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鹿男

作者:萬城目學
鹿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神無月(十月) 四

第三章 神無月(十月)

「老師今天睡過頭,變得好奇怪。」
用完餐後,我回到二樓,一整天待在房間裡。洗澡時,我毅然面向洗臉臺上的鏡子,看到兩隻耳朵可恨地向外橫長,就像在嘲笑我妄想說不定已經恢復原狀的小小心願。
我坐在婆婆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幾盤菜前,輕輕拉下毛巾。
「沒關係。」
「我要加入劍道社。」
「嗯,那裡就是講堂遺址,怎麼了?」
「在大阪。」
「呃……我的臉有沒有怎麼樣?」
「我去外面吃了烏龍麵,因為老婆說這個禮拜不幫我做便當。」
「怎麼了?」
鹿臉發出抗議聲,我的夢也醒了。
「因為她很氣我在『狐乃葉』喝得爛醉如泥回家。」
聽到聖母瑪利亞疑惑的聲音,我有些慌張。
「那個鼠老太婆,從以前就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又歇斯底里,老是懷疑我跟狐狸湊在一起說她壞話,動不動就找我們吵架。那次……好像是第五次吧?沒錯,是我把『眼睛』交給老鼠,所以是第五次的神無月。那一次,那個老太婆遲遲不肯選出『送貨人』,差點解除了封印。重新封印後,鯰魚還是久久不肯安靜下來,差點造成這世上的危機。
揮劍結束後,我把主將找來,詢問關於大和杯的事。我問她能否湊齊參加比賽必要的五個人,她說有個三年級的學生會參加,另一個還沒找到。我問她那個三年級的學生是誰?她說是去年唯一待在社團的學姊。
我注視著鏡子好一會兒後,把毛巾披在頭上,走向廚房。
覺得有點鹹,正想喝茶時,旁邊有人很快地把茶杯遞給了我。我偏過頭想跟婆婆說謝謝,眼前竟然是聖母瑪利亞那張臉。她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電暖爐桌前,我這才發現我也一樣。突然又響起哇哈哈大笑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南場老師正坐在聖母瑪利亞對面,滿臉紅黑地喝著啤酒。
「昨天我已經拿去修理了,應該可以趕上大和杯,所以當天你就可以看到漂漂亮亮的獎牌啦。不過,今年我們學校一定會獲勝,所以我會再帶回大阪,哈哈哈!」
我稱讚他很厲害、博學多聞,他就說將起來了——還有很多應用在歷史名詞上,譬如比較近代的戊辰之戰、庚午年籍、庚寅年籍,啊,壬申之亂也是,對了,比較好玩的有甲子園,沒錯,就是那個球場,在甲子年建立的——說得口沫橫飛。
「所謂的干支,就是十干十二支。將甲乙丙開始的十干,與子丑寅開始的十二支組合,可以得出十與十二的最小公倍數,也就是六十種的組合。以前就是用這個來記年數,老師,你有聽過丙午吧?」
「呵呵,你找到老鼠的『使者』了啊?你挺行的嘛,老師。」
地面越搖越劇烈,藤原把麻花捲的瓶子高舉過頭,繼續開心地跳著舞。我一個踉蹌,正好踩在鹿臉上。
「那天我們學校會舉行劍道比賽,三角會頒給奪得冠軍的學校。」
「沒有,跟以前一樣啊。」
藤原的解說,我左耳進右耳出,滿腦子只是回想著鹿所說的話。鹿說第五次交接「眼睛」時,遭遇了很大的麻煩,第五次就是三百年前。
「因為受人之託。」
以前我聽重哥說過,在壽命方面,雄鹿大約十五歲,雌鹿大約二十歲,若取中間值十八歲,那眼前這隻鹿就是第一百次重生了,真令人難以置信。
「你是雌鹿,為什麼聲音、說話方式都像個歐吉桑?」
我走向人煙罕至的雜草空地,排列在空地上的其中一個基石,上面立著一個石碑。我不動聲色地走到石碑前,看到石碑上刻著「講堂址」三個大字。
「嗯、嗯……好像有點腫,可以幫我拉拉看嗎?」
婆婆旋即大叫一聲,嚇得我挺起腰來。
「聽過啊,有迷信說那一年不適合生小孩。」
我默默站起來,心想這傢伙果然不是隻好鹿。
我詫異地說:「原來妳才二年級啊?」她拋給我一個白眼說:「我們學校的社團只到二年級,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她說現在的劍道社是兩個二年級、一個一年級。我問還少一個人怎麼辦?主將煩悶地說:「一般沒有劍道經驗的人都不願意加入。」我鼓勵她說:「四個人沒辦法參賽,妳想想辦法吧。」她卻反將我一軍說:「老師,你是一年級的導師吧?既然擔任顧問,就從你們班上拉一個來啊。」讓我大為困擾。
「啊,老師,前幾天辛苦了,真是愉快的聯歡會啊……」
這所學校的學生不能隨便進入教職員室,一定要在門口喊老師。我對藤原說我沒事,要他繼續改考卷,強行結束話題,從座位上站起來。
「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什麼怪東西?」
「你去哪了?我很擔心呢。」已經吃完早餐的重哥說。
我請重哥拉著我的左耳走到洗臉臺前,我趕緊望向鏡子,看到重哥的指尖淹沒在原是「人類耳朵」位置的毛髮裡。我試著摸索右邊的耳朵,指尖碰觸之處都是毛髮的感覺。我拜託重哥也拉我的右耳,在鏡子裡,重哥的手又消失在毛髮中,我確實有右耳被拉的感覺,但重哥拉過後,我自己觸摸還是一樣沒感覺。我又請重哥摸鹿耳的位置,結果重哥的手穿過了鹿耳。我抓住鹿耳,確實有觸感,但重哥的手卻會穿過鹿耳。
婆婆揮揮手,叫我別鬧了,笑著走向正在爐子上溫熱的味噌湯。

「什麼是六十干支?」
「咦,為什麼?」
鹿揚起頭,悠然仰望著天空。那優美的舉止,讓我恍然察覺,這頭鹿真的很漂亮。
「那是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開始了,只是你不曾試著告訴任何人,所以沒察覺而已,因為你也不敢跟其他人提起我的存在。」
「那個三角……長得像眼睛嗎?」
「世上所有的東西,都要靠三點支撐才會穩固。」
東部地方發生大地震時和-圖-書,通常都是大明神跑去哪玩的時候。我聽從大神社分靈出來的神說,百年前發生關東大地震時,旅行回來的大明神看到周遭慘狀,還問鹿島神宮的鹿們,是不是天垮下來了?足以證明祂完全不知道自己踩在鯰魚頭上。
「還有這張嘴,我無法把你或我的事告訴任何人。」
「可是,李察……哦,不,副校長說他沒拿到啊。」
我直視著李察說:「可是,你不是從『狐乃葉』帶回來了?」
門外一個學生等著我,看到她的臉時,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找錯了人。
第二體育館除了劍道社外,還有桌球社、新體操社、接力賽社共同使用,所以劍道社的活動只限每星期二、四,和第一、第三個禮拜五。
我戰戰兢兢地觸摸鼻子表面,感覺濕濕的,立刻將手縮回來。
十一月 富士山 寶永大噴火
鹿重重嘆了口氣說:「我們吵架啦。」
綠燈亮了,重哥往前開。我開大落語CD的音量,從喇叭傳出米朝的「Nu字鼠」。這段落語我聽過兩、三遍,也很喜歡,但是老鼠不該在這個時機出現,我默默按下快轉鍵。
「那裡是講堂遺址有什麼問題嗎?」
我緩緩把手伸到鼻子處。鏡子裡的鼻子一團黑,我仔細看是不是沾上了什麼東西,結果不是,是鼻子本身變黑了。
「在這個地方使用『眼睛』的力量,是一百八十年前的事了,封印力量也開始動搖了。尤其是最近,鯰魚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動得越來越頻繁。東部地方最近有很多地震,老師應該也聽說了吧?」
「我也記不清楚了,因為我是從一千八百年前開始不斷重生的。」
野生魚臉的崛田伊都,抬頭看著我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使者』,總之,那東西現在不在奈良。」
「老師,你明白了吧?你非拿回『眼睛』不可,封印一旦解除,就再也無法復原了。正確來說,應該是沒有人有力量可以復原。不過鯰魚鬧夠了,說不定就會離開這個地方,我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問題是,被封了那麼久,鯰魚一定恨之入骨,會把這個國家毀了。現在我們抓著牠的尾巴,牠都還能到處引發大地震,等獲得自由之後,牠愛去哪就去哪,這麼一來,鹿島大明神的力量也鞭長莫及了。」
我定住,注視著眼前的鏡子。
「那麼,開始說『眼睛』的事吧。」
下樓梯時,正在客廳看報紙的重哥見到我就說:「老師,你難得睡這麼晚呢。」
鹿說,我們一直在這片土地鎮壓著那傢伙的行動。
老師,如果你拿不到三角,這個國家就會滅亡。
放學後,我走向第二體育館。
「打攪了,副校長。」
我很想現在就問出南場老師送修的店,去把三角硬搶回來,但是這麼做,萬一三角只是一般的銅片該怎辦?腦中不禁浮現我拿著三角茫然站在講堂遺址的景象。當然,一定會惹上官司,因為這件事很難向任何人說明。
我說沒什麼,沉默下來,心中多少有些震撼。我完全不知道那個地方叫講堂遺址,那隻鹿卻叫我去講堂遺址,如果說這是我大腦編出來的臺詞,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以臨場編的謊言來說,算是編得不錯了。在大和杯之前,三角都只是放在這裡保管而已,所以借出來應該不是難事。
「我聽副校長說拿去修理了?」
重哥問我昨天在「狐乃葉」玩得開心嗎?我回答說很開心。他又問料理好吃嗎?我回答說好吃,重哥說好羨慕。婆婆正背對著重哥,在廚房的餐桌摺疊洗好的衣物,我向她要了一條洗臉的毛巾。
「想到哪天會發生更大的地震,就覺得很可怕。」
「你滿身酒臭呢,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我已經相信你的存在了,你說的三角、講堂遺址,我本來都不知道,現在還長了鹿耳、鹿鼻,我的大腦可想不出這麼詭異的事。」
說得也是,我實在問得太蠢了。
「都一千八百歲的老太婆了,還像個孩子。她自己也很可能失去力量,但是歇斯底里一發作,她就會不顧後果地胡作非為。我認為應該把吵架跟『鎮壓』的任務分開來,她卻完全不這麼想,真的很麻煩,這次她也是故意找碴。」
我沒洗臉,衝回二樓,換好衣服外出,邊扣襯衫的釦子,邊走向轉害門。中途遇到在家門前打掃的女性,但是她只瞥了我一眼,又沒事似的繼續揮動掃把。
怎麼會這樣呢?
我說:「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吧?」
回到教職員室,今天沒有社團活動的藤原正忙著改考卷。
醒來時,時鐘已指著上午十點多。
「『鎮壓』儀式順利完成後,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如果你希望恢復原狀,就許下這個願望。不管任何願望都會實現。」牠用低沉的聲音嚴肅地說:「但是我覺得這個樣子也不錯啊,鹿畢竟是這世上最美的動物。」
重哥泰然作了總結,便按下落語CD的按鍵。
「可以拉著往這裡走嗎?啊,手不要放開。」
「老師,你從昨天就不太說話呢。」
「是個大危機呢,震撼了全日本。」
不斷挑戰跳高的學生,在第七次的挑戰終於跳過橫竿。我弓著背,走向教職員室。
重哥已經回家了,所以我一個人離開了學校。我抬頭看著已經亮燈的朱雀門,心裡想著南場老師會不會是老鼠的「使者」。我在新大宮站搭上電車,坐下後,對面窗戶照出一個鹿耳男人沮喪的身影。
「我跟南場老師討論修理的事,他就說『交給我吧』,因為他知道大阪有家道具修理店,那裡的師父技術很好,專修獎牌、禮品之類的東西,他說他可以幫我拿去修。」
我把毛巾掛在脖子上,走向洗臉臺,扭開洗臉臺的水龍頭,粗魯地洗完臉,再用毛巾擦乾。正把牙膏擠到牙刷上時,聽到婆婆在廚房對重哥抱怨說:「今天早上一出玄關就看到鹿的糞便,害我一大早就心情不好。」
「奈良的鹿、京都的狐狸、大阪的老鼠,是被賦予『鎮壓』任務者的名字,就是這三者封住了鯰魚的尾巴,我們在這個地方擔負起『鎮壓』的任務,已經一千八百年了。」
床邊的電波時鐘指著六點整。
「二十日,那天三角會送到奈良。」
「我知道東西在哪裡,可是一時還拿不到。」
我使勁地跑,跑和_圖_書到大佛池附近已經氣喘如牛,只好走到講堂遺址。太陽終於升起,東方天際開始泛白。
我覺得兩頰緊繃,便望向車外側的後照鏡。鏡子裡,一個手上拿著飯糰,長著鹿耳、鹿鼻的男人,滿臉蒼白地看著我。
我看著自己蒼白的臉,心想——為什麼會長出鹿的耳朵呢?
「富士山為什麼會膨脹?」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挑戰大和杯,所以我想先親眼看看是長什麼樣子……順便也給劍道社的學生們瞧瞧,希望可以激勵她們的鬥志。」
「什麼事?」
能不能拿回三角,我完全沒有自信。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學校根本贏不了京都女學館、大阪女學館的劍道社。
有點不對勁,我仔細端詳自己的臉。不久之後,視線落在一個地方,我停下刷牙的手,繼續觀看那一點。
「嗯,因為突然長出了鹿耳。」我無法這麼說,所以反問他,「對了,大佛殿後不是有塊空地嗎?那裡有名字嗎?」
說到「這裡有鹿耳」的關鍵處,聲音突然發不出來,我咳了幾下。婆婆擔心地說:「哎呀、哎呀,是不是感冒了?」
走在操場旁的道路上,我看到一群田徑社的人正在跑道上集體跑步,可能都是長跑健將,由一個手長腳長的學生帶頭,脫離跑道,從操場出口跑向平城宮遺址的空地。
重哥說:「既然腫了,最好不要拉吧。」我心想他說的沒錯,但還是堅持拜託他那麼做。「知、知道了。」重哥帶著困惑,將手指靠近我的左耳。毫無疑問,被拉的感覺是發生在「人類耳朵」的位置。
看看手錶,已經過七點十五分了。
「那你在『狐乃葉』時就該告訴我啊。」
「受誰之託?」
鹿在兩公尺前颯然止步,我面向靜靜站在基石間的雌鹿,低下了頭。
「距今三百年前,有過什麼危機嗎?」
回到家時已經過了七點半。
「就是這個。」
「妳是要找我嗎?」

但是李察說:「原來如此。」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思考了一會兒說,「很抱歉,要讓老師掃興了,這件事有點困難。」語氣相當沉著。
「喂,別打斷我的話嘛。」
進入教職員室,把背包放在桌上後,我就走向了李察的辦公桌。
我聽見電車響著汽笛,通過了近鐵線的鐵軌。看著幾度挑戰同樣高度的跳高選手,我不禁懷疑,那樣的劍道社到底能不能拿到三角?
——就是鯰魚啊。
聖母瑪利亞在電話那一頭的說話聲,加大了音量。
「你跑哪去了?我便當都吃完啦。」
「呃……就是大和杯的冠軍牌。」
我伸出手,戰戰兢兢地觸摸鹿的耳朵,從頭部兩側斜長出來的耳朵,毋庸置疑的,就是我來到奈良後已經看得很熟悉的鹿耳;而我二十八年來已經看慣的耳朵,長出了深棕色的短毛,再怎麼撫摸,指尖都只有陌生的觸感。我先在鹿耳旁彈指,又在昨天之前耳朵所在處彈指,不得不承認我的聽覺已經完全轉移到鹿耳的位置了。
「就是這個——這張臉,昨天長出耳朵,今天長出鼻子,是不是前天晚上你碰觸我的手時,對我施了咒語?」
我是物理老師,專門探討自然科學真理。地震的原因是地底下的板塊移動,造成地層變形,絕不是鯰魚暴動,但我的完美正確理論,在實際會說話的鹿面前,空泛得令人悲哀。
鹿果然發出了平時的低沉聲音,我抬起頭,黑色大眼睛正直視著我。
「我臉上有沒有怪東西?」
有時候,大明神會不說一聲就去旅行了,鯰魚因為平常都被大明神踩住頭,所以早已死心斷念,不會白花力氣亂動,幾乎都在睡覺;但是偶爾會像翻身般動動身子,這時就會發現頭上沒有東西壓著,逮著機會暴動起來,藉此發洩平日積怨。
「在哪?」
坐在雜草上的鹿,不時用鼻子去戳屁股,邊順毛邊開始敘述。牠用低沉渾厚的聲音,開始敘述從一千八百年前延續下來的關於「鎮壓」的漫長歷史。
「嗯,是啊,可能是保存方式不好,要帶去『狐乃葉』的前一天,從資料室拿出來時,發現有地方生鏽了。雖然是銅製品,但是經過六十年,好像還是避免不了劣化。」
「那麼,這裡的鹿都會說人類的語言?」
「你要我回答什麼呢……」
大概是我閃爍的眼神,讓她很快看破我毫無經驗,她說不教也沒關係,帶她們做衝擊練習就行了,有男性做練習對象,跟她們自己做練習相差很多,不愧是個聰明的優秀主將。
重哥在紅燈時停下車,關小落語CD的聲音問我。
「關於三角。」
咦,老師,你的臉色不太好呢,怎麼了?藤原這麼說,合上了資料集,正要端詳我的臉時,有女老師喊我:「老師,有學生找你哦。」
「你這個問題也問得很突然呢。三百年前啊……那是江戶中期,所以應該是新井白石的正德之治即將開始之際。你是說危機嗎?那時候政治很安定啊,請等一下,我想想看有沒有其他事……」
「那裡是哪裡?」
「請告訴我一件事。」
「喂,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說完,聖母瑪利亞問我三角怎麼了?我隨便找了些理由搪塞——大和杯快到了,我想給學生看看獎牌,激勵她們,而且我自己也還沒看過,想看看是長什麼樣子。
奇妙的是,我也知道這件事。
我又洗了一次臉。最近發生太多事,我已經無法承受了。人睡得昏昏沉沉時,很可能看到奇怪的東西。我專心用毛巾洗著臉,中間絕對不看鏡子一眼,尤其特別清洗了眼角。一個深呼吸後,我再緩緩面對鏡子。
「老師,請務必從老鼠手中拿回『眼睛』。神無月快過一半了,封印確實鬆弛了。由鯰魚目前的狀況來看,縱使還在神無月期間也不能太過樂觀。一過神無月,『眼睛』的力量就會自動封閉,到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來這所學校後,我從來沒有如此期盼過午休時間的到來。
「那不是咒語,只是印記,因為其他人都感覺不出你的身體有任何變化,不是嗎?」
他比平常多給了我一些麻花捲,說是表示謝意。我邊啃著一根麻花捲,邊看著牆上的時鐘,離午休結束還有十五分鐘,我桌上已經準備好聖母瑪利亞給我的信封袋。我拉過桌上的電話,撥了信封袋上的京都女學館電話號碼。京都、奈良、大阪三校的上課時間都一樣,所以現在應該也是聖母瑪利亞吃完飯正在休息的時間。
「你問我為什麼在神無月?那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神不在啊。我們鎮壓鯰魚的事,神明完全不知情。試想,如果神知道『眼睛』的事會怎麼樣?馬上就把『眼睛』搶走啦。神不會去思考那意味著什麼,只會拿來盡興把玩,等玩厭了就隨手丟棄,絕不可能物歸原主,所以要趁神無月,亦即神不在的期間,偷偷遷移『眼睛』。『眼睛』的力量只能在神無月充分發揮,所以稱為神寶似乎不太合適,因為是不能讓神知道的寶物。
藤原把紅筆夾在鼻子和上唇間,m.hetubook.com.com一臉蠢樣,從堆在桌上的書裡抽出資料集,開始調查。
那麼,南場老師會是老鼠的「使者」嗎?我思索了一會,甩甩頭,覺得不可能,怎麼想都太荒謬了。
「那麼……三角現在在南場老師那裡?」
我鬆開拿著牙刷的右手,緩緩移到頭部,停在耳朵與頭頂之間,戰戰兢兢地碰觸長在那裡的東西。摸起來的感覺很奇怪,那是從未經歷過的觸覺,我卻很清楚地意識到那是「耳朵」。我再摸昨天之前「耳朵」所在的位置,原本應該在那裡的觸覺不見了,頭髮也太過濃密,摸起來的感覺異常蓬鬆。
她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臉色也很差。記得我剛上任那一天,在學生指導室就近看到她的臉時,也是同樣的感覺。彼此相距稍遠的雙眸,閃爍著格外強烈的光芒,這也在我的記憶之中。
想到這裡,鹿的話突然閃過腦海:「搶走『眼睛』的是人類,也就是老鼠的『使者』。」
「我帶去『狐乃葉』了,如果你告訴我,我就給你看了。」
但是那只是偶然的結果,鹿島大明神其實無意封住鯰魚的行動,恐怕也不曾想過這種事,祂只是喜歡那個地方,所以就待在那個地方而已,說不定根本沒發現自己正坐在鯰魚的頭上,不過神本來就是這麼沒神經。
歐吉桑?鹿仰望著大佛殿的臉,瞬間轉向了我。
我向一臉憂懼的重哥道謝後回到餐桌,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粗茶,毅然詢問婆婆:「有沒有看到這裡有……有什麼?」
南場老師這麼回我,豪邁爽朗地笑了起來。
「那麼,我的耳朵在哪裡?」
太過分了,這個國家就快毀滅了,原因竟然是畜生同伴之間的爭吵?!
鹿將第三片葉子放在基石上,三片葉子在呈直角三角形排列的基石上,迎著風微微飄動。
「啊!」聖母瑪利亞揚聲一叫說,「沒錯,是有那樣的稱呼,的確長得很像三角形飯糰。」她的反應就跟李察一樣,看來三角並不是一般通用的稱呼。
「三角?」副校長訝異地皺起眉梢。
「啊,不過,也是有眼睛啦。」
鹿將前腳稍微彎曲,悄然無聲地蹲坐在草地上。
婆婆顰眉蹙額,盯著我的臉看。
鹿忽地把後腳舉到耳朵旁,俐落地驅動後腳,站著搔起耳背。搔完之後,我以為牠要繼續說,牠卻又忙不迭地搔了起來。每當牠不想說話時,就會裝成一般的鹿,好一隻自我中心的鹿。
「呃,所謂三角,就是劍道社的冠軍牌。」
我再次低下頭,一隻小小的蝴蝶停在草葉上。
婆婆在廚房說飯做好了,喊我吃飯。我不禁東張西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很快就發覺事有蹊蹺。走到這個洗臉臺之前,我跟重哥和婆婆照過面,他們兩個並沒有說什麼。難道是他們正好沒看到?沒錯,他們應該做夢也想不到,寄宿在他們家的男人,會在某天早上醒來時,突然長出了鹿耳。可是這麼醒目,他們會沒發現嗎?
「沒錯,丙午也是每六十年會來一次。以前的人很相信丙午的傳說,從以前的出生人數圖表可以看出,數字每隔六十年就會驟降。還有花甲也是,花甲之慶就是六十歲,的確又回到了曆表之首。」
鹿緩緩站起來,緊接著後腿一踢,往這裡猛衝過來。鹿挺直上身,只靠腳的彈力跳躍的肢體,美得讓我目眩神搖,轉眼來到我的面前。
「沒錯,大家交出來的大和杯,都由我負責帶回這裡了,但那之中並不包括劍道社的獎牌。其他社團的獎杯都收齊了,只有劍道社沒交回來。」
「聽她講電話的聲音好像很溫柔啊。」
「咦,梅子換了嗎?」
婆婆的反應太遲鈍,所以我用力抓住鹿耳給她看。
我的鼻子變成鹿鼻了。
藤原撿起紅筆,從排滿密密麻麻小字的年表中指出一點,我把臉靠近一看,上面寫著:
窗外出現平城宮遺址,側鏡照出把頭憂鬱地靠在車窗上的我,我牽動耳朵,鏡子裡的鹿耳就像羽毛般抖動著,我不禁悲從中來。
在開往學校的車內,我吃著婆婆替我捏的飯糰,重哥突然講起了富士山的事。他說富士山的山麓兩側,有天線像繃針般插著,據說是用來監控富士山膨脹程度的裝置,只要富士山的膨脹程度沒變,繃針頂端之間的距離是一定的;但,如果富士山內側產生膨脹,繃針就會向外傾斜,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說有學生問我,我搞不太清楚,藤原就用紅筆在白紙的一角慢慢寫下「六十干支」四個字。
我答說在講堂遺址發呆了一下,趕忙準備出發。
藤原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長岡老師事先打電話跟我說,發現有地方需要修理,所以不能帶去『狐乃葉』交給我。唉,劍道社的獎牌都使用六十年了,難免會有損傷,所以三角現在不在我們學校。」
「呃……南場老師。」
「因為我沒忘記語言。很久以前,其他動物中也有不少傢伙會說人類的語言,但隨著時間流逝,動物逐漸遺忘了人類的語言,因為牠們討厭人類。我有『眼睛』的力量,所以到現在都沒忘記。」
「為什麼?」
婆婆放下毛線,邊喃喃說著「我討厭灶馬和地震」邊幫我加了茶。
聽到她躍動般的聲音,眼前自然浮現她的笑容。我為信封袋裡的表格致謝,並表示會在大和杯時使用這些表格。
「咦,你說什麼?」
鹿以彎曲的前腳抵著地面,緩緩站起來。
「就是啊,好像是團體賽,所以還得再找兩個人。」
在停車場下車後,我們混在學生群中往教室走。很多學生跟重哥打招呼,其中三分之一也跟我打了招呼,但沒有人跟我說:「老師,你長了鹿耳呢。」
鹿說,老師的鹿島大明神是壓著鯰魚的頭,我們是壓著鯰魚的尾巴,所以地底下的鯰魚動彈不得,平常都很安靜。
「還有,你為什麼會說話?」
看看手錶,已經到了非回去不可的時間了。想問的事很多,但是再待下去上課會遲到,婆婆和重哥也會擔心我。
我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第一次覺得鹿好像也不是很壞。
鹿問我是不是不喜歡那個鹿耳?
「什麼事?」
我只回給他一個苦笑,走向洗臉臺。重哥說的沒錯,我自己都覺得很難得。當然,我也會賴床,但是幾乎不會像這樣一覺睡到這麼晚,中間不曾醒來過。
說到三角時,他的語氣不帶任何疑惑。我說我聽長岡老師說拿去修理了,所以很擔心能不能趕上比賽當天。
正攤開報紙在看的李察,撩起濃密的波浪銀髮。
「同伴?誰和-圖-書這麼說了?我跟老鼠從來不是同伴,誰要跟那種骯髒、卑鄙、愛說謊的老太婆當同伴?求我我也不要。」
「那老鼠為什麼要阻礙?老鼠不也是……身負封印鯰魚重任的同伴之一嗎?」
「你在說什麼?」
應該是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吧,就在這一剎那,紅筆從他鼻下滾落。
南場老師?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名字,我不由得發出癡傻的聲音,反問她為什麼?
我低下頭,取出嘴裡的牙刷。牙還沒刷,但我把牙刷沖乾淨,漱了漱口,用毛巾擦拭嘴巴,儘可能什麼都不想。
「嗯,是的。可是南場老師那天也喝得很醉,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忘了帶回去。他是答應過我,在大和杯之前會修理好,再由他直接帶到你們學校……啊,對不起,上課時間快到了!」
當然,並不是全部知道。知道歸知道,也沒把這件事當真,但是毫無疑問的,這件事我小時候就常聽母親說。
「什麼危機?怎麼了?」
「其他傢伙?」
「因為三角不在我們學校。」
鹿一臉不屑,又從鼻子哼了一聲。
頭頂上的喇叭響起朝會前五分鐘的鈴聲,我無言地向李察一鞠躬,回到自己的座位。
鹿偏頭凝視著我。
「怎麼了,老師,你的酒還沒醒嗎?」
我等到放學後才打電話去大阪女學館,但是南場老師去社團指導了,所以我留言請他回來後回電給我。那之後,我等了一個半小時,直到七點才接到南場老師的電話,他說他從社團回來,就趕著去開學年會議,叨叨絮絮說了一堆這麼晚才回我電話的理由。中間,我再也忍不住,打斷他的話說:「我想請問關於三角的事。」
不知不覺中,我的嘴巴變得乾渴,我拚命搜刮殘餘的唾液,咕嘟吞了下去。
她嗯的點了點頭,遞給我一張紙,嘔氣似地說:「拿去。」我一看,是加入社團的申請表。看完內容,我不由得發出高亢的聲音說:「真的嗎?」
「為什麼?」李察邊摺起報紙邊問我。
聖母瑪利亞說:「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不過仔細想想,直接把檔案傳給你就好了嘛。」她笑了起來。我想剩下沒多少時間了,趕緊切入主題。
但是,赫然發現聲音出不來。我暗忖怎麼可能,吸口氣再試一次,還是發不出聲來。
鹿從鼻子哼地吐口氣說:「好失禮的傢伙。」接著又說了一堆些自以為是的話,譬如連後面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比人類的耳朵方便多啦之類的話。我坐在基石上,沒有回答,拔著腳邊的草。
「這之前可以先請教一件事嗎?」
「對不起,睡到這種不早不晚的時間……」
我默默點頭。
「因為今天早上的電視新聞說,富士山最近膨脹了,雖然只有幾十公分,但是天線與天線之間的距離已經拉開了。雖然很微弱,可是已經觀測到火山性地震,嚴重的話就可能導致噴火。當然,這或許只是電視炒新聞的手法,根本不會發生任何事,但是最近的地震真的很多,有點可怕。總之,最好能維持祥和平靜。就這點來說,落語世界總是一片祥和,真好。」
「對不起,我想請問你關於三角的事。」
跟飯一起塞進嘴裡的鹽烤鮭魚,鹹得不得了,今天的舌頭好像特別敏感。婆婆坐在我前面,開始打毛線。她邊透過老花眼鏡數著針數,邊告訴我昨天伊豆海面發生了大地震,重哥的父親住在伊豆,也打電話來說搖得很厲害。
我打斷他的話,切入主題:「我想請教關於大和杯的事。」
「狐狸和老鼠啊。」
「因為獎牌上畫著狐狸、鹿和老鼠,啊,就跟老師在『狐乃葉』提到的護胸上的畫一樣,所以要說有眼睛也是有眼睛……」
一直盯著自己腳下的鹿,突然把臉靠過來,開始大口大口拔草吃了起來。
剛看完報紙的重哥猶豫了一下,把報紙放在桌上,看著我的臉說:「怎麼了,你哪裡痛嗎?」
鹿冷冷地拒絕了我的要求。
「喔——」李察回得更大聲了,點點頭說,「沒錯,是有那樣的說法。」
「咦,怎麼說?」
婆婆滿臉擔心,端來了鹽烤鮭魚,我回答說沒事。為了稍微撫平情緒,我從桌上的小罐子裡拿出一顆梅子,含在嘴裡。
今天早上鹿對我說——
「呦——」
我說我知道了,答應她會先準備好,便離開了體育館。
「六十干支,也就是六十年一度的神無月,『眼睛』會從一個地方移到下一個地方,我們再借用『眼睛』的力量鎮壓鯰魚。說起來,『眼睛』就像鎖緊螺絲的道具,將三根螺絲緊緊鎖住,蓋子才能發揮作用。但是螺絲總會鬆弛,鯰魚也不會每分每秒都乖乖待著,偶爾會鬧脾氣,所以每六十年一次的神無月,『眼睛』就會輪流從鹿手中轉移給老鼠、從老鼠手中轉移給狐狸、從狐狸手中轉移給鹿,藉此重新鎖緊螺絲。
「可以讓我看看那個三角嗎?」
我強忍著性子等牠回答,牠就像在測試我般繼續吃牠的,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左右移動牙齒說:「很花時間喔。」
「對了,老師會劍道嗎?」她突然這麼問,我含糊地嗯了一聲,點點頭。她立刻說:「那麼,老師,請教我們。」她說進入這個學校以來,從沒有接受過專家的指導,這個痛切的傾訴深深震撼了我,但是我毫無技術可言。
過了一會兒,從藤原口中冒出這麼一句話:「啊,這是個大危機。」
我疑惑地偏著頭,將筷子伸向鹽烤鮭魚,邊剝掉鮭魚皮,邊墜入陰暗的情緒中。看來,我的神經衰弱越來越嚴重了,除了幻覺、幻聽外,還對自己施加了不可將現狀告訴任何人的強烈自我暗示。
「你所說的『眼睛』到底是什麼?既然是神寶,為什麼狐狸非交給鹿不可?老鼠又為什麼要奪取?還有,你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會說人話?」
難得有學生來找我,我踩著無力的步伐,走向門口。
「沒關係,反正你不記得了吧?」
聖母瑪利亞這麼說,我趕緊向她致謝,掛了電話。
「在那裡啊。」
我可以說:「飯請少添一點。」但是不能接著說:「早上醒來就長出了鹿耳。」喉嚨會瞬間忘了要怎麼發聲。
「怎麼樣?」
不知不覺中,即使鹿不說話,我也可以從身體的顏色、大小、沿著背脊流瀉的黑色棕毛、長相,辨識鹿的不同了。
我爬起來,走到仍一片漆黑的一樓。點亮燈,站在洗臉臺前,心想今天八成也是那對礙眼的耳朵迎接我,但是一抬頭,我僵住了。
我正要走向南場老師時,地面突然搖晃起來。啊,我想到最近地震特別多,後來發現是藤原在中間旁若無人地大跳著舞。
「不負責任?你這麼說不對吧?我們這麼做又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是為了你們人類啊。鯰魚要怎麼暴動,都不關我們的事,到時候山脈自然會保護我們。我們一千八百年來持續做這麼奇怪的事,都是為了人類,所以你只能向我們道謝,沒資格說我們不負責任。最沒有責任感的和_圖_書是,忘了以前的事,每天悠悠哉哉過日子的人類。」
「為什麼來求我那種事?我只是你大腦裡的妄想吧?」
南場老師問我為什麼問這個?聲音顯得有些訝異,我曖昧地笑笑矇混過去,很快向他致謝,掛斷了電話。
「因為岩漿的量增加了,就像青春痘會越來越大那樣吧。」
「真沒禮貌,我不是歐吉桑,這是我被賦予『鎮壓』任務時的聲音。當時在春日,我是實力最強、最高貴的雄鹿,但我並不是不死之身,身體總是會衰弱、毀滅,這時我會把靈魂儘可能轉移到年幼的孩子身上,這次只是正巧選擇了雌鹿。不過上次好像也是雌鹿。啊,上上次也是。雌鹿備受人類喜愛,在現今時代比較吃香,可以得到很多食物。雄鹿靠近人類,不是被抓去割鹿角,要不就是把小孩子嚇哭,沒一點好處。」
我拿著話筒,瞪著天花板。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那個三角簡直是故意整我,躲我躲得遠遠的,彷彿有自己的意志。
我環顧四周,沒看到鹿,正想果然不可能在,就看到五十公尺前的一棵樹下躺著一隻雌鹿。樹木的枝葉像把大傘伸展開來,雌鹿就在大傘下默默抬頭注視著我。那景象美得像一幅畫,還透露著幾許莊嚴神聖。
我吃著梅子。
「是的,我在『狐乃葉』時給了南場老師,不是小治田副校長。」
看到鹿突然疾言厲色起來,我有些畏縮。
「沒有交回來?什麼意思?」
我抬起頭,鹿正凝視著我。
「喔,什麼事?」
婆婆滿臉困惑,看著我的指尖。
「咦?」
「啊,三角嗎?怎麼了?」
「我再請教最後一個問題……我能不能恢復原狀?」
「這樣啊,沒錯,那裡正是老鼠的巢穴,幾時可以弄到手?」
我沒辦法,只好走向在客廳的重哥,在他前面坐下來,坦然拜託他:「對不起,可以拉拉我的耳朵嗎?」
幹嘛沒頭沒腦問這個?藤原抬起埋入考卷的臉問我。
「啊,老師,前幾天麻煩你了,你回去與大家同樂了吧?」他悠然自得地接著說:「那裡的豆腐皮還是那麼好吃,我還買了特級花椒魚乾回來送人,那裡的花椒魚乾很有名呢。」
「為什麼?」
「對,就是那裡。」
「三角?」
又聽見啪哩啪哩聲,於是我往前看,竟然是藤原坐在那裡啃麻花捲。我心想好奇怪的聚會啊!雙手著地時,又覺得一陣冰涼,我低頭一看,發現地面鋪的是銅。我從電暖爐桌站起來,俯視自己腳下,看到上面畫著很大的鹿。我覺得不吉利,趕緊抬起頭來時,電暖爐桌不見了,我站在四個榻榻米大的三角形牌子的其中一角,另外兩角分別站著聖母瑪利亞與南場老師。聖母瑪利亞踩在稍微隆起的狐狸畫上,親切地笑著。南場老師蹲在老鼠畫前面,對畫說著什麼,手上拿著同樣三角形狀的牌子,把牌子交給了畫裡的老鼠。
「一切都等你拿回『眼睛』再說。」
「對不起,是我不好,請停止這種狀態,我投降了。」
「怎麼樣?就是老師平常的臉啊,怎麼一大早就這麼問?」
「那你們為什麼要替人類做這種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聽起來很荒謬,但是鹿說得一本正經,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鹿不正經的樣子。
「那、那是所謂的重生嗎?那麼,這是你第幾次重生了?」
「哎喲,老師!」
「感覺好像比以前鹹,是不是我多心了?」
「給老師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婆婆在廚房說:「今天見到了黃金,卻沒什麼好事。」一個人咯咯笑了起來。
當然,我完全沒有自信可以拿到三角,但是把只有三個人的劍道社的實情告訴鹿,又能怎麼樣呢?
「你說的後面,是跟南大門反方向的地方嗎?那裡是以前的講堂所在地吧,是不是雜草叢生,還有好幾個基石?」
我們在這個地方鎮壓著鯰魚的尾巴,但跟鹿島大明神不一樣,我們待在這裡就是為了壓住鯰魚的尾巴。我們不會外出旅行,就算去旅行,也只會被車輾死或被人類射死。待在這裡有東西吃,又備受人類愛護,可以說是極樂世界,其他傢伙都很羨慕我們。
到體育館時,劍道社社員正在練習揮劍。大家配合主將的聲音,喊著揮劍次數,但是只有三個人,怎麼樣都提升不了士氣。儘管如此,還是佔用了半個體育館,總覺得對不起旁邊二十多人正在練習基本招式的合氣道社。
「下禮拜就是大和杯了,去年我去京都女學館參觀過,氣氛很熱絡愉快。對了,找到劍道社的參賽選手了嗎?現在不是只有三個社員?」
重哥擔心地問我。我敷衍地回他說:「沒什麼,只是常去那裡散步,所以想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草叢裡,基石以兩公尺的間隔排列著。鹿銜起地上的樹葉,輕輕放在基石上,再銜起樹葉,放在隔壁的基石上。
「什麼?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拿去做那種用途?人類還是這麼不知好歹。我交代過狐狸要好好保管啊……唉,沒辦法,二十日應該還不會發生大事。但是,老師,不准失敗哦,這次非拿到不可。」
那傢伙?我不由得反問,鹿不疾不徐地回答了我。
先是一位男子接的電話,沒多久,話筒裡傳來女子清亮的聲音。
「哎呀,遲到了!」我猛然掀開棉被,這才想到今天是禮拜天,又把頭埋入枕頭裡。頭部深處隱隱作痛,可能還殘留著一些酒意。
清涼的晨間空氣,吹起徐徐微風,拂過臉頰,瞬間開始著色的樹葉也隨風搖曳,但我弓起的背部卻逐漸被汗水濡濕。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種事?」
「太、太不負責任了吧?」
「什麼事?」
「不,不會,只有我,所以我正在教其他的鹿。我告訴鹿,對人類行禮,人類就會給我們東西吃。」
我趕緊致歉說我沒事,重新振作起來,打算再問一次:「有沒有看見我頭上的鹿耳……」
「我已經有一百八十年沒跟人類說過了……」
「慢、慢著。」
「眼睛?你是說眼珠子嗎?不,那是三角形,怎麼看都不像眼睛吧。」
雖然十年沒碰劍道了,但我想抱著練習的心態去帶她們,應該還勉強可以,所以點了點頭。我喃喃地說我沒有道服,她正言厲色地說:「那種東西請自己先買好。」
「我怎麼可能說,就算說了也沒人會信。我只是希望臉能恢復原狀,我不想變成鹿。拜託你幫我恢復原狀,不,求求你,請幫我恢復原狀。」
午休時間,我很快吃完便當,就如坐針氈地等著時間流逝。婆婆替我做的便當好像越來越鹹了,我心想要找個機會不經意地告訴婆婆。這時候,藤原回到了教職員室。
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縈繞。我決定把「那天鹿來跟我說話」、「我被選為鹿的『送貨人』」、「狐狸的『使者』是女性」等,之前絕不想告訴他人的事,統統說出來,但是沒有用,只要提到關於鹿的事,就像早有約定般,聲音怎麼都發不出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