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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2:天使戰爭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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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惡魔、納粹,以及其他雜碎

第四章 惡魔、納粹,以及其他雜碎

「只知道個大概。根據《伏尼契手稿》記載,真名之槍會重現上帝的『話』。你知道,就是混沌初開的時候,上帝用以創造世界所說的『話』。這些『話』是開啟一切創造的偉大之音,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原始之名。真名之槍可以辨識出任何目標的原始之名,並且將此名反過來發音,將之反創造,使之永遠消失在世界之上。理論上來講,這把槍可以消滅任何東西,甚至所有東西。」
女惡魔很快地看了看周圍,發現有些年輕人已經擠在門口,個個神情緊張地瞪著蘇西。金髮惡魔低吼一聲,然後舉步走向通往二樓的旋轉梯。蘇西和我緊跟在她身後,穿過大批快樂的人群。有人趁亂捏了我的屁股一把,不過倒是沒人敢捏蘇西。我透過眼角向兩旁一看,發現四周都有惡魔大君幫的人向這邊集結,看起來似乎為數不少。
「顯然聖盃沒有給這個畜生帶來長遠的好處,不是嗎?」
我面帶微笑舉起一手。所有人當即停止動作。
「如果是這樣的話,」蘇西一面指向最近的惡魔一面說道。「現在就是該搬救兵的時候了。又或許,是你該出手製造奇蹟的時刻到啦。」
「墮落聖盃在夜城出現。」
「很高興你們上來了。」骸骨先生開口說道,聲音輕柔中帶有邪惡。「你們打擾到店裡的客人了,這可不是我們所樂見的,對吧?」
權力所帶來的驕傲自大在這兩個老大身上一覽無遺。房間裡其他的惡魔幫份子這時已經在我們身後排成兩排。我算了一下,總共有三十二個,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他們擺出各式各樣凶狠的姿勢,以為這樣就能唬住我們。我完全不理會他們,心知這是激怒他們的最佳方式。蘇西仍然舉著霰彈槍,槍口指在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之間,不過對方並未對此表露特別的擔心。
「而我們只願意當面還他。」
「我等著你來試試看。」她露出可怕的笑容道。
「這裡是夜城。」渥克說。「好人不會來這裡的。」他對蘇西微笑。「很高興看到你再次出門工作了,親愛的。你知道我很擔心你。」
由於在上層異界裡徘徊的天使隨時準備把我抓去,所以我不能廣開心門直接找尋墮落聖盃。不過我還是可以壓抑心眼,偷偷打開一條縫來找出收藏家在盒子上設下的機關。我神經繃得很緊,打算只要感應到絲毫不對就要立刻收回所有天賦。幸好沒過幾秒我就已經確定盒子上沒有任何防禦措施或是機關,多半是因為雕像生前就已經把所有防禦都撤掉了的關係。我閉上心眼,重新建立起所有的心靈防禦。
「等一等,」血肉先生連忙道。「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你瘋了嗎?他們是約翰.泰勒跟蘇西.休特呀!」
「喔,狗屎。」兩個門房同時叫道。那一瞬間,我們身後傳來一大片逃離現場的腳步聲,顯然大部分排隊的人都認為閃人的時刻到了。不過還是有少數人反而向我們湊近,眼神中流露出狂熱與飢渴的神情,期待看到鮮血與死亡的景象,想用一聲槍響為這個夜晚揭開序幕。被槍指著的惡魔大君幫徒站得比平常還要僵直,而另外一個就趕緊對著門旁的隱藏式對講機回報狀況。一陣令人不安的寧靜過後,大鐵門向裡打開,暗巷中登時湧入一股強烈的燈光及吵雜的音樂。我好整以暇地走入「地獄」,盡量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模樣。蘇西狠狠地瞪了兩個門房一眼,然後跟著我的腳步走了進來。她的槍管一直指著門外的門房,直到鐵門完全關起為止。她本來打算把槍收回槍套裡去,不過在看了一眼地獄裡面的環境之後,決定還是拿在手上比較妥當。
她霰彈槍一舉,對準骸骨先生扣下扳機。在十字刻痕與聖水的加持之下,惡魔的臉皮當場被轟個稀爛,只剩下一顆泛黃的骷髏頭頂在脖子上。它慘叫一聲,向後倒下。血肉先生迅速從桌上跳下,眼睜睜地看著在地上痛苦打滾的夥伴。
「不,手法太粗糙了,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何況他說已經撤走所有手下,我相信他。不,這應該是一名強者所使用的手段。可能是收藏家、齷齪傑克星光、煙鬼、淚王——」
「怎麼樣?」蘇西問。
「會有人受到傷害的。」我說。「好人。」
「你完全不關心即將發生的大屠殺?」我語氣中透露出怒火,將渥克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來。「如果天使在這裡開戰,整個夜城都有可能成為廢墟,或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到時候你們還有什麼地位可言?」
蘇西全神戒備,目光凶狠地搜尋著整個場地,槍口不斷變換方向,試圖找出任何可供射擊的目標。只有在有機會殺人的時候,蘇西才會充滿活力。只可惜整個會場之中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完全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第四帝國在還沒開國成功之前就已經毀滅,如今這裡只不過是個死人的國度罷了。
「這不是雕像。我在聖猶大教堂見過一次這種景象。有人,或者應該說某種東西,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根鹽柱。就像眼前這位一樣。」
渥克噘起嘴來,聳肩道:「我並不擔心那個。那很可能不過是場宗教騙局,一個吸引蠢蛋爭奪的假聖物。歷史上尋找聖盃的版本比馬耳他之鷹的贗品還多。就算這次的墮落聖盃是真品,從過去的歷史看來,這個東西也不曾給任何人帶來真正的權力與快樂過。就讓天使去搶吧,管它最後是落入天堂還是地獄,總之都比留在人間要好。墮落聖盃充其量不過是一場華而不實的幻夢罷了,就跟夜城中其他所有的東西一樣。」
「你知道所有最好的約會地點,泰勒。待會我得把鞋子拿去消毒一下。有什麼計劃嗎?」
「關於天使,當權者的立場怎麼樣?」我顧左右而言他,假裝自己已經放棄尋找真名之槍。渥克當然不會上當,不過他也不想繼續那個話題。
「真名之槍。原來真的是在收藏家手裡。」
她哼了一聲:「我生命中唯一的謎團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能夠一直忍受你。」
「去『第四帝國』看看,」血肉先生小聲道。「他們花了不少錢打探黑暗聖餐杯的下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
「如果你們真的是惡魔,」蘇西說。「那你們是如何逃出地獄的?」
「真酷——」蘇西道。
當你進入上城區,進入這個街道規劃整齊、佈滿行道樹跟老式街燈、所有建築都散發出虛假的高貴氣息的地方之時,你就等於是行走於一群更高級的人渣之間。這裡的餐廳得要提前好幾個月預約;這裡的百貨公司販賣所有華麗無用、純粹用於滿足人類虛榮的各式商品;這裡的酒窖藏有比人類文明還要古老的酒類飲料;這裡的武器店能夠讓人逆轉命運、討回名聲。當然,所有當紅的流行品牌在這裡都不會缺席。這裡還能買到愛情,或者說至少可以用租的,而且如果搞不愉快的話,保證可以報復。
「喔,閉上你的鳥嘴。」蘇西.休特說。
我滿臉自信地走到大君幫成員面前,蘇西則繃著張臉跟在我旁邊。隊伍中有些人看到這個情況,當即決定改去別家夜店。到了這個地步,那兩個看門的終於沒法繼續假裝沒看到我們了。他們盡力保持冷靜,不過從他們緊握的拳頭來看,實在稱不上有多冷靜。左邊的那個身高六呎四吋的低頭對我看來。
「等我一下。」我說。
「不管這裡出了什麼事,我們都錯過了。」蘇西說。
「你回來做什麼,泰勒?上次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這裡永遠都不歡迎你再來。」
她看看我,我點點頭,接著蘇西把門踢開,舉起槍就衝了進去。我小心謹慎地跟在她身後進入。我是不帶槍的,因為沒有必要。我一進門就看到蘇西停在面前。我們站在一起,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集會廳內部。從我們眼前的景象看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急的必要了。
「知不知道那種武器要上哪去找?」我說。「聽說它曾經落在收藏家的手中。」
「真名之槍。」我說。「一把專為殺害天堂跟地獄的天使而打造的武器。可惡!和圖書這趟宗教渾水我們淌得可深了,蘇西。」
我們在那裡花了將近一整個小時,不過努力並沒有白費。我們在位於集會廳另一側出口附近的鋼琴旁邊找到一個男人,或者說是一座身穿黑西裝的雪白男性雕像。他在鋼琴旁縮成一團,似乎是在躲避什麼。從他臉上驚恐的表情看來,他在躲的肯定是個恐怖到了極點的東西。蘇西跟我將他從頭到腳徹底打量了一番。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你們手上。」我輕鬆道。「你們根本沒有那種實力。不過你們的人脈很廣,可以在同類之中獲得很多消息。如果想要知道墮落聖盃在誰的手上,或是快要落入誰的手中,來問你們就沒錯了。」
救救我——救救我——
「鹽做的雕像?」
「我們知道,不過不在我們手上。」血肉先生立刻回道。
「喔,我是打算直接闖進去,侮辱所有不該侮辱的人,然後把任何擋路的傢伙海扁一頓。」
「既然你們在躲避追捕,」蘇西道。「為什麼把店名取為『地獄』?這不會太明顯了嗎?」
「這一位——」我對惡魔大君幫的人解釋道。「就是蘇西.休特,人稱霰彈蘇西,又叫『喔,天呀,是她,快跑』。」
蘇西嘴唇一翹。「變態。為什麼變成鹽?」
舞池外圍的石牆仿造中世紀地牢而建,到處都有快樂的顧客自願被銬在拷問台上,或是吊在牢籠之中,或是享受鐵處女的擁抱,不過把裡面的鐵刺換成針頭。痛苦夾雜歡愉的尖叫聲隨處可聞,觀眾也不時發出如癡如狂的吶喊。受虐的人為了取悅觀眾,還不時抽動,露出痛苦至極的表情。場中有好幾名美艷不可方物的性|虐待女王,一身皮衣皮帶皮扣環,驕傲地走在荊棘叢中,面無表情地搜尋著獵物。這些痛苦女王所到之處,不論男女都會跪在她們腳下舔她們的皮靴。捆綁、鞭打、烙印,各式各樣的酷刑無所不包。鮮血飛濺,四下灑落,沿著地上的渠道緩緩流逝。濁重的空氣中充滿了汗水、廉價香水以及工業用強力消毒水的味道。
「我知道是你。」蘇西說。
「滾吧。」右邊那個六呎六吋的說。「不然我們就要做出一些會嚇到其他排隊客人的舉動了。」
我跟蘇西離開了集會廳。裝真名之槍的黑盒子緊貼著我的胸膛,一股灼熱感透體而來,夾帶一陣強大的壓力。蘇西說得沒錯,這把槍的確在呼吸。
「被其他找尋墮落聖盃的人搶先一步。」我一邊說一邊繞過地上的屍體,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管對方問了什麼問題,他們顯然很不滿意得到的答案。」
「你看——它是活的嗎?」
「立場就是沒有立場。我們將會袖手旁觀,直到所有的衝突全部結束為止。不管是以什麼方式結束,反正到時候我們回來收拾殘局就是。」
我們往上城區前進。所有最齷齪、駭人、下流的娛樂場所都在上城區,所有外表美麗的人們都來這裡實現自己內心最醜陋的慾念。上城區裡的霓虹燈比普通的更具風格,廣告用語也更加細緻。你可以在這裡買到最好的食物、美酒、毒品及音樂,不過當然要付出代價。有些東西用錢就可以買到,有些需要付出一點自尊,不過到最後幾乎都是以自己的靈魂作代價。在上城區,你可看到所有人都在向上飛昇,同時也都在向下沉淪。每個人都在盡力包裝自己。我跟蘇西走在燈紅酒綠的人行道上,很快就發現街上的人潮的確比平常少了很多。光是想到天堂跟地獄的使者就夠把不少人給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不過再怎麼樣,街上還是少不了一群受著慾望驅使的人們。他們閃躲著其他人的目光,為了生意或是娛樂而忙碌地奔走,就算審判日到來也不願停止追求。
「這把槍同時也會令使用者付出沉重的代價。」我嚴肅說道。「雖然當今世上沒有人知道是什麼代價,不過既然過去的幾個世紀都沒有人膽敢使用這把槍,我想我們應該要格外小心才是。」
「沒錯。」
就在此時,一條傲慢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擋住我倆的去路。此人一身西裝,頭上戴了圓頂帽,手上拿著一把傘,面露微笑站在我們面前。年近五十,目光嚴峻、笑容冰冷、魅力四射、世故十足,全身上下散發出有如眼鏡蛇般的危險氣息。蘇西隨手抽出霰彈槍,槍口登時指向對方。
出了遍地死屍的大廳,走入冷清的街道,我們當即停下腳步,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天。明亮的滿月高掛天際,比起夜城外面的月亮看起來要大上十幾倍。皎潔的月光照亮了許多在天上盤旋的黑暗身影。它們具有人類的形體,不過背上還多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它們越聚越多,總數超過數百,在我跟蘇西的眼前遮蔽了天空,蓋過月亮跟星星所發出的所有光芒,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更何況,有些惡魔始終搞不懂『安全』這個字的意義。」骸骨先生說著看了看其他的惡魔幫眾。
「只是參觀一下。」我冷靜地說。「想看看那百分之五的上流社會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很喜歡你們這裡的裝潢,非常有感覺,對想要短暫體驗地獄苦難的人來講十分足夠。當然,這些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不是?」
「一點都沒錯。他們似乎認為只要有一方取得墮落聖盃,它們就會通通離開夜城,一切便可歸於正軌。他們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那對生意沒有好處。至於最後墮落聖盃落入哪一方手中,對他們來說並無差別。當權者有辦法在任何情況中找出獲利的機會,從來沒有例外過。」
我對女惡魔愉快地微笑。「我要見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我是為了一樁生意而來,他們越早接見我,我跟蘇西就會越快離開。如果讓我們等太久的話,這裡一定會惹麻煩的。已經有一些客人被我們嚇跑了,他們來這裡是為了追求危險的幻覺,而不是真的想要置身危險之中。」
我可以接著這個話題深入探討下去,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有時候,朋友就該知道什麼問題不該問。我向樓梯下看一眼,發現有十幾個惡魔幫成員向我怒目而視。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不過他們並沒有被我唬到。鐵門終於開了,在女惡魔的帶領之下,我們進入了辦公室。
渥克冷冷一笑。「當然,親愛的。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乃是我份內的工作。我知道所有威力足以毀滅夜城的武器。不過說起真名之槍,只有最不負責任或是最愚蠢的人才會考慮使用那種武器。」
「沒說。當時猶德穿的是便服,不過這傢伙顯然知道他是牧師,因為他叫他『打掃教堂的傢伙』。這傢伙必定是幫某名強者做事,所以對方才會對夜城中發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你知道,蘇西,這傢伙有點眼熟。」
「這個嘛,既然盒子上刻有收藏家的標誌,表示這傢伙跟他的同夥都是收藏家的手下。這很合理,為了得到墮落聖盃這麼獨特的物品,就算是自己的靈魂他也會不惜犧牲,殺死這些人對收藏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相信就算他還沒得到墮落聖盃,此刻也該已經查出東西的下落了——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去找他。」
眾惡魔忍不住發出一片竊笑。血肉先生笑道:「『怎麼這麼問?這裡就是地獄呀,浮士德,我們根本不曾離開。』啊,最好的笑話還是老笑話。」
「我在哪裡見過他——」
「泰勒!」蘇西道。「有辦法的話現在就該使出來了!」
「你的知識範圍總是超出我的想像,泰勒。不過我必須警告你,有些解藥比疾病本身還要可怕。」
「很冷,蘇西,這麼冷的笑話你也說得出口。接下來你就要開始說敲門笑話了。」我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牆上的巨幅希特勒海報,海報上起碼有半邊臉都濺滿血跡。這種象徵意義實在過於明顯,甚至連我都看得出來。「傳說聖盃曾經落入他的手裡。」m.hetubook.com.com
「沒人可以肯定。有人說是梅林,不過有不少壞事都被賴到他的頭上——我認為有可能是『慟哭者』,又或許是『工程師』,但是他們通常處理的威脅都比較抽象,不似天使這麼具體——」我突然讓槍柄上的某種東西吸引,於是湊上前去仔細察看。骨制槍柄上刻畫了幾個小字,不過我看來看去卻看不出上面寫的是什麼。「蘇西,你眼力比我好,來看看這是什麼。」
我「哼」了一聲。「如此強大的武器絕不能任意丟在這裡,這玩意跟著我們比較安全。」
乍看之下,惡魔大君幫的成員跟一般街頭幫派沒兩樣。他們身穿亮面皮衣,有點破舊但是不失流行,然後又在皮衣外面掛了一堆鋼釘鐵鏈之類的小飾品。他們的臉上畫滿油彩,身上塗滿俗氣至極的塗鴉,頭上用皮帶綁了兩根惡魔角。當他們微笑或罵人的時候,嘴中立刻會露出兩排尖牙。雖然他們看起來很像普通的街頭混混,不過自其體內投射出來的氣勢跟不自然的寧靜感都明白顯示出他們的與眾不同。隊伍裡的人全部都乖乖等待,沒有任何人想要插隊。他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手裡提的都是最新的性變態道具。他們父母的財產通通足以買下地獄,只不過在這裡有錢並不能代表什麼。除非你有認識的人,不然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只能乖乖在外面排隊。

「讓我殺了他們,泰勒。」蘇西說。「今晚到目前為止都好無聊。」
「我認為不是。」我伸出手指在對方臉上戳了戳,然後把指尖放到嘴邊舔一舔。
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有如運動過後的馬匹,有如汗流浹背的大狗,有如離開人體的內臟。我將蓋子整個掀開,然後就看見此生此世見過最醜的一把手槍,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天鵝絨上。那是一把肉製手槍,以人骨與血肉為骨架,帶有一點附有暗色紋理的軟骨,外表以慘白的皮膚包覆。基本上是一堆具有殺人工具外型的活體組織。槍柄以扁平的骨頭鑄造,外表裹了一層佈滿屍斑的表皮,整把槍看起來又濕又黏。扳機由一顆犬齒構成,槍管上的紅肉反映出詭異的光芒。
「還有天使也來了。」骸骨先生說,臉上表情好似吃了什麼很苦的東西一樣。「那些都是比我們高階許多的傢伙。他們是死亡,是毀滅,是最神聖與最邪惡的力量在凡間所化的實體。物質界的一切都無法與之對抗。」
神經兄弟,一群卑鄙無恥下流低級的渾蛋,經常會幫收藏家做事。他們的專長是收保護費,因為他們有一種讓人乖乖交錢的特殊能力,這也讓他們成為很好的收帳專家。收藏家利用他們去說服某些不願意把他看上的東西乖乖交出來的人。很少有人有足夠的意志力可以對抗神經兄弟。要找他們應該不難,因為這些傢伙習慣在做事的時候引起巨大的騷動。
「你沒有那種力量!」
「我從來分不出你是在虛張聲勢還是講真的。」
「看吧,只要大家肯坐下來談,一切不就簡單多了嗎?」我說。「我想今天大家都學到了一課。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不必送了。」
「喔,是嗎?」我禮貌地說。「什麼籌碼?」
「約翰.泰勒跟蘇西.休特的人頭。」骸骨先生不懷好意地笑道。「當然是跟你們這兩具惱人的身體分開的囉。這樣一方面可以讓我們報仇,另一方面又可以贏得所有人的尊敬。真是一個沒有任何壞處的計劃呀。」
「有一把槍,真名之槍可以傷害天使。」我說。渥克立刻目光銳利地向我看來。
「啊,蘇西,生命中有些謎團不是也挺好的嗎?」
「業餘玩家。」她輕蔑地道。「痛苦應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才對。」
「詭異。」蘇西說。「太詭異了。為什麼只有他變成鹽柱,其他人都沒變?」
「話說回來,」骸骨先生道。「我們倒是擁有另外一個可以跟夜城眾強者談判的籌碼,只要運用得宜,一樣可以爭取到權力、財富以及庇護。」
地獄裡充滿了電吉他的噪音,簡直震耳欲聾。燈光刺眼至極,令人無法逼視。這裡面沒有絲毫黑暗,沒有任何陰影,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赤|裸裸地攤在眾人眼前。大部分的客人都身穿哥德式皮衣、塑膠鞋,全身噴塗乳膠在大舞池中隨著人群晃動,不過真正好戲卻是在外圍的角落中上演。
「回去排隊。」他斜嘴叫道。「我們這裡禁止插隊、不准賄賂、沒有例外、僅供會員進入。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就算排隊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因為我們對服裝要求很嚴。」
骸骨先生聳聳肩。「這麼說好了,我們是一群政治難民。我們在躲避來自地獄的追捕。」
一名手臂上捲了條長鞭的性|虐待女王對著我們走來,揚起黑色的雙唇對我露出殘酷的微笑。蘇西回頭瞪了她一眼,她當場轉了方向消失在人潮之中。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就是這個意思了。我耐心地觀察著四周,對這裡發生的事情絲毫不為所動。這裡種種的苦難與原罪都不過是擺個樣子罷了,跟我過去的真實經驗比起來,這些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看不慣。」
「以路西法之名,你真是個懦夫!」骸骨先生說。「真不知道你一開始是怎麼成為惡魔的。殺死這兩個凡人!撕裂他們的身體,吃光他們的血肉,不過記得要把頭給留下來!」
「猜對了。走吧。」
「我以為已經見識過所有的怪事了。」蘇西終於開口道。「大理石?」
「墮落聖盃乃是無價之寶。」我建議道。「你們可以利用它來討價還價,尋求權力、財富以及庇護。」
蘇西突然看著我。「你真的有能力召喚創造之光?」
「好主意。」蘇西說。「可惜沒人知道他在哪裡。」
蘇西看看週遭,神情漠然地說道:「我以為魔鬼大君幫是個街頭幫派?他們怎麼還會經營這種高級變態夜總會?」
我慢慢點頭。「所以,你的骯髒事又要再度落在我頭上了,對吧?我得幫你收拾你不能動的爛攤子。」
「我聽說你們在找墮落聖盃,」他說。「夜城裡其他所有自認是號人物的人都跟你們一樣在找聖盃。另一方面,我所收到的命令是把所有武力通通撤出夜城,好讓天堂跟地獄的使者可以在這裡大打出手。如果有任何人在過程中受傷了,既然他們還待在夜城,那就是他們自找的。我認為當權者把這次天使進駐當作一次淨化夜城的機會。也就是說要清理垃圾的意思。任何個人在當權者眼中都不算什麼。他們在意的是長久的計劃、遠大的目標。」
「樓下提供的各種酷刑都滿足不了這個女人,」血肉先生說。「她堅持要嘗試真實的痛苦,而我們當然非常樂於幫忙。真是美味的佳餚呀,是吧,骸骨先生?」
「咖啡!」惡魔們齊聲道。「冰淇淋!冷水澡!」
「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他們對自己的實力估計過高。不管怎樣,我必須遵照命令。檯面上,我手下的人都不能跟這件事有所牽扯。不過當然了,你不是我的人,泰勒。檯面上來講,很多限制都不適用於你,是吧?」
「那倒是。」我小心地蓋起真名之槍,拿起盒子,放入位於心臟旁邊的外套口袋裡。「不過我認為除非必要,不然我們不該考慮使用這把槍。」
「等一等,蘇西。我不確定我們該不該使用這把槍。只要我們殺了一名天使,哪怕是個墮落天使,只怕都會引來惹不起的敵人。」
街頭幫派跟雅痞老大在轉眼之間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膚色深紅的中世紀惡魔。個個身長八尺,壯健如牛,將我們兩人團團圍住,如原罪一般噁心,如硫磺那樣惡臭。它們頭上有角,腳下有蹄,男女性別特徵異常誇張,尖牙跟利爪亦不遑多讓,彎曲的雙腿間垂著一條長長的尾巴。蘇西嗤之以鼻,滿臉不屑地對我瞪來。
蘇西吸了一口氣,把槍放下,然後十分熟練地把雕像衣服所有口袋都搜過一次,將口袋裡所有的垃圾通通堆在地上。趁她搜身的同時,我則仔細端詳了一遍這個無聲吶喊的面孔和*圖*書
她看著我道:「為什麼是我搜?」
「那我們到底要不要帶走這把槍?」
他慢慢地舉起肥胖的手掌,牆上的大掛毯登時向上捲起,露出其後以鎖煉吊起的一名年輕女子。她看起來才剛成年,全身一|絲|不|掛,顯然已經死了。在她身體側面有一個大洞,一看就知道是被某種怪物咬出來的。淡紅色的爛肉掛在七零八落的肋骨之上,五臟六腑都已經不在體內,斷裂的肋骨上印有明顯的齒痕。她的頭髮有如夜晚一般漆黑;她的皮膚有如雪花一樣慘白,白到連嘴唇跟乳|頭上都沒有其他顏色。當這具屍體緩緩抬頭對我看來的時候,我的心臟幾乎都要停止跳動。她的肉體已死,然而靈魂尚在,被殘酷地囚禁於殘敗的軀體之中。她眼中充滿了痛楚,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她很清楚自己出了什麼事。她的雙唇無聲地蠕動。
天使已經進駐夜城,整支天使軍團都來了。
「加上數不清的凡人供我們折磨。」骸骨先生說。「我們趕不走他們。是他們自願付錢尋求苦難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驚喜。所以這才是你要我在子彈上刻十字跟滴聖水的真正原因?」
「看吧!」
「別叫我蘇絲。這裡太安靜了。通常這些納粹變態都會一邊播放軍樂,一邊拍著胸膛彼此高呼『萬歲!』現在是他們正常集會時間,但是裡面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小心翼翼地湊向前去,對著門後聞了一聞。「火藥、硝煙。剛剛有人在裡面開槍。」
「你想幹嘛,泰勒?」
跟牙醫診所裡的感覺差不多,真的。
「仔細搜索這裡,說不定對方會漏掉什麼能夠為我們指向下一個目標的線索。我是個私家偵探,記得嗎?只要一點小小的線索就夠我露出神秘的微笑了。」
惡魔群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光是提起黑暗的聖餐杯就讓它們十分不安。
「我沒有嗎?」我說。
「怎麼了,蘇絲?」
蘇西靠近盒子,因為刺鼻的臭味而皺了皺眉頭,然後偏過一邊。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垂下的長髮差點接觸到那把槍。接著她抬頭對我望來。「我覺得它在呼吸。」
一陣呼嘯聲起,蘇西自背後拔出霰彈槍,槍管直指惡魔大君幫徒的鼻孔,對方嚇得當場閉嘴。
「這把槍是誰製造的?」她突然問道。「誰會想要殺害天使?」
「外套口袋裡沒東西。」
「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泰勒?」骸骨先生問。
我突然覺得這些喜好性|虐待的傢伙非常幸福。能夠在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假裝自己處於危險之中,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眼前各式各樣的虐待場面一點也沒有讓我感到不適,因為在夜城裡,人們都會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學會包容。沒人能夠隨時都感到義憤填膺,那可是會把人累死的。
三不五時會有一些特定人士發現蘇西.休特的身影,這時候他們就會安安靜靜地迅速消失在最近的巷子裡。有些人躲到門後,有些人遁入陰影、雙手抱頭,縮成一團,祈禱不要被她發現。有幾個人為了怕擋到蘇西的路,甚至跳到馬路上去。如此接近行駛在夜城裡的車輛絕對是一件極不明智的舉動,因為不是所有看起來像車的東西都是車,而這些不是車的東西通常很餓。
「不管對方是誰,他們擁有的火力十分強大。」蘇西說著跟在我身後前進。「手槍不可能造成這種程度的傷害,對方使用的是重武器。從開火的痕跡看來,至少十幾把自動武器,或許還不只。納粹根本連拔槍的機會都沒有,這裡死的全都是穿著制服的人。」她蹲下身子,檢視一具屍體的脈搏,然後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還有體溫,他們才死沒多久。」
「在混沌開始之初,」我道。「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如果有人能夠召喚那道原始的創造之光,並能直視其中而又保有視力及其理性,則此人將有能力駕馭這道足以燒燬世間所有黑暗的光芒。」
「你不屬於這裡,」女惡魔說道。「你也一樣。這裡不是你們偏好的地方,對吧?」
「沒人說惡魔很聰明。」我道。「何況這些只是一群非常低階的惡魔。」
「所以我們打算低調一點,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血肉先生說。「直到上帝與魔鬼的使徒辦完事情離開為止。只要這裡還能提供娛樂,我們就一點都不想被拖回地獄去。」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外表符合傳言中的描述。」我們兩個不由自主都放低了音量。
「這——是我想的那個東西嗎?」
「我喜歡看你擔心。」蘇西說,槍口晃都不晃一下。
「沒有。」
蘇西眉頭一皺:「渥克?」

「大概吧。我這才想起來當初沒有仔細查探他的身份。通常我不會這麼不小心,但是這個人有一種特別的氣質——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在夜城,光是這一點就該讓人非常懷疑才對。如果我們真的找到墮落聖盃,一定要先問一些尖銳的問題然後再決定要把東西交給誰。來吧,蘇西。我們快去第四帝國的總部,不要讓別人搶先了。」
蘇西突然笑了一聲。「嘿,泰勒。一百個死去的納粹代表什麼?好的開始。」
「太棒了!」蘇西說。「我還沒用過類似這樣的槍呢!」
與一般惡魔幫成員不同,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沒時間打扮成街頭混混的模樣。他們身穿裁剪合身的西裝,頭髮整齊後梳,嘴裡鑲金牙,渾身散發出一種迫切的野心,全然是一副生意人的扮相,是來自地獄的雅痞。骸骨先生身材瘦長,呈現出一種形容枯槁的美感,雙眸慘藍,眼神冰冷,只有他自己的微笑能與其比酷。血肉先生是個身材壯碩的大胖子,油頭滿面,容光煥發,雙眼是淡淡的粉紅色,好像白化症病人一般。
「嘿,我舔了他的臉。」
蘇西聳肩。「總比被變成根鹽柱好。」
樓梯的盡頭又是一扇鐵門,整個二樓只有一間超大的辦公室。女惡魔一邊看向頭上的攝影機,一邊伸手捶在鐵門之上。越來越多的惡魔幫眾爬上樓梯,完全阻斷了我們的退路。當然在探聽到消息之前,我們根本也沒有退走的打算。蘇西看著樓梯底下的「地獄」,嘴角微微一斜。
我環顧四周,稍微算了算。「這裡起碼有——上百具屍體。看來他們組織裡大部分的人都躺在這裡了。搞不好是全部。」
「回答小姐的問題。」我說。
一段很長的寂靜過後,骸骨先生從地上爬起,對我瞪來。
「這的確是個問題,沒錯。收藏家的藏身之地一直以來都是夜城不為人知的秘密之一。這也難怪,如果有人知道收藏家的寶窟位置,早就已經將之搜括一空了。不過不管怎樣,一定有人知道。比如說眼前這傢伙就一定有辦法向收藏家回報,只可惜他的同夥都已經不知去向了。據我們所知,還有誰是幫收藏家做事的?」
「猜一猜會在誰那裡?」
「那萬一——它真的具有傳說中的力量呢?」蘇西問。
「理論上是梵蒂岡。」我臉色一沉。「由一個名叫猶德的便衣牧師代表。」
「你們——走吧。」骸骨先生說。「離開,別再打擾我們。那個該死的聖盃不在我們這裡。」
蘇西發出不屑的聲響,對於四周的景象不為所動。她一點也不在乎其他的人怎麼過日子,而我則非常善於隱藏心中的同情跟鄙夷。要是我沒隱藏好的話,就會立刻被這群惡魔輕視。我向來都能掌控自我的情緒,因為缺乏自制就會顯露弱點。我之所以能夠在夜城裡生存這麼久就是因為我有絕對的能力克制自己的衝動。從我還是個小孩開始,我就已經憑著這股自制力逃過無數次死亡危機。
「收藏家。」蘇西道。「我到哪都認得這個標誌。」
「以及維持固有的地位。」我道。
「它再過一、兩分鐘就會恢復原狀。」我趁蘇西裝填子彈時小聲地道。其他的惡魔此刻圍著我們慢慢繞圈,一旦鼓起勇氣就會展開攻擊。「凡間的武器是無法戰勝惡魔的。」
「盒子裡的東西必定十分重要。」我緩緩說道。「這傢伙之所以停在這裡就是為了要打開這個盒子。只可惜天使的動作比他快多了。」
蘇西上前一步,對準那女人的腦袋就是一槍。如此近距離射擊之下,對方的腦袋當場爆炸,將其身後的牆上濺得滿滿都是紅灰交加的鮮血、腦漿以及碎骨。無頭屍體扭動幾下,接著就再也不和圖書動了。蘇西順手重新裝填兩發子彈,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骸骨先生及血肉先生。
一名女性惡魔幫徒終於發現了我們,推開一堆人群對著我們走來。人們慌忙地逃開,沒人膽敢阻擋她的去路。她是個身材高挑的金髮女子,擁有一雙長腿及傲人雙峰,從頭到腳都散發出亞利安人的完美特徵。她一身穿著打扮,包括臉上的油彩跟頭上的假角,都跟守門的那兩個惡魔幫徒沒什麼兩樣。她在我面前止步,露出滿嘴尖牙冷冷微笑,張大漆黑的雙眼向我瞪來。她知道蘇西的槍口正對準她,但是她絲毫都不在乎。
惡魔們舞動雙爪,紛紛向我們逼近,硫磺味越來越刺鼻。我感到雙眼一陣劇痛,於是小心翼翼地對著它們微笑。
象徵第四帝國最後希望的老舊集會廳座落在一片住宅區中的一條小街底。那附近住的都是一群只顧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此刻街上十分冷清,夜晚異常安靜。我跟蘇西走在這條被人遺忘的街道上,腳步聲聽來格外響亮。我們順順利利地來到集會廳門口,一路上完全沒有任何人過來盤查。正常來講應該不會這樣才對。我們站在門外,發現大門並未緊閉。蘇西神情嚴肅地掏出霰彈槍。我對她的舉動感到好奇。
眾惡魔看向彼此,開始回想起我曾經幹過的事跡,以及一些傳說中我曾幹過的事跡。我滿不在乎地對著他們微笑。
接著我的目光落在雕像腳旁的地面上,發現那邊的陰影之中藏有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我對蘇西比了個手勢,然後一起將鹽雕像給推到一旁。雕像很輕,手感很脆,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整個解體。我慢慢以鞋尖將黑盒子頂出陰影。那盒子約莫一呎長、八吋寬,表面黑得十分不自然,異常黯淡無光。蘇西用槍管戳了戳它,不過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兩人一起蹲下,仔細地檢查著黑盒子,絲毫沒有急著打開它的衝動,因為我們兩個都有不少誤觸機關的經驗。我花了一點時間,終於認出了箱蓋上的一個熟悉的標誌。那是一個大大的「C」,裡面畫了一個制式皇冠。
我微笑。「你認為呢?」
「你不認同?」我小聲問。
我想了想說道:「這傢伙沒有穿軍服,不是納粹的人。我猜他是跟殺掉納粹的人同一夥的。納粹不願意或是沒辦法交出墮落聖盃,所以這些人把他們全部殺光。然後——天使降臨了。於是那夥人立刻跑光。這傢伙要嘛就是來不及逃跑,不然就是自以為可以躲在這裡不被發現。搜搜他的口袋,蘇西。」
蘇西跟我的目的地是一間叫做「地獄」的夜總會。這家店開張不久,只推薦給追求極限快|感的變態前往。地獄是個非常私密的地方,主要顧客群是需要把痛楚跟愉悅合而為一才能享受其中快|感的人們。在這裡,愛撫身體的手指都留有又尖又利的指甲,每一個熱吻都會讓嘴裡滲出血絲。地獄就跟一般人的印象一樣,是間開在地底下的店。從地面上看來,它只是家普通的餐廳,專賣一些絕種動物的料理。想要進入地獄,你必須走過一排髒兮兮的石階,來到一條低於地面的巷子。這裡沒有閃亮的霓虹燈,也沒有令人目眩的大招牌。你要嘛就是有辦法找出地獄的確實位置,不然你就不是他們想要吸引的客戶群。如果你是屬於還要詢問價錢的那種人,那地獄的消費絕對不是你所能負擔得起的。我以前來過這裡一次,為了解救一個不想繼續履行合約的女妖。那件事後來搞得非常不愉快,不過在夜城常常就是這個樣子。
她將長髮握在腦後,然後湊過頭來,慢慢念出槍柄上的字句。「『驅邪工匠。老字號。自渾沌最初便開始幫您解決問題。』」她皺皺眉頭,抬頭看著我道:「對你而言有任何意義嗎?」
蘇西表情嚴厲地瞪著他道:「你知道真名之槍?」
「那墮落聖盃呢?」
夜城裡有全世界最好的夜店、酒館以及低級夜總會。這些地方從來不打烊,音樂一直放,娛樂永不止歇。這些店家擁有世界上最新流行的主題、最迷人的女侍、最頹廢的裝潢以及最危險的墮落。這些都是會把人生吞活剝的地方,不過這種危機感同時也是它們吸引人的特色。「藍鸚鵡」、「吊死人」、「卡裡班的洞」以及「異教徒之地」,只要通過這些地方的強化大門跟警衛,你就可以欣賞各式各樣的音樂,包括一些明明已經去世的人都會出現在這些地方現場演唱。羅伯特.瓊森依然在這裡彈奏藍調音樂,因為他需要錢購買靈魂居留權。葛倫.米勒跟他的大樂團還在演唱其著名的「賓夕法尼亞6-500」(本來他已經被收藏家冰凍起來收藏了好一陣子,不過最近又被放出來了。至於收藏家釋放他的理由,實在不適合在公共場所討論。)本屆「搖滾樂天空跳水全明星對抗賽」的贏家是巴帝.何利。蜥蜴王本人則剛從「影子瀑布」開完巡迴演唱會回來。影子瀑布是一個位於世界邊緣的小鎮,專門讓遭受世人遺忘的傳奇人物前去等死的地方。另外,在這裡還可以看到很多位貓王、約翰.藍儂以及吉米.韓德力克斯,多到誰也分不出真假。總之只要你付了錢,要什麼有什麼。
蘇西跟我走入巷子裡,完全不顧排隊等著進入地獄的人潮。有幾個人在我們經過的時候露出不爽的表情,不過沒人敢說什麼。蘇西跟我都是名人,而且我們的名聲都很唬人。有些人一看到我們就拿出攝影機猛拍,因為他們不想錯過任何精采鏡頭。地獄唯一的入口是一扇超厚的大鐵門,門外站了兩個惡魔大君幫的成員。這兩個傢伙雙手抱胸而立,對每個人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估量當前形勢。眾惡魔逐漸逼近。骸骨先生坐在地上,兩手扶著腦袋,臉上的血肉緩緩滋長。就連血肉先生都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
某一個角落裡,有個男人只不過為了穿個奶頭環就痛得大呼小叫。
「別緊張,蘇西。」渥克說。「是我。」
「想起來了!」我得意洋洋地道。「稍早的時候,這傢伙在陌生人酒館裡找過我。他要我幫他的老闆做事,被拒絕之後還想跟我來硬的。」
「那就是你跟泰勒接下這份工作的責任了,不是嗎?好了,快走吧。好好玩。試著不要毀掉任何重要的東西。要是你們真的得到墮落聖盃,千萬不要愚蠢到將如此恐怖的玩意兒據為己有。拜這份工作所賜,我已經參加過太多葬禮了。你們所能做的就是決定把墮落聖盃交到哪一邊手裡,而這個決定絕非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告訴你,我很清楚你們客戶的真實身份,而你只是自以為瞭解狀況罷了。」
渥克以近乎悲傷的表情看著我。「夜城不會毀滅,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一樣。所有強者都會活下來,所有重要的生意也都會存在。這些通通都受到保護。在大環境底下來看,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不,泰勒,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因為夜城對我來說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工作而已。要照我說,夜城這個巨型變態怪物秀應該整個毀掉重建。只可惜我必須遵守命令。」
「聽起很像聖猶大?」
這裡還有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夜店。
「但是他沒有能力留住那把槍。」渥克說。「這應該說明了那把槍可怕的程度。就算我知道真名之槍的下落也不會告訴你的。這是為你好,也是為大家好。相信我,泰勒。你惹得麻煩夠多了,不需要再跟那把槍有所牽扯。」
「鹽,」我說。「這是鹽。」
「好問題。不,別碰它。搞不好會把它吵醒。」
「這是你的專長,」渥克說。「我對你有十足的信心。當然,要是你搞砸了,我會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他看了蘇西的霰彈槍一眼,揚起眉毛道:「親愛的蘇西,還是跟往常一樣嗜血。你不會真的以為槍對天使有用吧?」
蘇西噘嘴表示不滿,不過沒有反對。「知道它的運作原理嗎?」
「所以呢?」
「生命是如此美好,」骸骨先生道。「在這美妙的世界裡。」
「你無法利用猶大的杯子,」血肉先生說。「你只有被它利用的份。它是誘惑與腐敗的實體,會被它吸引的都是蠢蛋。它賜與的東西都是從你身上得來的,而且你還必須付出額外的代價。即使是我們都對墮落聖盃感到敬畏不已。」
「我們人多勢眾!」
他慢慢向前走來,蘇西的槍口一直指和_圖_書在他身上。渥克也真不簡單,面對蘇西的大槍絲毫不為所動。由於他每天都要做出許多重大決定,所以已經養成一種處變不驚的沉穩個性。渥克是當權者的代表,而當權者就是真正在幕後控制夜城的那群人。別問我這些幕後推手是誰,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有時候我懷疑就連渥克也不能肯定他們的身份。無論如何,他代表當權者,他的話就是法律,而這些法律則以世界上所有的武力為後盾。渥克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人們的生死,而他一點都不在乎他人的生死。他在我們身前停下,拄著他的雨傘而立,禮貌性地對蘇西抬起圓帽行禮。
「沒人分得出來。這才是重點。」
「儘管凡人蠢得可以,」骸骨先生說。「不過味道實在非常可口。」
血肉先生十分篤定地搖搖頭,然後靠著辦公桌的一角坐下,他的體重讓那張桌子發出大聲的哀鳴。「我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花了很大的心力才能在躲避追捕的同時爬到今天這樣的地位。如果闇之聖餐杯,伊斯加略之墮落,當真出現在夜城,那麼此刻所有的強者一定都已經開始追查它的下落,就像是鯊魚聞到血腥味一樣。」
「聖經中羅得的老婆回頭偷看天使做事,於是變成了鹽柱。」
「太瘋狂了,」我說。儘管火氣越來越大,不過我還是盡力保持一般音量。「難道他們不知道墮落聖盃蘊含了多麼恐怖的力量?」
「控制一下你的婊子,泰勒。」左邊那個道。「否則我們會把她抓進去上點禮儀課。搞完之後,我們會把她還給你的,不過可能要等一、兩個禮拜。」
「神經兄弟!」蘇西說。

「好啦,」蘇西說。「不用那樣看我,我聽得進去啦。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很小心的呀。那麼,現在我們該去哪裡?」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是渥克已經開始轉身離去,就跟往常一樣地趾高氣揚。他要說的都已經說完,要留下的疑問也都已留下,現在就算是野馬也沒辦法從他口中再多拖出半個字來。我慢慢地搖了搖頭。世界上最懂得玩弄他人心智的人絕對非渥克莫屬。
「有備無患。」我冷靜道。「容我為你介紹真正的惡魔大君幫。它們是一群低階惡魔,為了享受人世間的種種娛樂而從地獄中偷跑出來。」
「他老闆是誰?」蘇西說著站起身來,兩手在外套上用力擦了擦。
「那又怎樣?」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所以我寧願所有的器官都留在該在的地方,而不是灑得地上到處都是。要是你的性器官都讓人給割了下來,說要享受凡間的樂趣似乎不太容易!這兩個可是危險人物!」
「很有可能。不過他並沒有使用的機會。」
「的確不是。」血肉先生道,聲音中充滿了虛假的真誠。「有人想來杯冰鎮酩悅香檳嗎?我們剛好開了一瓶呢。或許再配一點魚子醬?還是想來點重口味的東西?」
「說得沒錯。」我回頭看看滿地的死納粹,試圖在心中擠出一點同情,不過我失敗了。如果有機會的話,這些傢伙會將全世界的人通通屠殺殆盡,而且還邊殺邊笑。他們死不足惜。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這些人是用槍的人殺的,蘇西。不是天使幹的。」
蘇西笑了笑。「我就喜歡這種計劃。」
然後我打開盒子。
「他們只是喜歡假扮幫派份子而已。」我說。「這裡才是顯露他們本性的地方。」
蘇西觀察著門口的兩個惡魔幫成員,對於他們故意忽略我們的存在感到非常不爽。通常她會把這種怠慢的態度當作私人恩怨。她看了看四周,然後對警衛跟排隊的人潮發出不屑的笑容。
蘇西的槍口一直指著渥克,直到他消失在遠方的轉角之後,這才將槍放回背後的槍套,轉身面對我。「他剛剛在說什麼?我們的客戶究竟是什麼人?」
我們將「地獄」拋到腦後,再度踏入夜色之中。如今在街道上流連的人潮似乎變得更少了。我知道第四帝國的地盤何在。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花了很大的精力宣傳自己,從街頭傳單到黃金時段的電視廣告什麼都來。不過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叫這組織為「新納粹聖戰軍」或是「裝甲同性戀」。第四帝國經費十分充足,差就差在信徒稀少。他們定期會在上城區邊緣的一間集會廳舉行聚會。不管第四帝國有錢與否,正常人都不會希望跟他們有任何關係。之前聽說他們的成員已經減少到一百人左右,而且也不再堅持舉辦軍服遊行,因為上次遊行的時候有十幾隻泥傀儡出現鬧場,把一堆他們的人從街頭給踢到街尾。然而不管怎麼樣,他們依然擁有強大金主的支持。或許他們還沒得到墮落聖盃,不過他們的財力絕對足以買到有關當前持有者身份的消息。
「再說,最近我們根本都不需要親自出手了。」血肉先生說。「我們發現找別人代勞效果更好,我們僱用的性|虐待女王都是貨真價實的凡人,因為只有訓練精良的凡人才是真正的凌虐專家。人真是一種非常微妙的生命——」
「武器嗎?」蘇西問。
「當然——他們通常不會辜負收藏家的信任,即使面對我們這麼棘手的人物也是一樣。不過現在我們有討價還價的籌碼,因為收藏家一定想要拿回真名之槍。」
「褲子口袋也沒東西——除了一條黏了吃過的口香糖的手帕,真是有夠噁心了。」
「我們要打開它嗎?」蘇西問。
鐵門在所有惡魔幫的人通通進來之後關起,所有外面的喧囂登時消失,感覺就像是來到了另一顆星球一樣。這裡的隔音真好,不過一時也看不出來是魔法還是高科技的隔音設備。整個二樓都被合併成一間舒適至極的會議廳,所有想像得到的華麗裝飾這裡都有。要是李伯.溫哥在這廳裡的任何一張椅子上睡著的話,大概就會舒服到永遠都不想起來。酒櫃裡存放了世界上所有種類的酒,甚至還包括了幾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酒。冬酒、苦艾白蘭地、塔塔洛斯烈酒,所有的名酒應有盡有。桌上的大碗裡裝滿了七彩繽紛的藥丸跟各式各樣的藥粉。一面牆上裝了十幾台超大電視屏幕,螢幕裡播放著各式各樣的遊樂器遊戲。另一面牆上掛了一塊描寫路西法墮落過程的十五世紀大掛毯,可惜這塊掛毯不夠長,遮蓋不住隱藏於其後的斑斑血跡。地板大部分是強化玻璃,讓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見腳下的凡人安安靜靜地追尋變態的苦難。這對惡魔幫來講不過是一面反映出他們內心的鏡子罷了。我聽到辦公室的另一邊傳來一聲清喉嚨的聲音,於是抬頭看向站在超大紅木辦公桌後的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他們是惡魔大君幫的老大,同時也是「地獄」的老闆。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顯然都不是很高興看到我來訪。
「沒錯。」我趁著那兩個幫派老大還在震驚的時候說道。「你們太過火了,惡魔大君,別忘了這裡並非你們的地盤。我認為該是說正經事的時候了。把幻術都撤掉,以真實面貌現身吧。」
蘇西點頭。「很難想像天使拿烏茲衝鋒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第四帝國的總部兼集會場所是一個很大的長方形空間,相對於他們最近集會的人數而言,這個場地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如今,場內的地板上躺滿了死屍,總數近百,全都穿著納粹軍裝,身上滿是彈孔,浸在血泊之中。他們倒在地上,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援手,有如一堆被人遺棄的玩具兵一般。牆上也佈滿彈孔,把原先掛在上面的納粹黨旗、遺物以及照片通通打得不成原形。碎片四散,成為一個死去帝國的可憐殘渣。到處都是血跡,不論是牆上濺的還是地上灑的,最後都在屍體之間流成小小的血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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