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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臣公主

作者:萬城目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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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市立空堀中學Ⅲ

大阪市立空堀中學Ⅲ

豐臣秀吉辛苦一生建立起來的豐臣家,在歷經大坂冬之陣、夏之陣後滅亡了。一六一五年,覬覦天下的德川家康,攻陷秀吉的遺孤秀賴及其母親淀君死守的大阪城,殘酷地把大阪城燒成了灰燼。
「那個人來過這裡嗎?」
「不、不行,絕對不可以對茶子怎麼樣!」
父親的聲音有些沮喪,聽起來很陌生,大輔不由得看著父親的側臉。
「這個嘛……」幸一看看手上的錶確認時間,「等一下再下樓好嗎?再十五分鐘就五點半了,到時會有一組人大駕光臨,我不希望你這身打扮嚇到他們,所以你先待在這層樓。」
到此為止的歷史,大輔也很熟悉。因為祖父昌一是瘋狂的「太閤迷」,所以大輔從小就看遍了與太閤豐臣秀吉相關的大河劇。從豐臣秀吉還是下等武士時期就開始支持太閤秀吉的夫人的名字,大輔還在讀幼稚園時就可以琅琅上口了。
「三十五年前……」男人的視線落在眼前高高堆起的檔案上,低聲說:「會計檢查院的人是不是也來這裡調查過?」
「爸……」
大輔的手指沿著迴廊的扶手滑行,往下看著燈光依然昏暗的大廳,開始思考自己被帶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
幸一帶著大學教授、會計師和小學社會科老師三人,走向調查官所在的房間。
大輔不由得把頭轉向父親,幸一只以眼角餘光瞥他一眼,就把視線拉回到調查官身上。
還有,「大阪國」到底是什麼?
「當然有。」
「咦,還要回去工作嗎?」
「這是從以前傳下來的規矩。」
「會有一組人大駕光臨。」大輔想起剛才父親說的話。
「完全看不出來。」
「是呀!」
從調查官回應的聲音,無法想像他的表情。
蜂須賀用一隻腳抵住搖晃的鞦韆,讓鞦韆靜止下來,彎腰俯視著大輔。
「這裡沒有住人,這裡只是議事堂。」
「沒錯,這座大阪城就是在德川秀忠時開始建造,在第三代的家光將軍時完工。」
「快起來!」
「他們是父子。」
大輔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問什麼了。如果這裡是商店協會的集會場所,而幸一的職務是商店協會會長,那麼大輔多少還能理解。但是,這裡卻是「大阪國」,而父親是大阪國總理大臣,還是輪替選出來的。那些誇張的國名、職務,從父親嘴裡說出來,怎麼聽都很不搭調。然而,大輔眼前這個完全脫離現實的壯麗空間,確確實實存在著。怎麼看都不像集會場所的感覺,卻也沒有刻意炫耀它的華美,大概是為了省電,大廳的照明沒有開,看不出是浮華奢靡,還是低調居家。總之,很難掌握大廳給人的感覺。
「計算……計算什麼?」
大輔猛然抬起頭看著父親。風采與看似聰敏的調查官迥然不同,有著匠人純樸特質的眼神,也注視著大輔。
聽到大輔的叫喚,望著柱子的幸一「嗯?」一聲回應,轉頭面向他。
「放心吧!」父親將兒子的擔心置之度外,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去請老師他們來。」快步走向紅地毯前端的房間。
「豐臣秀吉。」
站在旁邊的男生抓住水手服的領巾,硬是把大輔的身體拖起來。
「這個嘛……」幸一又出現了「摩登燒」的神情,用手掌摸著下巴,「因為大家說好要一起『守護』……」他仰望迴廊的天花板,喃喃說著。
「守護什麼?」
「對啊!我指的就是所有男人。」幸一說得很肯定。「不過,也不能說是全部啦!像你在這之前就完全不知道。」
「我們就送到這裡了。」幸一說。
「不過,我也要拜託你一件事。」
「守護?」
嘶啞的聲音從大輔嘴裡發出來時,好幾輛車從道路前方開了過來。幸一舉起左手,攔下其中一輛,同時偏過頭,對大輔投以強烈的眼神。大輔很快察覺那個眼神的意思,就在他慌忙把後面的話吞下去時,黃色計程車如滑行般停下來了。
按著按鍵的幸一看著大輔好一會,這時,從大廳傳來微弱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那、那個『王女』是誰?在哪裡?總不會住在這裡面吧?」
自己的父親就任「大阪國總理大臣」職位這件事,大輔當然從來沒聽說過,也沒聽過「大阪國」這個國家。他只知道父親的頭銜是大阪燒店「太閤」的老闆,還有住在附近長屋的鄰居們組成的自治會副會長。
「大阪有幾百萬個男人耶!」
「為了計算呀!其實我不太清楚,但聽說速度很快。」
地底下,有個大輔完全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在大阪城天守閣地下,似乎存在著那個「世界」。而且,不僅止於地下,還在大輔的四周理所當然地呼吸著。
這時候,大廳的燈毫無預警地全亮了。
「超級電腦?」聽到意想不到的答案,大輔驚叫起來:「為什麼需要那種東西?」
他從「大駕光臨」的奇妙語感聯想到「王女」時,底下傳來幾個男人的聲音,還有什麼東西在大廳地面轉動的聲響。他悄悄把頭探出扶手外,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你看起來很鎮定呢!」
大約在十秒到十五秒的震動後,電梯停下來了。大輔完全感覺不出來電梯到底是往上還是往下,只覺得大腦一陣麻木。
「因為這棟建築物這麼大,又這麼安靜,太奇怪了。譬如說,對面那地方到底有什麼東西?」
「啊!」大輔發出了像是嘆息的聲音。
「就是大阪的所有男人啊!」
「你是耳朵聽不清楚吧?」
「真田家的男人」這句話,重重打在穿著水手服的大輔心上。那絕不是很舒服的共鳴,但是大輔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
「快過來。」
「嗯、嗯,我知道了。」
「大阪的男人那麼多,到底是誰啊?」
「不知道。」幸一把雙手放在膝上,保持中規中矩的姿勢,搖了搖頭。「剛開始聽我們說時,心情應該是跟你現在一樣。但是,我們說的話都是真的。」
「就是大阪的男人。」
迴廊的光線微弱地環繞著幾乎成立方和-圖-書體的大廳空間,建築物內還是一片冷清。可能是肩膀感到痠痛吧!幸一不停扭動著脖子、肩膀,鴉雀無聲的迴廊從剛才就只聽到從他的西裝發出來的輕微摩擦聲。大學教授等三人在其他房間待命,不在這裡。
「真的嗎?」
雖然當時大輔才一年級,但是祖父昌一的死,大輔還記憶猶新。連祖父都知道這個地方,這樣的事實讓大輔有點受到打擊。而且,只有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裡,也讓他覺得格外落寞。
「是的。」大輔身旁的幸一回答。可能是太久沒說話了,聲音帶點痰。他乾咳兩、三聲後又接著說:「那時候的確來了三個人。」
「既然這樣,爸爸也要努力去做。」
背對大輔的父親冒出一連串的「不要說」,大輔趕緊點頭說知道了。
視線下,光溜溜像玉石般的禿頭被天花板的燈照得亮晃晃,那是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的頭頂。
「就、就是『王女』嗎?」「只有一個女人」是什麼意思?父親到底在說什麼?大輔完全聽不懂,只能想到什麼就問什麼。
「很好,清爽多了,變成大帥哥啦!」
大輔反射性地大叫起來。
想到「王女」,大輔停下舉起寶特瓶的手。夕陽就快結束了,不知不覺中,公園入口處的街燈已經亮了起來。
「請自由翻閱,能準備的資料,我們通通備齊了。」
「出去前,我想再問一件事。」
大輔往大廳看,確認怎麼回事。從正下方一帶傳來人聲,他聽過這個聲音,是等在隧道出口處的男人的聲音。
大人們一消失在門後,寂靜就跟著來了。
看著環繞著莊嚴氣氛的沉寂景象,大輔不禁這麼想。
調查官看著幸一好一會後,視線突然落在面前的檔案上。
突然,大輔想起昨晚父親在店裡煎焦了好幾個大阪燒。現在他才知道,父親把今天的事埋藏在心底,一個人默默奮鬥著。
從櫻門出來後,他們走在空濠旁的坡道上。風從豐國神社迎面吹來,大輔來個大大的深呼吸,得鼻腔內充滿樹木綻放出來的淡淡五月氣息。領巾前端被風吹起,裙子的裙褶也被吹亂了。
「這些都是大理石?」大輔的手沿著扶手表面滑過,詢問父親。從扶手到柱子、壁面、大廳整體,都是富有光澤的建材。
穿過了隧道,看到突然出現在走廊盡頭的巨大廳堂,一時目瞪口呆的大輔,又跟父親一起轉往了其他地方。爬上樓梯,從俯瞰大廳的迴廊走到像是會議室的房間前,帶頭前進的幸一始終都沒有停下腳步,顯然對這棟建築物非常熟悉。滿心疑惑的大輔緊跟在父親身後。他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有如身在夢中的不確實感,始終纏繞著他爬上階梯的步伐。他甚至開始懷疑,剛才父親突然自稱是「大阪國總理大臣」這件事,會不會也是自己聽錯了?不過,他也清楚感覺到,走在前面的幸一是非比尋常的緊張。他想問的事很多,但是,越過肩頭看到父親緊繃的側臉,他實在找不到開口詢問的時機。
在跟迴廊一樣鋪著深紅色地毯的寬敞房間裡,幸一、大輔與自稱是「會計檢查院調查官」的男人,隔著文件堆積如山的桌子,面對面坐著。房間裡充斥著黴味,讓大輔想起學校裡音樂教室隔壁房間的臭味,那是用來堆放管樂團樂器的房間。他看看面前厚厚的文件,其中有一份封面上排列著「社團法人OJO軟體應付款 上期」這幾個他看不懂的字。
將近一個小時後,幸一等人才從房間出來。
「你知道德川秀忠嗎?」
「啊!開走了。」幸一遺憾地目送車尾離去。
「說真的,你竟敢穿這樣在我們事務所附近晃來晃去,真的很大膽呢!」
「現在,大阪國只有一個女人。」
這時候,大廳響起男人的聲音。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邊再三點頭致意,邊從輪椅前方走過來。大輔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看起來將近六十歲,長得很像學校的教務主任。看來,樓下跟這層樓不一樣,是有某些人在的。
想起松平這個男人的臉,大輔的直覺判斷就是——父親也太天真了吧!
一行人在男人的帶領下,從大廳直線往前走,消失在大輔正前方的通道上。剛開始還稍微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聲,沒多久,可能是進了哪間房間,談話聲隨著關門聲戛然而止。幾乎在同一時間,大廳天花板的燈也悄然暗了下來。
「就跟我坐在這裡的兒子一樣,我也是莫名其妙地被父親帶來了這裡。」
「去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響起蜂須賀的聲音,此時,壓在大輔肩上和臂上的力量也隨之消失了。同時,耳朵上方又被狠狠踢了一腳,響起「咻」的刺耳聲,大輔就倒在地上了。
「是他沒錯。」
「那次也是跟爺爺一起來?」
「為什麼那次不帶我一起來?」
「要馬上聽懂恐怕很難,」幸一望著天花板,說起話來果然有點遲鈍,「大家都是花三、四十年慢慢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要在一、兩個小時內搞懂,真的有點困難。」
「歡迎大駕光臨,請這邊走。」
「不太會說也沒關係,說給我聽。」
「人很難理解與自己不同的事物。」
「爺爺也是……呃……總理大臣嗎?」
蜂須賀站起來,從口袋拿出了什麼東西,前端瞬間閃過暗淡的光芒,是一把剪刀。「我這裡很痛呢!」
「好吧!我告訴你。」幸一微微嘆口氣,點點頭。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送走兩人後,幸一才轉向大輔,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哇!已經六點半了,要快點趕回店裡。」幸一看看手錶,著急地叫起來。
大輔倚靠著扶手,不安地目送父親離開。幸一在兒子的注視下,用力深呼吸,然後整理好西裝上衣的領子,再拉拉衣服,背部的縐摺就不見了。看著父親的背影,大輔終於知道父親為什麼喜歡廣島鯉魚隊前田選手的背部了。
此時,公園裡已經沒有小孩在嬉戲了。散步的狗大搖大擺地從公園中間穿過去,中途,在時鐘的柱子旁撒了一小泡尿。背對著大馬路的商店,嗄啦嘎啦地拉下了鐵門。攀爬架彷彿用力踩住地面似地佇立著,形成細長的影子。
「守護她。」
「我也太沒面子了,竟然被一年級女生踹成這樣,呃,那傢伙叫什麼?」
大輔並不想走過去看,只遠遠抬頭看著柱子。隱藏在波浪起伏般的自然圖案裡,看不出娜個是貝殼。
大輔一口氣喝下了寶特瓶裡四分之一的茶。仔細回想,從午休時間到現在,一滴水也沒沾到。
在擔任紀錄的小學老師的帶領下,調查官從幸一面前離開了和_圖_書。幸一深深一鞠躬,目送調查官離去,低著頭時,嚴肅的神色也沒有從他的臉上褪去。
「這個嘛……」幸一用手掌摩擦著下巴,把腰靠在扶手上,說話的樣子很像他在店裡被客人問到「有沒有摩登燒?」時的神情。「太閤」的菜單上沒有摩登燒,因為老闆幸一認為摩登燒「有問題」。但是,有什麼問題,他本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只要有人提起摩登燒,他的聲音就會帶點困擾。
在幸一的催促下,大輔鑽過大門,走出建築物。走下短短的石階後,左手邊是變成綠色的古老大砲,前面有口屋頂小而雅緻的水井
「而且……建在很奇怪的地方。」
「真的……有『王女』?」
「要從剛才進來的那條隧道走回去嗎?」
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嘴巴後,大輔看著自己腳下。
「騙人!」大輔不由得叫出聲來。幸一很認真地點頭說:「是真的。」大輔還以為他會接著說什麼,他卻開始快步走下石階,大輔趕緊跟在後面。兩人經過已經停止營業的售票亭,背對天守閣,穿過鴿子成群的本丸廣場。
「你是說……從很久以前,這個國家裡就另外存在著『大阪國』這個獨立的國家?」
幸一用非常自然的語氣說:「是呀!」毫不猶豫地做了結論。
茶子發出夾雜了慘叫的怪聲,一舉跳過欄杆。
抓住大輔右肩的男生,很快回答了蜂須賀的話:
父親點一下頭,按下「關」的按鍵,緩緩說出了一個女性的名字。
他把視線轉向了入口處上方的樓層顯示燈,上面並排著從「1」到「5」的數字,但不知為什麼,所有數字都沒亮燈。
「當然啦!竹子一定在店裡大發脾氣了。」幸一催促大輔:「快走啦!」邁出步伐。
大輔只是嗯哼應了一聲。
「看起來很像是父子。」
「剛才那地方總不會就是……」
「為什麼沒有人打破這樣的規矩?」
「是德川家康建造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守護到最後。」
「這是規矩。」幸一直截了當地說出理由。
但是,沒有人對怎麼想都很詭異的眼前這情況提出異議,包括剛才在大廳等待的男人在內,每個人都正經八百地坐在桌前。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可不可以讓我獨處一下?」
就在大輔坐下來不到三分鐘內,又有三個穿西裝的男人默默進入房內。這三個人並排坐在幸一旁邊。留著大把花白鬍鬚,自稱「石田」的微胖男人,說自己在大學教法律。戴著深度眼鏡、頭髮稀疏、有點瘦,自稱「片桐」的男人,自我介紹說平常從事會計師工作。最後,自稱「長宗我部」的男人說:「剛才我跟您說過了,我在小學教社會科,今天是來當紀錄的。」向坐在對面的會計檢查院調查官微微一笑。前面兩個人是五十歲前後,小學社會科老師大約三十幾歲。看在大輔眼中,他們的容貌和模樣就像處處可見的歐吉桑。
杜鵑花叢前面是圍繞著公園一圈的欄杆,茶子就站在欄杆外。
孤獨的心情化成颼颼冷風,在大輔心中捲起漩渦。但是,總不能一直等在門前,於是大輔開始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不對,不是豐臣秀吉。」
「我大致看過一遍資料了,還有事想請教。」
可以的話,大輔很想現在就打斷大人們的談話,問父親一堆問題,但是,卻被現場的緊張氣氛壓抑著。他從進房間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而調查官提出的質疑,就像他的一連串疑問,所以他從剛才就很專心聽著。看來,這個房間裡,只有調查官跟大輔對「大阪國」的存在抱持疑問。
「啊!那條走廊上都是電腦室,所有房間都擺滿了大型超級電腦。」
「是啊!那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才七歲。我把這裡當成了遊樂場,在迴廊上跑來跑去。」
「我要在哪裡等?」
「怎麼不可能?這是真的。」
「知道了。」
說得好像自己親眼看到了,大輔正這麼想時,幸一又平靜地點點頭說:「當時我也在場。」
「是故意建得讓人看不出來的。」
「啊,就是這樣的地方啊!」
然後,幸一開始說起大輔完全不知道的大阪城歷史。
「你是說……坐輪椅的爺爺和兩個歐吉桑嗎?」
大輔從迴廊扶手俯瞰樓下的大廳。地面上巨大的幾何圖案鑲嵌畫,像一團黑影仰望著大輔。跟他剛才來的時候不一樣,從天花板照射下來的光線都消失了。感覺上,昏暗的大廳好像頓時空曠了許多。
當大輔手握迴廊扶手,朝父親靠近一步時,看到幸一背後的門悄悄打開了。
男人的口吻不但恭敬而且親切,他在老人面前鞠躬彎腰,指向自己剛才來的方向。
大輔聽到老人的喃喃自語。輪椅後面跟著兩個男人。輪椅停在大廳中央的鑲嵌畫上。兩個年約五十歲,體格都很壯碩的男人,站在老人後面,目瞪口呆地盯著挑高的天花板。雖然髮型不同,但體格、嘴巴大張的角度、眉毛的濃厚都一模一樣,想來應該是兄弟。
聽著大人們的交談,大輔逐漸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坐在幸一旁邊的三個人,都把「大阪國」當成像空氣般理所當然的存在。從他們的談話中,感受不到任何做作,也沒有半點硬掰的成分。大學教授淡淡述說著「大阪國」的相關法律問題,會計師嚴肅地談論著「大阪國」的經費問題。「大阪國」這三個字,彷彿幾百年前就存在般,從他們的嘴巴流瀉出來。
「那……那麼,那個『王女』在哪裡?」
調查官滔滔不絕的尖銳疑問,都是由幸一之外的三個人回答。什麼「條約」、「明治」、「補助金」等深奧的字眼,在桌上飛來飛去。還出現了不少「太政官」、「政體書」等聽都沒聽過的用詞,有時交談的聲音也變得有點慷慨激昂。
聽到這句話,不只大輔,連坐在對面的調查官也露出了些許訝異的表情。
幸一說的應該是「那之後的大阪城」。
途中,幸一交代大輔待在外面等。大輔心想,待在房裡只有窒息感,又聽不懂談話內容,所以https://m.hetubook.com.com乖乖地點了點頭。
大輔站在扶手前,看著再度恢復寂靜的大廳。珊瑚石灰石的巨大柱子,化成白影佇立在失去光線的空間裡。
「是的。」
大輔想站起來,兩個男學生早已繞到他背後,蠻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反作用力震動鞦韆,發出刺耳的嗄喳嗄喳聲響。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站在五人中間的蜂須賀兩手插在口袋裡,一臉冷冷的表情。
「啊!還是再等一下。」
幸一微微一笑。大輔低下頭,逃開父親的視線。剎那間,蜂須賀慘白的臉龐浮現腦海,臉中央還戴著白色護套。他的心頓時騷動不安,很想告訴父親:「我不是那樣。」
大輔隱約知道這是哪裡了,大腦卻還動不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連用語言思考都做不到。
「那麼,大家到現在還守著這個規矩?」
「你又沒看到,怎麼知道?」
「你知道這座大阪城是誰建造的嗎?」
幸一點頭說沒錯。
大輔指著輪椅老人和他的兒子們消失的那條走廊,從他們的位置來看,正好在橫越大廳的上。走廊入口只見黑暗的陰影。
「那麼,這座大阪城跟豐臣秀吉建造的完全不一樣?」
幸一吸吸鼻子,注視著調查官走進去的門。看起來又厚又重的木製門綻放微弱的光澤,沉穩地佇立著。
「大輔!」
幸一看著大輔,喃喃說著,眼神流露出大輔從未見過的落寞。
「其他柱子應該有鸚鵡螺化石。」
離開家,他問要去哪裡時,父親回說「大阪城」。在大廳入口處時,好像還說過這裡是「真正的大阪城」。可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大阪城。大阪城沒有這種可以開舞會的洋式建築。如果是大阪城會館,或許可以完全容納這個巨大的建築物,但這裡絕不是同一棟建築。隧道入口的門的確很像城門,但是,並沒有石牆、天守閣或櫓。或者,「大阪城」只是指這個地方的暗號?大輔沿著扶手前進,滿腦子胡思亂想。
「很壯觀吧?」
好像算準了一樣,底下的人頭正好出現在大輔的視野範圍內。
大輔邊用指腹撫摸著裙子的摺線,邊觀察男人的臉。男人縮起下巴,輕輕地來回摸著短髮。從濃眉下放射出來的銳利視線,早已離開大輔,很快地掃視著大人們的臉。從他的表情可以明顯看出,他對剛才的談話內容還是抱持懷疑。這點又與大輔的心情不謀而合。
「他是繼承家康的第二代將軍吧?」
他們不時用到「所以」這個連接詞,調查官則是每句話的開頭幾乎都用「但是」這個轉折語。「所以」和「但是」僵持不下,彼此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維持兩條平行線。傾聽大人們說話的大輔,可以感覺到謙恭有禮的交談下,潛藏著劍拔弩張的氣氛。老舊時鐘每十五分鐘就發出的砰砰聲響,有時會變得很大聲,震盪大輔的耳膜。
蜂須賀慢慢跨過欄杆,在大輔隔壁的鞦韆坐下來。
「為什麼這麼想?」
「這、這是……電梯?」
「你是說你從小就常常來這裡?」
「我們不能強迫任何人,總理大臣的工作就是讓對方理解這件事。」
大輔現在才對坐在眼前的會計檢查院調查官的存在產生疑問。他不知道會計檢查院的職責是什麼,不過,既然是調查官,應該就是來查什麼的。剛進房間時,這個人的確說過「檢查」之類的話。而且,他不是說關西腔,可見是來自其他地方。父親會穿上西裝,以及自己會被父親從學校叫回來、穿上水手服坐在這裡,應該都是為了應付這號人物。
傳來輪椅老人誇耀的聲音。那是聽起來一點都不洪亮,有點嘶啞的衰老嗓音。「哇……哇!」後面的兩個人發出驚訝的聲音,頻頻點著頭。
大輔想起父親交代過儘可能不要被對方看到,趕緊蹲在扶手的陰暗處。兩個男人還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景象,大輔就那樣躲過了他們的視線,回想起兩個小時前自己剛進來時,一定也是那樣的表情。
震動停止後,門緩緩打開。一身西裝等在門口的中年男人,低著頭避免視線接觸,以手壓著門說「請」,催促他們出來。
幸一交代完,就匆匆回家換掉西裝了。大輔跟幸一分別行動,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寶特瓶裝茶,走進幼稚園對面的公園裡。
看不到調查官的身影後,幸一也恭敬地對大學教授和會計師說:「辛苦你們了。」慰問他們的辛勞。體格魁梧的大學教授拍拍幸一的臂膀,點著頭說:「不會有事的。」會計師也浮現笑容,默默地表示同意。然而,連大輔都看得出來,那是勉強裝出來的表情。
「是爺爺帶你來這裡的?」
他們在迴廊上,朝跟調查官離開的相反方向前進,到盡頭時,幸一邊走下樓梯邊說:「這件事不要跟你媽說。」、「這是祕密,一走出外面,就不要跟任何人說,也不要跟我討論。」
門再度打開時,地板輕輕搖晃了一下。
「因為我不太會說話。」
中間,大廳的燈亮過一次。
「我找你很久了。」
蜂須賀拿起掉到地上的寶特瓶,把茶往大輔的頭上倒,水聲在公園裡咕嘟咕嘟響著。全部倒完後,蜂須賀把空瓶往大輔頭上敲。瓶子在大輔頭上發出洪亮的聲響,最後骨碌骨碌滾到後面的杜鵑花叢裡不見了。
「不,搭計程車回去。」
據幸一說,在大坂夏之陣後,德川家族徹底摧毀了被戰火肆虐過的大阪城,不讓豐臣家建立的大阪城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還在豐臣家的大阪城上堆土,特地重新砌起石牆,把以往的名城完全覆蓋,築起凌駕豐臣時代的巨大城郭。
已經不容置疑了。
小屋頂的瓦片反射著暗紅色的夕陽,大輔走到井前,轉身向後看。
淡淡的眉毛下是細長的單眼皮眼睛,投射出冰冷的視線。
幸一斷然否定了大輔所說的話,從大阪城公園西南角的出口走向人行道。顯示「空車」的計程車正好從眼前開過去。
「不,不會。」幸一立刻否定。「不可以說出這裡的事,絕對不可以。所以只要踏出這裡一步,就沒有人會回答你的問題。應該說,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所以,你絕對不可以說出來,也不能寫出來,知道嗎?」
難道是——「王女」?
「那麼,爸爸是什麼時候當上了總理大臣?」
隱約可以聽到輪椅老人指著後方介紹兒子的聲音。
自稱「松平」的男人,隔著長桌與大輔等五人相對而坐。相當於生日壽星主位的對面,有個很大的老舊時鐘發出砰砰的混濁聲響。指針綻放著微弱的光芒,在深棕色木框內側,指著下午三點半。
這時候,左手邊響起有人踩在泥土上的聲音,大輔不經意地把視線轉向那裡。
大輔翻身仰躺,望向已經迎接黑夜的天空。過了好一會,他撐起上半身,用手掌往水手服上抹和-圖-書,再放到頭上,覺得頭髮摸起來不太均勻。稍微確認過頭部狀態後,他用雙手掩住了臉。
大輔無力地張大嘴巴,仰望眼前的光景。帶著懾人氣勢的雄偉天守閣,遮蔽了紅紅燃燒的夕陽。大輔呆若木雞地佇立著,茫然仰望著外觀五層、內部八層的巨大建築物,有種好像真的有子彈從白色牆上的槍眼向他射過來,那種身歷其境的感覺。
「可、可是,天守閣後面好像有個秀賴、淀君自殺的地方,還立著很像墳墓的石碑,那是什麼?」
「啊?」
前面的號誌可能是紅燈吧!久久沒有下一輛車來。隔著車道,對面是大阪府警局大樓威風凜凜地矗立著。白色牆壁上,有無數個正方形窗戶上下左右排列著,給人兇猛強悍的感覺。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正方形窗戶,讓大輔聯想到穿鑿在天守閣白牆上的槍眼,於是,父親在大廳入口處說的話浮現腦海:
大阪國的「王女」,在大輔淚水迷濛的視野中,如箭一般衝了過來。
「可不可以看其他房間?」
「大家?」大輔不由得反問:「大家是指誰?」
「因為這裡都是父子一起來。」
聽到突如其來的問題,大輔轉過頭,看到夕陽照在半邊臉上的父親,因為光線太過刺人而瞇起了眼睛。
「那是誰?總不會是『工匠建造的』那種冷笑話吧?」
不過,真要說起來,大輔只知道豐臣家結束前的歷史,那之後發生的事他一概不知。因為大阪城被攻陷後,大河劇就結束了。
穿過大手門,迎向被夕陽染紅的西方天際時,幸一才又繼續剛才的話題。
說到底,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是,他只是一般退休老人。」
大輔突然對著正要關上的門大叫。
看到大輔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幸一才按下「關」的按鍵。
大輔的聲音有點激動。幸一沉著地搖搖頭說:
「這些文件通通可以看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看到就知道了,到時候,儘可能不要讓對方看見你。」
「可以,不過每間都一樣。」
提問終於暫停了,大輔抬起頭,視線正好與左手擺在頭上的調查官斜斜相對。調查官的眉間蹙起深深的皺紋。大輔不禁想,這個男人是否會認為自己也跟在座的大人們同樣立場呢?
看到自己的頭髮撒在泥土上,形成一條條黑影,大輔有種奇妙的感覺,抓起短短一把,在手指與手指之間搓揉,散開的頭髮瞬間一根根飄落在地面上。
「聽著,大輔,」幸一望著天花板,叫兒子的名字,「我是個沒盡到守護責任的男人。」
「一組人?什麼人會來?」
——這裡總不會是墳墓吧?
丟下令人完全聽不懂的話後,幸一對著屋內說「對不起」,便推開了門。先請三位老師進去後,自己也跟著進去了。
「知道了。」
「不,上次來是在爺爺快去世前……所以是七年前。」
「那也是其中之一。」
譬如,有輛卡車停在公園右手邊的車道上。看起來十分魁梧的男人把一隻手套咬在嘴上,拿著薄薄的紙張,正在核對載貨平臺上的貨物。這個男人說不定也看過大輔見過的景象,卻沒有告訴任何人,若無其事地過著生活。甚至,他也可能知道「王女」的事。
「樓下那些人呢?」
「大輔——?」
「不對。」幸一果斷地搖搖頭。
「他們相信你們說的話嗎?」
「嗯。」大輔點點頭,全身緊繃起來。
「這些都是真的囉?」
大輔觀察比較著兩人的表情,立刻看出會談結果並不圓滿。調查官和幸一臉上都沒有笑容,接著從房間出來的三個人也一樣。
「我什麼都不知道。」
全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但是,大輔沒有一一反駁,倒是先提出了率直的疑問:
「在這一樓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爸……」
大阪城天守閣的全景矗立在他眼前,塞滿了整個視野。
幸一又交代他不可以帶出去或攝影後,就雙手抵在桌上站了起來,其他三人也跟著站起來。被幸一拍拍肩膀後,大輔也站了起來。從門旁走過時,大輔還回頭看了一眼。
蜂須賀坐在鞦韆上,用左手粗魯地抓起大輔的頭髮,把他拉過來,右手咔嚓咔擦揮動著剪刀,乾淨俐落地從髮根把頭髮剪了下來。
「出去後就是外面的世界了,不要再提這裡的事,知道嗎?」
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好像聽到前方有人輕聲叫他。
「剛才看到你走進公園,我就趕回事務所拿了這個來。」
大輔注視著「她」,心情激動地注視著父親要他今後永遠守護的人。
「沒有,第一次。」
大輔想對著她笑,卻笑不出來,反而忍不住淚水盈眶。
五個穿著空堀中學制服的男生正陸續走進公園裡,在鞦韆前的欄杆分成左右兩隊。
連還是國中生的大輔都看得出來,那個叫松平的調查官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平凡的氣息。父親可能應付得來嗎?
更大的疑惑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嗯,知道了。」
「我知道,」幸一沉著地點點頭說:「但是,大輔,你不正試著在學校做這樣的事嗎?」
「可以下樓嗎?」大輔問。
大輔倒在地上動也不動,右臉碰觸到冰冷的泥土。
幸一按下「開」的按鍵,轉向大輔問:「什麼事?」
只能建在這裡吧?幸一不以為意地說,很快走進電梯裡,以手勢催促大輔快點進入。大輔也跟著進去,可能是眼睛已經習慣柔和的照明了,覺得天花板的日光燈格外刺眼。
聽到這個名字,大輔張了大眼睛。電梯門開始緩緩關上,最後冷漠地搖晃起來。
「這裡是大阪城,真正的大阪城。」
幸一語重心長地說:「是呀!」視線在有著細長龜裂的老舊天花板上游移。
「他們是我兒子。」
「你敢命令我?」蜂須賀低嚷著,露出不屑的表情,用手揮動剪刀說:「讓開!」叫雙手放在大輔肩上的人退開。緊接著,大輔從正面承受了一記飛踢。他來不及抓住兩邊的鎖鏈,就倒栽蔥摔在地上了。
調查官看見幸一和大輔,便走到扶手處。他所站的位置,正好跟幸一和大輔所在的迴廊成九十度彎曲。隔著挑高大廳的拐角,調查官以渾厚有力的聲音說:
大輔從這句話推測,這裡應該是某棟大樓內部,出了大樓就是一般的大阪街道。剛才站在隧道口的男人正等在樓梯下面。幸一說:「我們要搭電梯,麻煩聯絡一下。」男人點點頭走開了。
既然是國家,總有國民吧?但是,父親明明就是個日本人。上禮拜要去看牙醫時找不到健保卡,還一個人找遍了衣櫥。選舉時,也一定會跟母親一起去投票。不但有駕照,每次看關於年金的報導也都看得很認真。在附近下寺町的淨土真宗的寺廟裡,也有歷代祖先的墳墓。
幸一點頭說:「是呀!」
「這件事只能拜託真田家的男人。」
瞬間和_圖_書,把寶特瓶抵在嘴邊的大輔,整張臉變得蒼白。
聽到幸一的回答,調查官點點頭,轉身離去。儘管調查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大廳,周遭卻仍然飄散著緊張的氣氛。
父子三人的身影不見後,大廳的燈也跟著暗下來了。「好小氣哦!」大輔這麼想時,迴廊內突然響起交談聲,其中也包括父親的聲音,他慌忙直起身來,看到調查官和幸一並肩從旁邊的房間走出來。
「不是全部,譬如,這就是沖繩的珊瑚石灰石。」幸一說:「來,你看這裡,」他指著銜接欄杆的粗柱子表面,「有貝殼的化石浮在上面。」
「這裡總不會是……墳墓吧?」
頓時,水手服下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大輔被幸一強烈的語氣震懾住,點點頭說:
坐在父親身旁的大輔,從剛才就在想:「老爸是不是腦筋秀逗了?」
大約只花十分鐘,大輔就繞了迴廊一圈,還順便把每間面向迴廊的房間都打開來看過。每間的空氣都很差,大輔打開燈後,不到十秒鐘就關燈、關門了。每間的擺設都跟迎接調查官的房間一樣,在長方形的房子中間擺著一張老舊的大桌子,結構都沒什麼特色,缺乏情趣。不過,最奇怪的是所有房間都沒有窗戶。
他緩緩抬起頭。
他們在離家不遠處的幼稚園前面下了計程車。
周圍湧現譏笑聲,蜂須賀和同伴拋下一句:「再見啦!人妖。」就離開了。
「如果那個人把這裡的事說出去……怎麼辦?那個人跟這裡沒有任何關係吧?」
現在,父親卻緊張地坐在大輔旁邊,一身陌生的西裝打扮,滿臉僵硬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調查官從膝上的公事包拿出紙筆,完全不像在開什麼玩笑。可是,「大阪國總理大臣」這個頭銜,怎麼想都很可笑。所謂總理大臣,是指國家的首領。剛剛還在家裡的電爐桌旁看體育報的男人,怎麼可以擔任那麼重要的職務呢?
「耳朵也變長了,這下應該聽得清楚了吧?」
這期間,大輔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扶手,茫然望著天花板的裝飾。
從樓梯轉向走廊,繼續往前走,前面就是昏暗的大廳。幸一突然在大廳前停下來,回頭問大輔:「我待在房間時,你看到了嗎?」
大輔一動也不動,看不出來他到底還有沒有在喘氣,只是默默看著地面,任憑頭髮被剪。
幸一被大輔的視線所吸引,轉過頭去,調查官正好從房門出來。
其實是不知道該問什麼才能揮去大腦的混沌不清,大輔已經默默地沉入混亂的海底了,幸一卻對他說了這麼沒神經的話,他忍不住生氣地說:「我才一點都不鎮定呢!只是聽到這麼多聽不懂的話,都搞不清楚什麼是什麼了。爸爸又不跟我說明,剛才在房間裡也都沒說話。」他噘起了嘴。
幸一在房門前停下來,敲了敲門。
「叫橋場茶子,我弟弟跟她同班,聽說這傢伙從幼稚園就跟那個女生在一起,兩人感情很好。」
「那麼,隨便走在路上的人也知道?如果我問他們知不知道大阪國,很多人都會回答『知道』嗎?」
像標誌般豎立在公園中央的時鐘,正指著下午六點四十五分。父親再怎麼趕,也要七點才能到店裡吧!想必一定會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大輔一邊這麼想,一邊在鞦韆坐下來,轉開瓶蓋。
「我會跟竹子說因為去打柏青哥,所以回來晚了。你也不要說提早從學校離開的事,到店裡前,先回家把那身衣服換掉。」
「她?」
不太會說話,不能當總理大臣吧?大輔很想這麼說,但強忍住了,還儘可能地壓抑聲調。
「可以這麼說。」幸一點頭。
幸一沒有回答大輔的疑問,把視線從大廳轉向走廊的牆壁。大輔這才想到,父親為什麼在這裡停下來?就在這時候,響起「噹」的鈴聲。
眼前果然是他所猜測的景致。
「其實是輪替擔任的,這次輪到我被推選出來。而且,不必特地來這裡,只要利用店裡的公休日去剛才那棟大樓,就可以辦完大部分的事了。」
怎麼可能!大輔滿臉嚴肅地低嚷著。
「『王女』是什麼?」大輔直視著幸一。
牆上有個小紅燈籠形狀的燈泡亮了起來,就在幸一的視線前方。接著,小紅燈籠下方的部分牆壁,發出笨重的轟隆轟隆聲打開了。牆後面有間全新的小房間,與建築物的氣氛完全不搭調。
「不會吧!豐臣秀吉的大阪城已經被摧毀殆盡了。石牆不一樣,濠溝當然也不一樣,真正的大阪城全被埋在土下了。」
「怎麼了?」
回想起來,把他從教室帶出來的後藤、在一樓等的淺野老先生,好像都知道他將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兩人都對他說過「要協助幸一」,可見他是被帶來當幸一的助手。但是,太奇怪了,一個連狀況都搞不清楚的人,怎麼可能協助大阪國總理大臣呢?現在,他就是一個人待在屋外,無所事事地消磨著時間。
「你穿得還真漂亮呢!」
提問時間約七十分鐘,沒有間斷過,到了後來,大輔有百分之八十都聽不懂,只有在負責紀錄的小學老師偶爾插話,為調查官做補充說明或解釋地名時,他才能大約摸索到討論的方向。對於專家們複雜的發言內容能立即提出質疑反問的調查官,應該是個頭腦非常靈敏的人。父親也不知道聽懂了沒,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默默看著現場的你來我往。應該是聽不懂吧?大輔冷靜地下了這樣的判斷。
「我希望你今後也繼續保護『王女』。」
「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你穿這樣真的很噁心!上次被脫|光光,還沒受到教訓啊?」
蜂須賀用剪刀指著自己的鼻梁。沒有被白色護套遮住的鼻子仍然紅腫未消。
大部分的照明都關了,大輔走到昏暗的大廳裡。正面牆上貼滿了海報,右邊是無人商店,那裡的收銀臺後面也貼著夜晚燈火輝煌的大阪城海報。前面的展示櫃裡,密密麻麻排列著各式各樣的大阪城周邊商品。
大輔顯得十分懷疑。幸一淡淡地說:「這並不是什麼祕密,書上都有記載。」
「真的不會有事嗎?」
「他們都是特地來的,有人是向公司請了假,有人是已經退休了。」
大輔驚叫一聲,音量大得出奇,在大廳隱約迴盪著。
大輔東張西望,只見鋪著紅地毯的迴廊無聲地延續著。
「是要守護……你剛才跟調查官說的『王女』嗎?」
手還放在頭上的調查官,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桌面。
「亂動會剪到鼻子哦!」蜂須賀冷哼幾聲,低聲警告大輔,然後邊跟同伴說:「這個好玩。」邊不停地動著剪刀。
大輔轉頭往樓下看,是剛才那個輪椅老人和兩個兒子回來了。迴廊扶手的側面是格子狀,大輔就是從格子空隙偷看他們的表情。被介紹是兒子的兩人,表情有點僵硬地推著輪椅。而輪椅老人的表情卻跟兒子們成對比,平靜地注視著放在膝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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