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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4:魔女回歸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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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為何亡靈不肯安息

第七章 為何亡靈不肯安息

如今死人已經站滿了整間大廳,黑壓壓的一片,在迷霧之下根本看不到盡頭。這是我第一次確定自己沒有選錯夥伴。除了這三個傢伙之外,任何人面對這種場面都會想要轉身拔腿就跑,就像我現在的感覺一樣。活人根本不應該如此接近死亡。慟哭者的僕人包括從古至今所有在夜城裡自殺的人,這表示他擁有夜城第二大的軍團勢力,只比當權者差一點點而已。當權者會任由這個情況繼續下去,純粹是因為慟哭者從來不對管理夜城的權力感到興趣。在這個時間永遠停留在凌晨三點、黎明永遠不會到來的地方,苦難與自殺絕對不會短缺。
「你們不能把我們留在這裡!」籠子之中傳來一陣吼叫,分不出是男的還是女的所發。「你應該是夜城的英雄人物!你不能就這樣放棄我們!」
關於麥斯威爾陵墓的故事,即使在兩百年後的今天依然為人廣為流傳。那是個非常不堪入耳的故事,就算在夜城這種地方也一樣。麥斯威爾家族在黑暗的密室裡崇拜人體內臟——不管是活人的還是死人的——並且利用這些內臟施行難以言宣的噁心儀式。後來人們終於發現麥斯威爾家族的惡行,立刻將他們一家人全都抓了起來,吊到最近的街燈上,然後一把火活活燒死。他們的屍體全部被塞進同一個棺材裡,施放了各式各樣的封印儀式,最後才終於下葬。而在下葬後的幾個禮拜間,排隊在他們墳前撒尿的人始終絡繹不絕。
「沒關係。」美麗毒藥說。「我們也是危險人物。」
「你皺眉頭幹什麼?」罪人問。「你每次皺眉都沒好事。瘋子的背景音樂又為什麼變得這麼緊張?」
「那個夜城——怎麼了?」我問。
「是你說的。」我道。
「我懷疑。」我說。「首先,那只是一項傳言。第二,她現在對我不太高興,因為我放走了混亂蝴蝶。」
慟哭者再度搖晃起籠子,以一種十分尖銳的聲音吼道:「殺了他們!把他們通通殺光!」
「你才知道。」罪人說。
就在這談笑之間,她突然變成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她的性感魅力彷彿打開了火爐一樣,四下輻射開來。她的存在盈滿了整條街道,讓人沒有能力不去看她,沒有能力拒絕她。只要看了她一眼,你就會想要她,就會需要她。為了她,就算放棄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有我的天賦,壞潘妮也有她的力量。她成為了所有人都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夢中情人,包括殺人。她最大的武器永遠都是她自己。只要展現了魅力,沒有人能夠抗拒她的身體。儘管罪人、瘋子跟我都有各自的能力,但我們畢竟還是男人。不過美麗毒藥和我們不同,她可是來自地獄的女惡魔。
美麗毒藥微笑:「不要威脅惡魔,約翰.泰勒。我們的記憶很好的。」她看向罪人,又道:「再說,你不會讓他傷害我的,對不對,席尼?」
「非常危險。」我說。
一陣寧靜過後,瘋子突然開心地笑了出來,打破了慟哭者苦心營造的氣氛。罪人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噢!」罪人冷冷地說,然後左眼在一瞬之間又恢復原狀。他笑了笑,張開嘴巴將那顆子彈吐在手掌裡,拿到壞潘妮面前。「我想這是你的東西。」
「管你們是什麼人!」慟哭者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他已經對我們失去興趣了一樣。「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在我的力量影響之下,我會讓你們見識到恐怖的景象,讓你們寧願結束自己的性命也不願意繼續看下去的影像。接著你們將會回到人世,受困於自己的屍體中,完全喪失自我意識,永遠成為我的僕人。你們所受的痛苦將會足夠我繼續存在好幾個世紀。」
「我們終於來到地獄了嗎?」瘋子問。
「我們趕跑了你母親,因為我們希望能從她的意志中解放出來。然而少了她,我們通通迷失了。夜城的潛力在我們的——局限之下全然崩塌,最後成為一場美夢的陰影。如今,我們所擁有的,只是一個提供些微的野心以及不可告人的娛樂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被標上價錢了。」
街道另一端的陰影中傳來的一陣昂貴高跟鞋踏在人行道上的腳步聲。我們全部順著聲音轉身看去,發現壞潘妮婀娜多姿地往我們搖擺而來。大膽前衛、目中無人、感官極限、穿著高跟鞋的死神,所有以美色作為殺人工具的殺手中最性感的一名。她身上依然穿著去倫狄尼姆俱樂部裡的那件黑色小禮服,不過如今禮服的胸口已經染上了一道鮮血,更加突顯出她手上的白色長手套。她在一段距離之外停下腳步,對我們所有人報以溫暖的一笑。我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根沾滿鮮血的鹿角。
「一猜就中!我真希望你偶爾也能做一次明智的抉擇,親愛的。希望事物維持原狀有什麼不好嗎?我一向很支持當權者們所擁有的地位,因為他們可以為我提供不少工作機會,殺人總是個非常賺錢的行業,而女生嘛,總得要賺點生活費。」

「三個凡人。」我邊說邊想。「當然就是我父親、收藏家,以及——渥克!」
「可能不太有趣。」我說。「我認為我們必須去找荊棘大君。」
「不行。」罪人說道。
「不,你不能。」罪人道。「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能胡亂殺人。」
壞潘妮露出一絲恐懼,然後轉身離開。對一個穿著晚禮服和高跟鞋的人而言,她的動作非常迅速,很快就消失在街尾的陰影之後。我靜靜地看著她離開,臉上浮現淺淺的微笑。我沒辦法冷血無情地痛下殺手,不過倒是十分樂意嚇一嚇她,畢竟再心軟的人也是有極限的。我不擔心她會再度找上門來,因為這個案子已經快要結束了。我十分清楚接下來要往哪裡去。
「你要給我們看什麼,籠子裡的怪胎?我是罪人,曾經見識過地獄中無盡苦難的罪人。」
或許是當權者讓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命令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我查出可能危害他們地位的真相,他在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時候就已經警告過我這種可能了。想到這裡,我已經猜到此刻等待我們的危機為何。除了她不可能是別人。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大廳,同伴們也都沒說什麼就跟著我出來。由於擴展空間的魔力急速流失,此刻的大廳已經開始出現崩塌的跡象。過不了多久,古老的隔間將會再度佔據此地,麥斯威爾家族的記憶也會慢慢回歸凝聚。到時候,在這裡原先的死亡氣息影響之下,或許曾經是慟哭者的那對男女終究會體會到沒有出路的絕望,進而自行奪取自己的性命。想到這裡,我忍不住面露微笑;如果結局真的是這樣其實也不錯。
「是哪個笨蛋說要來這裡的?」罪人小聲地說。這地方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壓低音量。
「我絕不會為了辦案而犧牲任何無辜的性命。」我說。
我從上衣內袋中取出一口布袋,在身旁的地板上灑了一圈鹽巴。死人無法穿越鹽圈的範圍,於是只好在旁邊遊走,徒勞無功地揮爪試圖將我抓出圈外。我的心跳加速,不停轉動身體,隨時保持著鹽圈的完整。我的呼吸越來越快,幾乎到了換氣過度的地步。我不喜歡這樣。我的力量不足以對抗如此強大的死亡軍團。我大聲呼喚夥伴,但是他們都距離太遠,根本沒辦法過來幫忙。我瞪視著週遭的死人,在它們的眼中看見無盡的苦難。攻擊我們並非它們的本願。它們是慟哭者的奴隸,所有行動都只是在執行主人的意念。它們曾經鼓起生命中最後的勇氣了結自己的性命,希望能夠藉此而自所有責任與痛楚之中解放出來,卻沒想到會被永永遠遠禁錮在一個更加淒慘的處境之中。死人在這裡是得不到安息的,生命中的一念之差讓它們全都落到這種下場。
「她回來了。」慟哭者說。「夜城的一切都會面臨改變。我還記得夜城早期的模樣,當時還沒有當權者來限制大家的野和圖書心與慾望。那個年代裡,我們通通是自由之身,不管是光明、是黑暗,還是不願在這兩者之間做出選擇的人;這才是夜城所代表的精神。那是個怪物與奇蹟共存的年代,人們不須隱藏心中的慾望,不管是夢想還是詛咒都能驕傲地去追求,所有的一切都是可能的。如今的我們都與當初想要成為的自己不一樣了。夜城在世界初開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從古至今,全世界所有存在過的國度,都不曾提供像當初的夜城那般無拘無束的自由境界。」
我揚眉:「渥克沒跟你提起嗎?還是你已經一段時間沒回報了?你就是不肯好好做功課。好吧,這一位是罪人,他女朋友美麗毒藥,還有瘋子。我們才剛把慟哭者給解決掉。」
「不要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罪人道。「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你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殺她。或許她真的該死,但是我們跟她不一樣。我們不能讓自己的道德標準降低到那種程度。放她走吧,就當是為了我。」
我從不相信自殺者會下地獄的說法。上帝是不會如此殘忍的。
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
終於,我們即將來到慟哭者的面前。天花板上掛滿了上吊用的絞繩,有如叢林裡四垂的藤蔓一般,我們必須要撥開這些繩索才能繼續前進。絞繩之後豎立了許多完全用各式各樣的剃刀製作出來的雕像,我們小心翼翼地穿越了它們。這一切都是慟哭者在家無聊所佈置的裝潢而已。走到這裡,血色的迷霧漸漸飄散,迷霧裡隱藏的噁心氣味也越來越稀薄。
壞潘妮兩手在壯觀的胸前交叉,噘嘴道:「真是太不公平了,親愛的。」
「但是我不怕你,約翰.泰勒。只要殺了你,讓你成為我的手下,就等於是關閉了你母親回歸夜城的唯一途徑。我們將會再度獲得安寧。」
美麗毒藥揚眉問道:「你認為這女人叫做無辜?」
「退到後面去,席尼。」美麗毒藥在罪人身後說道。「這已經是私人恩怨了。我要跟這女人把帳好好算一算。」
「超自然追蹤者。這一行中的頂尖高手。他們可以在臭鼬工廠裡聞出我們的氣息,就算用傳送法術也甩不掉,他們有辦法追蹤魔法的軌跡跟著傳送而來。」
血霧突然往兩旁飄開,有如打開了舞台的布幕一般,將慟哭者棲身的籠子清清楚楚地展現在我們面前。這偉大而又恐怖的生命,居住在一個以生銹的黑色金屬所組成的籠子之中,而這個籠子則掛在一根將近三十呎高的金屬竿子上。籠子外圍由許多黑色的鐵欄杆交錯縱橫出精細的圖樣,而這些鐵欄杆的盡頭又從不同的角度折向籠子內部,盡數插在籠子裡面那具蜷曲的身體上。由於慟哭者的軀體是一層一層蜷縮在籠子之中的,所以很難判斷他的實體究竟有多巨大。他的血肉在層層蜷曲之下緊繃到了極點。他的皮膚蒼白,汗水淋漓,看不出是痛苦還是歡愉的汗水——不知怎麼地,這恐怖的形體之下隱隱散發出一種凡人的原形,或許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是個人類——
「你殺不了我的。」我冷冷地說。「我已經非常接近我母親了,潘妮。你如果再敢阻擾我的話,一定會有人出面取你性命。」
我瞄了瞄身旁的夥伴,確定他們都還站在我身邊,然後抬起頭來露出信心滿滿的表情。想要虛張聲勢,就該把聲勢弄得越大越好。「你真的以為有辦法一次解決我們四個?你知道我們都是什麼人嗎?」
慟哭者憤怒地怒吼、瘋狂地扭動,整個籠子劇震起來,無數的鐵銹自欄杆上落下,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任何生命膽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我心裡感到一陣痛快,差點要伸手鼓起掌來。所有的欄杆都發出扭曲的聲響,不過籠子本身卻沒有崩壞的跡象。慟哭者的皮膚因為劇烈的抽動而裂開,不過依然沒有流出任何血液。大廳中的屍體全都開始騷動,瀰漫四周的血霧也不斷翻滾。空氣中流竄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我們全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出來。美麗毒藥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罪人跟瘋子則躲到我的身後。其實我也很想躲。眼前沒有任何明顯的出口,想要離開葬儀社絕不容易,而惹火一個具有支配神力的怪物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看看滿地的蜂巢姐妹就知道了。最後,慟哭者終於安靜了下來,那恐怖的目光朝我瞪來。
「他們是危險人物?」罪人問。
我們就這樣帶著一群監視者,浩浩蕩蕩地步行離開上城區,沿路的街道越來越髒亂,路旁的霓虹燈也漸漸黯淡。街邊的建築物看起來暫時還不會倒塌,不過行人們都不願離它們太近。所有的窗戶通通緊閉,並且裝滿了鐵窗;所有的門也全部鎖著,只為知道正確密碼的人而開。此刻我們已經來到「怪癖境地」,一個讓所有有怪癖的狂熱份子找尋樂子的地方。這裡絕不是個適合觀光的場所,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夜城人也無法忍受怪癖境地的污穢。我曾經來這裡辦過一個案子,事後立刻就把鞋子給燒了。
「影子最麻煩的地方,」瘋子說。「就在於它們無時無刻跟在你身後,但你卻不會發現它們的眼神。」
我伸出麻痺的手掌,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一片芹菜放入口中咀嚼。為了隨時應付任何可能的突發狀況,我總是隨身攜帶一大堆小道具。嚼爛的芹菜嘗起來很苦,能在瞬間讓人腦袋清醒。這是個老偏方了,但是依然十分有效。乃是許久以前我在鷹風炭烤酒吧裡向旅行醫者學的。
「接下來要往哪去?」瘋子終於再度加入我們。「什麼有趣的地方嗎?」
「我不喜歡那三個傢伙的長相。」美麗毒藥輕聲說道。「他們身上散發出神聖的臭味。」
「也不是無所不知。」我說。「你手上的鹿角是打哪來的,潘妮?」
我越想心裡越怒,因為我非常明白痛不欲生的感覺,瞭解想要自殺的痛楚。當年如果稍微再鑽一下牛角尖,今天我可能就跟這些可憐的靈魂站在一起了——連死人都得不到安息?我們究竟將夜城變成什麼鬼地方了?我的怒火燃滿全身,有如一道冰冷的烈焰一般,清醒了我的思緒,平靜了我的心靈。我激發天賦,張開心眼,試圖找出奴隸與主人之間的關鍵連結。我的思緒飛奔,瞬間看穿了所有亡者頭上都有一條閃亮的銀線與籠子裡的慟哭者相連。藉著這條銀線,慟哭者操縱著他的傀儡,控制著他的死人。我以怒火燃放天賦,輕而易舉地運用心靈力量同時剪斷了每一條銀線。
至於這個籠子究竟是圍繞著慟哭者而建,還是慟哭者一開始就置身其中,就完全不得而知了。籠子的六個側面完全沒有出口。慟哭者超長的四肢沿著軀體外圍圍繞,一圈接著一圈,全然無視任何解剖學上的規則,單憑著籠子裡的鐵欄杆加以固定,而鐵欄杆插入他身體的地方一點都沒有滲出血跡。他的胸口也插滿了欄杆,沒有任何起伏,看不出呼吸與心跳的跡象,不過渾身濃密的體毛則緩慢地旋轉,展現出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規律圖樣。他的臉擠在欄杆之間,靜靜地看著他的訪客。整張臉在欄杆的擠壓之下變得非常地扁,臉皮幾乎要撐破,其中一顆眼洞裡還插了一根欄杆。他的鼻子已經腐爛,或許是被什麼怪物咬掉;耳朵也已經不見了。他的嘴巴是一條化膿的傷口,其後是一排金屬爛牙。變形的額頭上突出兩條乾裂的羊角。
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過了好幾秒,我才明白是因為瘋子的背景音樂突然停止的關係。他站在大門前仔細地觀察門板,不過始終沒有伸手去碰、接著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在聆聽什麼只有他才聽得到的聲音。「為何亡靈不肯安息?」他問,不過在任何人來得及回答之前就走開了。
「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瘋子說。我們全都回頭聽他講話,不過www.hetubook.com.com他不肯再多說什麼了。
壞潘妮對美麗毒藥吐了吐舌頭,然後滿懷希望地看向罪人。「如果你不打算殺我的話,親愛的,可不可以把匕首還給我呢?它們是傳家之寶,如果搞丟了,爸爸會罵人的。」
「噓——」席尼道,於是女惡魔暫時不再多說什麼。
「夜城比我還要古老許多。」慟哭者狡獪地說。「比我認識的所有生命都還要古老。唯一能夠告訴你這個答案的人——只有你的母親。天知道她身在何處。」
從許多方面來講,離開老鼠後巷都給人一種重生的感覺,彷彿向世界宣告你已經準備好要再度征服世界。許多年前當我離開那裡時,心裡就有跟現在一模一樣的感覺。因為沒有人真的能在老鼠後巷生活,大家都只是在那裡維持自身的存在罷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後好好地打量著四周。人們像往常一樣在人行道上奔走,為他們心中不為人知的秘密忙碌,而渥克的人馬也依然在安全的距離之外監視著我們;渥克付的工資還不足以讓他們跟蹤我們進入老鼠後巷。我發現跟蹤者人數似乎有增加的趨勢,於是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眼前的情勢。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同伴們則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有些監視者一接觸到我的目光,就退到巷口的陰影之中,不過有些新來的卻不慌不忙地和我對瞪,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種禿鷹發現屍體時的飢渴貪婪。我把這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指給罪人跟美麗毒藥看(瘋子已經再度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了)。
「喔,親愛的,」壞潘妮說。「真是令人難過呀。你又跟壞朋友鬼混了。我該拿你怎麼辦呢,約翰?我知道!我現在就要把你殺了。為了方便起見,順便把你的朋友也一併殺光好了。」她將臉上威力強大的笑容轉向罪人,說道:「你不認同約翰的作為,對吧?真好心。或許你願意為我扭斷他的脖子?我很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事實上,我希望你們能夠在我面前自相殘殺,直到通通死光了為止。」
她揚起眉毛:「你知道我是為渥克做事?你當然知道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約翰.泰勒。無所不知的約翰.泰勒。」
為何亡靈不肯安息?因為夜城隨時存在著想要奴役亡靈的強者與神靈。
「那是教宗私下委託的特殊任務。」我說。「不代表梵蒂岡。再說,教會本來就是在渥克的權力管轄之下,就像政府和軍隊一樣,通通必須響應他的召喚。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了——也沒想過他會為了我而動用這麼多資源。」
「任何蠢到膽敢入侵慟哭者巢穴的人都已經活得不耐煩了。」我說。「除非得到慟哭者的允許,不然從來沒有人進去之後還能再走出來的。」
「或許整體而言不算,但是目前看來她是。殺了她,你就等於是永遠與我為敵。」
她隨手一丟,鹿角摔在地上,發出非常微小的聲響。對一名曾經強大的神祇而言,這實在是個不怎麼樣的結局。
慟哭者說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假裝是你朋友的人,一個專門在你最脆弱的時候以謊言迷惑你的傢伙。
「儘管如此,」罪人道。「戰鬥法師!看來渥克非常重視這個案子,是吧——那兩位披著狼皮,掛著狼爪項鏈的男人又是什麼人?」
「如果有人知道夜城的起源,當然就非他莫屬了。」我說。「他在羅馬人建立倫狄尼姆之前就已經存在於此了。再說,渥克和潘妮之所以要殺死赫恩,很可能就是怕他指引我們去找荊棘大君。」
「你根本不知道任何跟我母親有關的事。」我突然從他的言語之中瞭解了事情的真相,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一切都是沒有事實根據的猜測而已。你為了能夠完整地存活在現實之中,而放棄或是失去了自己過去的記憶。唯有如此,你才能好好享受偷取而來的苦難滋味。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母親的真實身份!你根本連自己的起源都不記得了,還談什麼夜城的起源!」
「如果我拒絕放棄呢?」我問。
在他非人的意志軀使下,所有的屍體自迷霧中出現,迅速向我們移動而來。它們沒有任何武器,全憑蠻力及數量的優勢將我們團團包圍。它們伸出蒼白的手臂,自四面八方傾巢而出。奇怪的是,它們似乎完全看不見瘋子,它們在瘋子的身旁移動,毫不留情地攻向其他人,而瘋子只是站在原地,面帶憂傷地看著它們。
美麗毒藥想了好一會兒,壞潘妮則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最後女惡魔突然放手將她摔在地上,然後不疾不徐地走回罪人身邊。壞潘妮從地上爬起,以微微顫抖的嘴唇對我一笑。
「你知道我母親的事?」我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她殺了我的,約翰。你一直都是個心軟的人。我會再來找你。到時候我一定會殺了你。」
「你害怕我母親。」我說。
「也不全都是過節。」我道。「夜城裡總還有幾個人不是隨時都想取我性命的。」
「當然囉,親愛的席尼。不過,晚一點你必須再跟我解釋一遍,這種處處受限的觀念究竟有什麼好處。」
「或許。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老早就記不清楚了。我連自己的過去都已經遺忘,更別說別人的了。不過我可以肯定,夜城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古老的地方了。」
「謝謝你,」我說。「你實在——太客氣了。」
幫助我們。幫我們從慟哭者手中解放出來。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們想要躺下,我們想要安息。幫助我們,解救我們,毀滅我們。
「我是美麗毒藥,來自煉獄的惡魔。」
「應該是你腦袋壞了。」罪人說。「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大聲敲門,報上名號嗎?」
所有死人在那一剎那間停止動作,甚至有些還撲在半空中的也都靜止不前。葬儀社裡的氣氛一變,似乎原本盤踞其中的沉悶氣息突然全部消失。慟哭者尖聲慘叫,那叫聲有如鋸開腐肉的電鋸,在大廳中引發陣陣回音。死人們的靈魂有如熄滅的星光一般離體而去,身體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終於成為自由之身。它們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整個黑暗的廳堂,然後通通消失不見,奔往早該前去的歸屬之地。
「你離開地獄跟我一起,為的就是要遠離你的本性,記得嗎?」
「我猜你就是這個『不然』?」我說。
「在你還是人類的時候?」罪人突然說。
「讓消息傳開吧。」我說。「讓大家都知道慟哭者失去所有力量,再度成為凡人,到時候他們就會瞭解苦難的真義。夜城裡有太多人想找他們算帳了,有太多人失去了摯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遭受奴役。」
「你認識我母親?」我問。
「這裡不是地獄。」美麗毒藥說。「不過從這裡可以看見地獄。」
「想知道你母親是誰嗎?」他語氣冰冷地說。「即使我曾經知道,現在也早就忘掉了。或許是有人強迫我忘記,但是他們卻沒辦法阻止我去思考、去推測。我相信她的真實身份就是摩瑞根,塞爾特神話裡的女戰神,野狼、烏鴉與渡鴉都是她的化身。戰場與屠殺的古老女神,身上的衣物就是信徒的內臟,其歡樂的笑聲就是聚集部隊的戰呼。對她而言,每個死去的戰士都是她的祭品,每具慘死的屍體都代表了歡愉。有人說她是隱藏在二十世紀之下領導一切的幕後推手,而你就是她的獨子,繼承了她的血脈,散播著死亡與毀滅。你已經引發過差點摧毀夜城的天使戰爭了,接下來,你又想幹什麼壞事,約翰.泰勒?」
「我看——就讓他們跟好了。」我說。「慟哭者的巢穴離此不遠。一旦他們發現我們的目的地,應該會有不少人當場離開。我不怪他們,如果沒有必要,我也絕對不會去找慟哭者,事實上,即使有必要,我也會想辦法說服自己不要去和_圖_書。」
美麗毒藥這時已經殺出一條血路,她在屍群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移動,一邊高聲大笑,一邊撕裂身旁的屍體、踐踏腳下的殘軀。在她歡愉的笑聲之下,無數的屍塊被拋入空中。對美麗毒藥而言,再多的死人她也不放在眼裡。罪人皺起眉頭看著愛人的行為,不過卻沒有試圖制止她。死人們撲到罪人身上,一爪一爪地擊中他的身體,但是卻完全無法在這個不被天堂與地獄所接納的男人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罪人突然對我看來,目光中流露出一點懷疑的神色。「我以為你幫梵蒂岡奪回墮落聖盃之後,就一直跟他們維持著良好的關係了?」
「他們——怎麼辦?」罪人問。
「不錯嘛,潘妮。不過我已經上過這張床,也談過這段感情了。老實說,我絕不會重蹈覆轍的。」
「閉嘴。」我說。
罪人又停了一會兒,確認我已經說完了之後,嘆氣道:「你跟每個人都有過節,是不是?」
他知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他和我母親回歸一事有密切的關係?
「她想要殺你,親愛的!我不能坐視這種事情,這有違我的本性。」
「她非死不可。」美麗毒藥一邊以嘴唇磨蹭著潘妮的喉嚨,一邊以十分理性的語氣說道。「你也聽到了,渥克命令她殺死任何敢跟我們交談的人。要嘛就是我現在就咬斷她的喉嚨,不然這個案子就算完了。」
「不好意思,」美麗毒藥說。「我們是要進去,還在要站在門口討論策略,直到慟哭者無聊到主動出來找我們為止?」
「它們全都在這了。」整個大廳裡如今只剩下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它們不久之前來到這裡,想要找你,約翰.泰勒。它們打算在這裡埋伏暗算你,將你放到解剖台上開膛破肚,好挖出你心中所有的秘密,偷走你所繼承的能力並將之據為己有。它們知道你會來。它們從某個神諭口中買到這個消息,只可惜它們沒有問得更深入一點。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我的客人,或是我的意圖。於是我用它們想聽的謊言將它們全部引到我的身邊,然後觀賞它們在我的影響之下自相殘殺,直到最後一隻倒下為止。對昆蟲而言,它們死前的叫聲似乎充滿了滿足的感覺。如今,它們全死了,蜂巢也將因為它們的死亡而永遠空虛。這是我給你的禮物,約翰.泰勒。」
我們全部思考了好一會兒。「恭喜了。」罪人道。「這話用的真是貼切,看來你頭腦清醒了不少呀。」
「看來渥克撤走了所有人,並且封閉了整個區域。」我說。「除非他打算採取什麼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的舉動,不然他不會這麼做。既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幹過的勾當已經令人髮指了,我想連他都想要湮滅證據的動作,應該值得我們認真看待。」
我看著罪人道:「你女朋友很性急唷。」
「沒有人把我的話當真。」瘋子傷心地說。
「我喜歡這裡。」美麗毒藥說。「感覺好像回家了一樣。」
「毒霧,迷霧中有毒,你這個白癡!保護你自己!快拿芹菜出來吃!」
罪人瞪了我一眼。「如果我錯了請糾正我,約翰。我們不是同意不到最後關頭不要去找荊棘大君嗎?我是說,不管是從野心、勇氣或是任何方面來思考,畢竟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荊棘大君——很可能是當今世上最古老的一股存在,同時也是最強大的一道實體。我在老鼠後巷提到他,純粹是因為赫恩提過他的名字。我完全沒有真的要去找他的意思。」
我們繼續向前走,大廳好似沒有盡頭,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葬儀社裡面走了多遠。所有人都開始發抖,連瘋子也不例外,因為我們體內的暖意已經被週遭的低溫一絲一絲地抽出體外。
我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這些傢伙就真的很麻煩了。他們是神聖三人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外加一個剛死的靈魂。他們都是耶穌會的惡魔論學者,同時也是『玩樂即是邪惡俱樂部』的高級會員。和譚崔修行相反,他們以一輩子的獨身生活來壯大自身的法力。他們擁有永不衰竭的精力,對世界懷有非常強大的恨意,尤其針對夜城。正常情況下,當權者根本不會允許他們進入夜城。可惡!渥克這次是來真的了。我們不能再依靠地獄之火傳送術,因為神聖三人組只要用眼神就能輕易撲滅地獄之火。」
我向前跨出一步,然後輕輕地在門上一推。木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極大的聲響。慟哭者就和大部分的古老生命一樣,喜歡傳統的戲劇效果。木門之後的空間裡有一點十分微弱的紅光,以及一股非常緊張的沉默氣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感覺就像是打開了一扇通往地獄的大門。我們在門外等了一會兒,不過沒有人跑出來歡迎我們。
「我可不這麼認為。」美麗毒藥說。
他身上散發出許多極端的情緒,包括了仇恨、絕望、受挫的需求,以及走投無路的悲傷,而這所有的情緒都包含在一股濃烈的麝香氣味之中。當然,這一切通通都不是自然界應有的現象。慟哭者代表了所有恐懼、猝死、不必要的死亡、自殺以及浪費生命,還有包括以上行為所間接影響到的其他人的悲痛與苦難。對慟哭者而言,苦難就代表了食物與清水。
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基於各自不同的理由,我的同伴都沒有受到致命迷霧的影響,但是我跟他們卻不同。我的腦袋開始天旋地轉,我的呼吸也開始不受控制。我的思緒打結,不斷重複同樣的想法,而且感覺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此時,我才聽到獨角獸胸針所發出的警告聲響。
子彈根本找不到瘋子。他只是站在原地,神情嚴肅地眨著眼睛,心思完全放在別處,身後的牆上不斷地傳來子彈反彈的聲響。我不確定子彈打在女惡魔身上會有什麼效果,不過罪人顯然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很快地跳到壞潘妮跟愛人之間,任由子彈貫穿自己的胸膛,不過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壞潘妮眨了眨眼,然後對準罪人的腦袋開了一槍。眼看這一槍也傷不了對方,壞潘妮突然一腳踢在罪人腳上將他絆倒,然後槍口轉向美麗毒藥。
「在我們那段感情之後,你依然下得了手?」
一支死亡軍團,拖著毫無知覺的步伐向前走來,身上的衣物有如稻草人一般殘破。他們全都伸出一條手臂朝我們招手,在我們面前讓出一條通道。我帶著大家走進死人堆裡,前面的死人不停讓出通路,後面的死人則在我們走過之後立刻封住退路。除了他們要我們前往的目的地之外,我們哪都不能去。有些死人伸手對我拍來,就跟老鼠後巷裡的街友一樣。他們用毫無生氣的眼光看著我,翕動著蒼白的嘴唇,發出空洞的聲音。
「這是我殺了獵人赫恩之後剝下來的。」壞潘妮輕輕說道。「渥克要拿赫恩殺一儆百,讓大家知道回答你問題的下場。喔,不要那麼傷心嘛,親愛的!它是個很老的神了。它的時代早就過了。我最討厭死賴著不走的傢伙了。世間最大的原罪就是不肯跟上時代的潮流。」
路上的行人個個低頭走路,沒有人想要跟其他人有所接觸。雖然感覺十分寧靜有禮,但是空氣中卻始終瀰漫著墮落與變態的氣息。跟蹤我們的人開始脫隊了。本來還只是一、兩個人放慢腳步,不過在猜到我們的目的地之後,大部分的人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再敬業的人也是有個極限的。即使在夜城這種地方,每個人依然都有自己的底限。到最後,我們身後只剩下幾個最狠的角色,不過也只敢遠遠地看著我們。
「而我,」我道。「乃是約翰和_圖_書.泰勒,我曾見過的景象絕對超乎你的想像。來呀!慟哭者,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能耐。」
我微笑:「當然有,只要去他們不敢跟的地方就好了。」

「不要!」罪人說著向前衝出,不過在看到美麗毒藥的牙齒貼上潘妮的喉嚨之後,他就立刻停下了腳步。「拜託,不要殺她。」
「該走了。」我說。「我想我們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哈囉,約翰。」她開口道,聲音之中充滿了所有會對人體健康帶來危害的氣息。「很多人的人生旅程都結束在遇上愛人的那一刻裡,而你的旅程將會結束在這裡。」
我們緊緊貼著彼此走路。死去的人們自血霧中走出迎接新來的訪客,男的、女的,甚至有些還是小孩,總數超過數百具,每一具都是外表恐怖的屍體。他們身上都帶有死亡的傷口,不論是刀傷還是勒痕,每一道都是了結自己生命的印記。他們冷漠地對我們展示醜陋的傷口、乾涸的血跡以及斷裂的脖子。他們的皮膚完全沒有血色,即使是傷口中也只有蒼白的腐肉,臉上木無表情,只有透過漆黑的雙眼中才能看出他們所承受的無盡苦難。
「沒錯,但是——」
「我幫渥克帶了個口信。」壞潘妮擺出一副挑釁的姿態說道。「當權者堅決要你放棄這個案子。現在就回頭,不要繼續查下去,忘掉你的報酬,不然——」
籠子後方的迷霧突然讓一陣感受不到的風所吹散,露出一大堆蜂巢憤怒姐妹的屍體。它們的屍體像垃圾一般被任意丟棄,堆得老高,起碼有幾百具,甚至上千具,足夠嚇壞任何人。閃亮的昆蟲外殼以及所有細長的肢體都已經開始腐爛,惡魔般的面孔冰冷無神,巨大的複眼以及複雜的口器了無生氣。蜂巢憤怒姐妹,基因恐怖份子,昆蟲界的救星,潛意識心靈的掠奪者,基本上是全世界所有生命都痛恨的一個種族。儘管如此,我依然不喜歡看到它們支離破碎地躺在這裡,有如一群獻給慟哭者的祭品一般。
我從後方撲上,一把抓起壞潘妮的手臂。她向前一彎,手臂一舉又將我甩到一邊。我重重地在地上一摔,立刻向旁滾開,閃過了接踵而來的一排子彈。罪人從地上爬起,對著壞潘妮又迎了上去。她將槍裡的子彈全部射光,每一顆都打在罪人的要害上,但是罪人卻一點也不痛不癢。就跟該隱一樣,罪人的額頭上隱藏了罪過的印記,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真正傷害到他。他在壞潘妮面前停下腳步,壞潘妮則將最後一發子彈射入他的左眼中。
就這樣,魔法轉瞬之間破解,壞潘妮的魅力消失,再度變成了原來那個美貌異常的普通女子;只不過體重有點過重就是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完全嚇得合不攏嘴。看來從來沒有人能如此輕易地破解她的魔力。
「喔,我認為他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我說。「慟哭者是具有支配神力的生命,像他們這種怪物不可能感覺不到我們的出現。」
我們將老鼠後巷的一切拋到腦後,再度回到上城區明亮的街道上。夜色十分深沉,霓虹無比明亮,我們終於再度踏入熟悉的夜城了。
「看著吧。」我說。
我們離開了麥斯威爾陵墓,暢快地呼吸著怪癖境地街道上的變態氣息。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渥克派來監視我們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而街道上其他的人潮也都了無蹤跡。整條街道空蕩蕩的,兩旁所有建築的大門通通緊閉,沒有一扇窗戶裡透露出絲毫光芒。
光是看上慟哭者一眼就讓人夠傷心的了。他的外型實在太可怕,太——詭異了。
「我說過了,親愛的。殺人總是個非常賺錢的行業。」
眼前的地板上堆滿了槍械彈藥,我們隨腳將它們通通踢到一旁,接著踏上一道藥丸聚成的彩虹,將滿地的藥丸踩得嘎嘎作響。死人聚集在我們身旁,我雙眼直視前方,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慟哭者是非常古老的生命,甚至比夜城史上大部分的歷史人物都要古老。自殺是他的力量來源,苦難、絕望與死亡就是他的食物。屍體們從四面八方逼近,對我們展現他們脖子上的繩痕,以及嘴中、雙眼、後腦上的彈孔,有些屍體的臉孔因為吸入的瓦斯或吞入的毒藥而腫大不堪,有些手腕跟喉嚨上劃滿血淋淋的割痕,高空墜下、車輛撞擊——所有死者都把自己的死法寫在身體上,不是為了警告他人,而是為了見證自己所受到的詛咒。
我們站在殘破的前門之前,門板掛在髒兮兮的石牆上微微敞開著。整間建築完全沒有任何窗戶。所謂的大門上面掛了一塊銅製的招牌,招牌上用維多利亞時代的歌德體寫著這幢建築的原始名稱:「麥斯威爾陵墓」。這家葬儀社當年因為犯了眾怒而遭到強行關閉,那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在大殯儀館成為夜城唯一的葬儀社之前。
她向後跌開一步,嘴裡暗罵了幾句髒話,然後戴著白手套的手裡突然多了兩把大槍。她在極近的距離對我開槍,槍聲差點把我耳朵震聾,不過由於我熟知她的作風,所以早就先閃到一旁。而就在我向旁閃開的同時,她已經開始朝其他人開槍。我們通通都得死,她絕不能讓自己的魔法輕易被破的事情流傳出去。不過她這個舉動是個致命的錯誤。如果她專心對付我的話,說不定還能把我打傷,不管我動作再迅速,把戲再多端,畢竟還是不能擋子彈。
我們靠在一起掩護彼此,連瘋子也擠了過來,大家一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才剛對付過慟哭者,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過渥克就是這樣,總是喜歡挑敵人最虛弱的時候下手。街上依然空曠,城市的喧鬧自很遠的地方隱隱傳來。難道渥克已經知道慟哭者毀在我的手中了?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使他認定我已經變得太過危險,不能繼續容許我的存在了?難道在這麼多年之後,他終於準備好要殺了我嗎?
「你不幫我介紹一下你的新朋友的嗎,約翰?」壞潘妮對著眾人微笑說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瘋子突然說話,把我們通通嚇了一跳。我們實在太容易忘記他也在聽我們談話,甚至一不小心就會連他的存在都給拋到腦後。
「難道沒辦法甩開他們嗎?」罪人間。
「她曾於世間消失,但如今卻又再度降臨。我們真是幸運呀。芭貝倫,芭貝倫。數百年前,我們集結了光明與黑暗的大軍,好不容易才將她趕出人間。然而要將她帶回來卻只需要三個愚蠢的凡人就夠了。」
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間烏煙瘴氣葬儀社,也就是慟哭者目前的住所。他常常在搬家,一方面是因為實在有太多人——以及其他生物——想要殺他;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他的存在本身就能將週遭環境裡的所有生命氣息吸乾殆盡。慟哭者,又名「自殺之神」,也叫作「痛苦聖者」,以及「淚水暴君」。他擁有無數化名,但本質卻只有一個。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成為他的信徒,除非所有的信仰和希望都已經離你遠去,不然你絕對不會想到慟哭者的。
罪人使勁兒拔出兩把匕首,然後十分客氣地將匕首交還給她。壞潘妮收下匕首,對我的方向看了看,盤算著是否還有機會幹掉我。在發現絕不可能之後,她將匕首收了起來。我走到她身邊。
「我是瘋子,我曾看穿隱藏在世界之後的真相。」
「我們又有新朋友了。」我說。「而且還不是等閒可以見到的高手。看到那七個眉毛上紋了染色體圖樣的東方人嗎?那是來自巾爪幫的戰鬥法師。他們的出現,等於是渥克在向和*圖*書我們宣告豁出一切的決心。」
葬儀社內部的空間比外表看起來要大多了。本來隔成許多間的辦公室,如今被打通成一整間巨大的大廳,裡面迴盪著陣陣的回音以及血紅的迷霧。我們看不見大廳另一端的景象,從超高的圓形天花板來判斷,大廳另一端只怕離這裡還有段距離。我們進入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空間,每一步踏在地板上的回音都要好一陣子才會傳回來。有人說空間會因應邪惡的存在無限擴張,而慟哭者的巢穴多半就是屬於這類地方。這地方實在太糟糕了,簡直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場所之一。我們都感覺得出來,打從血液、骨頭以及靈魂裡感覺到。
我繼續沿著狹窄的街道走下去,一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甚,彷彿隨時都必須面對來歷不明的攻擊一樣。怪癖境地是個會讓正常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過,身旁的美麗毒藥卻好像走進了快樂天堂,臉上掛著無限喜悅的微笑。罪人似乎完全不受週遭環境影響,然而對個愛上女惡魔的男人來說,這種環境大概也算不了什麼。瘋子正隨著自己的背景音樂,瑪丹娜的「情慾」,哼著開心的曲調。看來世界上真的是什麼人都有——
我看著罪人道:「是我腦袋壞了,還是他的話真的越來越有道理了?」
罪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面對我道:「我有個想法。」他堅定地道。「聽說珊卓.錢絲最近跟慟哭者有段曖昧關係,雖然沒人可以肯定究竟是怎麼個曖昧法,或許我們可以請她幫我們引薦?甚至請她幫我們遊說?」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噁心的膿汁自他嘴角流下,以他剩下的一隻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我。我用心思索。他提供的線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過話說回來,今天一整天沒有任何事情在我意料之中。
在我們來得及反應之前,美麗毒藥向前一衝,一把抓上壞潘妮的脖子,將她整個人向後折去。潘妮使勁掙扎,發出尖銳的尖叫聲,但是始終無法掙脫女惡魔的掌握。美麗毒藥的指間長出利爪,嘴中暴出尖牙,鮮紅的雙唇與潘妮的喉嚨十分貼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英國公立學校的女學生。她恢復了原形,成為一頭不折不扣的地獄女惡魔。
「看得出來你們兩位也有一段過去。」罪人說。「你的人脈真廣,是不是,約翰?」
「我跟你才不一樣呢,約翰.泰勒!我可是有個人風格的。」
「胡說八道。」美麗毒藥說著走到籠子旁邊,仔細地端詳慟哭者。「你不是我的同類。你是後天變成這個樣子,而非天生如此。是整個世界,或是你個人的慾望,造就了今天的你。你的體內沒有永恆的印記,你並非來自天堂,也不是來自地獄。你只是一團屬於凡間的肉體,具有凡塵的慾望與欺瞞的錯覺。」
「沒想到這道門居然沒鎖。」罪人說。「我是說,這裡再怎麼說也是夜城,任何沒被釘死在地上的財物都和沒有主人一樣。」
在最後一道靈魂離開之後,我的視野終於回歸正常。我看了看四周,發現血紅色的迷霧已經蕩然無存。罪人和美麗毒藥,甚至連瘋子都滿臉疑惑地看著滿地死屍。亡者們全部乖乖躺在地上,再也沒有任何抽動的跡象。絕望恐懼的沉重氣息完全自大廳之中散去,有如從噩夢中甦醒過來一般,因為這裡再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令人心生恐懼。我們看向空虛大廳的底端,慟哭者所在的位置。黑鐵籠子這時已經開始潰敗,烏黑的鐵銹自所有金屬欄杆上剝落。籠子之中,欄杆之下,慟哭者喪失了所有力量,終於恢復原狀,變成赤身裸體抱在一起的一對男女,臉上流著憤怒與痛苦交加的淚水。他們一分為二,不再是名強者,不再是人稱慟哭者的古老神靈。不管他們對自己做了什麼,或是受到了什麼詛咒,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在如此長久的歲月之後再度成為凡人,對他們兩人而言必定十分難受。我是有考慮殺了他們,不過實在想不出待他們如此寬容的理由。最後我轉過身去,對同伴們點了點頭。
空氣十分寒冷,但是又很悶。儘管沒有任何空氣對流,血紅的迷霧依然不斷地翻滾流轉,彷彿擁有自我的意識一樣。腳下的石板上染滿了來自墳場的泥土,其中一面牆上的彩色玻璃窗外灑入一道道光影,在地上投射出許多聖人及殉道者的不同死法,於血色迷霧的渲染下看來格外詭異。迷霧中的血色來自大廳另一端的黯紅光源。這道紅光緩緩地脈動著,讓我們有種感覺,彷彿走在瀕死神祇所流下的血河之中。迷霧中隱隱傳來鮮血、腐肉,以及死亡的氣息。
「你為什麼要聽我的?」罪人道。
「人類?」慟哭者語帶不屑地說道。「是多麼渺小的存在呀。我是偉大的,我是榮耀的。我一直就存在於此,更將永遠存在下去。」
「外行人。」她說。
「我在調查夜城的起源。」我說。「代表命運女神而來。我的夥伴是瘋子跟罪人,以及這位名叫美麗毒藥的女惡魔。我已經去找過梅林.撒旦斯邦以及獵人赫恩了。」我絞盡腦汁想要多報上一些名號,不過在慟哭者這麼恐怖的角色面前,我能夠正常講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於是我決定還是直截了當地跟他說比較好。「我想跟你請教關於夜城的起源,與它被創造出來的目的。」
「我可以殺了他們。」美麗毒藥說。
「我們從來都不是愛人。」我堅決說道。「我不確定我們是什麼關係,不過絕對不會是愛人。渥克終於允許你殺我了,是嗎?」
「荊棘大君,」美麗毒藥說。「我們在地獄都聽過他的名號,有人說它認識基督,也有人說不論天使或惡魔都要在他的面前下跪。」
「無所謂了。」慟哭者的聲音突然平靜了下來。「你的旅程將在這裡畫上休止符。就讓過去成為過去。對我而言,現在才是重要的。或許過去的日子並不像我記憶中那般的美好與自由,但是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任由你威脅到我如今擁有的生活。這麼多美好的苦難、奇妙的絕望,以及愉快的詛咒——你打算將這一切通通剝奪。我可不這麼認為。我絕不會任由你挖出任何可能影響到我力量泉源的秘密。」
我大步走入,罪人和美麗毒藥在我身旁掩護,瘋子則在後方殿後。木門在我們進入之後自動關上,不過我們都不感到意外,古老的生命都喜歡戲劇效果。
「也不算。」慟哭者說。「我不會跟人客氣的。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約翰.泰勒?」
「正是為了我們那段感情!沒有男人可以把我甩掉的,甜心。」
「當然了,還會是誰呢?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擁有遠大的夢想跟無窮的抱負——」
「我們該拿你怎麼辦呢,潘妮?」我說。「我們不能放你走,不然你會帶著更強大的武器繼續跟來,另外再找機會暗算我們。你跟我一樣,都不是會半途而廢的人。」
「我曾經遇上過原始之神。」我終於開口道。「來自天地初開年代的遠古惡魔。當時他們在大殯儀館裡附身了幾具屍體。他們提到我的母親,他們說她是一切的最初,也將在這個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糟糕的一個裡再度成為最初。你知道他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嗎?」
她怒吼一聲,甩開雙槍,又從不知什麼地方拔出兩把銀匕首,當場插入罪人胸口,直沒入柄。那是兩把魔法匕首,經由古老的符文加持,一把上了詛咒,一把加了祝福。我曾經見過強大的神靈在這樣的攻擊下倒下,但是罪人卻還是站在原地坦然受之,看得我忍不住都想要出手鼓掌。
也就是因為那次可怕的事件,當權者才決定不能放任殯葬業者亂搞,於是收回自由經營權,將夜城所有殯葬業務通通交給大殯儀館負責,以方便監控管理。麥斯威爾陵墓從此邪氣不散,一直荒廢到慟哭者入住為止;或許慟哭者入住此處,也是因為這裡讓他有種家的感覺吧。
但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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