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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1:永夜之城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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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揭開所有面具

第十一章 揭開所有面具

「這房子是一隻掠食者。」我說。「來自其他世界的異形生物,那地方不屬我們的空間,生命的形態十分不同。它能夠改變外型,融入週遭環境,隱藏在市井之間,以一種無法抗拒的聲音誘惑獵物上門。它專挑迷失孤獨的獵物下手,沒有人愛、沒人關心、遭城市所遺棄、無處可歸之人,就像布萊斯頓街的居民一樣。他們不會懷疑房子的話語,房子講的都是他們想要聽的。它甚至引來了一些重要人士,多半是因為這些人過於多愁善感的緣故。身為重要人士並不表示內心就不會空虛寂寞。」
「有人提供這棟房子所有必要的信息:你最偏好的客戶、最鍾愛的案子、最喜歡的女人,進而設計出一個能夠跨越你所有心防,不顧一切本能,即使奔向末日也在所不惜的誘餌。喬安娜.貝瑞特根本不曾存在,她只是我所扮演的一個角色,我所執行的一項功能罷了。然而,我被設計得過於完美,約翰。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不記得自己的身份。我以為自己真是個女人,擁有七情六慾。我對你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無法阻止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對不起,約翰。」她緩緩地說道。「我想一切都結束了。我存在的目的已然達成,你終於來到了此地。我認為我是真的關心你——但我似乎並不是自己一直以為的那個人——」她的聲音一變,登時轉換為剛才隱藏在凱茜之後的聲音。「我只是一頭猶大的羔羊,一個完美的誘餌,一個專門為了引你回到夜城而設計的產物,目的是要——將你毀滅。」
她慢慢轉頭看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幾乎令我不忍目睹。
「那棟房子唯一的弱點就在於心臟。」我邊說邊扶著她走向原先有門的地方。「所以它就把心臟給藏到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個真實空間,如果你喜歡這麼稱呼的話。那是一種古老的魔法,不過在我的心眼之前無所遁形。」
「告訴我,」我說。「為什麼,凱茜?你究竟為什麼會出於自願來到這裡?」
她看了我一會兒。「如果我媽媽知道我在這裡,惹了這種麻煩,我希望她會派像你這樣的人來救我。像你這樣——可靠的人。」
她一巴掌甩在我臉上,手法十分專業,絕非出於氣憤。「那我怎麼辦,約翰?」
「是這棟房子。」我說。「房子是活的,它在覓食。」我感到四周充滿生命的脈動,在我的心靈邊緣耀武揚威。它在嘲笑我。它沒有必要繼續躲藏。我抬頭看向蘇西,發現她此刻呼吸急促,緊握槍把,目光四射,迫切地想要射殺點什麼東西。喬安娜依然呆立在門邊,但是她不再看向凱茜。她蒼白的面孔如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連我都不認得了一樣。我回頭面對凱茜。
我們合力扶起凱茜。這並非什麼難事,因為她的體重絕不超過七十磅。
她看了看我。「你忘了嗎?我的槍在這裡並不管用。」
「約翰,你一定要聽我說。不管她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待會都有時間為她哀悼。現在你必須專注在眼前,帶我們離開這裡。」
「說重點,約翰。」蘇西搖著我的肩膀說道。「房子引來獵物,然後怎麼樣?」
虛無的空間不再虛無,變成了一種介於物質與虛幻之間的存在。我站在一個向四面八方無盡延伸的平面之上,週遭一片灰暗,處處模糊不清。這裡依然是個虛幻之境,不過已經夠真實,足以提供立足之地。如今蘇西跟凱茜都站在我身旁。蘇西全身穿戴亮銀盔甲,關節處配有尖刺;凱茜以其相片中的形象現身,不同處在於她抓狂得更嚴重。我沒有低頭去看我的樣子,因為那無關緊要。一個淡淡的存在出現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模糊不清,無法辨識,不過我很清楚她是誰。我們在灰色的世界裡綻放光芒,圍著一道綴以血紅游絲的黑暗漩渦沖天而起,無盡延伸入空無一物的天際。漩渦中傳來房子的聲音,它猛力地吼叫著,言語有如鎯頭一樣撞擊我們的心靈。
蘇西走到原本是門的地方,反握槍柄對著牆用力捶下。牆面微微向下一沉,和圖書但是並沒有任何裂痕。蘇西大聲吶喊,一下一下繼續捶牆,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她瞪了牆壁一眼,喘了喘氣,然後一腳踢上去。她的鞋尖陷入牆中,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拔|出|來,不過尖端已經少掉一塊,被牆吸收了。天花板上流下一滴一滴黑色的液體,牆面跟地板上也逐漸更為潮濕。蘇西突然驚呼一聲,似乎訝異中帶有疼痛。只見她的手背讓一滴黑色液體滴到,當場冒出白煙,遭到腐蝕。
然而夢想不會徹底死去。因為在夜城這種地方,有時候只有夢想能夠支持著你繼續存在下去。放棄了夢想,就等於放棄生命。
這是我天賦的另一面,尋找他人的死亡。
「聽我說,約翰!太遲了,案子已經結束了。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賞這孩子一個痛快,讓這怪物嘗嘗挫敗,離開這裡,弄點重武器再回來算帳。你負責喬安娜,我解決孩子。」
「我想現在應該管用了。」
「這房子撐不了多久的。」我說。「它已經失去支持它存在的一切。我可不希望房子倒塌的時候還待在裡面,對吧?來幫我一把,蘇西。」
「這裡開始崩塌了。」
「當然在冒煙啦。」我說。「這房子並不挑嘴,什麼都吃。」
蘇西默默看我,靜靜等待。當她找不到敵人可打,完全無計可施的時候,她就會把逃脫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她總是對我滿懷信心。這也是我離開夜城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想繼續讓朋友失望。我絞盡腦汁地想,一定要找出一條生路。我花了這麼大工夫,經歷這許多瘋狂,可不是為了最後死在怪物的大胃裡。我不是為了失敗而來的。我看了看凱茜,然後看著喬安娜。她依然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自從怪物現身之後她就沒有再說過任何話。她的表情平靜、兩眼無神,連蘇西在旁邊開槍也沒有任何反應。她嚇呆了。起碼我當時是這麼認為的。
「什麼你怎麼辦?」
我回頭看她。「你必須相信我,蘇西。我有我的打算。既然我們不可能靠暴力逃離,那就只能依賴我的天賦。」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一般將我腦中思緒瞬間掏空,在安靜的房間中形成陣陣回音。我很不願意相信凱茜的話,但是她言語中透露的真實性卻由不得我不信。在那恐怖的一刻裡,許多不合理的小細節突然豁然開朗。喬安娜默默地看著我,眼神之中只有一股寧靜的悲傷。她體內的活力全然消失,似乎表示她已沒有必要繼續偽裝。
「去問你媽。」怪物透過喬安娜的嘴說道。「聽說她就要回來了,而你——將可能破壞整個計劃。」
我們抱起凱茜,衝入一樓大廳,兩旁的牆壁開始坍塌,天花板上也開始落下大量碎層。原先大門所在之處如今只剩下一個黑紫色的空洞,許多汁液沿著洞緣滴下,有如一個化膿的巨大傷口。洞口正在緩緩坍塌,而且已經塌到容不下我們通過的地步。
我從不帶槍,因為沒有必要。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的理想不斷與殘酷的現實妥協,只為了在冷酷無情的世界之中獲得些微的成就。直到有一天,你才會赫然發現自己只剩下一個理想的空殼,所做的一切通通違反了自己原始的初衷。
「消化液。」我說。「我們在怪物的胃裡。它認定我們是威脅,不能冒險像凱茜一樣慢慢吸收,決定要盡快解決。我們就要被融化了。蘇西,開個出口,在牆上轟個洞!」
「那——這裡呢?」我又問。「這整個陷阱都是為我而設?他們把這房子帶入夜城,任由它隨意殺戮,只是為了要殺我?為什麼?我早就離開夜城了。我對任何人都不再是威脅!為什麼要帶我回來?」
直到多年之後,我才發現了自己的天賦。藉由這個天賦,我終於擁有幫助他人的能力。即使幫不了自己,我也要幫助其他人。
「聽著,我知道這是感動的一刻,」蘇西說道。「但是我真的很想離開這裡。」
我透過這扇曾經偽裝成大門的小洞看見外面的世界,一個乾爽、沉靜,相對而言十分理性的世界。我瞪著越塌越小的洞口,運用天賦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量對其拉扯,將它撐開。接著蘇西跟我一邊一個抓起凱茜,衝向門洞,撞開腐敗的組織,終於逃出了房子,摔落在布萊斯頓街道上,回到屬於人類的地盤,任由天上落下的雨水洗盡我們一身髒污。
「這是我的工作。」我說。「我只是受人之託而已。」
「那是因為你會死!它只是說些你喜歡聽的花言巧語來欺騙你而已。當它攻擊我的心靈時,我就已經看穿它的本質。它很飢渴,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覓食。你跟其他受害者沒有差別,都只不過是它的食物罷了。」
「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問。
「可惡!」蘇西瞪著喬安娜消失的地方說道。「看來這趟生意是收不到錢了。」
我以天賦的力量對它展開最後一擊,將其推往極限,終於讓這個跑來夜城偽裝成房子的怪物徹底消失,送回屬於它的世界。原地遺留下來的幾塊碎片跟腐敗的氣味也在雨水的沖刷下逐漸消散。當渥克帶領人馬出現在我們的身旁時,眼前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房子存在過的跡象了。
我們帶著凱茜撞開牆上的大洞,摔在後方的走道上。當我們從地上爬起來的同時,牆面已如蠟燭一般融化,大洞瞬間消失不見。奇異的光芒點點飄散,有如屍體火化時亂竄的火星。空氣中微甜的腐敗氣味越顯濃厚,幾乎快要令人無法忍受。我們順著走廊跑往樓梯,一路上經過的牆面已經浮現點點屍斑。天花板逐漸下垂,再也無力支持多久。地板劇震,牆面狂裂,當我們跑到樓梯旁的時候,腳下的木板已經扭曲變形得不像話了。
「剛剛那裡是哪裡?」她突然道。「那個灰色地帶,究竟是什麼地方?」
「什麼?現在可不是表達情感的時候,約翰。」
蘇西大笑。「我就等你這句話!站遠一點,被濺到可不管。」
「它欺騙我。」她說。「它說出我內心的渴望,使我無法不相信它。當它終於控制我的肉體之後,儘管表面上讓我開心,但其實我的內心一直在痛苦吶喊。你救了我。」
「它已經死了。」蘇西說。「這裡沒有它說話的份。不管怎樣,我們都會離開的。對不對,泰勒?」
「你還猜不出來嗎?」喬安娜說完,五官漸漸融化,最後變成痛苦使者的空白容顏。
「是這棟房子叫我來的呀。」她開心地說。「它為我開啟一扇門,帶我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明亮清晰,充滿活力的世界,彷彿是黑白電影突然變成彩色的一樣。這房子——需要我。我從來沒有被人需要過。被需要的感覺真好,於是我來到這裡,將自己奉獻給它——如今我不必再為任何事煩惱了。這房子給了我快樂,給了我愛。它也會把愛分享給你們的。」
「喔,天呀。」凱茜道。「我們逃不出去了。房子永遠不會讓我們離開的。」
她對準牆壁就是一槍,然而子彈的威力完全被牆吸收,以中槍點為圓心向外激起一陣漣漪,有如對著池塘丟石頭一樣。蘇西咒罵幾句,又開一槍。重新填彈,繼續開槍。槍聲迴盪四周,空氣中充滿火藥味。一切歸於寧靜之後,牆壁上還是一點裂痕也沒有。蘇西轉頭看我。
「我大老遠跑來不是為了在最後關頭放棄的!我們一定要帶她回去!」
「是誰幹的?」我問。「到底是誰主使的?」
「喬安娜!」我大叫道。「過來跟你女兒談談,看看能不能轉移她的注意,藉機將她跟房子分開。我有個辦法能帶大家離開,但是無法肯定對凱茜會有什麼影響——喬安娜!聽我說!」
「你確定它真的死了?」蘇西問。「死得徹徹底底,不會在最後一刻又爬起來吧?我是說,房子還存在,我們依然在它體內。」
「我的!我的!是我的!」
「為什麼?」我問,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好吧,或許我不值得你救。我不該讓你獨自一人躲到倫敦去;我算不上是你最好的朋友,反正我從來不是當好朋友的料。但是這個孩子呢,約翰?凱茜?記得她嗎?你是為了救她而回來夜城的,難道你要在這和-圖-書裡放棄她嗎?只因為你自憐自艾,就不管她死活了嗎?」
我伸手擦拭嘴旁的鼻血,說道:「它在吃你,凱茜。它正在吞噬你的一切。」
我緩緩轉頭,看向凱茜僅存的一點身軀。「不。」我終於開口。「一切都不是她的錯,而且我從來不讓客戶失望。握著我的手,蘇西。」
「去地獄慢慢腐爛吧。」我說。
你必需相信夢想,因為有的時候,夢想必須依賴你的信任才能繼續存在。
「只有你是真實的,約翰。只有你。」
「我知道呀。」她快樂地道。「這不是很棒嗎?我將會成為它的一部分呢。它好偉大,好重要,我怎麼可以與它相提並論?我將永遠不再嘆息,不再迷惘,不再孤獨,不再悲傷。永遠不必擔心任何事,再也沒有煩惱了。」
「沒錯。」我說。
在這安全舒適的虛無之中,一陣一陣的愛與關懷透體襲來,溫暖了我的內心,試圖讓我忘卻所有煩惱。什麼事情都不再具有意義,充滿愛與歡愉的現在就是永恆。慾望與需求存在於過去,無慾無求的我在此地找到無盡的寧靜。一個小小的聲音應承著我,只要我躺下身軀,接受這一切美好,不再繼續反抗,就能夠擁有曾經想要的所有事物。但我並不相信那個聲音,因為自從房子回收喬安娜的那一刻起,我真正想要的一切就已經離體而去。那聲音越講越急切,而我就越聽越好笑,因為隱藏在聲音之下那股飢渴的貪念在我耳中完全無所遁形。
「說得對。」我說。「這件大衣才剛洗好而已。」
「為什麼要叫她跟我談?」凱茜問。
房門突然巨震,在門框之中發出極大的聲響。蘇西跟我同時回頭,正好看到房門重重關起,然後整個消失,瞬間就只剩下空白的牆面,完全看不出剛剛有扇門的痕跡。接著四面牆壁開始蠢動,不疾不徐地擴張、收縮,慢慢浮現許多有機組織的特徵,柔軟起伏,緩緩抖動。紫色的血管自牆面浮現,規律的脈動陣陣襲來。接著天花板上張開了一顆巨大的眼睛,有如遠古無情的神明一般,冷冷地看著底下的獵物。牆上綻放出淡淡的磷光,我們終於瞭解光線從何而來。空氣中味道一變,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以及一種具有腐蝕性的化學氣味。
蘇西拔槍在手,像個意外得到禮物的孩子一樣大笑。她近距離對著牆壁開槍,於其上打出一條小洞,接著她重新填彈,一面狂笑一面不斷開槍,最後徒手抓起洞緣,將洞口撕開。她看著自牆上扯下的腐肉,向我扮了個鬼臉。
在我此刻強大的力量之下,它只能無力地接受我的嘲笑。它的優勢純粹是建立在匿蹤與謊言之下,而這兩樣東西在此地根本幫不了它。我向前踏出一步,蘇西和凱茜跟著動作。黑暗漩渦在我們的逼近之下逐漸縮小,完全無法與我們散發出的光芒抗衡。我們繼續逼近,漩渦繼續縮小,而此時在四周無盡的平面上出現了許多虛幻的靈體,安安靜靜地站著,滿懷希望地看著。他們全都是這棟房子的受害者,它不只吃乾了他們的肉體,甚至還吞噬了他們的靈魂,藉由囚禁他們以壯大自己不自然的存在。喬安娜殘破的靈體不顧房子無情的摧殘,掙扎地來到我面前,握起我的手。透過她,我接觸到其他受害者的心靈,無聲地向他們提供一個復仇的機會,通往自由的道路——他們立刻將力量交到我的手裡。
「跟我說,約翰!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棟房子究竟是什麼怪物?」
我的天賦絕非只能用來找人,它還有許多其他的功用,比如搜尋敵人的弱點並加以攻擊。在天賦主動出擊之下,房子驚聲尖叫,承受著震撼、憤怒、痛苦與恐懼。看來它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受過傷了。
我的夢想,我的現實,我像是個溺水之人一樣緊緊地抓住它們,永遠不肯放棄。是夢想與現實塑造了今時今日的我,不是視我不見的父親,不是棄我不顧的母親,不是承繼而來的天賦,不是至死方休的敵人。有太多因素曾試圖將我改變,但是我始終都能堅持自我。我選擇了幫助他人來肯定自我,hetubook•com•com因為我不希望人們跟我一樣在需要的時候無人可找。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能依賴當權者,因為即使是身為他們之一的父親也得不到應有的保護與慰藉。我自己造就了今日的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管他什麼人或什麼事都沒有權力左右我的意志。
「天呀。」蘇西說著看向凱茜消瘦的身軀。「這孩子看起來已經被吸得差不多了。可惡,我們得立刻離開,約翰。」
眼看我沒有任何反應,她不禁嘆了口氣。天花板落下的消化液如今有如下雨一般,侵蝕著我手上跟臉上的皮膚,但是我卻毫不在乎,因為我的心已經讓人掏了出來,再也沒有任何事能令我動容。蘇西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直視我的雙眼。儘管她不擅長表達情緒,這個時候也只能盡力而為。
除了我最想找的東西之外。
我緩緩搖頭。「我辦不到,蘇西。我不能見死不救。」
「因為我需要你媽來幫忙。」我說。
蘇西看了我好一會兒,確定我已經恢復正常後,很快地點了點頭。她將霰彈槍插回背上的槍套,然後將我的手掌握在手中。她的手沉穩有力,對我深具信心。只可惜我自己反而沒多大自信。我疲憊地嘆了口氣,即使勝算不大,還是要垂死掙扎,因為這是我心中僅存的念頭了。
我就像身陷捕獸器中的小動物一般失聲哭喊,眼睜睜地看著喬安娜靠向牆壁,沉入其中,任由房子吸收,逐漸消失殆盡。沒過多久,她完全進入牆內,只在牆上留下幾道漣漪,而這些漣漪也在數秒之後歸於平靜。我早該知道了。我不該忘記如此基本的規則。在夜城,我不能單憑外表就去相信任何人或是任何事。渥克嘗試警告過我,但是我沒有聽進去。我忘了在這個地方,愛情只不過是另一種武器,而過去永遠無法抹煞。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終於感到淚水在我臉上滑落。
我回歸肉體,張開雙眼看著身旁景象。由於眾多受害者靈魂的加持,此刻我的體力已經完全恢復。我們依然被困在沒有出口的房間,不過房子本身已經死去。空氣中充滿腐敗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大眼消失,牆中的磷光也逐漸退去。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縫湧現,一點一滴地撕裂著牆壁。凱茜.貝瑞特躺在地板上,儘管形容憔悴、全身脫水、半死不活,但她終於脫離了地板的束縛,如我所期待的一樣讓垂死抽搐的房子排出。她一臉怒容,掙扎著想要坐起。我扶她坐起身來,拿雨衣披在她身上。她以骨瘦如材的雙手抓緊雨衣,接著對我發出一個短暫但卻十分真誠的微笑。
「跑快一點,兩位。」我說。「這房子就要自我們的世界消失了。我可不想被困在能夠孕育出這種怪物的世界裡呀。」
「我們必須找出房子的心臟。」我說。「毀了心,就能殺死房子。然而心臟絕不在此地。為了安全起見,房子一定把心藏在別處,藏在正常人無法觸及的地方。不過我不是正常人。我可以找到它。我什麼都找得到。」
我環顧四周,發現所有受害者都已消逝。他們的靈魂終於得到解脫,前往最後的歸屬之地。而隨著他們一同離去的還有一名設計精良的誘餌,她曾短暫地瞭解身為人類的價值,並且緊緊抓住這份珍貴的禮物,永遠也不肯放手。
「它死了。」我說。「從眼前的狀況跟味道來看,我認為它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它從來不曾真正屬於我們的世界,支持著它存活於此的只不過是它的意志罷了。蘇西,幫我們打開一道門吧。」
凱茜微笑地看著我,絲毫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因為這房子根本不讓她在乎。蘇西扶著我的身體,使勁幫我站起身來,然後靠到我眼前問道:
我怒火中燒,將所有愛與快樂的虛幻承諾推到一旁,或許是因為在內心深處我根本不曾相信過這些東西。反正什麼愛跟快樂都是與我無緣的字眼。虛無的幻境出現裂痕,逐漸崩裂,我漸漸開始感受到附近支持我的人們。蘇西.休特,透過靈體與我相握,對我毫無保留地信任。凱茜.貝瑞特,在終於瞭解遭人欺瞞、玩弄、虐待之後,如www•hetubook.com•com今幾乎跟我一樣憤怒。還有——一個淡薄的存在,一個模糊的細語,彷彿是曾經短暫以為自己是喬安娜的痛苦使者在世上所留下來的回音,默默地為我帶來支持、慰藉。
我進入內心世界,召喚出我的天賦,再次開啟心眼。房子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猛烈震動。
眾人的力量入體流竄,點燃了天賦,使我光芒四射,無法逼視,邁開大步走向黑暗漩渦。蘇西、凱茜以及其他人全部跟我向前,而那房子則是不斷痛苦地尖叫。漩渦不停地縮小,到最後我終於跟同伴們接近到能夠牽起彼此雙手的距離。無條件信任我的蘇西,因背叛而憤怒無比的凱茜,還有我本來可能會愛上的一道靈魂。此刻我們的光芒耀眼,有如四顆太陽。我藉由天賦集結了眾人的憤怒、恨意及需求,竭盡全力擊向房子的黑暗心臟。它恐懼無力地發出最後一聲怒吼,接著整個黑暗漩渦瞬間消失,虛無空間歸於寧靜,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
「約翰,這是什麼鬼東西?出了什麼事?」
「我們幫不了她。」蘇西冷漠地說。「我們來遲了。就算把她從地板裡弄出來,只怕還沒離開房子就已失血致死。她已經沒救了。我們應該趁著房子還在吸她的時候趕快離開才對。」
「然後就吃了他們。」我說。「它吸乾獵物,佔有他們體內的一切,吸收越多就會變得更加強大。在吸收的過程中,它會盡量保持獵物心情愉快,藉以阻止他們逃跑。因為他們根本不會心生逃跑的念頭。」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彷彿身處虛無之中,通體舒暢,什麼都不必在乎。不必在乎無力償還的帳單、無法偵破的案件、無從幫起的客戶。我不再需要去管身世之謎,以及隨之而來的無窮痛苦。記得在最初,我擁有夢想,立志要幫助那些無路可走之人,只可惜夢想都不長久。夢想無法與現實對抗。現實中,人必須為了房租掙扎,為了食物打拼。為了找尋一些不願意被找到的人,即使穿了鐵鞋也照樣踏破。
「沒人可以離開。」凱茜說。「根本無處可逃。」在她的聲音之下隱藏了另外一個聲音,一個尖銳至極、老謀深算,絕對不是出自人口的聲音。
我們在劇烈的震動中衝下樓梯。凱茜很想減輕我們的負擔,只可惜幫助有限。儘管房子吞噬了她大部分的肌肉,不過她還是盡力前進。樓梯板轉為濃稠的液體,有如太妃糖一樣黏在我們腳上,到後來每走一步都得使盡吃奶的力氣才能拔出腿來。我抓著欄杆想要站穩腳步,想不到欄杆一抓就爛,有如化膿的腐肉。我感到一陣噁心,連忙將其丟開。
我敞開心胸迎向眾人,藉由天賦與他們融為一體。團結之後的力量可不是區區一間可惡的房子能夠匹敵。
在夜城成長的過程中,我見過無數行屍走肉。那些人會走路,會交談,會行動,但每天卻只懂得在酒吧之間流連,在酒精之間忘返,眼神空洞無比,內心虛幻無依,絲毫不關心任何事物。我父親的心臟在停止跳動之前的好幾年就已經死了。我完全幫不了他,那時我只是個孩子。
「何必?」我說。「所有人都想我死,說不定連我自己都一樣。」
「誰也不能回去。」凱茜說。「沒人能夠離開。」
「問題大了,約翰。還有,別向下看,你的鞋子在冒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管這並不能讓我更加冷靜,但起碼減輕了身體的顫抖。跟往常一樣,當我終於查出真相的時候,卻發現真相只會讓情況更糟而已。
「沒錯。」蘇西道。「不然我就得把那個世界裡所有的怪物通通殺光,只不過帶的彈藥可能不夠。」
「但是她並不是我媽呀。」凱茜說。
「你說什麼?」我不懂她的意思,或者是假裝不懂。
我們跌跌撞撞地走到街道中央,高興地瘋狂大叫,然後扶著凱茜坐到地上。她兩手輕觸地面,終於哭出聲來。布萊斯頓街或許骯髒,或許墮落,但起碼它從來不曾對人們隱瞞自己的真相。我回頭看著死去的房子慢慢塌落,其上的窗口就像許多緊閉的眼睛,而被我們撞開的洞口則有如一張滿佈瘀青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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