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９
「但是——」
卡拉蒙渾身發抖，憐憫地看著弟弟。但是那張臉——僵硬、痛苦、扭曲的臉，不是他認識的臉。
卡拉斯注意到她的袍子上有血跡，目光嚴厲地瞪著手下。其中一名緩緩地搖搖頭。「卡拉斯，我很抱歉。」矮人低頭看著她，渾身一顫。「但是……她身上發出的光芒好刺眼！我的頭痛得幾乎裂開來。我腦中只能想到的是趕快阻止她。我……我本來是辦不到的，但是那法師尖叫一聲，她也跟著大喊起來。她的光芒開始搖晃。那時我抓住機會，給了她一下子。她的傷並不嚴重。」
他不要面對帕拉丁的勝利，看著諸神嘲笑他，沐浴在擊敗他的榮光之中——絕不！他只求速死，讓靈魂能夠找到棲息的黑暗之所。但他那該死的哥哥，那該死的另一半，那讓他又羨又妒的另一半，那原本應該由他繼承的另一半，竟然拒絕了他……竟然奪走了他最後的歸宿……
雷斯林依舊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手緊抓著那恐怖的傷口。法師的袍子上沾滿了鮮血，和傷口處的血肉黏在一起。他十分地痛苦，難耐地在床上翻滾，他所吸的每一口氣都是掙扎，所吐出的每一口氣都是低沉的哀嚎。
卡拉蒙堅定地把弟弟的手拉開。他直起身來，離開弟弟的床邊；耳畔聽見身後傳來受盡折磨的哀嚎聲。卡拉蒙遲疑了一下，這淒慘的聲音直傳入他的內心。接著他想到了提卡，想到了家鄉……
這一切都只花了幾分鐘的時間。
「部隊的情形怎麼樣？」卡拉蒙在進入雷斯林的帳篷前停了下來，他可以聽見帳篷裡傳來低沉的哀嚎聲。
卡拉蒙把卷軸隨手一丟。
突然的劇痛和加瑞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卡拉蒙的腦海。他哀嚎一聲，捧住頭，步履蹣跚地後退。加瑞克剛好接住快要跌倒的他，連忙將他扶到椅子上休息。
「我會照顧他的。」卡拉蒙沙啞地說。
她抬頭看著他，雖然虛弱，但她的面孔卻因為勝利的光輝而美麗起來。
弱小的人類啊！他可以聽見諸神的聲音吶喊著，你不過只是一介凡人罷了！
雷斯林瘋狂地搖頭。一隻沾滿鮮血的手鬆開了腹部的傷口，緊抓住卡拉蒙。「不！快結束這一切！我失敗了。諸神在嘲笑我。我……再也無法忍受……」
矮人站直身，拿下不停搖晃的油燈。法師躺在血泊中。將軍躺在他身邊，手直伸出去，彷彿他的最後一個念頭，也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弟弟。女巫躺在角落，同樣也是一動也不動。
「塞住他的嘴巴。」卡拉斯低頭看著地道，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他跪在地面的洞穴旁，示意大家動作加快。
雷斯林的面孔浮現在卡拉蒙面前，禱文瞬間卡在他喉中，再也無法說出口。
坎德人此時才彷彿如大夢初醒般地恢復過來。
「出去。」
卡拉蒙揚起眉毛，接著又皺起眉頭。他四下打量著這天翻地覆的帳篷，看見飽經踐踏的地板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氣，打開帳篷的布簾，搖搖晃晃地走到外面，加瑞克緊跟在後。
「將軍！」他大喊道。「卡拉蒙！是我！」
在那裡，孤單一人在黑暗中，他在帳篷的角落不停地嘔吐，直到胃裡什麼東西也不剩為止。最後，他渾身無力地倒在床上，讓劇痛和疲倦一波波地襲來。
「是啊是啊！」卡拉蒙嘟囔著。他感到十分不適，頭痛變得更嚴重了；他明白自己很快就會開始劇烈地嘔吐，因此趕忙告別牧師，踉蹌地回到自己的帳篷中。
「我弟弟！」卡拉蒙呼吸急促地握緊雙拳。
「我現在要去看看我弟弟。」他跌跌撞撞地往帳篷外走去，然後停下腳步。和*圖*書「克麗珊娜女士呢？」
「滾……開……」
「你的意思是，他被傷到腹部了。」卡拉蒙說道。
雷斯林的身體和靈魂都一樣地蜷縮著，在高漲的怒火中輾轉，被失敗的事實打擊著。
「是的，長官。」加瑞克說。他蹣跚地往外走，然後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手伸進胸甲中掏出一個沾滿血跡的卷軸。「我……我們找到這個……在你的手裡，長官。筆跡是矮人的……」
看見弟弟的面孔，他並不覺得遺憾，反而感覺到背脊一陣冰冷——這個人死後所戴著的面具真恐怖！
矮人雙手一推，站了起來。他遲疑地清清喉嚨，彷彿在考慮到底該不該開口。最後他終於做出決定，用刁鑽的眼睛看著卡拉蒙。
卡拉斯步履不穩地站起來，伸出手猛力將短劍拔出。法師抱著肚子的雙手，沾滿自己的鮮血，哀叫一聲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瑞加說我應該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要我動手的話……你也知道，就是讓事情快點結束，我以前做過，也算是我的某種專長。我本來是個屠夫，你知道——」
卡拉斯沒時間考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至少他已經大致達成了來此的目的。他知道現在不可能和將軍談話，至少目前不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將部下安全地送出去。卡拉斯奔向角落，拾起神錘，用矮人語呼喚著手下讓開，對準卡拉蒙揮去。
卡拉斯同時注意到，法師閃爍著異光的雙眸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本來要吟唱致命法術的雙唇突然僵硬起來。矮人知道，至少有幾秒鐘的時間，眼前的敵人只能任他宰割。
明亮的白光，純潔、冰冷得如同刀鋒般銳利的白光，射入法師的腦海。他瑟縮著試著要逃跑，試著要融入溫暖、讓人安心的黑暗之中。他可以聽見自己懇求卡拉蒙殺了他，結束這場折磨，結束這無盡的痛苦，結束那光亮刺眼的白光。
隨後他的意識失去了和現實之間的聯繫。隨著生命力從法師的指尖不斷往外湧出，影像也不停地出現在他腦海中。黑龍翅膀，破碎的龍珠……泰索何夫……侏儒……
雷斯林痛得齜牙咧嘴。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地從沾血的雙唇中逼出聲音來。「帕拉丁……不會……治療……我的！」最後一聲是壓抑著的低呼。
一聲哭嚎震動了法師的軀體，這比他痛苦的尖叫聲還要讓人感到恐懼。他的手微微抽動，嘴唇開合著，喉結上下移動，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要嘛！」泰斯乾嚎著在矮人的臂彎裡掙扎。「不行，求求你，你們不明白。我們之前去過無底深淵，現在剛逃出來——」
「快出去！」卡拉蒙輕聲說。他並沒有目送矮人離去，甚至沒聽見他沉重的腳步聲，他的所有知覺都投注在雙胞胎弟弟身上了。
他不停地進逼，刀子愈來愈深地插|進那人纖瘦的身軀。法師奇異的高熱如同煉獄般將他包圍，強烈的憤怒和仇恨如同實體般逼得卡拉斯連連後退，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卡拉蒙看了看，打開卷軸，從頭到尾讀完，一言不發地將它捲起來，收進腰帶中。
「是啊！」卡拉蒙注意到年輕人髮中乾涸的血塊。「兵不厭詐，別太放在心上。」大漢毫不掩飾地笑了。「他們是從前面把我擊倒的。」
多麼殘酷的玩笑！
「妳應該先治好自己才行。」卡拉蒙扶著她離開帳篷，強壯的手支撐著她不穩的步伐。
他的手下匆忙地湧向地道。
卡拉蒙感到一陣反胃，渾身劇烈地發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那張醜惡、枯乾的臉上移開，硬著心腸伸出手。「至少讓我包紮傷口。」
加瑞克點點頭，雙手掩面。卡拉蒙看著年輕人，注意到他的臉色慘白。卡拉蒙嘆口氣，閉上眼，準備面對即將迎來的暈眩和嘔吐感。然後他站了起來，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當一切都穩定下來之後，他才張開雙眼。
雷斯林的眼珠往後翻，頭往後仰。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歷史……改變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背過身。
守衛現在包圍著帳篷。卡拉蒙對其中一個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扶著加瑞克去休息。然後，他不安地走進雷斯林的帳篷。
「將軍——」
矮人聳聳肩。「隨你便。不過，如果他是我弟弟——」
卡拉蒙看著她祥和、平靜的美麗臉龐，感覺到眼眶一陣酸楚。
「不可以！」他用充滿恐懼的眼神向卡拉斯懇求。「你不可以帶我們走！我們才剛到這裡來而已！我們剛找到了卡拉蒙，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不要，拜託啦！」
就在那一刻，雷斯林的吶喊聲中斷了。
「啐！」卡拉蒙悶哼一聲，一時之間腦門又痛了起來。「他們一定會把地道弄垮的。」
卡拉斯這時才有時間看著四周，注意到那兩名被法師召喚來的怪物驚恐莫名地瞪著法師的軀體。女巫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她身上散發出的奇異光芒也跟著消失了。在他仔細打量片刻之後，這才驚訝地發現，這所謂被召喚來的怪物，竟然只是個穿著藍色綁腿的坎德人，和一個穿著皮圍裙、禿頭的侏儒。
雷斯林的表情僵硬得如同石像般，嘴巴大張，卻沒有冒出任何聲音。他的皮膚鬆弛，無神的眼睛深陷在雙頰中，直直地看著前方。
「卡拉蒙……我……」加瑞克不知該如何回答。
神錘不偏不倚地敲中大漢的腦袋，卡拉斯的力道恰好只是敲昏了他而沒殺死他。卡拉蒙轟然一聲倒下，帳篷突然間陷入一片寂靜。
「讓我治好你。」
卡拉蒙震撼於他眼前所見，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感覺慶幸弟弟活了下來，還是應該感到遺憾。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生命力慢慢回到弟弟破碎、血流不止的軀體。
「士氣很低落。」加瑞克嘆氣道。「人們議論紛紛，相當迷惘……我也不知道。」
「我沒事。」加瑞克因為羞愧而漲紅了臉。「他們……他們從……背後偷襲……」
卡拉蒙迷惑地瞪著他。「但是——你快要死了！你不是應該不會死的嗎？你說過——」
「讓我治好你！」
「讓我治好你！」
掛著的油燈現在已經停止搖晃，柔和的光芒照在仿如噩夢的場景。桌面被打碎、椅子翻倒、食物飛濺得到處都是。黑袍法師的身體底下拖曳出一條細細的血河。鮮血流到洞口，一滴一滴地緩緩落入洞穴中。
卡拉斯透過布簾，看見原先站崗的年輕騎士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坐在遠方營火邊的將士們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裡的異狀。
卡拉蒙瞪著她。他隨即低下頭，雙肩垂軟下來。我才不想和邪惡奮戰，他疲倦地心想。我只想要回家。難道這也算是奢求嗎？
卡拉斯跳入洞穴中，沿著隧道跑了一段安全的距離，然後停了下來。他抓住一條放在隧道地面上的繩子，猛力一拉。繩ｍ.hｅtubｏok.cｏｍ.ｃｏm子的另一端綁在將軍帳篷底下的支柱上。這一拉讓支柱倒了下來。一陣低沉的轟隆聲。然後，在一段距離之外，他可以看見大石滾落，濃密的沙塵遮擋了他的視線。
「法師不准我們對她提起。」
桌上燃著一根蠟燭，一本法術書打開著。法師很明顯地想在晚餐之後繼續閱讀這些資料。一個中年、滿身傷痕的矮人坐在床邊的陰影中；卡拉蒙認出他是瑞加的手下。當卡拉蒙進門時，兩邊的守衛都對他敬禮。
卡拉蒙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走進夜色之中，快步走向克麗珊娜的帳篷。大漢頭一側，看見那名矮人輕鬆地站在陰影之中，用一柄鋒利的小刀雕鑿著木頭。
他死了！卡拉蒙心想。雷斯林死了。
但是，在黑暗慈悲地收留他之前，他依舊記得克麗珊娜所說的話——「感謝帕拉丁賜給你弟弟生命。」
但是，對卡拉蒙來說，最可怕的景象還是他弟弟炯炯有神的雙眼依舊看著他，清楚地知道他正往床邊走來。雷斯林依舊是清醒的。
卡拉蒙頓時覺得膽汁湧到喉間。他可以想像那些興奮、那些傳言、那些疑問和推測，以及那些不安的目光；一想到這些，他就感到一陣作嘔。他只想回到床上，忘卻這一切。
「我們把他帶回他的帳篷去了。」加瑞克柔聲回答，「他的傷口——」
「睡著了。在她的……呃，肋骨上有刀傷。我……我們盡可能地替她包紮了。我們……得要撕開她的白袍。」加瑞克的臉更紅了。「我們也給她喝了一些白蘭地……」
白光愈來愈亮，慢慢地變成了一張光明、美麗、祥和，擁有一雙冷靜灰眸的臉龐。冰冷的手觸摸著他燒灼的肌膚。
「這兩個傢伙怎麼辦？」其中一個人在坎德人和侏儒身邊停下腳步。
卡拉蒙跪在床邊，一隻手放在弟弟灼熱的前額。「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叫克麗珊娜來？」他輕聲問。
「在外面等。」卡拉蒙對守衛下令道。
「帶他們走！」卡拉斯嚴厲地下令。
也許，卡拉蒙心想，當雷斯林在大法師之塔中，赤手空拳地在達拉馬身上燒出五個血洞來時，他就是這張面孔。也許當費斯坦但提勒斯臨死之際，他看到的也是這張臉……
「我弟弟呢？」卡拉蒙口齒不清地說。
卡拉蒙將手伸進盔甲中，掏出一份卷軸。他不需要重讀裡面的內容。它的敘述十分簡單——
「她知道雷斯——費斯坦但提勒斯的狀況嗎？」
強光讓他好難過，比鋼鐵所造成的痛楚還要猛烈。他尖叫、扭動、試著要逃脫，可是那雙手卻毫不放鬆地握著他。
地道現在已經被安全地封閉了，卡拉斯轉過身，匆忙地追上先走一步的弟兄。
卡拉蒙十分明白。他看著弟弟漆黑一片的帳篷。「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多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加瑞克，」他溫柔地加上一句，「現在，在你昏倒前趕快去休息吧！我稍後還會需要你的，萬一你那時還是昏昏沉沉的，那可就一點都派不上用場了！」
雷斯林聽見自己說出這些話，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唯一讓他意識到自己說了這些話的原因，是在那刺眼眩目的白光中，他看到了卡拉蒙轉身離開的背影。
「離開我！讓我死！」雷斯林憤怒、痛苦地大叫，身體蜷曲起來。
「明天再說吧！」她溫柔地回答。「今晚，我獲得了一場重大的勝利。難道你不明白嗎？這是對我祈禱的回應。」
「這就是妳的答案嗎？」他生硬地說，目光瞪著營帳。營火已經熄滅，只剩下灰燼和焦炭。卡拉蒙從眼角看見有人奔跑著離開；他知道，很快地，女巫和法師聯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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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蒙擺脫了渾身不自在的僵硬感覺，跪在克麗珊娜女士身邊，溫柔地扶她起來。起初她眨著眼，似乎把他當成陌生人。她的目光立刻轉移到雷斯林身上，一抹微笑掠過她的嘴角。她閉上眼，喃喃唸著感謝的禱文。接著，她手按著側胸，無力地靠在卡拉蒙身上，她的白袍上可以明顯看見鮮紅的血跡。
卡拉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發誓要殺死的那個人身上。他用平日戰鬥訓練中所培訓出來的專心一志出擊，並沒有對突然出現的那兩人特別注意。因為他認為這兩個人或許只是法師所召喚出來的怪物。
「卡拉蒙。」克麗珊娜呼喚著。
「你早上就會覺得好多了。我今晚會替你祈禱的。晚安，我的好友。請記得感謝帕拉丁賜給你弟弟生命。」
加瑞克再度點點頭，但從他的表情可以很明顯看出這次的失敗依舊困擾著他。
「好吧！」卡拉斯點點頭。「我們走吧！」矮人收回神錘，對著躺在地上的將軍說。「我很抱歉，」他拿出一份文件，塞進大漢伸出的手中。「也許，下次，我可以對你解釋這一切。」他抬起頭，四下張望著。「大家都還好吧？我們趕快撤退了。」
很好，就讓諸神笑吧！畢竟這是他自找的。雷斯林悲苦地心想。讓祂拒絕醫好我吧！然後我就可以在黑暗中休息了……讓人安息的黑暗……
但卡拉斯很確定，法師已經受了重傷。法師躺在地上，雙眼翻白瞪視著天花板，卡拉斯可以看見其中充滿了怒火，但也充滿了痛苦。藉著不停搖晃的油燈光芒，他確認了法師的腹部插著短劍，聽見他痛苦的慘叫聲。法師再也無法傷害他了。
卡拉蒙站在帳篷中的陰影裡，雙手捧著疼痛的腦袋。雷斯林懇求速死的聲音刺傷了他的內心。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牧師很明顯地已經失敗了。卡拉蒙緊握著劍柄，奔向床邊。
卡拉蒙往前跨出一步，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感覺不到。他仔細打量法師奇異的表情，卻意外發現，法師竟然還活著！圓睜、空洞的雙眼並不是沒辦法合上，而是因為看著其他人所無法看見的世界。
「幹嘛？」他嘆著氣，停下腳步。
「帶他們走，」卡拉斯立刻說，「我們不能把他們留在這裡，他們會通知其他人的。」
加瑞克驚訝得連連後退。
卡拉蒙瞪著他。突然間，毫無理由地，怒火攫住了大漢。那是因為對方多年來的嘲諷、忘恩負義所累積的怒火，那是因為親眼目睹好友因他而死的憤怒，那是因為自己幾乎因他而窮途潦倒的憤怒，那是因為目睹愛被利用、被拒絕的憤怒。卡拉蒙伸出手，抓住黑袍把弟弟的頭扯離了枕頭。
多麼諷刺而又殘酷的玩笑啊！
克麗珊娜全身一軟，倒在法師的胸口。
疲倦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雷斯林。他無力再搏鬥，再和那痛苦，那些他終其一生都在抗拒的折磨對抗。
「你還好嗎？」他問加瑞克，目光定定地看著年輕騎士。
卡拉蒙猛然站起身，雙手伸出，似乎要抓住敵人的咽喉，面孔劇烈地扭曲著。
卡拉蒙疲倦地心想，他會克服這一切的，我們遲早都必須面對這一切。
他的弟兄們跳進地道，拉著那嘴被塞住的坎德人——他依舊猛烈地掙扎著，不斷用腳踢、用手抓，最後他們才好不容易把他五花大綁，丟進洞穴中。另外一個俘虜就不太需要他們擔心了；可憐的侏儒完全嚇呆了。他無助地看著四周，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遵照其他人的指示。
雷斯林看著卡拉蒙，雖然ｍ.ｈｅｔｕbｏoｋ.ｃｏｍ.coｍ臉上的表情依舊痛苦不已，但卻可以清楚看見一絲笑容揚上了他的嘴角。他似乎要笑出聲，嘴角卻只能噴出血泡。卡拉蒙鬆開手，毫不體貼地把他給丟回床上去。雷斯林倒回床上，目光灼灼地瞪著卡拉蒙，在那一瞬間，他的眼中只有強烈的仇恨和憤怒。
——突然，他看見了神的面孔。
卡拉斯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在跳入隧道之前，他最後看了帳篷一眼。
「他不讓我們碰他。」矮人簡潔地說，朝雷斯林點了點頭。「傷口得要包紮才行。雖然沒有多大用處，但是至少可以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加瑞克欲言又止地搖搖頭。「我……我的父親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傷口，」他低聲說，「人會痛苦得輾轉好幾天……」
接著，雷斯林的眼閉了起來。他的頭倒向另一邊，抽搐的肌肉鬆弛下來，痛苦的表情也消退了，只留下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然後換另一口氣……
雷斯林閉上眼，緊閉上眼阻擋那強光，等待著那笑聲——
雷斯林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用沾滿鮮血的手抓著卡拉蒙的手臂，那隻手幾乎已經帶著死氣地僵硬起來。
卡拉斯衝向前，短劍刺過那黑色、飄逸的袍子，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擊中了目標。
「沒錯，我們試著要挖掘，但是幾乎和挖空整個沙漠一樣的不可能。」加瑞克說。
在極端痛苦的折磨中，雷斯林依舊可以聽見諸神的嘲笑聲。一隻手給了他逃離這一切的救贖之道，另一隻手則硬生生地將它奪走！祂們看到他的失敗將會有多麼高興啊！
原先那張睿智、聰敏的面具被撕裂開來，露出了底下刻滿自大、野心、貪婪、殘酷的真實面目。這張他看了一輩子的臉，卻彷彿是卡拉蒙第一次面對的陌生人。
「部隊呢？」
我的末日……
「他們都知道了，謠言傳得很快。」加瑞克無可奈何地兩手一攤。「我們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們試著追上那些矮人——」
「怎麼樣？他的傷口怎麼樣？」卡拉蒙不耐煩地大吼，抬起頭用滿布血絲的雙眼瞪著他。
不過，克麗珊娜還在講話。「這也是你的答案，卡拉蒙。」她狂熱地說，「這是我們兩人一直追尋的神蹟。」她停下腳步面對他，誠懇地看著他。「難道你現在依舊和在大法師之塔中一樣盲目嗎？難道你還不相信嗎？我們把最後的決定權交到帕拉丁的手中，神給了我們回答。雷斯林注定要活下去。他注定要完成這個偉大的使命。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我和他還有你，我們將會一起和邪惡奮戰，並且征服它，就如同今夜死神也在我腳下低頭一樣！」
劇痛讓他整個人都弓了起來。「卡拉蒙！」雷斯林孤單地對著黑暗大喊，「卡拉蒙，我需要你！卡拉蒙，不要離開我！」他啜泣著捧著腹部，縮成一團。「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我……單獨面對這一切……」
我的救贖……
他抬起頭，開始揉捏著抽痛的額頭。然後他停下腳步，在漸亮的晨光中看著弟弟在他手上留下的血手印。「我會派一名守衛在妳的床邊看顧，」他沙啞地說，「設法多睡一會吧……」
「我要去找克麗珊娜。」卡拉蒙沉重地說，絲毫不管雷斯林憤怒的目光。「至少讓她有機會可以試著醫好你。哼，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想我現在早就死了。但是，聽我說，雷斯林或費斯坦但提勒斯，不管你到底是誰，如果這是帕拉丁的旨意，讓你早點死去，以免對這個世界造成更大的傷害，那麼就這樣吧！我會接受命運的安排，克麗珊娜也是。但是，如果祂要讓你繼續活下去，我們會接受，你最好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