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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4:魔女回歸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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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墮入凡塵的獵人

第六章 墮入凡塵的獵人

「我就像是《李爾王》裡面那個可憐的湯姆。」瘋子說。
我穿越了大紙箱跟破帳篷的迷宮,最後終於在天賦所顯示的地方找到了獵人赫恩。他依然蹲在那個潮濕的破紙箱裡,身上包著一條髒兮兮的毯子。眼看我和罪人還有美麗毒藥來到面前,他整個人都往紙箱裡面縮去。我們連哄帶騙地叫他出來,不過通通徒勞無功,後來我報上了姓名,他才終於願意現身。
我四下張望,暗自計算著跟蹤者的人數。就我所看到的約莫有二十個,其中有一半是新人,因為他們還會想辦法掩藏行蹤。二十個?我忍不住有點訝異。這個數字比渥克平常派的要多出許多,看來他真的把這個案子看得很嚴重。
老鼠後巷恢復往常的寧靜了,不過還有不少流浪漢在顫抖哭泣。罪人攙著瘋子的手臂離開後巷,瘋子像小孩一樣乖乖地跟了出來。
我在巷口停下腳步,罪人走到我的身旁。
「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能力。」罪人的聲音聽來十分平靜。
街友們自他身旁逃開,發出震驚的尖叫,恐怖的感覺迅速向外擴散開來。瘋子周圍的世界開始崩塌。我抓住罪人的手臂,感到呼吸十分困難,似乎隨時會摔入無盡的夜空,永遠無法回來。所有的細節都在改變,轉眼之間呈現出各種不同的面貌。一名流浪漢抓起瘋子,試圖停止一切狂野的變化,可惜在瘋子的目光之下,他只有尖聲慘叫的份,並在瞬間變為一幅現代主義的油畫,不論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平面的,而且身體還有不少部分殘缺不全。恐怖的是,儘管變成了這副德性,那流浪漢卻沒有死。瘋子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作品,臉上木無表情。
「好吧——」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話道。「謝謝你的提醒——」
「去找荊棘大君怎麼樣?」罪人建議道。
「男士們——」美麗毒藥說道。「我看瘋子似乎惹上麻煩了。」
「因為赫恩叫我們去找他。」
他越說越流利,彷彿漸漸回想起說話的感覺。「人們獻上祭品,為的是祈求狩獵時的好運、祈求好天氣、祈求敵人的死亡,同時也希望我不要現身騷擾他們。我曾經是名危險而又善變的神,非常喜歡作弄凡人。沒錯——不可一世的赫恩,掌握了強大的原野神力,對信徒索求無度,視人命有如草芥。然而,只要是受我保護的凡人,絕對沒有任何勢力膽敢動他們一根寒毛!不!不——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失去了原有的一切。你們找我究竟有什麼事?諸神之街有更多更強大的神祇,而且收費都很合理。我已經失去力量,心中也不再保有秘密,就連一點睿智的建言也無法提供。」
他張嘴大笑,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還記得屬於我的光榮年代,騎著月光種馬,率領狂野狩獵,在漆黑的夜色下暢快地獵食著人類。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是我的獵物,而如今,我卻因為人類的遺忘而凋零衰敗。任何人都可能面臨跟我相同的下場,喔,沒錯。只要一個不小心,你就可能自權力頂端跌落,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人們變成農民,不願意繼續打獵,小村莊也漸漸變成大城市。森林的範圍逐漸縮小,我的能力也大幅縮減。人類的力量越來越強大,我的魔法就越來越虛弱。城市——夜城是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是世間一切腐敗的開始。」
「我只是來辦點事,修女。」
「沒有關係。」他說。「我不在乎。我以前就見過你的原形。當我進入地獄的時候,他們讓我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你的模樣。那並沒有改變我對你的愛,我愛的是你的本質,而不是你的外表。」
我四下尋找瘋子的蹤跡,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接下來要去哪?」我問。「提供點意見吧。」
這裡除了人之外,還有一堆怪物,甚至還有幾台殘破不堪的機器人,在陽電子腦中的能量耗盡之前不肯輕易倒下。在夜城,即使是最底層也願意包容一切。這裡甚至有一名身穿破爛太空裝的小灰人,似乎是遭到同伴遺棄所以才流落至此。現在到處都可以見到外星人的蹤跡了。他用潦草的字跡在身旁的紙板上寫了「願意幫你做肛|門探測以換取食物」幾個大字。我真想一腳把這個外星綁匪踢到脫肛,不過還是把這股衝動給忍了下來。不論人家有什麼樣的過去,老鼠後巷都願意無條件接納。要不是因為這樣,當初他們怎麼會收留我?
赫恩聳聳肩和*圖*書道:「不確定。我想沒有人可以肯定你母親的身份。我是有個看法,不過看法這種東西就跟屁|眼一樣,每個人都有一個。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你母親乃是仙后麥布,妖精國度的第一任女王,比仙后泰坦妮雅的年代還早,美麗的泰坦妮雅。我記得麥布,有如曙光一般的美貌,有如四季一樣的強大。她行走於閃電之中,舞動在月光之下,一個表情就足以挑動人心,一個眨眼就能夠忘卻一切。仙后麥布,受人景仰同時又讓人懼怕。妖精們已經鮮少提起她了,不過她們對她的恐懼依舊,一直害怕她會重臨世間。由於大家都偏好可愛的仙后泰坦妮雅,所以刻意忽略麥布,甚至在歷史及傳說中將她除名,可是,世界上還是有些古老生命記得仙后麥布的。」
美麗毒藥念了一句令大家耳朵疼痛的咒語,然後,一道地獄之火延著我們四周猛烈噴出。黃色的火焰裡爆出大量的硫磺臭味,不過我們絲毫沒有感到火焰中的高熱。地獄之火向上一噴,接著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嘛——」罪人說。「這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呀。我不禁有點擔心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有點奇怪,於是我和罪人同時向她看去。「你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嗎?」我問。
「獵人赫恩就住在這裡?古老的森林之神?」
「喔,管它的。」我說。「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為什麼不買車呢?」罪人間。
「相信我,」我邊說邊小心翼翼地退到街友觸手可及的距離之外。「如果有什麼是我們可以肯定的話,那就是我絕對不是重臨人間的耶穌。」
我經過一間非常有名的高價法國餐廳,然後轉入一條較為陰暗的小巷子。餐廳光鮮亮麗的招牌,和旁邊這條巷子中鬼氣森森的黑暗,形成極度強烈的對比。巷子裡又濕又冷,骯髒污穢,不出幾步就有一種走入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感覺。這是一條陰鬱異常的小巷子,通往一個人煙罕至的後巷迷宮。到處堆滿了垃圾,每隔幾步就會看到幾扇餐廳的後門。這些後門都是頂級餐廳的顧客從來不曾到過的地方,是供貨商跟員工們的入口,是所有餿水菜渣與垃圾的集散地;而這也就是夜城中所有流浪漢都喜歡來這裡的原因。他們聚集於此,為了食物,也為了逃避外面那個冷漠的世界。
「不要猛盯著他們。」我輕聲道。「給他們留點面子。」
我帶著大家穿過陰暗的小巷子,回到多采多姿的喧鬧大街。同伴們通通不慌不忙地跟在我身後。罪人和美麗毒藥一路上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就跟戀愛中的青少年沒什麼兩樣。要不是明知他們之中有個來自地獄的女惡魔、千百年來不斷在腐化人心,其實還真是一對賞心悅目的小情侶。瘋子一個人走在最後,心不在焉地看向遠方。這是個好現象,因為當他開始注意到現實世界裡發生的事情,才真正該開始擔心。我突然有個想法,而且這個想法已經不是第一次浮現在腦海中;或許,在選擇夥伴之前我應該更仔細地考慮才對。
我嚇了一跳。「我們為什麼要去找那個瘋狂的怪物?」
他輕笑一聲,笑聲非常低沉難聽。「去問不知死活的湯姆.奧桑特吧。揮舞著宿敵的骨頭,啃噬著自宿敵胸口挖出的心臟,在古老的年代裡,我們都很認真看待愛情。我們的情感壯大,我們的悲劇淒涼。死亡對我們的影響十分微小,因為我們的故事都具有命運的力量,我們的影響源遠流長。」
我的同伴們完全沒發現有人跟蹤,於是我一個一個指給他們看。
「都沒有人願意幫忙這裡的人嗎?」罪人問。「完全沒有人在乎嗎?」
「我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我說。「很多年前,我曾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當時整個夜城只有這裡沒有人會問我的過去,也沒有人在乎我是誰。他們願意接納任何人。也只有這個地方才能完全躲避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自己在內。在這裡,吃飽穿暖就是一切,人們唯一關心的就是下一餐將會從何而來。對於煩惱太多的人而言,這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小心地說。
「我永遠沒辦法理解這種感覺。」美麗毒藥說。
「喜歡的話你可以躲在我身後。」罪人說。「看你決定,約翰。你究竟願意為這個案子走到什麼地步?你敢不敢鋌而走險,與具有支配力量的神靈對抗?」
老鼠後巷裡的光線急速變幻色彩,到處都出現沒有實體的奇怪陰影。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在四周成hetubook.com.com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再真實。彷彿真實世界的面紗即將揭開,而隱藏於其後的怪物不願繼續潛伏。瘋子已經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了。
我從口袋裡摸出了幾樣小法器,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衝上前去的時候,罪人突然將我推開。他向瘋子迎上,以目光擄獲瘋子的眼神。就看到他們兩人無聲地站在原地,迷失在彼此的雙眼中,而四周的變化也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瘋子長長地嘆了口氣,視線自罪人臉上移開,身邊瘋狂的世界也開始恢復原狀。罪人以他自身特殊的存在給了瘋子一個避風巷,讓他失控的心可以再度平靜下來。
我從大門離開陌生人酒館,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剛剛發生的一切。我一直都知道夜城是個古老的地方,不過如果梅林說的沒錯,那麼,夜城在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十分古老的地方了。到底是有多古老?如果夜城真是為了某個特定的目的而創造出來的話,又是什麼人創造的?我懷疑自己其實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接著他們紛紛在我身前下跪,低頭念誦我的姓名,有如在祈求祝福一般。有些人抓起我的手在臉上磨蹭,有些人則滿懷希望地觸摸著我的外套,彷彿光是輕輕一觸就能治療他們所有的病痛一樣。我看向嗎啡修女,不過她依然背對著我們。流浪漢們有如朝聖一般地跪在我身前,污穢的臉上流露出無比崇拜的神色。
仍舊是全夜城最黑暗的地方。這裡的黑暗跟缺乏街燈完全沒有任何關係。那是發自靈魂的一種黑暗,可以接觸人心之中最深邃的恐懼。街道上的霓虹燈無法穿透其間,甚至連藍白色的月光也不能照亮此地。這裡的味道非常難聞,除了濃厚的腐臭味之外,還有令人無法忍受的絕望氣息。就連地上的大石頭都黏得跟什麼一樣。在這噁心的陰影之中住了一群遭到社會遺棄的人們,他們是迷失的靈魂,為世人所遺忘。
「我沒有瘋。」瘋子傷心地說。「雖然不論對我還是對其他人而言,我如果真的瘋了反而比較好,但是——如果你看過我所看過的景象——你就會知道世界絕非外表看來那麼簡單。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我要找獵人赫恩,修女。我們有事要跟他談談。」
罪人看著我道:「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我四下尋找有沒有願意幫忙的人。這個地方只要用錢或酒就可以買到不少幫助。我看到「駭骨惡魔」躲在木條架起的毛毯之下,無精打采地偷偷瞄了我一眼。這傢伙在賭桌上輸光了一切,連自己的血肉都輸得一乾二淨。他全身上下輸到只剩一副骨頭了,但是還是不願死去,亦或是不能死去。他身上有些骨頭上面佈滿齒痕,只希望咬他的都是老鼠才好。我看到不少其他有名的人物,不過沒有一個對我表示善意。
「所以你建議我們直接闖入他的地盤問他?」我問。
赫恩側過醜陋的大頭,似乎在聆聽一個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我還記得當妖精發現城市、文明,以及冰冷的鋼鐵已經成為無可避免的趨勢時,她們立刻就決定要離開人類的世界。她們踏上了不為人知的小路,退入只有她們才知道的秘密世界裡。沒錯,我早該趁著有機會的時候跟她們一起走的。她們有跟我提過。她們真的有邀請我!跟人類比起來,赫恩一直都跟妖精比較合得來。然而妖精打算永久隱居,我卻不願意就此默默無聞。沒錯,真該跟她們一起走的。但是不要!我就是要留下來打必輸的仗,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世界變成我不認得的模樣,完全喪失所有的生存空間。」
「不。」我立刻否決。「渥克代表當權者,而當權者唯一關心的就是維持權力。如果我們過於接近真相,他們一定會下達格殺令的,還是不要牽扯太多人進來比較好。」
他們說完相視一笑。我看了看週遭環境,街上的人們眼睜睜看到四個人從地獄之火的光環中憑空出現,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對我們多看一眼。這裡畢竟還是夜城,人們——以及其他生命體——習慣自掃門前雪,也期望其他人不要多管閒事。不過,再怎樣忽略我們的出現,大家還是都會刻意遠離我們的身旁。我二話不說向前走去,同伴們立刻隨後跟上。我認得這個地方,也知道要上哪去找赫恩。這裡我以前來過。上城區擁有所有最好的餐廳跟俱樂部,乃是站在流行頂端的人物的社交天堂。然而即使最華麗的光芒也免不了會照出陰影,而赫恩目前所在的位置就是這道隱藏在光明之中的黑暗。
我們轉身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在紙箱中哭泣。
「那是當然的。」罪人溫柔地道。「因為你是地獄來的女惡魔呀。」
「但是他願意跟你們談嗎?」嗎啡修女看了美麗毒藥和圖書一眼。「這女人身上散發出來自地獄的臭味。」
「那又怎樣?還有其他建議嗎?」
於是我們決定跟他們揮揮手。其中有一個被嚇得撞上了電線桿。
她低下頭道:「像我這樣的女孩是沒有辦法選擇出生背景的,席尼。」
「我們是來打探消息的。」我說。「我們在尋求答案。」
「不管怎樣,他總是比赫恩老。」罪人固執地說。「如果世上有任何生命知道夜城的起源,我敢說那就是慟哭者了。」
「夜城並不是第一座城市?」罪人問。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赫恩像狗一樣搖著腦袋。「什麼都不知道,再也不知道了。世界變了,喔,沒錯。森林消失了。被城市取代了。鋼鐵、巨石、磚牆——這些東西裡所蘊含的魔力通通不認識我。我討厭城市、討厭夜城、討厭變老。只要活過一定的歲數,你就有機會見到曾經在乎的一切通通在你面前腐敗、墮落、消失。」他突然看著我道:「我認識你,約翰.泰勒。我絕對不會在你腳邊下跪,成為你的信徒。你到底想幹麼?你要問什麼問題?」
「聽說我們應該稱呼他們為街友,不能叫流浪漢。」我道。「若是叫他們流浪漢的話,就必須面對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為什麼不幫他們找尋住的地方。他們已經在這裡很久了。夜城的經濟基礎都是從失敗者身上壓搾來的,這裡對待失敗者可是非常殘酷的。」
我有點驚訝地道:「你是認真的嗎?看看路上的交通吧,那哪叫交通?那根本是活生生的怪物突變史!街道上起碼有一半的車輛不是真的車,而另一半車輛使用的燃料可是連美麗毒藥都不能忽視的強大魔法。更別提只要把大拇指伸出窗外,立刻就會被吃掉了。」
「他們沒養狗嗎?」瘋子問。「我以為所有流浪漢都有養狗。」
「我肯定這些只是誘餌。」我說。「欺敵用的,要我們忽略躲在偽裝法術跟隱形斗篷之後的真正監視者。看來渥克真的非常關心我們的進度。」
「我看到你了。」罪人道。「剛剛的那一瞬間裡,我看到了你的真實面貌。」
我們開始吸引眾人目光了。即使在這種地方,還是有不少人認得我們的面孔、聽說過我們的故事。越來越多街友在我們四周聚集。我隨時注意著陰影中是否隱藏什麼不詭的圖謀。街友喜歡成群結隊對付入侵領土的外來者。所有的外來者,包括對街友友善的人,都可能淪為街友們動手的目標。我在這裡待過,還記得那段在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搜刮財物的日子。街友不會怕我們的,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的背景與力量,對於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的人來說,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讓他們恐懼。這時兩旁都有不少人開始拉著身上的毛毯站起身來。我回頭看了一看,發現離開的路依然暢通,如果要撤退的話,現在還有機會。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街友們開始向我逼近,罪人與美麗毒藥分別站到我的左右兩邊。我發現街友似乎都是衝著我來的,一點都不在乎其他人的存在;他們應該不可能全部都記得我啊?
赫恩再度笑道:「關於這一點,在我的年代之前就已經眾說紛紜了,去問更古老的神,那些打從天地初開就已經存在,至今依然屹立不搖的生命。那些比我更野蠻、更殘酷的傢伙。」
「赫恩說我們得找更古老的生命。」罪人冷靜地說。「而慟哭者就是我所知道最古老的生命了。」
嗎啡修女將油畫男摟在懷中,一面安撫著他一面向我瞪來:「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帶他來的!快想想辦法!」
「為什麼叫做老鼠後巷?」美麗毒藥問。
瘋子附近的磚牆融化,地面劇震,似乎有什麼怪物正在想辦法破土而出。
「我真不知道夜城裡有這麼多流浪漢。」罪人說。「這裡簡直是一個小區,一個由迷失的靈魂所組成的小鎮。」
他們衝到瘋子身邊,要求他召喚食物跟水、溫暖與光明,以及可供棲身的皇宮大院。他們用力抓向瘋子,求懇的聲音漸漸變成命令甚至威脅。瘋子想要逃開,但是根本無路可逃。我想去幫他,可是我們之間隔了太多的人。我對著街友大叫,想以我的權威服眾,但是他們根本什麼都聽不見。接著我感到皮膚一顫,心頭一抖,於是立刻停下腳步。有糟糕事要發生了,我可以感覺出來。
我失蹤已久的母親。
「我想瞭解古老的年代。」我說。「英格蘭年輕的時候,那個屬於你的年代。」
我站在「老鼠後巷」的入口處向裡面看了一看,這裡一點都沒變。
「別忘了你身在何處。」我說。「夜城是出了名的不在乎任何事呀。人們就是為了這點才對夜城趨之若鶩。還是有人在乎的,像是嗎啡修女,還有皮歐偶爾也會來這裡發放食物,順便傳一傳道。另外,朱利安.阿德文特也和*圖*書會透過《夜城時報》募集各種救濟基金。只不過大部分的夜城人寧願假裝這種地方、這些人根本不存在。因為他們不願意想起這些夜城失敗者的下場。」
「當然好呀。」罪人說。「但是我不知道你可以——」
「你在這裡待了多久?」美麗毒藥問。
「只是一條穿越地獄的快捷方式。」美麗毒藥道。「我畢竟是個女惡魔,親愛的席尼。我們必須擁有隨時前往任何地方的能力,這些在職務描述裡面都有寫。」
「好吧。」罪人說。「那去找慟哭者怎麼樣?」
「真是從雲端墜落谷底。」我說。「不過沒任何力量可以保證永遠沒有失勢的一天。至少在老鼠後巷裡,他並不孤獨,很多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在這裡,因為餐廳關門前會把餿水傾倒出來,從零碎菜渣到整塊牛肉應有盡有。反正對餐廳而言,把剩菜丟給流浪漢吃總比另外僱車來載便宜多了。」
「絕對不是。」美麗毒藥道。
他爬回自己的紙箱裡,不過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上。「去問『荊棘大君』。現在請你們立刻離開。不然我就殺了你們。」
「我知道的事情多到超出你的想像。」美麗毒藥說。
只見他緩緩地離開大紙箱,臉上充滿不確定的神色,有如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隨時打算逃跑。最後他終於畏畏縮縮地站在我們面前,要不是額頭上長了兩根雄壯威武的雄鹿角的話,看起來就跟一般衣衫破爛的流浪漢沒什麼兩樣。他比我想像中要矮小,身高不到五呎,外表十分粗獷,幾乎是個未開化的原始人一般。他的皮膚非常粗糙,臉上瘦骨嶙峋,長相奇醜無比,雙眼深深地沉在眼眶之中,雙唇靜靜地在潮濕的空氣裡顫抖。他全身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一種帶點麝香味的野獸氣息,即使在老鼠後巷這種地方依然令人印象深刻。他其中一隻巨大的手掌上緊緊地捧著一個用人類頭蓋骨做成的乞討飯碗。
「你以為呢?」我說。「小心腳下吧。」
我臉上浮現一點恐懼的神情,並且發現美麗毒藥也一樣。我十分嚴肅地看著罪人道:「除非完全沒有其他選擇,不然我絕不去找荊棘大君,荊棘大君可是連渥克都不敢輕易得罪的狠角色。為什麼提起他?」
「出了什麼事?」我問。
「約翰.泰勒。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罪人輕拍她的手臂。「他們只是不像我這麼瞭解你罷了,親愛的。」
「我不知道。反正夠久了。我就是在這裡認識剃刀艾迪的。他有時候還會回來這裡睡覺。」我小心翼翼地踏入後巷之中,一邊適應四周的黑暗,一邊尋找著熟悉的面孔。「那邊那位是加爾默羅修會的嗎啡修女。她自願來到此地跟街友同住,希望能夠藉由信仰的力量幫助他們。她的血管可以生產任何種類的藥品,然後藉由她的淚水進入人間。在老鼠後巷,淚水是絕對不會有短缺的一天的。她的淚水專為週遭受苦的人們而流,從來不曾拒絕任何需要的靈魂。前一陣子,有一群小混混想要綁架她,利用她生產永無止盡的毒品來獲利。他們目中無人地來到這裡,強行拖走嗎啡修女,結果被街友圍毆致死,死後連屍體都被吃個精光。」
「我聽說——」我小心地問。「夜城的起源跟我母親的身份息息相關。你對這點知道多少?」
當街友們發現我不是來行神跡的之後,立刻就對我失去了興趣,當場走得一乾二淨。瘋子信步走入人群中,而街友們很快地把他當作自己人,因為他們看得出瘋子跟他們一樣,是屬於被世界遺棄的那種人。
老鼠後巷是夜城居民對這一帶的稱呼。這些巷子裡面到處都是大紙箱、簡陋的遮蔽物、破爛的帳棚,以及擠在毛毯之下抱在一起取暖的人們。男男女女,各種體型、各種年齡,就像船難的受害者一樣聚在一起,又好比被人滿為患的國家趕出來的難民。黑暗中到處閃耀著明亮的雙眸,陰影裡隨處隱藏著武器的凶光。或許他們失去了原有的力量,但是他們還是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真是不能帶你出門呀。」我說。
「這麼說也有道理。」我不情願地承認道。「慟哭者知道世間所有的秘密,問題是要怎麼說服他跟我們談。在夜城,和顏悅色的強者是存活不了那麼久的。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人可以肯定慟哭者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只知道他能夠控制強大無比的死靈法力,並且為之瘋狂。我甚至不喜歡大聲說出他的名字,因為我不能肯定他會不會聽到。他可能是一隻古老的惡魔,也可能是某位遠古的神靈,甚至可能只是一個作錯抉擇的凡人,沒有人知道。有人說他吞噬靈魂——」
「夜城裡所有的大人物沒有不關心的吧。」罪人說。「我們的發現必定會影響每個人。或許我們應該多找幾個幫手,以免遇上什麼——麻煩的狀m.hetubook.com•com況。」
罪人看了我一眼。「你似乎對這裡很熟,約翰。」
「這裡沒人養狗。」我說。「狗一出現在這裡馬上就會被吃掉,不管是人吃的還是老鼠吃的,這裡的老鼠非常可怕,所以街友得聚在一起,不敢落單,不然的話,難保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被老鼠拖走。」
「於是,獵人赫恩就變成現在這副德性,隱居在墮落無助的人群之中贖罪。」
我眨了眨眼,決定回答他最後的問題就好了。「我們要去上城區的餐廳大街。我可以在那裡找出赫恩的蹤跡,不過不知道距離多遠而已。只是,搭乘任何大眾交通工具都無法甩開渥克的手下,我可不喜歡讓他們這麼輕易地跟蹤我們。」
美麗毒藥的頭上突然嗡嗡作響,冒出一道由蒼蠅組成的光環。接著她伸出恐怖的利爪,在面前的空氣裡畫出詭異的符號。一陣陰影襲來,將她整個臉籠罩其中,只留下兩點火紅的目光靜靜燃燒。我被她嚇得退開一步,瘋子則以哀傷的表情盯著她看。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們已經出現在上城區的街道上,美麗毒藥也恢復為原來的清純樣貌。我感到一陣頭重腳輕,於是用力搖了搖頭。剛剛傳送的時間雖短,但我耳中彷彿聽到了數不清的淒聲慘叫——我看向美麗毒藥,她則故作端莊地對我微笑。
「我有辦法可以去上城區。」美麗毒藥突然說道。「我可以帶大家直接過去。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席尼。」
「我不喜歡被人監視。」美麗毒藥語氣凶狠,完全破壞了原先臉上那種天真的表情。
「贖什麼罪?」美麗毒藥問。
嗎啡修女理了理身上破爛的修道服來到我的面前,隱隱流露出一股高貴的氣質。她看起來比我印象中要蒼老許多,不過住在這種地方總是老得比較快。她的長袍上佈滿髒污,不過臉上卻帶著疲憊而和藹的笑容。
我聳聳肩。「反正隨時都有人想要我的命,當權者喜歡排隊就讓他們去排。再說,我跟渥克已經玩過很多次這種遊戲了。只要是我在前面領路,他在後面跟隨,那我就還能保持優勢。」
「我不喜歡被人監視。」瘋子突然說。「不過我知道監視我們的是什麼人。我們並不孤獨,永遠都有人在旁監視。他們在鏡子的另外一邊偷看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痛恨我們,只因為我們的存在比他們真實。記住睡覺的時候要把鏡子翻過去面對牆壁,這樣他們就無法進入我們的世界了。」
「你本身就是個麻煩,約翰。」嗎啡修女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來到大街的人行道上,我立刻發現有人在監視我們。渥克一點也沒浪費時間。此刻還沒看到壞潘妮的蹤跡,不過她是屬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那種狠角色。我並不訝異這麼快就被渥克的人盯上,他知道陌生人酒館是我最常出沒的地方,所以派人守在這裡是很合理的做法。嚴格說來,他的手下訓練精良,本來也沒有那麼容易暴露行蹤。只不過渥克實在太常派人監視我了,常到我都已經認得他們的長相了。事實上,每當查案碰到瓶頸,我常常會找他們一起坐下來喝一杯,順便跟他們討論討論案情。反正在那種時候,我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乾脆湊在一起聊聊天也好。他們多半都會接受我的邀請,因為在夜城,今天的敵人很可能是明天的朋友。當然,這話反過來講也是有可能的。我們都沒跟渥克提過這種情況,因為他鐵定無法理解。要是讓他知道了,很可能會以通敵的罪名審訊這些人。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神,是不是?」他的聲音很深沉、很粗啞,並且帶有一種不曾聽過的口音。「其實我早就該消失了,只是世界上始終保有一些崇拜我的信徒,可惜大部分都是屬於新時代的嬉皮。我呸!這年頭我已經沒有挑剔信徒的權力了。不管怎樣,信仰依然是我力量的泉源。獵人赫恩如今只是哄小孩的傳奇故事罷了。我知道、我瞭解,這個時代再也沒有人願意在鮮血祭壇前崇拜神祇了。我不怪他們,一點也不。反正我向來不是人們喜愛的神。赫恩代表了追逐、狩獵以及殺生,向來就讓人聯想到浸在鮮血中的尖爪跟利牙。」
我立刻回頭看去,只見瘋子在老鼠後巷的紙箱跟帳篷之間跳起了芭蕾舞,所到之處百花齊放,地板及牆壁間處處湧出清澈的泉水。當他一舞終了,一道噴泉自其腳邊狂噴而出。一名流浪漢接了一杯泉水,嘗了一口,然後興奮地告訴大家地下噴出來的是純威士忌。此言一出,所有街友都以全新的目光看著瘋子。
我很想說一句「那就找間女修道院住一住吧!」不過還是忍了下來。我來這裡是有正事要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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