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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

作者:尼爾.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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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肩並肩,走在穿透新綠的金綠色陽光下。崔斯坦注意到那光線的特質為春天獨有,不禁好奇他們是不是把夏天跟十月一樣遠遠拋在身後。崔斯坦不時察覺樹上或樹叢中閃過一抹色彩,矮小多毛的男人就會說些像是「魚狗。以前都叫海爾辛先生。漂亮的鳥兒」或「紫蜂鳥。飲用花的瓊漿玉蜜。盤旋的鳥兒」或「紅額金翅雀。牠們會自己保持距離,但是你最好別仔細觀察牠們,也別找麻煩,因為麻煩就在那群討厭鬼身上」之類的話。
「我只想讓你知道,」這女孩冷淡地說,「無論你是誰,或者你想對我做什麼,我絕不會給你任何形式的幫忙,也不會協助你。而且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撓你的計畫和願望。」她接著又激動地加了一句:「白癡。」
他把杯子遞給崔斯坦。
「真的嗎?他們這麼說?」矮小多毛的男人把許多不同的衣服攤在草地上。即使在月光下,崔斯坦也看得出他擺放的服飾和自己今天稍早脫下的衣服,完全不一樣。
「到巴比倫有多少哩?」他們穿越灰色樹林,崔斯坦自語著複述。
「要是不太麻煩,我真的,確確實實地想要再來一朵蘑菇。」崔斯坦說。
她悲苦地朝上凝視著崔斯坦。「怎麼,」她問道,聲音突然遠遠超過冒犯,也遠遠超過憎惡,「你以為你在幹嘛?」
響起一陣翻找和吸鼻子的聲音、上鎖的喀啦聲,接著是「你願意的話,可以轉過來了」。矮小男人捧著一個琺瑯瓶子。他吃力地拔瓶塞,瓶塞卻動也不動。
「到巴比倫有多少哩?」男人吟誦道。
「慢慢啜飲,」他說,「這瓶東西可價值一個國王的贖金呢。它花了我兩顆藍白色的大鑽石、一隻會唱歌的機械青鳥和一片龍鱗。」
吃著矮小多毛的男人從狂歡村帶回來的餐點(包括煙燻鱒魚、一碗新鮮的去殼豌豆、好幾個葡萄乾小蛋糕和一小瓶啤酒),崔斯坦已經對自己的新衣著感到相當自在了。
崔斯坦把蠟燭拿在手裡,開始往前走。燭光照亮了世界:每一棵樹和灌木和小草的葉片。
勳爵留下一匹黑馬給她載送屍體,還有一小袋銀幣,數目足夠請一個諾他威村民跟她一起旅行(確保不會有野狼把馬或弟弟的遺體偷走)並在車夫終於醒來後,付清工資把他打發掉。
有東西刺到他的左手。他用力一拍,以為會看到小蟲,低頭一看卻是一片褪色的黃葉。黃葉窸窸窣窣掉到地上。他的手背上噴出一道又濕又紅的血。樹林低語著他們的事。
毫無疑問
隨著崔斯坦一步步跨出,十月離他愈來愈遠;他覺得自己彷彿走進了夏天。有條小徑橫越樹叢,一側是成排灌木栽成樹籬;他沿著這條小徑走。高掛在他頭頂的星星閃爍發光,仲秋的滿月閃耀金黃,恰似玉米熟透的色澤。月光下,他可以看見樹籬裡的野薔薇。
崔斯坦瞪著矮小男人瞧。儘管他沒看到任何東西移動,但樹似乎在陰暗處聚集得更密了。他懷疑矮小男人究竟是愚蠢或是想像力作祟。
「嗯,聽好,到你的星星有多遠?你知道嗎?」
柏密斯猜想公羊會逃進樹林,或沿著哪一條路跑掉,但牠站在原地,姿勢彷彿凍結住了。柏密斯伸出手準備收下金吉尼。
這個矮小的男人(如果他是人的話。崔斯坦覺得他不太像人類)悲傷地嘆了口氣,伸進火上熱騰騰的鍋裡,用刀子啪地將兩朵大蘑菇扔進崔斯坦的錫碗。
崔斯坦睜開眼睛;陽光穿過野薔薇樹籬照射下來,草地斑駁著金色與綠色。有個東西聞起來就像天堂一樣。
「很好吧?」
那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崔斯坦接了過來;矮小男人的禮物似乎是一條細細的銀鎖鍊,兩邊各有一個環,摸起來冰涼又滑溜。「這是什麼?」
泥巴打中了崔斯坦的胸膛。
「喔,會的。」
宋恩
「我懂了。」崔斯坦說。
因此,當矮小多毛的男人從狂歡村(世人無能解釋為什麼這樣命名,因為那是憂鬱陰暗的地方,被人遺忘了很長一段時間)回來時,他發現崔斯坦悶悶不樂,坐在山楂叢旁,裹在毛毯裡,為了丟掉帽子而傷心。
崔斯坦很肯定地伸手一指。
「不能,」她說,「我的腿斷了。難道你又聾又笨嗎?」
女人微笑著舉起一隻手,有個東西閃著黃光。「那麼,我就給你這個金吉尼,夠你買一整籠母雞和一百蒲式耳的蕪菁。」
伯穆斯勳爵隔天早上醒來時,心情真是糟透了。
能,而且也能回來。
「我妹妹,路薏莎,她的耳朵會動。」

崔斯坦吹了吹蘑菇,用手指拿起來全吃掉了。
於是柏密斯細嚼小蘿蔔,蘿蔔柴得像木頭似的,又辛辣地刺|激舌頭。之後他整個早上都在羊圈裡追逐山羊,忍受肋骨上的瘀青和大腿上的咬痕,總算在一個路過的補鍋匠幫助下,把山羊制伏得足以戴上籠頭。他留下母親幫補鍋匠包紮被山羊攻擊的傷處,硬拉著公山羊往市場走去。
他想知道星星都吃什麼……
「那瓶酒?」他氣喘吁吁地說,「妳從哪兒弄來的?」
「你真好心。」這個坐在小火堆另一邊的小身影說道。火堆發出輕微的爆裂聲,煙霧升騰在早晨的空氣裡。「你真好心,我很確定。但是你知道,我也知道,這只是炒過的野蘑枯,完全不是什麼好東西……」
三位暴風堡勳爵看著彼此,一個謹慎,一個防備,一個漠然。他們沒有說話;叔提斯和伯穆斯有可能結成同盟,一同對抗幼穆斯——但他們根本無法結成什麼同盟。
「噢……」他說,「比方說,如果有人問你從哪裡來的,你可以說『從後面來的』;如果他們問你要到哪裡去,你就說『到前面去』。」

馬車停過一次,好讓三位勳爵小解,然後又喀啦啦駛下起伏的山路。三位暴風堡勳爵一起把父親的遺體放進宗廟。他們死去的兄弟從宗廟的各個門口看著他們,但什麼也沒說。
「聽好,」矮小多毛的男人說,「你要做的事情是,用你的右手舉起蠟燭;我會幫你點燃。然後,走向你的星星。你要用這條鎖鍊把它帶回來這裡。燭芯剩下不多了,所以你最好打起精神,走得輕快一點。浪費一點時間都會叫你後悔。腳要輕盈靈敏,對吧?」
「既然如此,你可以跳過這點。」矮小多毛的男人說,「我們就當作都說過了。所以,這個年輕小姐叫你做什麼該死的白癡蠢事?」
「會嗎?」
「嗯嗯。很好。但這還是什麼也不能解釋。你餓了嗎?」
「是呀。」崔斯坦說。
他們坐在小溪旁吃午餐。崔斯坦拿出母親給的農家麵包、成熟的紅蘋果和又硬又酸又脆的圓型乳酪。儘管矮小的男人懷疑地看著這些食物,他仍然狼吞虎嚥,把手指上的乳酪和麵包屑舔乾淨,津津有味地大聲嚼蘋果。吃完後他從溪裡汲了一壺水,煮開了準和圖書備泡茶。
我能藉著燭光到那裡嗎?他想道。去了又回來。但是燭光已經熄滅,而石牆鎮離這裡,要花六個月的艱苦旅程。
晚餐是燉羊肉和又熱又新鮮的麵包,掰開時冒出一股蒸氣。每一位勳爵都各自喝一瓶沒開過的上等巴拉岡紅酒(因為每人都不肯跟兄弟共飲一瓶酒,甚至還不許把酒倒進酒杯裡)。這使得瘦老頭相當憤慨,他的意見是(不過,沒有讓他的客人聽見)應該要讓紅酒呼吸。
便知道你是誰。

「滾開吧,你們這些蠢東西。」崔斯坦說道。他的臉發燙,手邊沒什麼可丟就把絲質禮帽扔向他們。
即將面對真愛的嘲弄
他滿懷期待地站著。矮小多毛的男人把一隻手伸到蠟燭上,點燃一朵上黃下藍的火苗。一陣強風吹過,但火苗動也不動,連最輕微的一閃都沒有。
「你看看周圍。你看得到小徑嗎?」
「也不是。」
崔斯坦舉起手揉著前額,說道:「我……我真的知道小徑在哪裡,」他指了個方向,「就沿著那邊過去。」
「妳就是星星。」崔斯坦說道。他開始理解了。
接著他們便站在真正的小徑上:一道帶狀的綠草皮,從灰色樹林裡穿出來。「我們在這裡安全嗎?」崔斯坦氣喘吁吁地問,一面擔心地四下張望。
「你怎麼稱呼,小夥子?」她問道,聲音像是麝香味的棕色蜂蜜。
「也許我們可以把自己武裝起來。」崔斯坦說。
矮小男人用黑玉珠子般的眼睛目不轉睛仰視他。「因為那是唯一的原因,會讓你這樣的小夥子,笨到穿越精靈仙境邊界。只有吟遊詩人、戀人和瘋子才會從你們的土地來到這裡。你看起來不怎麼像吟遊詩人,而且你……小夥子,原諒我這麼說,但這是實話。你就像乳酪屑一樣普通。所以如果你問我,那就是愛情了。」
這次,當另一個土塊朝他猛烈飛來,他往旁邊一閃,土塊嘩地一聲打在他身後的橡樹上。他繼續向前走。
於是他沿著小徑往前走,崔斯坦走在他身後。「嘿!我說呀!」崔斯坦叫道,「可以請你慢一點嗎?」儘管背著極大的行李袋(讓崔斯坦想到《天路歷程》中基督徒的重擔,每個星期一早上雀麗太太都會唸這本書給大家聽。她告訴大家,雖然這本書是個壞傢伙寫的,卻是一本好書),這個矮小的男人(他的名字是「願魔法保護你」嗎?)離開的速度就跟松鼠爬樹一樣快。
「石牆鎮,」崔斯坦說,「我告訴過你了。」
「好。來吧!」於是矮小男人拿起自己的重擔跑了起來,放慢速度讓崔斯坦跟上。崔斯坦的皮袋子擺動著猛撞到腿,心臟怦怦跳,跑得氣喘吁吁。
穿越精靈仙境的旅程
柏密斯使勁拉著繩子,到了十字路口。繩子上綁縛著一隻有鬚、有角、眼神邪惡的公山羊,柏密斯打算把牠帶到市場上去賣。
崔斯坦毫不猶豫,對著黑暗的地平線一指。
他走到最近的一棵樹旁,那是高大、灰白,類似白樺的樹幹。他用力一踢。一些枯葉落了下來,隨著乾枯的沙沙聲響,某個白色的東西從樹枝上滾落地面。
她嘆了一口氣,盡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讓自己舒服一點。她的腿疼得麻木了,但仍痛個不停。她試了試腕上的鎖鍊,但鎖鍊又牢又緊,她根本沒辦法逃脫,也破壞不了。「呆子,髒鬼。」她小聲嘟噥著。
「這就是了。」叔提斯喘息著,抽搐了一下、兩下、三下,然後就僵硬了。而且非常安靜。
「三張,」這乾瘦的老頭說道,「我敢打賭,他們會叫車夫跟馬睡在一起。」
矮小男人吸著鼻子,笨手笨腳地摸索龐大行李上的鎖。「轉過去,」他對崔斯坦說,「不要偷看。」
這小傢伙急忙走回來。「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問。
「啊啊啊。好多了。」
「他們說我很快就會面對真愛的嘲弄。」
「我們可以停在這裡。」崔斯坦的同伴說道,「有些事情我們得談一談。坐下。」
有時山羊會突然想要主導前進的方向,柏密斯就從後面拖著,靴子的鞋跟在道路上的乾泥地裡磨得吱吱嘎嘎響,直到山羊又決定(突然而無預警,柏密斯根本無從察覺)要停下來。柏密斯會從地上爬起來,回去繼續拉扯這頭畜生。
「嗯。聽著。你知道偉大的雄化母牛沐斯克西在哪裡嗎?」
女人接過繩子。接著用一隻手指碰碰山羊的前額,點在黃色雙眼間,然後放掉繩子。
於是他無依無靠坐在這
「錯了!不是那邊。到左邊來!」崔斯坦高聲叫道。樹枝和棘刺撕裂扯破他的衣服。他們繼續默默奔跑。
崔斯坦打開他的格萊斯頓手提袋。「蘋果。乳酪。半條農家麵包。一罐魚醬。我的削筆刀。我有一套換洗內衣和兩雙羊毛短襪。我猜我應該多帶些衣服……」
她的雙眼又紅又腫,髮色淡得近似白色;燭光下,藍色的絲質衣裳微微發亮。她坐在那裡,身上光芒閃爍。「請不要再拿泥巴丟我了。」崔斯坦請求道,「妳看,我沒有要打擾妳的意思。只是有顆星星掉在這附近,我得在蠟燭燒完以前把它帶回去。」
我能藉著燭光到那裡嗎?
「嗯嗯。登斯坦.宋恩……嗯。我見過你父親一次。他收留我過夜。這傢伙不錯,儘管當時他很想睡,也沒怎麼抱怨。」他抓了抓自己的口鼻。「還是沒有解釋……你家裡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吧?」
「該有的都有嗎?」小傢伙問,「眼睛?鼻子?牙齒?都跟普通人一樣?」
「我們安全了,只要我們留在小徑上。」矮小多毛的男人說,然後放下沉重的行李,坐在小徑的草皮上,瞪著周圍的樹木。
「還是不要說出我的真名字,也不可以說出我的目的地?」
「我父親的名字是登斯坦.宋恩。我母親是黛西.宋恩。」
「帶妳跟我回家。」崔斯坦說,「我發了一個誓。」
「我跟不上你,」崔斯坦坦言,「你走得實在太快了。」
掀去了毛毯,

「我就是知道。」崔斯坦答道。
「恐怕對你和我這種人來說是太好了。話是這麼說。遇到麻煩的時候,它實在是消滅不愉快的好東西。我們走出樹林吧,」矮小多毛的男人說。「走哪一邊啊,嗯?」
「當然可以。」崔斯坦禮貌說道。
吸鼻子的聲音突然停了。但崔斯坦很確定自己看得見榛樹下方有一道光芒,於是他朝著光走過去。
另一個則唱道:
崔斯坦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是從石牆鎮來的,那裡住著一位年輕小姐,名叫維多利亞.佛瑞斯特,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她。我就是把我的心給了她,單單只給了她。她的臉是……」
「抱歉,」一個毛茸茸的小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過能不能麻煩你夢得安靜一點?你的夢流到我的夢裡來了。如果說有哪件事我從來沒做過,那就是背誦生卒年代了。征服者威廉,一〇六六年,我就知道這些,我還寧可用那和*圖*書交換一隻會跳舞的老鼠呢。」
「你是說真的嗎?」矮小的男人說,「關於流星的事?」
黎明時分,三位暴風堡勳爵坐在一稱大馬車裡,由六匹黑馬拉著,奔下崎嶇的山路。馬兒身上裝飾著黑色羽毛,整輛大馬車塗著嶄新的黑漆,每一個暴風堡勳爵都穿著喪服。
女子的手腳不雅地伸開,半躺臥在榛樹下,帶著十足敵意,蹙額朝上盯著崔斯坦。她作勢威脅,朝崔斯坦舉起另一塊泥,但沒有丟出來。
他宣稱蕾緹蒂亞跟叔提斯一樣,是幼穆斯奸計的受害者;他不打算處死蕾緹蒂亞,但命令她伴隨叔提斯的屍體回到暴風堡。
他們走的小徑愈來愈模糊難辨。一道寒風吹亂了崔斯坦的頭髮,他打了個冷顫。小徑把他們帶進一片纖弱蒼白的灰色樺樹林。
崔斯坦凝視著星星——這個女孩,然後,全力控制自己一句話也不說。
剎時,殘餘的蠟燭劇烈地淌下燭淚,最後一點點燭芯漂在一池蠟裡。蠟燭的火苗閃閃燃燒片刻,照亮了峽谷和女孩,也照亮了鎖鍊。鎖鍊堅不可破,從她的手腕連結到崔斯坦的手腕。
「那你就是豬頭。」女孩恨恨地說,「而且是笨蛋、傻瓜、蠢貨、白癡!」
崔斯坦搖搖頭。
「不是那個。」
矮小的男人搖了搖頭。「沒什麼用,」他說,「我們已經走進陷阱裡了,就算跑也還是在陷阱裡。」
三個二十哩再加十。
「他們對我的真愛說了一些殘忍的話。」崔斯坦說,「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小姐。他們怎麼敢?」
她對整間旅館打開門,人們被她的尖叫吵醒,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搜索。可是幼穆斯勳爵已不知去向,馬廄裡(車夫打鼾熟睡,怎麼也叫不醒)也少了一匹黑色公馬。
他目不轉睛瞪著天上的星星;在他眼中,那些星星彷彿舞者,莊嚴又優雅,表演近乎無窮無盡的複雜舞蹈。他想像自己看得見星星的臉龐:它們臉色白皙,掛著溫柔微笑,彷彿已經在天空中花了那麼長的時間,看盡下方你爭我奪、歡樂又痛苦的人們;每當又有一個小小的人類自認為是世界的中心(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便忍不住覺得好笑。
在石牆鎮,男人都穿棕色、灰色、黑色,就算是臉色最紅潤的農夫頸上最鮮紅的領巾,也會很快在日曬雨淋下褪色,變成比較文雅的色澤。崔斯坦看著那些深紅、鮮黃、黃褐色的布料,做成的衣服比較像巡迴表演者的裝束,或是表妹瓊安家家酒箱子裡的東西。他問道:「我的衣服呢?」
「你弟弟,」蕾緹蒂亞說,「我在樓梯上遇到他。他告訴我這是很好的興奮劑和滋補藥,會帶給我們一個永難忘懷的夜晚。」
矮小男人改變提問的方向。「石牆鎮在哪裡?」他問道。崔斯坦伸手一指。「爭執之丘在哪裡?」崔斯坦毫不猶豫,又指了一次。「卡達菲瑞安群島在哪裡?」崔斯坦指著西南方。在矮小男人提到爭執之丘或卡達菲瑞安群島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這些地方,但他很確定它們的位置,就像他知道自己的左腳在哪裡、鼻子在臉上的位置一樣。
「這些小人什麼都敢,」他的朋友說,「而且他們說一大堆廢話。不過,他們說的話也非常有意思。你處在險境的時候聽從他們,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也要忽視他們。」
三位暴風堡勳爵下了馬車,舒展痙攣的雙腿。有幾張臉透過旅館的深綠色玻璃窗盯著他們看。
「那裡沒有別的女孩了。」崔斯坦自信滿滿地說。
叔提斯指了指兩腿間,當作回答。蕾緹蒂亞咯咯笑了:「我們可以讓它一眨眼就恢復挺拔。」她拔掉酒瓶上的軟木塞,放到床邊,把酒遞給叔提斯。
能,如果你的腳步輕盈靈敏,
向晚時分,馬車夫大喊:「諾他威!」然後把馬車停到一間破敗不堪的旅館外面,旅館緊鄰著恰似巨人農舍的廢墟。
「讓我想想。」矮小多毛的男人半是自語,半對崔斯坦說道,「你找得到精靈仙境裡的地點,卻找不到你們世界裡的地方,只知道石牆鎮,那就是分界線。你找不到人……但是……小夥子,告訴我,你知道你想找的那顆星星在哪嗎?」
「要挖洞把我的糞便埋起來嗎?」
崔斯坦舔著手指,向恩人保證這是他有幸吃過最好的蘑菇。
「我掉下來的時候,」她傷心地告訴崔斯坦,「把腿跌斷了。」她一面說,一面朝崔斯坦擲出那塊泥巴。她手臂一動,便落下亮晶晶的粉末。
「哈囉?」崔斯坦說。
那天清早的餐桌上,柏密斯的母親在他面前放了一個小蘿蔔,對他說道:「柏密斯,兒子呀。這小蘿蔔是我今天唯一能從地裡挖出來的東西。我們所有的農作都沒種成,食物也都吃完了。除了這頭公山羊,什麼都沒得賣。所以我要你把這頭山羊抓起來,帶到市場賣給農夫。你拿賣山羊得到的錢——你聽著,羊的價格不可以少於一個弗羅林——去買一隻母雞,還要買玉米和蕪菁;也許我們就不會餓死了。」
矮小男人黑玉珠子般的眼睛閃閃發光。「你確定嗎?」
「現在這些就是你的衣服了。」矮小多毛的男人驕傲地說,「我拿衣服去換來的。這些東西的質地比較好——你看,不會那麼容易撕開或割裂;而且不破不爛。另一方面,你不會那麼顯眼,像外地人似的。這是這一帶的人穿的衣服,你知道吧。」
「好啦,」矮小多毛的男人說,「我們來幫你找條毛毯吧。」
「武裝自己?」
「早餐,」他耳邊有個聲音說道,「奶油煎的『蘑枯』,還有野生大蒜。」
矮小多毛的男人抓了抓下巴——或是他跟馬或狗一樣長的口鼻部位。那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口鼻。「你知道我會做什麼嗎?」
「小聲一點,」這個聲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矮小的男人打了個寒顫。「我可以防禦,」他告訴崔斯坦,「不過比起防禦,我們最好能夠離開這裡……依那東西看來,我們是插翅也難飛了。」他用爪子似的腳輕碰殘骸。「而且你們這些人永遠學不會打地洞——也不是說那對我們有什麼用處啦……」
「對不起。」崔斯坦說,接下來的夢境只有一片黑暗。
不過,當人走進來時,只有三位暴風堡勳爵。他們接著表示車夫要睡在馬廄裡。
天空漸漸亮了起來。峽谷裡,崔斯坦把頭枕在自己的皮袋上,盡力不理會鎖鍊那一端的藍衣女孩傳來的侮辱和咒罵。
「她非常美麗。」仲敦斯低聲說,蕾緹蒂亞以為自己聽見窗簾的窸窣聲。
「時機到了都會有用。」矮小多毛的男人說,又從行李拿出另一樣東西來。「這個也拿去。你會需要的。」
他的夥伴開始瑟瑟發抖,毛茸茸的手指抓著綠草皮,然後仰起頭注視崔斯坦。「我想你身上該不會帶著這種東西吧,像是提振精神的飲料?還是一壺甜甜的熱茶?」
「那,巴黎呢?在法國的那個?」
崔斯坦
「妳的同類會睡覺嗎?」他問女孩。
「確定,先生。穿過那片矮樹林,再向右往上走一點。小徑就在那裡。」
新靴子比他的舊鞋還要合腳。
然後她也睡著了。
「就是這個。」矮小多毛的男人和*圖*書說道,他的頭從一邊轉到另一邊搜尋著什麼,似乎很入神,或者有點緊張。
魔女啪地揮鞭,她的輕便馬車便由一對相配的長角白公羊拉著,沿泥濘的道路顛簸駛去。
「我打賭那感覺不錯。」她對叔提斯說道。「好,親愛的,這次讓我給你看看我喜歡的方式……怎麼了?怎麼回事?」暴風堡勳爵叔提斯痛苦地在床上前後翻滾,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呼吸非常吃力。
寂靜被某個哀嚎聲打破了。是那個矮小多毛的男人。他動也不動站著,頭朝後猛仰,開始對天空哀嚎。
「平常的東西。貓的鼻息、魚鱗,還有磨坊水池上的月光,由擅長做金屬小工藝品的侏儒熔化、鍛鍊再塑造成形。你會需要它幫你把星星帶回來。」
他來到樹林邊的十字路口,流著汗,又餓又青腫瘀血,拉著不肯合作的山羊。路口站著一個高個子女人,包住她深色頭髮的緋紅色帽子上,有個銀製的環形飾物,她的連身裙就跟嘴唇一樣猩紅。
崔斯坦裹著毛毯,坐在溫暖的夜裡,等待。
矮小的男人抹抹鼻子。「我會叫她把臉塞進豬圈裡,然後出去找另一個不跟你要整個世界就會親你的人。保證你找得到。你朝你家鄉往回扔半塊磚頭,不可能打不到人。」
尋找一顆星
「你要告訴我,你是幹嘛的嗎?」他們坐在地上喝茶,矮小多毛的男人問。
「跟我想的一樣。」矮小多毛的男人說道,一面靠近自己的重擔,彎腰伏在上面,崔斯坦才看不到他怎麼開鎖。「而且看起來你不是唯一在找那顆星星的人。你記得我以前告訴你的話嗎?」
於是,獨自坐在大馬車裡,由四匹炭黑色公馬拉著,伯穆斯勳爵帶著比抵達時明顯惡劣的脾氣,離開了諾他威村。
樹木似乎自行排列成一道牆。樹葉像陣雨般落在他們周圍,狠狠螫刺崔斯坦的皮膚,把他的衣服切割撕裂開來。他費勁爬上小丘,用空出的手猛打葉子,用行李袋重擊細枝和較大的樹枝。
「我們能採取什麼行動嗎?」崔斯坦問道。
「你怎麼知道?」男人問。
「沒有。不是什麼尋寶,而是我對剛剛提到的這位小姐許下的承諾。我……我們那時在聊天,我正在向她許諾一些事情,然後我們看到一顆流星,我答應要帶回去給她。它掉在……」他大致朝著日出方向的一座山揮揮手臂:「……那裡。」
你就能藉著燭光到那裡。
他放下碩大無比的行李袋,爬到上面去,以便俯視坐在路邊石塊上的崔斯坦。「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現在,告訴我。你從哪兒來的?」
馬車喀喀作響,搖搖晃晃。
他摘下帽子,壓在胸口,擡頭看著崔斯坦。「願魔法保護你。」他說。他輕拍行李袋的側邊,上頭寫著:『受魔法保護、著迷、著魔、亂七八糟』。「我過去挺亂七八糟的,」他向崔斯坦傾訴,「不過你知道這些都是怎麼回事。」
「我的名字是崔斯坦.宋恩。」崔斯坦回來後說道。和他共用早餐的夥伴正在收拾早餐的工具:火堆、鍋子,全部的東西,一一消失在他的行李中。
「嗯,如果我是你,我就絕口不提。」矮小的男人說,「某些人對這種消息有病態的興趣。最好保持沉默,但是絕不要說謊。」

柏密斯猶豫了一會兒。「我的母親叫我把這頭山羊帶到市場,」他說,「賣了去買一隻母雞、一些玉米還有蕪菁,還要把零錢帶回去給她。」
「那我該說什麼?」
他身邊放著一個錫製容器。
就伯穆斯來說,他的喪服式樣是僧侶般的黑色長袍;叔提斯穿著商人服喪時的樸素服飾,幼穆斯則穿著黑色馬甲和齊膝緊身褲,黑色帽子上插了根黑羽毛,跟二三流的伊麗莎白歷史劇裡的愚蠢刺客一模一樣。
他想知道維多利亞.佛瑞斯特此刻在做什麼,後來決定她可能在她父親的農舍裡,在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上熟睡著。
崔斯坦砭眨眼,往錫碗裡撈,用大拇指和食指夾出一朵大蘑菇來。蘑菇很燙。他小心咬了一口,感覺嘴裡溢滿汁液。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於是,他咀嚼吞下蘑菇後,便如實說了。
「到巴比倫有多少哩?」矮小的男人明知故問,「我上次經過,這裡還沒有這棵樹。」他補充道。
「要烘熱幾張床?」清潔婦蕾緹蒂亞在樓梯間問道。
其中一個小人唱道:
「請問……」他說,一面希望能使坐在榛樹下的那個人平靜下來,一面祈禱那不要又是個偷帽子的小人。「我在找一顆星星。」
「這只不過是童謠。」崔斯坦說。
「我什麼也想不出來。要是我們知道真正的小徑在哪就好了……即使是焦枯樹林也沒辦法消除真正的小徑。只能從我們眼前藏起來,引誘我們偏離……」矮小男人聳了聳肩,又嘆了口氣。
叔提斯聽見蕾緹蒂亞開始尖叫,彷彿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他注意到四個熟悉的幽靈跟他一起站在牆邊的陰影裡。
「你真的非常仁慈。」崔斯坦緊張地說,削下一片乳酪放到麵包皮上。
叔提斯鎖上身後的門,把她領到床上。首先令她脫去寬袍,在燭光下檢視她的臉龐和身體,然後親吻她的額頭、嘴唇、乳|頭、肚臍、腳趾。接著熄滅蠟燭,在蒼白的月光裡跟她做|愛,一句話也沒說。
崔斯坦放下自己的木頭茶杯,氣得站了起來。
許下愚蠢的誓證
「走開。」她嗚咽著說,把臉埋在圈起來的雙臂中。「走開,讓我自己靜一靜。」
崔斯坦抿了一口。飲料讓他連腳趾都暖和起來,還讓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裝滿了小泡泡。
「哪,拿去,」他說,「你的手才有辦法。」
「你覺得會很遠嗎?」崔斯坦問,「到星星那裡?」
「你現在是這麼說,」東道主憂鬱地說,「但你再過一小時就不會這樣講了。就像賣魚婦不會接受她兒子對美人魚的看法,別人鐵定會跟你意見不合。從加拉蒙到暴風堡都可能聽說這件事。這種措辭!讓我的耳朵都發青了,真的。」矮小多毛的人深深嘆道。「說到胃口,」他說,「我要去那邊那棵樹後頭照料一下自己的腸胃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替我看著放在那邊的行李?我會很感激的。」
叔提斯朝她露齒一笑,咕嘟咕嘟灌下一些酒,把她拉向自己。

這些的確是很好的新衣服。當衣服無法像俗話說的那樣塑造好人,而漂亮的羽毛也無法塑造好的鳥兒時,他們還是可以在配方裡添加一些香料。穿著深紅和鮮黃的崔斯坦.宋恩,跟穿著大衣和禮拜日西裝的崔斯坦.宋恩完全不同。他昂首闊步,動作瀟灑,從前根本不是這樣的。他的下巴擡高而不再下垂。他還戴著絲質禮帽時,眼睛裡也不曾閃現這樣的光芒。
「像這個瓶子裡倒出來的稀罕又好喝的東西,喝起來可真是罪過。」矮小多毛的男人說道。他從腰帶上解下小木杯,顫抖著倒了一點點琥珀色液體進去。他聞了聞,抿了一小口,然後微微一笑,露出小而尖銳的牙齒。
「嗯,」崔斯坦說,「妳能走嗎?」
他想知道六個月算不算長途m•hetubook.com.com跋涉,還有在路上要吃什麼。
「當然啦。」
衛斯坦
幾個小時後,白色的樹木開始變細,接著他們通過了焦枯樹林,沿著高高的堤岸,走在兩道圓石砌成的矮牆之間。崔斯坦回頭看著來時路,卻不見樹木的蹤影;他們身後是一座座開滿紫色石南花的小山丘。
漢奇潘奇
崔斯坦站了起來。他把皮袋子緊緊握在手裡。

崔斯坦轉過臉去。
接著他就睡著了。
男孩的嘴張得大大的。
儘管沒有風吹過,但灰白的樹木窣窣抖動,在崔斯坦看來,這些樹似乎是氣得發抖。
「真的是三張嗎?」廚娘緹莉輕聲對旅館馬夫雷西說道,「任誰都看得見總共是七位高雅的紳士站在路中央。」
褲子外套襯衫皆破損
崔斯坦立刻指了出來。「就在那邊。」他說。
崔斯坦想了一會兒。「噢,如果石牆鎮在那邊,我想巴黎應該差不多是在同一個方向,不會錯吧。」
不過,他聽到某個聲音,被嘩啦啦的溪流聲蓋住了:鼻子吸氣的聲音,然後是一聲抽噎。是有人忍住不哭的聲音。
「我們該不該跑?」崔斯坦摘下絲質禮帽,拿到面前。
「怎樣?」崔斯坦以自認為高傲輕蔑的語氣問道,「是什麼讓你以為我的戀人會派我做愚蠢的差事?」
「你做了件好事,」他邊說邊嚼著香脆的蘋果,「這我可不會忘記。首先我們要好好設法處理你的衣服,然後送你去追星星。對吧?」
他又踏出一步,但他還是在峽谷裡。那裡長滿高大的蕨類植物、榆樹、毛地黃,月亮高掛在天空。他舉起蠟燭尋找墜落的流星,或許是一顆石頭,或許是寶石,但他什麼也沒看到。
「趁他們來之前。」
「喔,對了。那個。」
車夫吃了自己碗裡的燉肉,喝了兩壺麥酒,就去馬廄裡睡了。三兄弟各自進房,插上門閂。
矮小多毛的男人留下只蓋著毛毯的崔斯坦,拿著他破破爛爛的外套、褲子和背心走進小村莊。小村莊座落於溪谷裡,在三座覆蓋著石南花的小山丘間。
他身後的山楂叢裡有光線閃爍。他猜想可能是螢火蟲還是什麼螢科昆蟲,但靠近一點觀察才發覺那些是小小人,閃爍著光芒,在樹枝和樹枝之間輕快飛掠。
「只不過是童謠?老天爺!在石牆的另一邊,有些人可是會為了那小小的咒語做七年苦工哪。話說回來,在你的家鄉,你們什麼也沒多想,就在小寶寶身邊嘟噥著『搖啊搖,小寶貝』或『擦擦磨一磨』之類的咒語……你會冷嗎,小夥子?」
「我們成交了嗎?」
「哪,親愛的,剛剛很不錯吧?」蕾緹蒂亞問道。
「趁他們來之前?什麼話——他們就在這裡,你這大豬頭。就是這些樹。我們在焦枯樹林裡。」
崔斯坦本打算像從學校課本裡跑出來的未開化野蠻人,裹著毛毯繼續尋找星星。但他嘆了一口氣,脫下靴子,讓毛毯滑落到草地上,矮小多毛的男人擔任他的指導員(「不對,不對,老弟,那些要穿在那上面。天啊,他們現在都怎麼教小孩的?」),很快穿好了漂亮的新衣服。
崔斯坦.宋恩
「嗯?」崔斯坦說。
柏密斯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於是張開嘴打算明說。但就在那時,女人伸出一隻長手指,碰觸他的鼻梁骨,就在他雙眼之間,他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一點。而且我的衣服破破爛爛,皮膚也劃破了。」崔斯坦說著,摸到褲子和外套上的大破洞。他奔跑時被樹枝和棘刺纏住,還給葉子劃傷了。「還有,你看我的靴子……」
清潔婦蕾緹蒂亞帶暖床器來給叔提斯時,叔提斯悄悄塞給她一枚銀幣。因此午夜前沒多久,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她彈了一下手指,柏密斯和公羊就套在她的輕便馬車前的槓子中間;柏密斯赫然注意到自己用四隻腳走路,似乎不比身邊的動物高多少。
崔斯坦邁出下一步,便已站在一座湖邊,燭光照亮了水面;然後他穿過群山、穿過人跡罕至的巉崖,燭光反射了大雪中那些小生物的眼睛;接著他走過雲層,儘管白雲並非全然堅固,卻仍足以舒適地支撐他的體重;接下來,他已經身在地底,緊緊握著蠟燭,燭光從潮濕的地窟牆面反射到他臉上;現在他再次走在群山間,接著又在穿越荒野森林的小路上,瞥見兩頭山羊拉著一輛輕便馬車,由一個身穿紅長袍的女人駕駛。從他一瞥而得的印象,那女人看起來好像歷史課本裡畫的包迪西亞;另一步踏出去後,他身在茂密的峽谷裡,聽得見水飛濺入小溪時發出的嗤嗤聲。
崔斯坦找到了暗袋。暗袋上有個小小的鈕釦洞,他把玻璃雪花蓮插在裡頭,那是他離開石牆鎮的時候,父親給他當作幸運符的。他想不出雪花蓮是不是真的給他帶來運氣。如果有,究竟是好運還是噩運?
「我……我想是吧,對。」崔斯坦說。
「真的嗎?」矮小的男人說著,語帶懷疑。「我從來沒注意到。所以是有個年輕小姐。她打發你來這裡尋寶嗎?以前很流行這一套。你會看到很多年輕樵夫到處亂逛,尋找可憐的龍或食人魔花了好幾個世紀積聚的黃金寶庫。」
「那到底是什麼?」
他禮貌地輕咳一聲,二十隻小小的眼睛朝下瞪著他。好幾個小生物消失了,其他的躲回山楂叢裡。少數膽子比較大的,振翼朝他飛了過來。
矮小多毛的男人消失在一棵橡樹後面。崔斯坦聽見他咕噥了幾句,然後這新朋友又再度出現,說道:「哪,我在帕夫拉戈尼亞認識一個人,他每天早上起床都生吞一條活蛇。他以前常說,有件事他很確定,那就是一整天都不會有比吃蛇更糟的事發生在他身上。當然,在他被吊死之前,被迫吃了一整碗毛茸茸的蜈蚣。所以也許他說的話有些根據吧。」
「不可以少於一個弗羅林。」他說。
然後蠟燭熄滅了。
「走開。」一個彷彿剛剛才哭過的聲音,生硬地壓抑著怒氣,「給我走開,讓我自己靜一靜。」
「『我能藉著燭光到那裡嗎?去了又回來。』重點在蠟燭,知道吧。大部分的蠟燭都沒辦法。我費了很多力氣才找到這個。」他抽出一根海棠果大小的蠟燭尾,交給崔斯坦。
「我的腿斷了。」年輕女子說道。
男孩裹著毛毯,他呀
「不知道。」崔斯坦說,胸中升起一線希望,「什麼?」
「因為,」崔斯坦透露,「每個戀人的心中都是瘋子,腦中則是吟遊詩人。」
矮小男人蓋好瓶子,放進衣袋,用肩膀擔起行李,兩人一起沿著綠色小徑,穿越灰色樹林。
「把魚醬留著。」他的旅伴說道,然後迅速把剩下的食物分成均等的兩堆。
「當然啦,我很難過。」崔斯坦說。「可是,那顆星星。」
「粗陋的飲食,」這個聲音說,「就是指鄉村飲食。完全不像上流社會習慣的東西,但我這類https://m.hetubook.com.com的人會珍惜一朵好蘑枯。」
矮小的男人哼了一聲。他們打包好,一起上路。
這完全不像他會說的那種話,他驚訝地眨眼。
「大笨蛋。土包子。大傻瓜。」星星說道。
「你知道,」她說,「我想,相配的一對比只有一個更令人印象深刻,你不覺得嗎?」
「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更注意我們的方向。現在你永遠拿不到你的星星,我也永遠拿不到我的貨了。有一天哪個可憐的乞丐迷失在這片樹林裡,就會發現我們的骸骨,啃得跟小豎笛一樣乾淨。事情就是這樣。」
「你母親跟你說這山羊要賣多少錢?」穿著猩紅長袍的女人問道。
崔斯坦讓鎖鍊落入掌心;觸感像水銀一樣。「我要收在哪兒?這些不像話的衣服一個口袋也沒有。」
「快點,我們快到了。」崔斯坦說著,伸出自己的大手,握緊矮小多毛男人空著的那隻手,把他往前拉。
「我能藉著燭光到那裡嗎?」
「那你知道偉大的雄化母牛沐斯克西的透明發光城堡在哪裡嗎?」
矮小多毛的男人慢下腳步。「請原諒我。」他說。崔斯坦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我太常自己一個人,習慣有自己的步調。」
「纏繞在手腕上,一直到你需要用到為止。就像那樣。對啦。倒是你的緊身短外衣裡有個口袋,在那下面,看到了嗎?」
「我不會傷害你。」他大聲說。
「噯呀,你這什麼態度。」小身影說。他戴了軟趴趴的大帽子,穿著鬆垮垮的大外套。「他說『還有嗎?』好像這是水煮鵪鶉蛋、煙燻瞪羚或松露,而不只是蘑枯。蘑枯吃起來多少像某種死了一個禮拜的東西,連貓都不想碰。態度啊。」
他開始想睡了。他一度掙扎著保持清醒,接著他脫掉外套、放下包包(是個大皮袋,二十年之內,大家都會知道那叫做格萊斯頓手提袋),頭枕在袋子上,外套蓋在身上。
「看看你。」這個矮小多毛的人說,聲音混合了驕傲和憂鬱,「一副很喜歡吃那些蘑枯的樣子。好像在你嘴裡的不是鋸屑、苦艾、芸香之類的。」
男孩點點頭,向前伸出手,手裡握著拴住公羊籠頭的繩子。「拿去。」他只能說到這裡,腦海裡翻滾而過的幻象,是無限的財富和數不清的蕪菁。
旅館主人是個脾氣壞又暴躁的乾癟老頭。他朝門外看了看。「我們需要乾爽的床鋪,還要在火爐上放一鍋燉羊肉。」他叫道。
「柏密斯,」她低沉地咕噥道,「真是個好名字。你願意把那隻山羊賣給我嗎,柏密斯男孩?」
女人看著他,從泥濘的雙腳到汗濕的短髮一路檢視,臉上再度浮現微笑。
畢斯坦
「在我離開之前,你還想再來一回嗎?」
「喂,聽著,」矮小多毛的男人說,「老弟,還在焦枯樹林裡的時候,你救了我的命。還有你父親,在你出生前他曾對我有恩,再也別讓人說我是不知圖報的傢伙了……」崔斯坦開始小聲嘟噥些他的朋友已經幫了他太多的話,但矮小多毛的男人故意不理他,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仔細考慮過了。你知道你的星星在哪裡,沒錯吧?」
「焦枯樹林?」
「嗯。你要我幫你弄那個嗎?」崔斯坦希望自己的請求不會冒犯這矮小多毛的男人。但他多慮了;他的同伴把那瓶子用力塞到他手上。
崔斯坦.宋恩
「那邊。」崔斯坦說,往左邊一指。
「沒有,」崔斯坦說,「恐怕都沒有。」
矮小多毛的男人傲慢地擺動自己毛茸茸的大耳朵。「不是,不是這個。」他說。「我在想,比較像是你有個祖母以前是著名的魔女,或是有個叔叔是傑出的魔術師,或者在族譜的某處與精靈牽扯上一點關係之類的。」
他想知道自己若沒回去,矮小多毛的男人會怎麼辦。
「那我就不知道了。」崔斯坦承認道。
「大家叫我柏密斯,夫人。」柏密斯說著,注意到這女人身後有個奇怪的東西。那是一輛輕便馬車,但車槓之間沒套著家畜。他想不通車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過了一段時間,他發出哼響,然後靜止不動。
崔斯坦點點頭。
代替回答的是一塊從樹下丟來的濕泥土,正中崔斯坦的側臉。他感到有點刺痛,碎土塊從領子上流下,流進衣服裡。
出發傻獻殷勤
崔斯坦看不出這蠟燭尾有什麼不凡之處。那是蠟製的燭火,不是用獸脂做的,多次使用後早就熔化得差不多了。燭芯呈黑色,已經燒焦。
「會,現在你一提,我就有點冷了。」
於是,崔斯坦進入了夢鄉。他走進臥室(同時也是石牆鎮小學的教室),雀麗太太輕敲黑板要求他們全部保持安靜。崔斯坦低頭看自己的寫字石板,想知道在上什麼課,但他看不懂自己寫在石板上的東西。接著,雀麗太太(她實在太像崔斯坦的母親,崔斯坦驚覺自己竟從來不曾領悟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叫崔斯坦將所有英格蘭國王與女王的生卒年代告訴全班……
「幼穆斯最狡滑了。」伍特斯說,「他那手法,跟在我那盤鰻魚裡偷放毒漿果是如出一轍。」蕾緹蒂亞以為是風從山上的巉崖間呼呼吹下。
「還有嗎?」崔斯坦問,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餓——有時一點點食物就會讓你有這種感覺。
「對,」崔斯坦說,「我猜我就是。」他邊說邊解下銀鎖鍊的一端,套在女孩纖細的手腕上。他感到鎖鍊上套著自己的環被扯緊了。
到目前為止,崔斯坦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但他聽見自己說:「以男人步行的速度,穿越變化莫測的高山和熾熱的沙漠,中間只停下來睡覺,在他抵達那顆星墜落的地方之前,月亮會在他頭頂上變圓又變小六次。」
崔斯坦用力一扯,把瓶塞從瓶子裡拔了出來。他聞到某種醉人的東西,像是蜂蜜混合丁香和木柴煙。他把瓶子還給矮小男人。
「你袋子裡有什麼?」
「你的父親和母親是誰?」
「好吧,」他說,「我要設法睡一下。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好做。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好辛苦。或許妳也該想辦法睡一覺。我們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生
崔斯坦告退起身,到橡樹的另一邊小便。旁邊是一小堆糞便,可以確定不是人類的產物。看起來比較像鹿的屎粒,或是兔子大便。
「我要拿它做什麼?」他問道。
「不錯。」叔提斯小心翼翼地說,彷彿她說的話裡有什麼陷阱一樣。「是不錯。」

崔斯坦瞇起眼睛。灰樹林吸掉了光線、色彩、距離。他本來以為他們順著小徑走,但現在他試圖看到小徑,小徑卻像視覺幻影一樣,微微閃著光,消失不見。他用那棵樹,還有那棵樹和那塊岩石,標示過小徑的位置……但根本沒有小徑,只有陰鬱、微暮和灰白的樹木。「現在我們身陷重圍了。」多毛的男人小聲說。
蕾緹蒂亞穿著一件式的白色寬袍,在他開門時向他屈膝行禮,還帶著害羞的微笑。她手裡抱著一瓶酒。
「當然。不過不在晚上。晚上我們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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