的目標,都是打入高中校際賽之類的水準。聽到南場老師一再強調「一眼二足三膽四力」的劍道原則,我自覺無法勝任顧問一職。關於劍道,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教給僅有的三個社員,這樣的我,以劍道社顧問的身分跟他們同席,似乎有點對不起他們。
「我來拿東西啦,老師。」
因為是地主校,今天的幹事李察站在房間正前方,以洪亮的聲音致詞:
「是這世上之寶,一直保護著你們生命的寶物。」
「那麼好吃啊?」
臨走時,聖母瑪利亞恭敬地一鞠躬,跑過開始鏘鏘鳴響的柵門。我看著她裙下那雙又白又細的腳跨過鐵路,心裡期望著大和杯早點來臨。
「聽說是呢。」
那就是來自學生的惡作劇,突然停止了。走進1-A教室,黑板上已經沒有字迎接我,就像有一定期限似的,十月後他們突然都變乖了。在攻擊氣氛完全銷聲匿跡的教室中,我可以毫無阻礙地教書。
「是啊,膠卷可以拍出數位相機拍不出來的味道,而且,這臺相機從我高中時候用到現在。」他疼惜地撫摸著相機。
我把紙張收回信封袋裡,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
我認出站在那裡的人,就是之前跟我在學校走廊碰過面的女性。
成天睡大覺的鹿竟敢罵我笨蛋!
我們跟聖母瑪利亞一起走到京阪電車的伏見稻荷站,分別搭上了不同方向的電車。
校徽跟其他兩校一樣,中間大大地寫著「大阪」兩個字,周遭圍繞著櫻花花瓣。意境高雅,怎麼看都看不到老鼠的影子。
他硬是要幫我拍,我只好以大鳥居為背景拍了一張。拍完後,我說想看看攝影社的技術怎麼樣,要他把相機給我看,但他說不是數位相機所以看不到,拒絕了我。
當然,我很高興聖母瑪利亞對我的關心,但鹿無論到哪還是鹿。我老實回答她不喜歡,她不解地問討厭鹿的什麼?我總不能告訴她,討厭鹿會說話,所以我回說我不喜歡鹿的厚顏無恥。聖母瑪利亞說她也不太喜歡鹿,因為鹿會咬她的衣服。我們兩人在奇妙的地方有了共識,不過我不知道鹿在什麼情況下會咬人的衣服。
「怎麼了?」
「嗯,可以免費吃美食的機會不多呢。」
我哈哈乾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走進滿是塵埃的倉庫。
聖母瑪利亞站起來,把一個褐色的東西遞到我面前,是一個A4尺寸的信封袋。
「對,去伏見稻荷。」
我正想打開時,聖母瑪利亞按住我的手說:「老師,你的臉色一直很蒼白呢,是不是醉了?東西弄丟就不好了,請回到家再打開。」
她看著我笑說:「你一直沒回來,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在哪裡醉倒了呢,因為你好像喝醉了。」
「我不知道跟校徽有什麼關係,但是既然其他學校的護胸上也畫著狐https://m•hetubook•com.com狸和老鼠,那麼應該還是意味著什麼吧。到了『狐乃葉』,你可以問問其他學校的老師。」
「他是磐鹿六雁命,料理之神。」
「既然是一年級的班級,學生都很可愛吧?」
呆呆佇立了一會兒後,我拉開了拉門。雖然十字路口前的自動販賣機亮著燈,但我還是折回了家中。覺得頭好重,一上二樓,我就脫掉襯衫、長褲,鑽進了被子裡。因為趴睡的關係,胸前的護身符壓得肋骨很痛,但我來不及翻身就呼呼入睡了。
「沒有,就只是個名字,他本來是天皇的臣子。」
「看起來是像狐狸……可是太奇怪了,為什麼京都會有這麼強烈的狐狸形象?」
「下禮拜的大和杯見。」
「對了,老師,你沒事嗎?」李察搖下窗戶,突然這麼問我。
這一桌還有另一個人,這個繼聖母瑪利亞之後自我介紹的人,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大阪女學館的南場。」便垂下了他那顆大頭。南場頭頂上的頭髮濃密得可怕,活像把硬毛刷子。他的年紀大約三十五歲,頭部、肩膀、胸部等身上所有零件都很龐大,但是身高不高,比例看起來很差,就像因為地底下的土太硬,只好橫向成長的白蘿蔔;不過他的肌膚曬得很黑,所以用白蘿蔔來形容他似乎有些突兀。
我心想她還真奇怪,但仍然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嗯,在行基像前碰到的。」
我背著藤原,把唾液沾在指尖,悄悄抹在眉毛上。有所謂「眉唾」的說法——傳說很久以前,當狐狸要附在某人身上時,會先數那個人的眉毛,所以只要抹上口水讓眉毛服帖,狐狸算不出根數就不能附身了——我是從我母親那裡聽來的,雖然覺得很可笑,我還是先用指尖細心地撫平了眉毛,才鑽過「狐乃葉」的大門。
「啊,這個真的是鹿。」
途中,他指著左手邊的大鳥居說:「那就是伏見稻荷大社。」
從那之後,我不敢再靠近奈良公園或春日大社。我持保留態度,不對鹿那件事下結論。到底是鹿會說話,還是我神經衰弱下的產物?要相信不可能的事,還是相信真理?情況很複雜。神經衰弱總有一天可以治好,可是鹿會說話這件事將改變世界歷史,我希望世界歷史能維持現狀。
「那麼,三個人不能參加比賽吧?」
「麻花捲兄弟?」
我粗聲粗氣地說:「慢著,是我的錯嗎?別、別開玩笑了,我去伏見稻荷純粹是為了學校的事,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理由要配合你說的什麼『使者』、『送貨人』、『神寶』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何況,據你所說,我什麼都不用做,狐狸的『使者』就會把某個東西交給我,可是實際上並沒有人來找我。胡說八道的人是你,你憑什麼罵我笨蛋?開什麼玩笑嘛!」
「不可能,『使者』一定會出現。」
聖母瑪利亞說她不喜歡鹿,但是很喜歡奈良的寺廟。據她說,同樣是古老的神社、寺廟,跟京都比起來,還是奈良的比較雄偉壯觀。她還說跟我在學校走廊碰到那一天,她也是去參觀過東大寺的大佛後,才來參加三校的定期例會。當她聽說東大寺的大佛直立起來有三十公尺高時,就開始計算大佛的腳程有多快,結果算出走到東京大約要七小時。
「妳家在這附近?」我平靜地詢問。
「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南場老師自我介紹之後,不斷重複地說:「奈良之前沒有顧問,都是我和長岡老師兩人作準備,這次多了老師,輕鬆多了,太好了。」好像在責怪以前都沒有顧問,所以我雖然不能苟同,還是向他道了歉。南場老師說他教的是體育,我看到他拿著啤酒瓶替聖母瑪利亞斟酒的強健手臂,心想不愧是體育老師。他說他從小學開始學劍道,現在是五段;聖母瑪利亞也說她是四段,兩人都很厲害,我毫無資格跟他們談自己的經歷。
「就是這裡。」
我拿起蒙上一層白色灰塵的護具,護胸的正面剛好面向著我,我看到上面好像畫著什麼畫,便用手擦拭護胸表面。當發現灰塵下的畫是鹿畫時,我不由得驚叫起來。
這位老兄顯得很開心,我問他怎麼了,他說現在已經開始期待「狐乃葉」的料理,簡直跟重哥如出一轍。
「嗯,不能,比賽快到時,她們就會找來兩個臨時社員。每年都是這樣,很可憐。」
「在適當的時機,自有適當的人物會交給你。」
「我聽重哥說過,聖母瑪利亞真那麼漂亮嗎?」
「麻花捲兄弟?」
我和藤原並肩目送著長岡老師離去的漂亮背影,看到她走進廁所,兩人才慌忙撇開視線,鑽入房間裡。
突然出現鹿的話題,我有點驚慌,但應該是因為我住在奈良,她才好意地問我吧。
「哇——麻花捲兄弟。」堀田低聲嚷叫。
讓藤原讚不絕口、讓重哥垂涎三尺的料理,一道接一道地送上桌來,每一道應該都是上等的京都料理,但我卻吃不出味道。看起來的確很好吃,可是我無法專心品嘗,因為滿腦子都是狐狸「使者」那件事,聖母瑪利亞又坐在我面前。或許,狐狸的事純粹只是藉口,眼前聖母瑪利亞的存在,才是讓我無法靜下心來品嘗料理的真正原因。
在教職員室,李察稱讚我說:「老師,聽說你跟學生之間的問題解決了,實在太好了!」聽到他這麼說,我枕戈待旦的心情自然鬆懈了下來。
聖母瑪利亞拉開「岬之間」隔壁房間的格子門,轉身進入剛才李察整理行李的地方。我偷舔食指,抹平眉毛,才跟著聖母瑪利亞進去。
「在適當的時機,自有適當的人物會交給你。」
我浮現冷笑,不把鹿的話當一回事。
大家一起乾杯後,聖母瑪利亞又正式做了一次自我介紹:「我是在京都女學館擔任數學老師的長岡。」她說她是跟藤原同一年赴任,所以年紀應該是二十五歲左右吧。
「老鼠的『使者』不必是女性。算了,現在跟你說什麼都沒用,等你改變心意……啊,看到印記後,你再怎麼不想改變都會改變吧。總之,到時候來講堂遺址找我。」
「不,回想起來,在學校簡介手冊上,大阪女學館的校徽也是印成老鼠色。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我跟藤原是在近鐵奈良站分道揚鑣的。在電車裡,我借用一直昏睡的藤原的手機打電話給他太太,我告訴她,我會在奈良站讓她先生坐上計程車,他太太一再向我道歉,語氣沉著地說:「他就是這樣,老給我找麻煩。」心平氣和地表現出她的憤怒。
「這個人跟鹿有關嗎?」
中途換搭京阪電車,我們又並肩坐在一起。藤原問我劍道社怎麼樣?我就把前幾天在倉庫看到的護具告訴他。
「哎呀,她會這麼說,表示跟你和好啦,太好了,太好了。」
「不,是團體戰。」
「啊!」
「去過奈良公園或春日大社嗎?」
說著說著,我不禁一肚子火,為什麼鹿可以這樣隨便說話、隨便命令我?怎麼想都違反了自然哲理,竟然還怪我沒拿回什麼神寶,實在太不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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