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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

作者:尼爾.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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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樹葉形成的金綠色天篷下,馬車砰砰疾駛過長滿青草的小路。崔斯坦很擔心星星。他想,星星的脾氣雖然壞了點,畢竟都是有原因的。他希望在他追上之前,星星都能遠離麻煩才好。
「我什麼也沒看到。也許那是海市蜃樓,還是什麼的……」伯穆斯說道。然後他們轉過一個彎,他說道:「我錯了。是有一盞燈。好眼力,小夥子。不過這一帶山上有很多壞東西。我們只能希望他們是友善的人。」
「是什麼?」崔斯坦問道。
「等你年紀大一點,」他的同伴說,「一定要來參觀我的城堡,就在胡昂山最高的險崖上。那才是高山,我們可以從那裡俯瞰旁邊的山巒。這些山……」他朝著他們面前那座腹山的最高處做了個手勢,「只不過是小丘陵罷了。」
樹木說的話
他在蘋果樹上,目不轉睛地望穿維多利亞.佛瑞斯特的窗戶,她正準備脫衣服。她脫掉外衣,露出大得無邊無際的襯裙,崔斯坦感到腳下的樹枝開始崩壞,然後他就在月光中,穿過空氣往下滾落……
崔斯坦和駕車的人把馬解下來,套在橡樹枝上。接著兩個男人在後面推著,四匹馬在前面拉,總算一起把樹枝拖到了路邊。崔斯坦對落下樹枝的橡樹,也對紫葉山毛櫸和森林之王潘無聲地說了謝謝,問那駕車的人能否載他穿越森林。
崔斯坦抓了抓鼻子。他不再尋找坐在頭頂上紫葉山毛櫸樹枝間的女人,而是看著這棵樹。「妳是樹。」崔斯坦把思緒化成字句,說道。
「那讓我覺得體內從葉梢到樹根都充滿了溫暖,激動又感傷。於是我醒過來,你就在那裡,頭靠在我的樹幹上熟睡,像威金豬一樣打鼾。」
「你可以到裡面去,」那人說道,「沒必要讓我們兩個都淋成落湯雞。」他們已經穿上在駕駛座下面找到的連身油布雨衣。
「我的行為冒犯了一位年輕小姐,」崔斯坦說,「我希望能彌補我的過失。」他說,心裡很清楚這都是真的。
「對不起,」崔斯坦說,不怎麼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但是妳剛告訴我,潘擁有整座森林……」
「還有第三件事,把你的手伸出來。」
「我?」
那是一輛黑色馬車,由四匹像夜一般黑的馬拉著,駕車的是個臉色蒼白的傢伙,穿著黑色長袍。馬車離崔斯坦還有二十步遠。他站在那裡大口喘氣,想要叫出聲音,但他的喉嚨乾涸,呼吸也不正常,只能又乾又啞地小小聲說話。他試著大叫,卻只能喘個不停。
「說實話,」崔斯坦說,「我希望能以牧羊人的身分在石牆鎮度過餘生,因為我現在已經受了太多刺|激,遠超過任何人實際所需的分量,什麼蠟燭啦、樹啦、年輕小姐和獨角獸等等的。但我在精神上接受你給我的邀請,還要謝謝你。如果你有機會來到石牆鎮,那你一定要來我家,我會給你羊毛衣和羊乳酪,隨便你想吃多少燉羊肉就吃多少。」
「你還年輕,又在戀愛,」伯穆斯說道,「每個跟你處境相同的年輕人都是有史以來最不幸的。」
「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他的同伴哼了一聲,用和圖書濕冷的手抹掉眼皮和嘴唇上的雨水,說道:「你真是蠢蛋,小夥子。不過我接受了。」他把韁繩換到左手,伸出右手來。「我是伯穆斯。伯穆斯勳爵。」
崔斯坦坐在地上恢復呼吸。然後,一心惦念著星星,他站起來,盡可能快步沿著森林小徑走。走不到十分鐘,他就發現那輛黑馬車。一段跟某些樹一樣粗大的橡樹枝掉在路上,就掉在馬兒和駕車的人面前。駕車的人(他也是馬車上唯一的乘客),正奮力把樹枝擡到路邊。
「我就是這麼想。但是他不懂,所以我逃跑的時候祈求了一點幫助,然後……叭砰!……樹。你覺得怎麼樣?」
「到底是怎麼樣的幫忙和救助呢?」崔斯坦問道,「我不是抱怨喔。我是說,現在能得到的幫忙和救助,我都需要。但是樹能提供的協助好像不是很顯著。妳不能跟我一起走、也不能給我食物,更不能把星星帶來這裡,或是把我們送回石牆鎮給我的真愛。我確定要是下雨了,妳會好好替我遮雨,但是,現在,又沒有雨……」
「潘。如果你是森林之王,除非你喜歡某個人,不然你不會隨便把工作交給他們,叫他們盡可能提供幫忙和救助,對吧?」
「噢,」崔斯坦說,「我不知道妳是木仙子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夫人,但妳是一棵華貴的樹。」
崔斯坦感覺得到星星就在前面,穩定向前行進,覺得似乎離她愈來愈近了。
馬車沒有減速,從他身邊經過。
「首先,星星現在的情況很危險。發生在樹林裡的事很快就會傳到最遠的邊界,樹木告訴風,風再把這些消息傳遞給它吹過的下一棵樹。有些力量想要傷害她,而且更甚於傷害。你必須找到她,保護她。
「或者說大於自然。超自然,你也可以這麼說。我希望沿路能找到一家旅館。馬匹需要休息,我也想要一張乾爽的床和一爐溫暖的火。還要飽餐一頓。」
「我昨晚也做了一個夢,」那聲音說,「在我的夢裡,我往上看,可以看到整座森林。某個很巨大的東西穿過森林。它愈靠愈近、愈靠愈近,我就知道那是什麼了。」她突然停下來不說了。
他的同伴把馬勒住,費勁爬下駕駛座,拿出神祕符號。等到他參考完畢,便重新爬上馬車,駛上左手邊的岔路。
那天的天色一直陰陰沉沉,此刻天空幾乎一片漆黑了。他們面前仍是上坡路。雨勢稍微變小,就又加倍下得比之前還大。
馬兒提起勁向前飛馳,現在他們看得到目的地了。一道閃電映照出他們兩旁陡峭的山壁。
「有一個人……」伯穆斯勳爵說道。風把他的字句從唇邊搶走,他現在得在雨中大喊才能讓崔斯坦聽見。「他的個子很高,長得有點像我,但是比較瘦,長得比較像烏鴉。他的眼神看來無辜呆滯,其實暗藏著死亡。他的名字叫做幼穆斯,是我們父親的第七個兒子。你要是看到他,就跑去躲起來。他是衝著我來的。但要是你擋了他的路,他會毫不猶豫殺了你,或是把你變成殺我的工具。」
她站直身子。現在有好幾道灰髮摻雜在她黑亮的髮間,她的眼睛下方也有深色眼m.hetubook.com.com袋;但輕便馬車不見了,她站在崖口邊界的一間旅館前面。
「當然啦,」那聲音說道,「擁有東西並不難。或者,擁有一切也不難。你只要知道那是你的,然後願意放手。潘就是像那樣擁有森林的。在我夢裡,他來到我身邊。你也在我夢裡,用鎖鍊牽引一個悲傷的女孩。她真是非常、非常悲傷的女孩。潘叫我幫你的忙。」
「挑一片。」他對崔斯坦說。
兩隻山羊站立的地方,站著一個下巴留白鬍子的男人,和一個孩子氣而眼神呆滯的年輕女人。兩人都沉默不語。
馬車駕駛從頭到腳打量崔斯坦。他把手伸進腰間的天鵝絨袋子裡,拿出一把四方形的紅色花崗岩片。
崔斯坦不同意。他可以感覺到,以獨角獸快跑的速度,星星已離他愈來愈遠。如果有什麼是他沒時間做的事,那就是詳細說明他至今為止的冒險了。但接著他想到,直到現在為止,他追尋星星有所進展,全靠他人提供的幫助。於是他在樹林地上坐下來,把所有想得到的事全都告訴了紫葉山毛櫸:講到他對維多利亞.佛瑞斯特的愛,純潔又真摯;他要把流星帶回來給她的誓言——不要別的流星,而是他們一起在戴提斯崗上看到的那一顆;還有他進入精靈仙境的旅程。他告訴這棵樹,在旅途中遇到的矮小多毛男人,還有那些偷了他絲質禮帽的精靈小人;他告訴樹有關魔法蠟燭的事,還有他橫越過許多地方才到達星星落下的沼澤地,以及獅子和獨角獸的事,還有他是怎麼把星星丟了的。
崔斯坦爬上駕駛座,注意到古怪的事。他第一眼瞥向馬車裡面時,以為自己看到五個蒼白的紳士,全都穿著灰衣服,悲傷地朝外凝視著他。但下一次他再往裡頭看時,裡面卻一個人也沒有。
崔斯坦.宋恩在做夢。
又一道雷聲從山頂迴響而下,比之前更響亮。
「謝謝妳。」崔斯坦說。
那是些古老的刀具;刀柄是骨製的,刀身是極薄的火山玻璃,像煤玉一樣黑,帶有永遠凍結在石頭裡的白色雪花紋理。有兩把刀:小一點的,是短刃的切肉刀,沉重而堅硬,適合切穿胸腔、把肉切成帶骨的大塊或切成片狀;另一把像長刃的短劍,適合剜出心臟。當這兩把刀鋒利到她可以抽出任一把劃過你的喉嚨,而你只覺得是碰到最細的頭髮,泉湧的溫暖血液便靜靜擴散開來時,魔法女王把刀收起來,開始準備工作。
樹簌簌抖動。「何不把你到目前為止的故事告訴我,」樹說道,「讓我來當最佳裁判,決定我能不能幫上忙。」
她走到山羊身邊,各在牠們耳邊低聲說一個具有魔力的字眼。
崔斯坦差點要把自己碰見獨角獸的一切都告訴同伴,但他稍微仔細一想,便只是說:「牠是最高貴的野獸。」
「那妳以前是什麼?」崔斯坦問道。
「誰?」
「我要告訴你三件真實的事情。其中兩件我現在會跟你說,最後一件事等你最需要的時候才說。你自己必須評斷什麼時候需要聽。
「妳會嗎?」
他們握了手。雨下得愈來愈大。馬匹用最慢的速度走在變成河流的小徑www.hetubook•com.com上,滂沱雨勢就像最濃的霧,完全遮蔽了視線。
「什麼都是,」她說,「那是潘。我還很小的時候,有人(可能是松鼠,牠們很多話,或是鵲鳥,也可能是小魚)告訴我潘擁有這整座森林。噢,不是擁有的那種擁有。不是像他會把森林賣給別人,或是在周圍建一堵牆那種……」
「我這樣問可能有點失禮,」崔斯坦說,「我能請教你在尋找什麼嗎?」

「對,」他對著樹上的人說,「我剛剛在做夢。」
崔斯坦大聲同意。他們坐在一起,身上愈來愈濕。崔斯坦想到星星和獨角獸。她現在很可能又濕又冷。他擔心星星的斷腿,想著她騎乘了那麼久,一定很不舒服。都是他的錯。他心裡好難受。
「快要下雨了,」女巫說道,「我們來生火吧。」
遠處悄悄打了雷,閃電在遠方一閃。
從前,據說這座由北到南像脊柱貫穿精靈仙境的灰黑色山脈,原本是個巨人,他長得那麼巨大又那麼重。有一天,在耗盡所有活動和生存的力氣後,他在平原上伸展四肢,深深熟睡,每次心跳之間都間隔好幾個世紀。如果真有這種事,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是世界第一紀的事。那時世界上都是石跟火、水和風。如果不是真的,也沒幾個還活著的人能遏止謠言了。儘管如此,不管是真是假,人們把這山區的四座大山取名為頭山、肩山、腹山、膝山,而南邊的山麓丘陵就叫做腳丘。有好幾個登山崖口可穿越這幾座山,一個在頭和肩膀之間,應該是膀子的地方,還有一個緊貼腹山南部。
「不自然?」
「當然啦,」崔斯坦說,「但是沒有我,你還會被困在這裡。一定是天意讓你遇到我,就像天意讓我遇到你一樣。我不會叫你離開原本的道路,但你以後可能會慶幸旁邊還有另一雙手。」
她嘆了口氣,舉起一手:一道藍焰忽明忽滅,在她手指間搖曳片刻,然後她把手放下,彎下身去觸摸輕便馬車,火焰消失了。
「其次,有條路通過森林,距離那棵冷杉不遠(我可以告訴你那棵冷杉的事,說起來連石頭都會羞紅了臉),再過幾分鐘會有一輛馬車經過這條路。快一點,你就不會錯過。
「你們兩個,」女巫說道,「進來。她往這邊騎過來了,一定會通過這個登山崖口。現在我只要確定她會進來就好了。你……」她對那個下巴留白鬍子的男人說,「叫做比利,是旅館的主人。我就是你的妻子,還有這個……」她指著眼神呆滯的女孩,她以前是柏密斯,「是我們的女兒,也是廚娘。」
那天夜裡,山頂上不時出現閃電。崔斯坦睡在馬車的皮椅上,頭枕著一袋燕麥;他夢見鬼魂、月亮和點點繁星。
「獨角獸是月亮的生物,」駕車的人說,「但我從來沒見過。據說牠們服侍月亮,依照她的命令行事。我們應該會在明天傍晚抵達山上。今晚太陽下山時我會停下來休息。你要的話,可以睡在馬車裡面;我自己要睡在火邊。」他的聲調沒有改變,但一個突然浮現又激烈得嚇人的信念,讓崔斯坦知道那男人打從靈魂深處害怕著什麼。
「噢和-圖-書……」崔斯坦說。在他想出周延的答案之前,樹已經說了:「森林仙子。我以前是木仙子。但是我被一個王子糾纏,不是好王子,是別的。噢,你會以為王子,即使是不好的那一種,也會懂得分寸,是嗎?」
他說完故事後,一片沉寂。樹上的紫銅色葉片輕顫,就像在柔和的風裡搖擺;接著愈加劇烈,彷彿暴風雨來臨。最後葉子形成狂暴低沉的聲音,說道:「如果你鎖住她,而她掙脫了鍊子,無論是地上或天上都沒有力量能讓我幫得了你,即使是偉大的潘或是西薇雅女王親自來懇求我也一樣。但你把她的鎖鍊解下來,因此我會幫你。」
「除了我第一次跳進河裡以外,」崔斯坦說,「恐怕不容易比現在還濕了。我要留在這裡。兩雙眼睛和兩雙手對我們都會比較省力。」
「那邊是不是有一盞燈?」崔斯坦問道。
他掉在月亮上。
樹沒有立刻作答,但她的葉子優雅地沙沙作響。「我是木仙子的時候,也滿可愛的。」她忸怩承認。
「崔斯坦。崔斯坦.宋恩,」他說道。不知為何,他覺得這男人有權知道他的真名字。
頭頂上傳來另一陣樹葉的窸窣聲。
「我們真走運!」伯穆斯說話的聲音像雷鳴似地隆隆作響,「是一間旅館!」
一陣狂風把大量雨水從崔斯坦的脖子灌了進去。
「或是把樹砍倒。」崔斯坦幫著說。一陣沉默。他奇怪女孩到哪裡去了。「哈囉?」他說,「哈囉?」
「我的命運。」一陣短暫沉默後,這男人回答,「我的統治權。你呢?」
這裡都是原始山林,棲息著未開化的野生生物。有深藍灰色皮膚的侏儒、長毛野人、迷途的森林野人、雪羊、礦藏守護神、隱士、亡命之徒和偶爾出現的山頂巫婆。這裡不是精靈仙境裡真正高大的山脈(例如胡昂山,暴風堡就位在胡昂山頂)。但對孤零零的旅人來說,卻是難以穿越的山區。
「聽起來,他是最危險的人物。」崔斯坦說。
「你真是太親切了。」駕車的人說。山道現在比較好走了,路面由碾碎的砂礫和大小不一的石塊鋪成。他把鞭子揮得劈啪響,驅策四匹黑色公馬跑快一點。「你說,你看過獨角獸?」
「我老了。」她對兩個僕人說道。他們沒有回答,甚至看不出是否了解她的意思。「無生命的東西一向比有生命的東西難變化。它們的靈魂比較老也比較笨,也比較難說服。如果我能恢復真正的青春……唉,世界初始,我能把山變成海,把雲變成宮殿。我能用砂灘上的小石子使人口聚居在城市裡。如果我能恢復年輕……」
月亮對他說話:「求求你,」月亮低語著,聲音有點像他母親,「保護她。保護我的孩子。他們要傷害她。我已經盡力了。」月亮原本還會多告訴他一些,或許也已經說了,但月亮變成了水面上微弱的月光,遠遠在他下方。他發覺有隻小蜘蛛正爬過臉龐,他的脖子一陣痙攣,於是他舉起手小心撢掉臉頰上的蜘蛛,早晨的陽光映入眼底,整個世界都是金色和綠色。
旅館招牌在風中搖晃,吱嘎作響。上面畫了一輛輕便馬車。
「我不載客的。」駕車的人揉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蓄鬍的臉頰說。
駕車的人哼了一聲。
崔斯坦拿起行李袋就跑,邊跑邊胡亂把葉子塞進短外衣的口袋裡。他聽得見動物蹄聲穿過林間空地傳來,愈靠愈近。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趕上,而感到自暴自棄。但他還是愈跑愈快,直到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和耳朵裡怦怦跳,聽見自己把空氣吸進肺裡的嘶嘶聲為止。他快跑猛衝通過蕨叢,剛好在馬車通過時趕到了路邊。
「他會是你前所未見的危險人物。」
黎明時分突然下起雨來,好像天空變成了水。低低的灰色雲層把山峰都遮住了。猛烈的雨勢中,崔斯坦和駕車的人把馬匹繫在馬車上出發。現在都是上坡路,馬兒跑不快,只能用走的。
崔斯坦想不透伯穆斯勳爵是怎麼猜到維多利亞.佛瑞斯特這號人物的。他想像自己回到石牆鎮,在燒旺的客廳火爐前對她詳述冒險的經歷;但不知為什麼,他的故事聽起來都有點平淡無味。
森林的濃蔭很快變得愈來愈稀疏。樹木愈來愈少,崔斯坦仰望著面前的高山,倒吸了口氣。「這山可真不得了!」他說。
他們停下來餵馬匹吃潮濕的燕麥,他對伯穆斯勳爵說道:「我是有史以來最不幸的人。」
讓他鬆一口氣的是,黑色大馬車一直跟著星星前進的路走。有一次,出現岔路時,崔斯坦很擔心他們會走上錯誤的岔路。如果真的走錯,他已經準備好要下車自己旅行。
魔法女王幾天前走上了腹山南部的山道,現正等在登山崖口的入口處。她的山羊繫在棘刺灌木上,可有可無地嚼食著荊棘。她坐在解下牲口的輕便馬車旁,用磨刀石將刀子磨利。
「罪該萬死的東西。」駕車的人說道,他穿著黑色長袍,崔斯坦估計他大概快五十歲了。「沒有颳風,沒有暴雨。它就掉了下來。把馬都嚇壞了。」他的聲音低沉而隆隆作響。
「你在做夢。」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說道。這個聲音很溫柔,但口音怪怪的。他聽見頭頂上紫葉山毛櫸的樹葉沙沙作響。
崔斯坦拿起一塊石片,把雕刻的記號朝上對著那人。「嗯,」駕駛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另外再挑一片。」崔斯坦挑了。「再一片。」那人又揉揉臉頰。「好,你可以跟我來,」他說,「雖然會有危險,但這些神祕符號似乎很確定。不過之後也許有更多掉落的樹枝要搬。你願意的話,可以坐前座,在駕駛座的旁邊跟我作伴。」
「哪,」這棵樹說,「收好。當你最需要的時候,聽它說什麼。現在……」樹對他說道:「馬車快到這裡了。跑!快跑!」
崔斯坦伸出雙手。一片紫銅色葉子從高處緩緩飄落,在空中旋轉滑翔,翻滾而下。葉片俐落降落在他的右手心裡。
女巫在輕便馬車旁邊彎下腰,低語了幾個字。輕便馬車毫無動靜,女巫在岩石上跺腳。
崔斯坦沉默地在大雨和一片黑暗中凝視前方。路徑愈來愈難看清了。伯穆斯又開了口,說道:「要是你問我,我會說這場暴風雨不太自然。」
「你不應該說那種話。」她說。
「我並非一直都是樹。」在紫葉山毛櫸樹葉的沙沙聲之間,那聲音說道。「有個魔法師把我變成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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