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接著她感覺有一隻手觸摸著她，她大吃一驚。但這隻手強而有力，十分地溫暖。「乖，提卡。」一個低沉、睡意朦朧的聲音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不要哭了。」

直到這一刻，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疲倦。自從伊斯塔開始刮起風暴後，她已經連續好幾個夜晚無法成眠。一旦當她將自己裹在溫暖的窗簾裡時，就此睡去的可能性突然變得十分誘人。

克麗珊娜無奈地嘆口氣，用力抓住窗簾往下拉。腐爛的布料立刻就散了開來，幾乎將她埋在破爛的天鵝絨堆裡。她感謝地用這些厚重的布料裹住自己，享受久違的暖意。

克麗珊娜又倦又累，連道謝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呆呆地看著大漢入睡。接著，一個聲音引起她的注意——滴水的聲音！她轉過頭來發現——之前沒注意到的——桌子邊緣出現了一個破燒杯，燒杯的長頸早已斷成兩半，開口朝著桌緣，裡面的內容物早在百年前就已經消失殆盡。但如今裡面卻裝滿某種清澈的液體，慢慢地一滴滴掉落在地上，每一滴液體都在法杖的光芒下閃爍著。

法杖的魔光閃爍著，引導她通過黑暗的房間。當她終於走進光芒的範圍後，克麗珊娜精疲力盡地倒了下來，由於恐懼和疲倦而渾身顫抖不已。

「我得要走到那邊去才行，」她對自己說，「走進陰影之中！」她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力量開始慢慢流失。「我會尋求帕拉丁的協助。」但是，當她這麼說的時候，眼光不由自主地轉向躺和-圖-書在冰冷地上暗淡無光的護身符。

「如果我失敗了，」她用僵硬的雙唇喃喃自語。「我會凍死，大家都無一倖免。」她的目光移向那對孿生兄弟——雷斯林還穿著黑色的天鵝絨袍子，但是她記得法師冰冷、毫無溫度的雙手；卡拉蒙則依舊穿著競技場花俏、只能勉強蔽體的衣物。

克麗珊娜恐懼、困惑地拾起護身符。它沒有發光，沒有發生任何狀況。護身符的金屬觸手生冰。她站在房間的正中央，握著護身符，牙齒不停打顫，單靠著意志力走向其中一個窗口。

克麗珊娜微抬起下巴，看著那些隱形的生物，它們不停低語，在她四周游移著。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踏出雷斯林法杖光芒的範圍。

一想到此，她透過法杖的微光看著這個房間，克麗珊娜可以看見破爛的窗簾吊掛在窗戶旁，它們原先是厚重的天鵝絨，應該足以蓋住這裡每個人的身體。她的精神為之一振，但是在發現了窗簾其實在房間的另一端後，心情很快地又隨之沉入谷底。窗戶在法杖的光芒之外，只是勉強可見的陰影而已。

克麗珊娜伸出手，接住了幾滴液體，遲疑地舉向唇邊。

卡拉蒙將窗簾蓋住自己的脖子，舒服地打了個大哈欠，翻過身來，陷入深沉平穩的睡眠中。

「帕拉丁，」她柔聲說，「如果祢沒有因為憤怒而捨棄了祢的信徒，如果祢願意瞭解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ｗｗｗ•hetuboｏk.ｃom•cｏｍ了顯耀祢，如果祢願意打散這片黑暗，應許我的祈禱——請醫好這個男人！如果他的命運還不應結束，如果他還有必須完成的事情，請賜與他健康。如果他的命運應該畫上句點，請祢輕柔地將他的靈魂擁入懷中。帕拉丁，讓他能夠永世——」

她雙腿一軟，搖晃地拉著窗簾往外看，希望能夠看見帕蘭薩斯的萬家燈火，藉以溫暖自己冰冷恐懼的心靈。外面還有活人，她對自己說，並把臉貼近玻璃，我會看見燈光——

她笨拙地將另外一片窗簾也拉了下來，將它一路拖過冰冷的地板，同時聽見它把地面上各種家具殘骸拖拉過來的聲音。

黑暗的形體幾乎立刻活躍了起來！喘息低語聲變得愈來愈大聲。恐懼之中，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理解——

「水！」她低聲說。

她在雷斯林的身邊躺了下來，知道兩人的體熱將會替彼此取暖。克麗珊娜用窗簾將兩人蓋住，頭倚在雷斯林的肩膀上，閉上雙眼，讓黑暗將兩人一起包圍起來。

當她的恐懼消退之後，她看了卡拉蒙一眼，注意到他平靜地睡著，臉上痛苦的痕跡也跟著抹平。這才放心地走到雙唇凍得發紫、緊攏著袍子的雷斯林身邊。

克麗珊娜將法師的另一隻手，也就是她之前所握的那隻手，輕輕地放在他胸口。然後她坐了回去，緊閉雙唇，眼淚默默地往肚裡吞。

克麗珊娜孤單地坐在雷斯林僵硬的身軀旁，看著躺在另一邊的卡拉蒙毫無血色的面孔，突然間，她強烈地忌妒起他們兩人——讓黑暗包圍我，就這麼失去意識，這該有多麼輕鬆啊！這地方的邪惡氣息，之前很明顯由於雷斯林的聲音而逃竄了開來，但現在又回來了。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有一隻冰冷的手撫摸著她的脖子。只有瑪濟斯法杖依然閃耀著的光芒，讓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動的眼睛不敢上前——即使失去意識，雷斯林的手仍然緊緊握著法杖。hｅtubｏok•cｏm.coｍ

那個飄浮的頭顱又出現在克麗珊娜的腦海中。她打了個寒顫，把那恐怖的影像趕出腦海，並將卡拉蒙全身包覆在窗簾裡，再慢慢地將手放在他的前額上。

克麗珊娜抬起滿布淚痕的臉，注意到卡拉蒙的胸口穩定地起伏，伴隨著沉穩的呼吸聲。卡拉蒙的臉孔恢復了血色，白色的死亡之吻也已經消退。他微笑著輕拍她的手。

克麗珊娜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的力氣耗盡，心靈的掙扎和恐懼搾乾了她每一分氣力。她孤單地迷失在廣大的黑暗中，絕望得雙手掩面，哭泣了起來。

「不行！」她惱怒地說，「我要堅持下去！這些邪惡的生物絕對無法阻止我！我是帕拉丁的牧師！即使神捨棄了我，和_圖_書我也不會捨棄我的信念！」

水的味道有些苦，甚至還有點鹹味，但是對克麗珊娜來說，卻似乎是她喝過最甘美的泉水。她強迫自己酸痛的身體往前移動，把清水倒在手掌上飢渴地飲著。當她將燒杯放直之後，她可以看見水位又再度恢復了原來的高度，補滿她方才喝掉的量。

「他只能靠我了。」她對自己說，自言自語的用意只是為了驅散那四周毫不間斷的低語聲。「在他虛弱的時候，他倚靠我的力量。我這輩子……」她繼續說道，並擦去眼中的淚水，看著手中的淚滴在法杖的燈光中反射著光芒。「都對自己的力量感到很驕傲。但是，直到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力量。」她的目光轉向雷斯林，「現在，我從他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力量！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溫暖。」她渾身不停地發抖，幾乎沒辦法站起來。「他需要溫暖，我們都有同樣的需要。」她無助地嘆息。「但是我能怎麼辦呢？如果我們在冰牆城堡裡面，我的祈禱就足以讓所有人溫暖起來。帕拉丁會幫助我們。但這裡的寒意不是來自冰雪！」

她可以感覺到冰冷的手指輕觸她的肌膚。克麗珊娜害怕地往後縮，回頭卻什麼也看不見。那恐怖的情歌以及黑暗生物的陰影，讓她僵住良久，動也不敢動。

「只不過是個噩夢，提卡。」他喃喃道，「都會過去的……明天一早……」

「這是來自比冰雪還要深邃之地——它凍結的是人的靈魂更甚於軀體。在這裡，在這個邪惡的地方，我信仰的力量也許足以讓我苟活，但絕不夠讓我們每個人都獲得溫暖。」

她不禁回想起羅拉倫，那位在大災變降臨前特來警告她的精靈牧師。她拒絕了，選擇冒著生命危險留下來聆聽教皇喚來諸神怒火的禱詞。帕拉丁生氣了嗎？難道祂真的如同一般人所相信的一樣，在伊斯塔毀滅之後捨棄了整個克萊恩。也包括她這個頑劣的牧師嗎？還是祂神聖的引導無法穿透這個被詛咒包圍的大法師之塔？

現在她整個身軀都充滿了對帕拉丁的感謝，感激到難以言語。她對黑暗和邪惡生物的恐懼消失了，她的神並沒有捨棄她，祂仍然和她在一起，即使她做了讓祂失望的事情。

但是預言還沒實現。雷斯林——也就是掌握了過去和現世的強者，還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來到這個地方，以強大的力量將這座塔收歸己有。因此整座塔還籠罩在一片無法穿透的黑暗中，彷彿是有一片黑霧飄浮在塔外。即使帕蘭薩斯的萬家燈火閃爍不已，她也看不見。

克麗珊娜抬起頭，伸出手去，彷彿要將黑暗撥開一般。她繼續朝窗戶走去。喘息聲在她四周不停地出現，詭異的笑聲此起彼落，但是沒有任何東西傷害她，沒有東西碰觸她。最後，彷彿是經過了幾哩遠的旅程之後，她抵達了窗戶。

她遲疑著彎下腰，有片刻害怕得不敢觸碰它。腦海中回憶起在邪惡來臨前，它的光芒無助消失的景象。

「不要亂想！」她強迫自己站起來，將窗簾拖向卡拉蒙，跪倒在他身旁。她用那厚重的布料覆蓋住他寬闊的肩膀。他的胸口幾乎停止不動，快要沒有了呼吸。她用自己冰冷的手探觸他的脈搏——又慢又不規律。接著她又看到在他前額的白色印記——彷彿是被蒼白無血色的死亡之吻所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