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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1:永夜之城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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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鷹風炭烤酒吧

第八章 鷹風炭烤酒吧

「我不認為來這裡是因為我需要休息,約翰。我認為需要休息的人是你。你也承受了很多壓力。你殺了剃刀艾迪。他是你的朋友,而你殺了他。」
「渥克就是特別。」我說。「所有人都對他讓步三分。倒不是因為他本人的身份,而是因為他所代表的勢力。」
「不過裡面的員工可都是真人。有些從六零年代經由時間旅行而來,剩下的則是該年代的發燒友。總而言之,鷹風炭烤是個彙集了從古至今最搖擺的年代裡各項精神與特色的好地方。而且由於餐廳本身並不真實,所以可以點到六零年代尚未出現的食物。更由於這些食物跟飲料也都不是真的,所以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任何影響。這裡不但提供減肥的終極菜單,更是最佳的懷舊勝地。你有多久不曾喝過真正的可樂了,喬安娜?」
我們彼此對看了好一陣子,臉上充滿了笑意。我們都信任對方,雖然我們都不相信自己。我知道這絕非明智之舉。在《如何成為私家偵探》一書的第一頁裡就開宗明義地提到「絕對不要跟客戶產生曖昧關係」,這可是以大寫字體寫在「為免支票跳票,盡量預收現金」跟「絕不追尋馬耳他之鷹,否則一切將以悲劇收場」之旁的重大行規。我不是笨蛋,我讀過雷蒙.錢德勒的偵探小說。然而在那一刻,我把那一切都拋到腦後。不過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還是做出最後一絲努力。
「不算是——最早的鷹風炭烤在六零年代乃是所有冒險家跟各種精神象徵的聚集地,深受各界大眾喜愛,只可惜在一九七零年的一場大火中付之一炬,原因據說是鷹風炭烤本身因為不滿披頭四拆伙而自焚抗議。原本這裡是要改建成毫無靈性可言的商業學校,幸虧懷念它的顧客實在太多,而且其中不乏有特殊天賦的人士,於是最後鷹風炭烤終於以鬼魂的型態再度回到夜城。這整棟建築乃是眾人頑固意念化為實質下的結果,本質上其實是一間大鬼屋。」
「你看,他並沒有否認。渥克擁有各式各樣的當權人士為他撐腰。他有權有勢,但卻不負責任,而且沒有良心。在一個光明與黑暗只不過是兩個不同字眼的地方,渥克永遠遊走在灰色地帶,就跟所有稱職的人民公僕一樣。」
「小聲點。」渥克說,對我嚴厲的神情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們跟那裡一點關係都沒有。布萊斯頓街對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毫無吸引力。看起來他們似乎比較可能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召喚而去,只不過——如果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在夜城出沒,我們早就該發現了才對,除非對方刻意不想讓我們發現。然而嚴格說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這是一個難解之謎。你也知道我多討厭難解之謎,泰勒。正當我在考慮要怎麼處理這個情況時,就聽說你回來了,這倒是提供了我一點頭緒。他們說你在追查一名蹺家少女?」
我們的服務生端著一個頑童合唱團的盤子走回來,盤子上放了兩瓶傳統玻璃可樂瓶。她十分老練地拿起可樂瓶對準桌緣敲下,瓶蓋順勢飛開,卻沒灑出半點泡沫。她分別在我們面前放下一瓶可樂,各自插了根吸管進去,最後對我們笑了一笑,吹破一個大泡泡,然後隨著音樂搖擺離去,留下喬安娜滿臉狐疑地看著眼前的玻璃瓶。
「我知道。聽著,我根本沒打算在事情辦完之後繼續留在夜城。五年前我離開這個瘋狂的地方不是沒有理由的,而這些理由到現在依然存在。只不過——這個低級恐怖的地方越來越讓我有家的感覺,好像一個歸屬之地。你的世界儘管安全,但似乎總是容不下我。起碼在這裡,我真的可以為顧客服務,有能力——做些改變。」
「就是這位女士的女兒。」我說。渥克再度對喬安娜點頭。
「吸管不用了吧,又不是小孩子了。」
「沒有。」我說。「至少目前沒有。如果真有那種力量,肯定是從我母親那一脈血緣繼承而來。我沒有見過她,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人,甚至是什麼東西。沒有人知道。我父親發現了這個秘密,無法接受現實,終日藉酒澆愁,最後醉死夢中。而他還是一個早已習慣夜城裡各種光怪陸離之事的人。」
「什麼事?」喬安娜揚眉問道。
「我希望你老實跟我說,約翰。你認為凱茜還活著嗎?」
「他草菅人命。」我越講越氣,於是越說越快。「只要他認為有必要,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人丟入狼群。有些人尊敬他,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懼怕他,事實上,幾乎所有夜城的居民都曾試圖暗殺過他。每天工作結束之後,他就會回到家人跟老婆身邊,回到正常世界的家裡。我們對他而言不過是工作而已。基本上,我認為在他眼中夜城只是一個超大型的怪胎秀,充滿各式各樣會咬人的動物。如果他有辦法不被發現的話,早就已經丟顆核彈毀滅整個夜城了。不過他不能這麼做,因為幕後和-圖-書的老闆不會允許。因為這些老闆需要一些其他地方無法提供的娛樂,需要一些在正常世界連想都不能想的墮落。」
我低頭,發現兩手真的在抖。說真的我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喬安娜伸出一隻手放在我的手上,沒過多久,我的雙手漸漸停止抖動。
「你隨時都有案子要辦呀,親愛的。有任何來自未來的建議嗎?」
「如果你不想去,現在還來得及。」我說。「你已經經歷太多了。布萊斯頓街我一個人去就好,你待在這裡會很安全的。」
「你的天賦指向布萊斯頓街?」
「而有些時候——當我陷入無法自拔的困境,他總是會突然出現幫我解圍。」
「不。不要跟我太過親近了,喬安娜。我的生命中容不下任何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
「這就是義務與責任,泰勒。」渥克說。「你不會懂的。」
「這麼多年以來,人們提出許多不同的猜測,包括我母親的真實身份,她究竟從何而來,為什麼要嫁給我父親,幹嘛要生下我,然後又突然消失?她為什麼不肯帶我一起走?沒有人能對這種種疑問提出合理的解答,唯一能夠追查的線索只剩下我的天賦,而天賦這種東西在夜城可是再尋常不過的。」
「我為了結束他的苦難而在時間裂縫中殺了他。我總有辦法狠下心來,做出必要的決定。但那並不表示我的內心沒有煎熬,不會疼痛。」
「不錯,」我說,由衷對她感到敬佩。「你有權利。」
「他的天賦是從他人口中套出答案,沒有多少人有能力對他說不。傳說他曾經讓一具屍體從解剖台上坐起來回答問題。」
她扭腰搖臀地走開,曲線搖擺得好似汪洋中的一條船。友善的手掌自四面八方而來,不過全部讓她熟練巧妙地閃過。一個傢伙站起身來朗讀詩歌,當場被大家丟了一堆垃圾。音樂轉變成野獸合唱團的「日昇之屋」,不過是未經審查的版本,絕非任何專輯裡可以聽到的。喬安娜湊在塑膠桌上看我,眼神中傳達一種不滿的情緒。
「不錯。」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渥克?連我自己都是幾分鐘前才決定來這裡的。」
「還有聆聽。多陪陪你女兒,喬安娜。我可不想將來還要再跑一趟。」
「當權者?」
「也是時候了!」喬安娜說著一口把可樂吸完,以那一口的量來看,八成吸到頭都痛了。
「你跟他是怎麼回事?」喬安娜問道。「你怎麼容許他那樣跟你講話?」
我緩緩點頭,同意她的說法。喬安娜接著說下去。
「太棒了!」
「約翰——」
場地中央有兩個裝飾華麗的大金籠,裡面各有一名身穿清涼羽毛裝的搖擺舞者在盡情搖擺。其中戴著銀色假髮的那位還對我眨了眨眼,我則禮貌性地以笑容回報。一名身著八吋粉紅細根高跟鞋,塑膠迷你裙,男性大襯衫,頂個美麗蜂窩頭的女服務生路過我們桌旁。我站起身來,脫下外套,比了比上面的血跡,女服務生開心地對我點點頭。
「你該不會是帶我來到一間品味低下的六零年代主題餐廳吧?我經歷過六零年代,那種經驗一次已經太多了。再說我們可沒時間等他們把你的外套洗好。我感覺得到凱茜就在附近。」
「你的領帶打歪了。」喬安娜又說。我開心得想要親她。
我忍不住笑道:「那未必有什麼特殊意義。在夜城,沒有人敢確定哪隻醜小鴨將來會變成天鵝,甚至成為鳳凰。只要是聰明人都知道要處處押寶,若非必要絕不輕易樹立敵人。」
「好外套,泰勒,非常復古。我還有事先走了,太多事要處理,太多人要解決。歡迎回來,泰勒。別搞砸了。」
喬安娜心情比較放鬆,不過她的嘴角還是不肯上揚。「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約翰,但是我並不是來夜城玩的。根據你的說法,我女兒離這裡只有幾條街遠。我們為什麼不趕快去救她,反而坐在這裡浪費時間?」
「爽!」喬安娜過了一會兒說道,「真爽!這真是可樂的原始風味呀!我都忘了從前的可樂有這麼好喝了。貴不貴?」
渥克比了個無所謂的手勢。「那我給你十二個小時,泰勒。利用這些時間找出布萊斯頓街的秘密,並且盡你所能讓這條街恢復原貌。如果你失敗了,我就只好改採原訂計劃,將這條爛街跟裡面所有的東西一舉殲滅。」
「這就是渥克,喬安娜。不要信任他。」
他轉身正要離開,我又問了他一個問題。「渥克,你是我父親的朋友。」
「人不能這樣過日子。」喬安娜說。
「他可以。」我說。「他幹過這種事。渥克熱愛堅壁清野的策略,犧牲無辜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麼。渥克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無辜的人,再說,把事情交給我,他就不用派自己人去冒險了。」
「你不能那樣!」喬安娜說。「我的凱茜還在裡面!」
「一間鬼餐廳——」
「你根本不懂。」我說。「別自以為你瞭解我www•hetubook.com•com。我——我必須要這樣,不然根本無法生存。我獨居,因為我不能連累任何關心的人。當我身處寒冷黑暗的處境時,至少絕對不會拖任何人下水。」
「特別是在夜城這種地方。」我說,這回換我握起她的手。我們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感覺似乎非常自然。「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喬安娜。只要仍有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好吧。」我說。「假設另外一個情況。要是她當真陷入危險,而我們也救了她,最後你帶她回家。你要怎麼保證她不會找到機會就再度逃家?」
「那你呢?難道你的人生算是圓滿嗎?女兒只要逮到機會就會蹺家,你這個媽媽當得很成功嗎?在我們繼續之前,有些問題你必須先考慮清楚。如果,我們到達布萊斯頓街,找出正確的地點,踢爛正確的大門,結果卻發現凱茜在那裡過得非常愉快,很高興,很安全,完全不需要拯救,到時候怎麼辦?要是她找到值得停留的事物,值得愛上的人,一點也不想離開呢?畢竟夜城是個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地方。真到那個時候,你認為自己能夠轉身離開,放她自由嗎?還是你將堅持逼她回家,回到你所能夠理解並且認同的生活,好讓你可以繼續監視著她,確保她長大之後不會重蹈你的覆轍?」
「你真把我捧上天啦。」渥克說。
他笑了一笑,以手指輕觸帽緣,然後離開鷹風炭烤。沒有人抬頭看他離開,不過在他走後酒館中的交談聲明顯變大。
「你知道我母親的身份嗎?」
喬安娜突然皺起眉頭。「在來夜城的火車上,那些蜂巢的憤怒姐妹一聽到你自報姓名馬上就撤退了。她們不但不敢得罪你,甚至還希望當你踏入自己國度的時候能夠記得她們。」
見識過世界末日,謀殺了最好的朋友,並且發現自己必須放棄追尋一生的最重要目標之後,我決定該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的時候了。很幸運地,這附近剛好有一家很棒的夜總會,於是我牽著喬安娜的手一同向那間店前進。在夜城,如果不懂得把握機會休息,任憑你意志力多麼驚人也是遲早要崩潰的。由於布萊斯頓街近在咫尺,喬安娜並不想休息,不過我十分堅持。她畢竟也累了,爭論幾句之後,也就認命地乖乖跟著走。
「約翰,這個傢伙是誰?」喬安娜的語氣頗為不屑,聽得我心頭大樂。
「相信我,你會愛上這裡的可樂的。因為這家店絕非什麼六零年代風格重現下的產物,而是實實在在來自六零年代的炭烤餐廳。」
「他姓渥克,」我說。「至於他的名字則是個秘密,說不定連他老婆都不知道。他曾經當過保鏢,因為像他這種人永遠是當保鏢的料。此人既奸詐又狡獪,危險的程度遠高過游泳池裡的大白鯊。渥克是夜城當權者的代表,至於哪一個是當權者沒人知道,因為他不回答這種問題。重點是他有權力逮捕你、我以及任何人,而且除非還有用處,不然被捕的人通常不會有機會重見天日。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就算要他犧牲再多人命也再所不惜。」
「那麼誰有權力管理當權者?」喬安娜說。「沒人懷疑當權者的誠信嗎?」
當喬安娜冷靜下來又問下一個問題時,點唱機中傳出的歌曲是阿瑟.布朗瘋狂世界的「火焰」。
「我是為了維護平衡。」渥克一邊拍著袖子上的灰塵一邊輕鬆說道。「因為這種事總得要有人做。」
「那真是個當頭棒喝呀,是不是?我可得要好好想一想了。」
音速殺手正在對諾丁嶺巫師展示全新震動槍;維多利亞探險家則在一旁請脫衣舞孃暢飲極品香檳。琥珀王子跟往常一樣獨自一個人坐在角落,試圖回想自己究竟如何來到此地。崔西五兄弟五全員到齊,同桌共飲形成難見的奇景。遠方角落坐了一群科內利斯幫的人,正七嘴八舌地研究一疊根本沒打算要付的帳單。我忍不住笑了,這裡還是一點都沒變。當然,這也正是這家店吸引人的地方,因為鷹風炭烤酒吧是一間完全不受時間流逝影響的地方。
「你有理由相信她是被召喚而來?」
「喔,天啊。不會又是時間裂縫吧。」
我盡可能以平靜的神情面對她:「老實跟你說,對我而言,找尋母親的念頭還沒有強烈到要讓世界陷入那種未來的地步。」
「難保你這種想法不會改變。」
「約翰.泰勒,真的是你。」一個冷酷的聲音說道。「聽說你回來了,我還真不敢相信呢。你應該沒這麼笨呀,泰勒。」
「你就吸吧,入境隨俗嘛。這——可是原汁原味的真可樂,是添加了大量蔗糖及咖啡因,口感絕佳、風味十足的古早可樂,當今世上和_圖_書除了墨西哥之外再也看不到的極品好物,不過尚存世間的那些都只是擺著展示用而已。嘗嘗看,喬安娜。讓你的味蕾爽翻天吧。」
「不,」他說。「我不知道。不過要是讓我找到她,我會逼她說出真相,然後殺了她。」
「沒人知道他聽命於誰,回報於誰。」我繼續道。「政府、教會或是軍隊。人們只知道在面對緊急狀況的時候,他有權力調度任何單位,而且沒有人敢不來。他說的話就是法律,而他會不惜一切維持這種法律。他的形象完美,看似無害,但是完完全全不能信任。沒人有辦法分辨他的微笑之下隱藏著什麼意圖。他常常喜歡火上加油,不過偶爾也會幫人滅火。」
「我沒看過你在任何人面前讓步。」喬安娜說。「他有什麼特別的?」
「我們就算在這裡待上一個月,外面的時間還是一樣的。」我靜靜地說。「這是個沒有時間流逝的地方。他們的洗衣服務可是非常特別的,所有衣服都是運到中國去洗,保證乾淨無比,不留痕跡,就連裹屍布上的陳年污垢也能徹底洗淨。不但添加兩倍洗衣精,而且絕不額外收費。」
裡面就像往常一樣擠得水洩不通,空氣中迴盪著六零年代的流行金曲。我一邊跟一些熟面孔微笑招呼,一邊領著喬安娜穿越迷宮似的桌陣,想在後面找個比較隱密的位子坐下。陌生人酒館是我用來談論生意的地方,而鷹風酒吧則是拿來沉靜心靈的所在。喬安娜看著眼前的塑膠桌椅,顯然十分瞧不起這種風格,不過還是毫不考慮地坐了下去。我真希望這是因為她終於肯相信我的品味的關係。我假裝研究那份超大尺寸的手寫菜單,喬安娜則一邊聞著結合各種文化的綜合香氣,一邊滿臉狐疑地打量四周。鷹風炭烤酒吧裡總是有一堆東西值得欣賞玩味。
「不。」喬安娜掙脫我的雙手,想也不想立刻說道。「我一定要去。當你找到我女兒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場。我必須知道真相,也必須讓她知道我的關懷。可惡,約翰,我有權利跟你一起去!」
「答對了。有些問題不知道答案反而更可怕。」
「很多問題都還沒有答案。」喬安娜說。「我知道。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理由召喚凱茜?為什麼選上她?她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除了對我來說。我是個成功的商人,但還不至於成功到變成綁架勒索的目標才對。更何況這裡是夜城,像我這種人根本無關緊要。到底為什麼選擇凱茜?難道只是隨機挑選某個蹺家少女嗎。我要是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也犯不著去僱用像你這樣的人了,對不對?」
他停了一停,似乎還打算要說些什麼,不過女服務生剛好在這個時候把我的外套送了過來,於是他就沒把話說出口,只是微笑地看著女服務生為我展示乾淨無痕的外套。
她嘴裡嚼著口香糖,講話的語調很高,不過語氣聽起來十分真誠。我坐回椅子上,把菜單拿給她。
「他是個殺手。」我說。「剃刀艾迪,刮鬍刀之神。儘管近年來他殺的都是壞人,但是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殺手,只懂得以暴力手段處理事情。這種人是很難親近的,因為他已墮落太深,我根本望塵莫及。但是——他徹底改變了,喬安娜。我不知道他在諸神之街遇到什麼神跡,但我見到他勇於拋開過去的一切,只為了贏得最後的救贖。如此大勇,怎麼不令人由衷拜服?如果連他這種人都可以改變,那麼全世界的人就都還有希望。」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渥克微微低頭,似乎在期待掌聲一般。「我真喜歡聽你介紹我,泰勒。你介紹的比我自己好太多了。」
「聽起來不像朋友,反而比較像工作夥伴。」喬安娜說。
「我們一起辦過很多案子。」我想了一想說道。「艾迪是個——力量強大的人,然而他的心思卻不特別敏銳。有很多問題並非暴力可以解決,每當碰到這種狀況,艾迪就會出現在陌生人酒館尋求我的協助。當然他不會一見面就明講,我們只是坐著聊天,一直聊到他說出心事為止。然後我們會一同走出酒館,踏入夜色,採用不需使用大錘子或是刮鬍刀的方法把問題解決。」
「希望?這裡?」喬安娜說。「即使是在夜城這種地方?」
「那為什麼你的手在顫抖?」
「我不知道。」喬安娜說。我倒是很佩服她的坦白。「我希望——說不定我為她來到這麼遠的地方,經歷這麼多事情,可以讓她感受到我的誠意。可以讓她瞭解儘管我不善於表達,但是我依然關心她。如果沒什麼意外,這次的經驗至少可以給我們母女帶來一個共同的話題。我們一直找不到話題跟對方傾訴。」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緩緩轉過身去。世界上沒幾個人有能力偷偷摸到我身後,所以我很肯定站在面前那個壯碩的身影就是渥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都會紳士,眼光獨到、處世圓滑,博通一切人情m•hetubook•com•com世故。雖然有點過重,不過長相十分英俊,擁有令人不寒而慄的目光及笑容,內心更是冷酷無情到了極點。他已經年近半百,然而打起架來沒人會賭他輸。像渥克這種人永遠不會停止追求,只不過運用的手段越來越細膩罷了。他身穿裁剪合身的西裝,以一個迷人的笑容對喬安娜點了點頭。我神色不善地向他瞪去。
「渥克討厭像我這種人。」我冷笑說道。「我們追求自由,堅持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及靈魂。在他眼中我們這種人就是社會的污泥。他通常不會像今天這樣出現在公開場合,因為他喜歡躲在幕後操控一切。所有人都可能是他的棋子,不管人們本身知不知道都會有意無意地幫他做事,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親自出手。當然,如果這些非官方的人馬在過程中身亡,他總有辦法找到更多人遞補。對渥克而言,結局才是重點,過程無關緊要,因為讓夜城跟正常世界清楚劃分的正是這些結局。」
「投資電腦。」
「我們需要休息。我們必須身心都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進入布萊斯頓街,不然一不小心就會橫死街頭。雖然布萊斯頓街就在附近,不過跟這裡比起來那裡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那裡是墮落的天堂、暴力的淵藪,甚至可能比剛剛那個未來還要危險。沒錯,我知道這麼一說你就更急著要去找女兒,但是我們一定要充分休息才行。記住,只要我們還待在鷹風燒烤,時間就永遠都不會流逝。」
「最近有不少布萊斯頓街的居民離奇失蹤。」渥克很快地說道。「我們沒有立刻發現,因為失蹤的都是些沒人理會的傢伙。流浪漢、乞丐、酒鬼、毒蟲,各式各樣的人渣。不過等到情況逐漸明朗之後,我還是不認為有必要介入。畢竟根本沒有人在乎,至少沒有重要人士在乎。如果說有什麼改變的話,大概就是布萊斯頓街的整體素質變高了。基本上,任何自願進入布萊斯頓街的人都已經不能算是人了。只可惜幾天之前——幾名高層人士踏入了布萊斯頓街,從此再也沒有出來。於是上面終於派我來調查了。」
「沒錯,有可能。在夜城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喝你的美味可樂吧,喬安娜。別擔心那麼多了。」
「喔,沒問題,約翰,你要什麼都有,寶貝。歡迎回來,小老爹,日子過得不錯嘛!想要點餐了嗎?」
「渥克?就算他在我鞋子裡大便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需要的是酒。」喬安娜鬱悶地道。「不是什麼天殺的可樂。」
「未必違反她本身意願就是了。」
她吸了一口,我也跟著吸了一口。她又多吸了好幾口,我也不肯吃虧,馬上跟著再吸。我們倆靠回椅背,嘴裡發出一陣「喔——」「啊——」的讚歎聲響,感受那黑色的液體於體內流動,將全身的疲勞一掃而空。此時點播機中放的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聽得點頭不已,同意至極。
「我已經想好該怎麼做了。」喬安娜有點冷淡地說。「我一直以為凱茜擁有她所需要的一切,不過很顯然我錯了。我的生意沒有我也還可以撐一陣子,就算撐不下去也無所謂。女兒比生意重要多了。」
「我殺他正因為他是朋友。因為他已承受太多折磨。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夠幫他的事。只要有必要,不管多困難的事我都下得了手。」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喬安娜問。
我點頭微笑,沒多久她也對我笑了笑。我們都知道這種事沒有那麼容易解決,但是誠實面對問題就已經是成功的一半了。我很高興看到她的成長,只希望她能堅持此刻的想法繼續下去。我們小口吸著可樂,聽著第五空間唱完「寶瓶座」,緊接著又開始唱起「任由陽光普照」。
「他為當權者做事,就是那些不管夜城居民喜不喜歡都要看顧我們的當權者。父親死後,我翻閱他的遺物,試圖找出一點能幫我瞭解這一切的蛛絲馬跡。那一年我十歲,仍是相信凡事都有圓滿答案的年紀。然而我找到的東西通通都是垃圾,沒有日記,沒有信件,沒有他跟母親的合照,甚至連張結婚照都沒有。一切都被父親銷毀了。至於他們兩人共同的朋友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因為不同的原因通通消失,沒有一個出現在父親的葬禮上。」
「或許你應該跟顧客介紹介紹我是什麼人。」渥克說。「我不喜歡還沒認識就引起不快。」
「沒錯,」喬安娜說。「你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我嘗試與他結交,想要將他導向一個不同的生活,希望他不必繼續藉由殺戮肯定自己。而他——他有聽進去。每當我生活不順遂,需要跟人傾訴的時候,他總是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他會警告任何對我構成威脅的人,也會教訓所有打算傷害我的傢伙。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關於凱茜,還有她的處境——我需要確認一下。」我小心翼翼地說。「整件事絕非如此單純,背後一定藏有陰謀,我感覺得出和_圖_書來。」
「這樣說真傷人。」渥克自顧自地說。他拉了張椅子在我跟喬安娜之間坐下,兩腳優雅地交叉,十指合攏擺在桌上。這時候四周又再度響起人們的交談聲,因為大家終於肯定渥克不是為了他們而來。他向前方靠了一靠。儘管很不願意,不過我也對他靠近過去,好清楚地聽見他的每一句話。既然渥克對我以及這個案子透露出興趣,那就表示狀況比我想像中還要糟糕。
他回頭看我:「沒錯,約翰,我是。」
鷹風炭烤酒吧是個觀光景點,即使在充滿黑暗奇蹟的夜城,它仍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麗建築。為了讓喬安娜開開眼界,我還特別在酒吧門口停駐一會兒,不過她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太可惜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六零年代的建築風格,完美無瑕的奇幻遺跡,洛可可式的亮彩霓虹,顏色鮮艷的藝術海報,凡此總總,絕對足以在人類視網膜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印度格子門禮數周到地為我們而開,令人懷念的六零年代氣味撲鼻而來,焚香加精油,十幾種不同的燻煙,外帶各式各樣鮮美咖啡的醇醇香味,簡直有如置身天堂。至於某些復古的男性發油味兒,那就不提也罷了。
這裡的裝潢以迷幻式的燈光效果為主,再以牆上、地板跟天花板上的大片鮮明色彩為輔。一台跟電話亭差不多大小的點唱機不斷地播放著六零年代的經典名曲,絲毫不理會投幣顧客所點播的任何歌曲。剛播完奇想合唱團的「艷陽高照的午後」,緊接著又是愛戀滿匙的「白日夢」。我一邊隨著音樂踏著節拍,一邊偷看喬安娜的反應。附近幾桌的客人都是來自遙遠時空的旅人,從仗義助人的英雄到無惡不作的壞蛋,一切角色應有盡有,另外還有幾個只有在這裡才能真正享受悠閒的傢伙。他們是知名的人士,是權力的中心,是人們絕對想像不到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大人物。
「談談艾迪。」她說。「別提什麼諸神之街之類的東西。談談你跟他結交的事情。」
「在這裡不算貴。」我說。「這裡是六零年代,記得嗎?他們接受來自所有年代的貨幣,連借據也收,反正不會有人跳票,沒有人願意被這家店拒絕往來的。」
「麻煩你,薇諾妮卡,兩杯可樂就好了。還有外套請盡快洗好,我還趕著辦案。」
「等一下。」我神情嚴厲地看著渥克。「高層人士到布萊斯頓街那種地方做什麼?」
「一點也沒錯。」渥克道。他站起身來,自外套中取出懷表確認時間。「十二個小時,泰勒,多一分鐘都不行。」他收起懷表,然後看著我又道:「最後給你個忠告,記住——在夜城,所有事情都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我很怕你離開太久,居然連這麼基本的生存規則都給忘了。」
「我知道,」喬安娜說。「你是個好人,約翰.泰勒。」
「剛剛那個未來,」過了一會兒喬安娜又說道,「雖然它不是既定的,多半也不可能發生,不過實在是非常恐怖的一個未來。你怎麼可能毀滅世界?難道你的力量當真如此強大?」
「我們在哲學的洪流中飄蕩呀。」我說。「沒時間搞這個。趕快喝完可樂,往布萊斯頓街出發吧。」
喬安娜靠上塑膠桌,將可樂瓶推到一邊,直視我的雙眼,說道:「如今知道找到你媽會發生什麼事之後,你還會執意要找她嗎?」
「這就是為什麼你只跟剃刀艾迪、霰彈蘇西這些心靈殘缺的人做朋友?還是你挑選的朋友都必須擁有個人的心魔,這樣他們才不會逼你去面對你自己的內心世界?你在害怕,約翰。你不敢對人敞開心扉,因為那會讓你無路可退。人不能這樣過日子呀,約翰。你的生命不可能藉由解決客戶問題而完整的。」
「目前為止你表現得很好,喬安娜。我很佩服,真的。然而不管再銳利的刀鋒也禁不起持續的撞擊。我要你好好坐著,享受你的可樂跟週遭的氣氛,直到我們休息夠了為止。你以為自己見識過夜城的可怕,但要是膽敢輕視布萊斯頓街的話,一定會被人生吞活剝的。我可不是開玩笑。再說——我認為離開這裡之前,有些事我們應該先談一談。」
「我知道所有人的下落,約翰。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沒理由不這麼認為。」我坦白說。「上一次的景象顯示凱茜在幾天之前還活得好好的。我們知道她是因應|召喚而來,不過卻沒有跡象顯示召喚她的東西意圖傷害她。當然不是說對方沒有傷害她的可能,不過當人在黑暗中摸索的時候,樂觀一點總是好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任何明顯的危機。要救她就必須假設她還活著,我們總得要——保有希望才是。」
喬安娜放開我的手,說道:「如果她真的快樂——我可以接受。在商場上必須能夠分清理想跟現實的不同,不然沒有人能夠維持多久。我在乎的只是她的安全。只要能確定她沒有危險就好了,畢竟我可以常常回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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