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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話！」溪谷矮人憤怒地高喊，猛推了精靈一把。「我看門！她說的！」他指指凱蓮。

「沒事了。」他說。

「不用了，沒事。」吉爾薩斯說著吞了口口水。「妳驅走了惡魔。給我一點時間整理整理。我看起來還好吧？」

「阿爾瀚娜．星光的軍隊還在企圖找方法進入屏障。」吉爾薩斯說。「我們只能希望，他們真的能找到辦法進去。不只為我們，也為我們的同族。您認為挖一條通往奎靈諾斯的隧道要多久？」

「這邊走！」塔恩高喊著揮了揮手。

「這裡？真的嗎？」吉爾薩斯倒吸一口氣。「牠們已經挖到這麼遠的地方？我就知道地裡的震動有點——」

「只有一件事，小伙子。」塔恩放下酒杯，用袖口抹抹嘴巴。「有些族長，尤其是那幫多疑成性的奈達族，總是不厭其煩地說，『如果我們放精靈進入索巴丁，他們就會算計我們，把我們的國土據為己有。』你和我都知道沒這種事。」塔恩舉起手，阻止吉爾薩斯發出抗議。「你可以對我的人民說點什麼，讓他們相信不至於發生這種悲劇嗎？」

「這樣想想，親愛的，」當他們從彎月高掛的夜色中走進涼颼颼的矮人洞穴時，吉爾薩斯對凱蓮說。「如果矮人能把隧道藏在你們的眼皮底下，他們就能輕而易舉地瞞過那些該死的騎士。」

「吞嚥和打嗝」座落在帕克塔卡斯要塞旁的一個溪谷矮人聚居地內（人們不承認這算「村子」）。這家旅店是小聚居地內唯一的建築物。經營旅店的溪谷矮人們住在店後的山洞裡，只有通過旅店地下的隧道才能到達那裡。

「嗯，我想是可能的，」矮人王說。「只要再十四天的時間。」

塔恩也是個混血兒，就像吉爾薩斯有人類血統一樣，塔恩是海勒矮人與達加矮人的聯姻產兒——前者是矮人中的貴族，後者則屬於闇矮人。在渾沌之戰後，索巴丁矮人和人類一同重建帕克塔卡斯要塞，彷彿索巴丁矮人又要與其他種族來往，包括他們的同族丘陵矮人。自從大災變前雙方結怨後，丘陵矮人就被關在山底的矮人王國門外。

那個矮人點點頭，消失在下方。他們能聽到他的大靴子咚咚咚地踩在梯子上的聲音。

吉爾薩斯搖搖頭。「他在索拉斯的最後歸宿旅店裡出生，那是在阿爾瀚娜流亡後的事了。我後來再也沒見過她。母親告訴我，那個男孩長得很像我的波修士舅舅。」

但隨著巨龍們的到來和接踵而至的死亡和毀滅，矮人們又退回地下。他們再次封閉索巴丁之門，從此與外界失去聯繫。達加矮人趁機想奪取索巴丁的統治權，結果把國家帶入一場血腥內戰中。塔恩．哮石是一位戰爭英雄，當到了需要收拾殘局的時候，各族長們就來尋求他的領導。他開始掌權時，王國正處於毀滅的邊緣，人民分崩離析。他替王國打下堅實的基礎，將各個彼此征戰不休的宗族置於自己的統馭下。現在他正要邁出索巴丁矮人編年史上新的一步。

吉爾薩斯看看凱蓮，後者只是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她停下來仔細觀察那塊石頭，發現它被挖得像宴會後留下來的甜瓜殘骸一樣。

「你想看看牠們是如何幹活的嗎？」塔恩突然問道。

「一個月。」吉爾薩斯輕聲說。他默默祈禱著，不管是否有誰在傾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就一個月。」

「隨他去，」他不在乎地說。「我對於撒謊已經感到厭倦。妳是我的力量、我的救星。妳拯救了我的生命和理智。當我回想起自己曾是這些魔鬼的囚犯時，我就納悶，妳究竟怎麼會愛上我？」

「萬一他們發現了呢？」吉爾薩斯問。「他們會利用隧道入侵索巴丁。」

「挖地蟲！」他用解釋的口吻說。「牠們就在這下面！」

「塔恩，這種震動和悶響，」吉爾薩斯直接對著矮人的耳朵喊道。「能不能讓它們輕一點？黑暗騎士肯定會聽見，至少能感覺到。」

「我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你了。」凱蓮的話裡流露出一絲辛酸。「前幾天我剛從你母親的信使凱勒文卓斯那裡聽到這消息，他來往於她和你舅媽阿爾瀚娜．星光之間。阿爾瀚娜的軍隊駐紮在西瓦那斯提邊界，也就是屏障旁。他們與鋼之騎士團的人類騎士聯手。阿爾瀚娜說，屏障周圍的土地一片荒蕪，樹木全都枯萎死亡，所有東西全被蒙上一層可怕的灰末。她擔心這種瘟疫已經蔓延到西瓦那斯提全境。」

「願那一天快點來臨。」塔恩莊重地說。他不再笑了，而是凝視著吉爾薩斯。「我本來想問你，為什麼不把你們的難民送到你們同族西瓦那斯提那裡去。但我聽說它被封閉起來，不許你們進入。那裡的精靈在它周圍築起了某種魔法屏障。」

一行人走出「吞嚥和打嗝」。幾名塔恩的部下對此顯得很不情願，不停用手抹著嘴唇長吁短嘆，在空氣中留下濃濃的矮靈酒氣味。塔恩沒有走小路，而是從草地橫衝直撞而過，把所有擋住路的東西撥到一旁。吉爾薩斯回頭望去，看到矮人們已經在樹林中砍出一條寬敞大道，他們身後留下一片切斷的樹枝、被踩倒的草地和垂落的藤蔓。

他們來到一大塊花崗岩前，那塊石頭拔地而起，足有三十尺高。岩石上的條紋都偏向一邊，斷層間長著幾棵小樹和一叢叢野花野草。岩層底下有一大堆看似破裂後滾落下來的巨石，有些石塊的高度與吉爾薩斯齊腰，有許多石塊比矮人大得多。他驚訝地望著塔恩走向其中一塊石頭前，把手搭和-圖-書上去使勁一推，石頭立刻滾到旁邊，好像它的內部已經被挖空了一樣。

「巨蟲幹的？」她敬畏地問。

「別鬧了！」她半撒嬌半認真地抗議道。「現在沒時間玩這個。要是被人看見怎麼辦？」

「你見過他嗎？」

「他們害怕外面的世界。很不幸，有時他們無法避開。不久前，就在那個可怕的風暴夜，阿爾瀚娜的軍隊與食人魔大戰一場。要不是鋼之騎士團趕來援救，他們就全軍覆沒了。聽說阿爾瀚娜的兒子西瓦諾謝被食人魔抓走，至少這是她的想法。她在戰鬥結束後找不到他，只好像哀悼死者一樣哀悼他。」

「也沒有。那麼我們就達成共識了。」吉爾薩斯不再用正式的語氣說。「您拒絕接受任何報酬，大王。我不會答應的，雖然我知道奎靈那斯提的全部財富也無法補償您和貴國人民所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們背負的風險，也知道這項協定在貴國人民中引起的紛爭。我猜這件事甚至危及您的統治。然而，我能給您的回報只有我們的感謝——我們永世不滅的感謝。」

他又深深吸了口氣，撫平頭髮，昂然走進房間。

「我有一部份是人類，」吉爾薩斯微微一笑。「他們告訴我，這是不完美的部份。我必須在明天黎明前趕回奎靈諾斯，因此我就開門見山地說。這件事已經協商了一個月。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是不是？有什麼變動嗎？」

「他這裡來！」溪谷矮人大聲宣佈。儘管他聽不懂精靈語，但大致也能猜出些端倪。「我帶進來？」

聽到這句話，吉爾薩斯一臉驚訝地坐直身體。「妳從哪裡聽到這個消息？妳沒告訴過我。」

但普蘭切特則難逃一死。他會被酷刑折磨，直到他把所有知道的東西都說出來為止。羅拉娜也許不會被處決，但她肯定會被流放，像她的哥哥那樣被貶為「闇精靈」。凱蓮很可能被逮捕。梅丹已經公開宣告過，一旦牝獅落入他手裡將會有何下場。

「十四天，大王！在堅硬的岩石裡挖一條六十五里長的隧道？我知道矮人是優秀的石匠，」吉爾薩斯說。「但我必須承認，這仍然讓我很震驚。」

「吉爾薩斯。」一個嚴肅的聲音響起。

吉爾薩斯沿著巨蟲的身軀向前走去，來到牠的腦袋旁。牠沒有眼睛，因為牠不需要眼睛。牠的一生都在地下鑽洞。在牠頭頂上有兩隻犄角。矮人們將一根皮套索掛在這些犄角上。一名矮人坐在巨蟲身上的大籃子裡，手握從套索上延伸出的韁繩。矮人指引巨蟲前進，將牠的腦袋拉往他選定的方向。

「謝謝你，胖斯。」凱蓮站起來，扶正腰間懸掛的佩劍。「我去見他。陛下，您最好留在這裡。」他們的婚姻是個秘密，即使對凱蓮麾下的精靈來說也是如此。

「你可以的，小伙子，可以的。」矮人咧嘴大笑。「看看這個。」他說著在地板上踏了兩下。

十四天。如果巨龍和奈拉卡騎士發動進攻的話，他們頂多只有幾個小時來安排人民撤離，十四天後，就不會有人還能活著離開。吉爾薩斯深深嘆了口氣。

「他聽說過關於我的流言，」吉爾薩斯對自己說。「他肯定在懷疑該相信什麼。我是塊被人扔來扔去的抹布，還是像他一樣，是個真正能掌控人民的統治者？」

「哈哈！他們寧願用鬍子上吊。」塔恩咧嘴大笑。

吉爾薩斯不會受罪，除了必須親眼目睹他所愛的人受罪，並知道自己無力幫助他們。這也許是最大的折磨。

「陛下。」精靈匆忙向吉爾薩斯鞠躬，隨後才轉向他的指揮官凱蓮。「索巴丁國王到了。」

「就連挖地蟲的幼體也為我們效勞。」塔恩說，他也爬到了梯子底下。「像這樣的幼蟲能連續發光達一個月之久。到那時，牠們就會變得太大，無法再待在籠子裡，我們就把牠們換掉。還好總能找到一批新的幼蟲。你一定要看看牠們。這邊走。」

「八宗族之王，」凱蓮說。「塔恩．哮石。」

「他說他喜歡我們的矮靈酒。」胖斯強調說。他臉上閃閃發亮，這或許跟他正在往烤肉上塗抹的油脂有關。「他說我們的矮靈酒好喝。您想試試嗎？」他問吉爾薩斯。「讓您毛髮都豎起來！」

「震動？是的。過去幾個小時裡我一直能感覺到。也許是溪谷矮人們在隧道裡施工吧！他們喜歡在地裡挖來挖去。至於你方才說的話，我們的生存與否沒有『也許』，我們一定要反抗獲取生機。」凱蓮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塔恩帶領他們在隧道中穿行。轉過一個彎後，他們看到一副令人震驚的景象——一個碩大無朋、呈波浪狀、渾身覆滿黏液的紅棕色軀體幾乎占據半條隧道。負責操控的矮人們走在巨蟲旁，用套在牠身上的韁繩指引牠前進。當巨蟲偏離方向或可能翻身壓扁操控手，矮人就用手或棍子拍打牠幾下。塔恩告訴他們，半條隧道已經被先前經過的另一條巨蟲清空。第二條巨蟲跟在後面是為了擴展已修好的隧道。

矮人國王點點頭，手捋鬍鬚，表示他對吉爾薩斯的言辭感到滿意。精靈說矮人語，這件事本身就令塔恩驚嘆不已。吉爾薩斯猜得沒錯，矮人國王聽說過精靈王天性懦弱、優柔寡斷。但塔恩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不要倉促對人下結論，就像矮人常說的那樣：至少等看到他的鬍子顏色之後再說。

吉爾薩斯突然感覺非常疲憊。他對這種欺騙的生活心生厭倦，對謊言心生厭倦，對他不斷扮演的假相心生厭倦。他總是在舞台上，從來https://m.hetubook.com.com不得片刻喘息。他甚至連晚上都睡不安穩，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在睡夢中說出什麼招致厄運的話。

「黑暗騎士會發現的！」凱蓮評論道。她不得不大喊大叫，以免自己的聲音被巨蟲撞擊岩石的悶響，以及矮人操控手的吆喝和咒罵聲蓋過。「當梅丹的床舖開始在房間裡跳來跳去，當他聽到地底下傳出呼喝聲時，一定會起疑心。」

吉爾薩斯邁步向前，帶著由衷的敬意深深鞠了個躬。「國王。」他用完美的矮人語說。是父親教會他這種語言。「我很榮幸能與您會面。我知道，您不喜歡離開山脈下的家園。您的旅途十分漫長，充滿危險，就像在如今這些黑暗日子裡的所有旅途一樣。感謝您前來此地與我正式簽訂盟約。」

「大髒兮兮矮人。他戴帽子！」胖斯驚訝地說。「穿鞋子！」這下溪谷矮人更加驚訝。「俺從沒見過矮人穿鞋子。」

「我說過，我們已經開始工作了。此外我們還有幫手。」塔恩說，「你聽過挖地蟲嗎？沒有？沒關係，很少有外人瞭解牠們。挖地蟲是一種吃石頭的巨蟲。我們在後面駕馭，牠們就像啃食剛出爐的麵包那樣將花崗岩咬穿。你以為是誰建造了索巴丁成千上萬里的隧道？」塔恩微笑起來。「當然是挖地蟲。大蟲幹活，我們矮人坐享其成！」

「告訴我，塔恩。」吉爾薩斯問道。他知道答案，但希望親耳聽見它。「有沒有可能就用那條隧道遷移奎靈諾斯城中所有的人？」

「那麼，出於同樣理由，如果要我們精靈在地洞裡過日子的話，他們也會很想用耳朵上吊。這沒有貶低索巴丁的意思。」吉爾薩斯禮貌地補充道。

「我的丈夫。」凱蓮溫柔地說。

「隧道入口，」吉爾薩斯戲謔地替她說完這句話。「妳一定早就發現了？」

此時，羅拉娜「不成器的兒子」吉爾薩斯正靠在一張椅子上，放鬆他那根相當硬挺的脊骨，這是一家由溪谷矮人經營的旅店，而他此刻就待在旅店的一間地下室裡。旅店的名字叫「吞嚥和打嗝」。在溪谷矮人的理解範圍內，這些事是人類在任何旅店裡的全部活動。

「你確定？」凱蓮問。「國王就在隔壁。要請他等一會兒嗎？」

矮人正在享用矮靈酒。聽到這句話，他把杯子放到桌上，低頭表示敬意。他的身材在矮人中算是相當高大。滿頭灰髮和染上銀霜的灰色鬍鬚讓他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大很多。但他的雙眼清澈明亮、朝氣蓬勃，放射出能穿透一切的銳利目光。他將目光集中在吉爾薩斯一人身上，似乎要看透精靈的內心。

「為了他們也為我們自己的安全，陛下。」凱蓮看到吉爾薩斯沉下臉來，馬上補充道。

溪谷矮人是矮人中的異類。儘管他們也是矮人，但其他矮人卻不承認這點。相反地，他們會滔滔不絕地向別人解釋，為什麼溪谷矮人不算是矮人。溪谷矮人極其愚蠢，至少大多數人這麼認為。溪谷矮人不能數出超過「二」的數字，他們的計數系統由「一」和「二」構成。根據溪谷矮人的傳說，有個最聰明的溪谷矮人，名叫「噗噗」，曾數過二以上的數字，並發明出「一大堆」這個名詞。

「吞嚥和打嗝」出人意料地大受歡迎。不過，如果考慮到它的價格是安塞隆上最低廉的，這也就不那麼令人吃驚了。兩枚銅幣就能買下任何東西。開店的正是曾為前龍騎將猛敏那掌廚的溪谷矮人。

「我的想法是，我們不必一直挖到奎靈諾斯下方。」在他們走回「吞嚥和打嗝」時，塔恩這樣解釋。「我們現在離它還有四十里。我們將把隧道挖到離城五里處，這足以讓奈拉卡騎士弄不清我們在幹什麼，而且這樣他們也不太容易發現隧道入口。」

吉爾薩斯看起來還有點懷疑。塔恩示意他們沿隧道往回走，於是他們把巨蟲和最刺耳的喧囂聲拋在身後。等他們爬上梯子時，天色已經遠不如來時那般黑暗。黎明馬上就要到來，吉爾薩斯必須盡快離開。

「我把手給您，塔恩大王。我很榮幸這麼做。」吉爾薩斯大為感動地說。「我還能做點什麼來讓您安心？您還有什麼事要問我嗎？」

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只有兩個人知道國王已經娶了這位曾經為奴的女孩，那就是普蘭切特和吉爾薩斯的母親羅拉娜。現在，這位「牝獅」是「坎薩利」——「夜之民」無所畏懼的領袖。

吉爾薩斯看看凱蓮。她看上去很生氣，也警覺起來。她生氣是因為怎麼沒想到要去調查一下方才聽見的奇怪撞擊聲，她警覺是因為如果這是陷阱的話，他們已經無可挽回地掉了進去。

「奎靈那斯提對巨龍有求必應。他們犧牲自由、榮譽和尊嚴，有時候甚至犧牲自己，這都是為了換取巨龍允許他們活命。但總有一天，你的人民會無法滿足碧雷的要求。當牠發現自己的願望無法實現後，就會摧毀奎靈那斯提。」

吉爾薩斯看到凱蓮的目光，馬上會意過來自己在做什麼。他把敲打桌面的手指握成拳頭，蹺起雙腿，讓它們安靜下來。「這樣，」他懊悔地說。「有好一點嗎？」

溪谷矮人們住在離奎靈諾斯八十里處，這是指獅鷲獸直線飛行的距離；如果用步行的話，距離還要加長——大大加長。吉爾薩斯坐在獅鷲獸背上飛到這裡。那頭野獸全家都為王族效勞。牠把國王和他的嚮導送到附近的森林裡，現在正耐心地等他們回去。凱蓮給獅鷲獸準備了一頭剛剛屠宰的野鹿，讓牠的漫長和_圖_書等待可以變得愉快一點，同時也確保牠不會拿店裡的客人充飢。

他本人並不會有什麼厄運。帕塞隆監國不會那麼做。梅丹也是。他們需要吉爾薩斯坐在王座上，隨著他們拉動絲線而做出各種動作。如果發現他剪斷這些絲線，他們只會重新把線綁好。他會留在王座上。他會保住性命。

「不，小伙子。」塔恩的臉漲得通紅。矮人不喜歡被人稱讚。「我的舉動也會給你我的人民帶來好處。現在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但他們終究會明白。我們與世隔絕地躲在大山下已經太久了。當索巴丁內戰爆發時，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矮人們殺光彼此又會有誰知道？誰會為我們悲傷？沒有人。索巴丁的岩洞也許會變得死寂，黑暗會將我們吞沒，沒有人能打破死寂，也沒有人能再點起燈火。暗影將會降臨，我們會被徹底遺忘。」

「你剛才好像見鬼了。」凱蓮說。「但矮人不會注意到有什麼異常。在他們眼裡，精靈們全都臉色蒼白。」

凱蓮曾經是拉夏參議員家裡的奴隸。當吉爾薩斯第一次光臨拉夏家時，她也在那裡。國王與其說是個客人，不如說是個囚犯。結果，兩人第一眼就愛上彼此，儘管他們說出心裡話、彼此交換秘密誓言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後的事。

「他的死讓你成為兩個王國的繼承者，」凱蓮評論道。「太陽和星辰詠者。」

「據凱勒文卓斯說，羅拉娜對梅丹元帥近來加強戒備非常擔心。她只相信家裡的人，不敢相信外人。而且她認為你們一直在他的監視下。她不希望黑暗騎士知道她一直與阿爾瀚娜保持聯繫的事。」

奇怪的提燈，他帶著這個念頭朝其中一個湊過去。它們沒有散發出任何熱量。他再靠近一看，就驚訝地發現它的光源並非燈油，而是一條碩大的幼蟲。這條蟲子在鐵籠中蜷曲成球狀，而鐵籠本身又用鉤子掛在隧道牆壁上，每隔幾步就掛著一個。從熟睡的幼蟲身上發出的亮光把隧道照得如同白晝。

「拉夏參議員的夙願。」吉爾薩斯諷刺地說。「實際上，看起來我頂多是個死人詠者。」

她的口音對「文明」的精靈來說是粗俗的，就像麻雀在唱歌，清脆甜美卻夾雜著些許憂傷。

塔恩看到他們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裡一共有多少條隧道，大王？」

「有客人。」塔恩用矮人語說。

吉爾薩斯長嘆一聲。「我希望有朝一日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我相信矮人沒有發現被我們跟蹤？」

溪谷矮人並不以對高等數學的興趣而聞名。他們聞名於世的東西是懦弱、骯髒、對邋遢生活的喜愛和（非常奇怪地）他們的烹飪手藝。溪谷矮人能成為特別優秀的廚師，前提是他們的主人嚴格規定什應東西能被送上餐桌，以及忍住走進廚房視察的好奇心。

「除了我們之外。」吉爾薩斯尖刻地說。

「我會問奈達矮人的族長，」吉爾薩斯笑著說。「他們是否願意在森林裡安家。大王，您認為他們會怎麼回答？」

「吞嚥和打嗝」也是「牝獅」的藏身之地和指揮部。這名女子同時也是奎靈那斯提王后，太陽詠者吉爾薩斯的秘密妻子，儘管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

塔恩點點頭，揚起大鬍子。「我們的進度比這更遠。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我們矮人要回歸世界。世界將會進入索巴丁。當然，」塔恩說著瞇起眼睛，啜了一小口酒，「我不能在一夜之間將變革強加在人民頭上，要過很久才能讓他們認同我的想法。即使到那時，也一定會有很多人對此吹鬍子瞪眼。但我們在做正確的事情，我確信無疑。我們已經準備開始挖掘隧道了。」他洋洋得意地說。

凱蓮靠過來，把手搭上他的手臂。她的手指冰涼有力，它們的撫摸讓他鎮靜下來。他已經得到了比預料中要多的東西。他不是個小孩，不能在得到月亮後還哭著要星星。

「沒事，小伙子。我會把你的話轉告奈達族，那會讓他們把嘴裡的麥酒噴出來！」塔恩還在大笑。

「不會超過十四天。」塔恩輕鬆地說。

「讓我說得更清楚一點，我以我的榮譽和生命發誓，奎靈那斯提只會將隧道用來遷移巨龍禍害下的人民。我們與平原人達成協議來保護難民，直到我們能歡迎他們回歸故土的那一天。」

凱蓮和精靈走出房間，順便把溪谷矮人也帶走了。吉爾薩斯坐在椅子上，望著燭火在空氣中搖曳不定地閃爍著。他腳下的大地莫名地晃動不已，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顫抖。周圍一片黑暗，燭火是唯一的光亮，而它也隨時會被吹熄。有那麼多事可能出差錯。也許梅丹元帥正闖進他的臥室，把枕頭從被子裡扯出來，逮捕普蘭切特，要求知道國王的去向。

「旅途很愉快。出來透透氣也好。」塔恩說。「現在，讓我們討論正事。」他敏銳地掃了吉爾薩斯一眼。「我知道你們精靈喜歡說些奉承的話，我想我們可以省去這些。」

塔恩．哮石揮揮手要他住嘴，矮人看起來不大舒服，還有點尷尬。吉爾薩斯覺得最好轉移話題。

吉爾薩斯表達了他對這種奇怪巨蟲的敬佩，並禮貌地聽完一整段關於挖地蟲的習慣、溫順的天性，以及被牠們吞下的岩石有何結局等長篇大論。

「我母親對這件事隻字未提。」吉爾薩斯皺眉說。

吉爾薩斯閉上眼睛，一股暖意湧上心頭。他慢慢鬆開握拳的手指，放鬆下來，強迫緊張感離他而去，強迫自己停止顫抖。片刻之前遮住他和_圖_書雙眼的黑暗撤退了。那片叫凱蓮的燭光明亮而堅定地燃燒著。他顫抖著深吸一口氣。

「真令人難忘！」吉爾薩斯真心地說。大王對這句評價非常開心，其他矮人看起來也很滿意。

塔恩搖搖頭。「不可能！」他大吼道。「你要這麼想，小伙子，這些蟲子要比一隊矮人用鐵錘敲敲打打安靜得多。」

「沒錯。」凱蓮承認。

巨蟲看起來甚至不知道矮人的存在。牠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吃。牠向前方的岩石上噴吐液體。看來這些液體有一定的酸性，因為它一接觸到石頭表面就發出嘶嘶聲，迅速冒出泡泡，幾塊大石頭便分崩離析。巨蟲張開大嘴，咬住其中一塊，囫圇吞進肚裡。

「他們只看見星光，陛下。」精靈自豪地說。「只聽見樹葉間的風聲。他們沒看到或聽到我們。」

吉爾薩斯立即鑽進去。猶豫就表示不信任矮人王，他可不想疏遠這位新盟友。他敏捷地順著結實的梯子向下爬了大約十五尺，然後落在平地上。隧道裡燈火通明。吉爾薩斯起初以為這是提燈的光亮。

吉爾薩斯望著他的妻子。「在奎靈那斯提其他地方，我是國王，但這裡由牝獅掌管。」他微笑著說。「妳看怎麼樣，女士？我們要不要去看看這些奇妙的蟲子？」

巨蟲移動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吉爾薩斯和凱蓮對牠的個頭驚訝不已。巨蟲軀體的粗細與吉爾薩斯的身高不相上下。據塔恩說，牠從頭到尾全長三十尺。一堆堆被咀嚼過並消化了一半的石頭散落在巨蟲身後的地面上。矮人們上前將它們掃到一邊，同時仔細檢查殘骸中是否有金沙和寶石。

塔恩和他的手下將落石清理掉，岩層上頓時露出一個黑壓壓的大洞。

「陛下。」塔恩禮貌地向他示意。

凱蓮瞟了吉爾薩斯一眼，翻了翻眼珠。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用擔心矮人們會發現跟蹤的精靈，就連晴天霹靂也會淹沒在他們沉重的腳步聲中。塔恩放慢腳步，看上去在搜尋什麼東西。他對部下說了幾句矮人語，於是他們也開始找了起來。

「這攸關許多事的成敗。」吉爾薩斯說。他伸直雙腿，因為蹺腳的姿勢讓他很不習慣。「也許我們的生存——」他突然停下話來，盯著地板。「妳感覺到了嗎？」

「我們會先讓它坍塌。」塔恩直率地說。「讓石塊砸在他們頭上，當然有可能砸到一些自己人。」

「真的嗎？在簽訂條約前？」吉爾薩斯驚訝地問。

吉爾薩斯抓住妻子，把她拉到身邊。

「他找不到的。」凱蓮沉著臉說。她還在為上了矮人的當而惱火。「我熟悉這片土地，熟悉它的每一寸角落，如果有任何——」

在洞穴內，塔恩又在一處看起來髒兮兮的地面上踩了兩腳。下邊傳來兩聲作為回應的敲打。灰塵中露出裂縫，一道巧妙隱藏起來的暗們突然向外彈開，裡面伸出一個矮人的腦袋。燈光向上照射出來。

精靈國王正坐在旅店後方的朦朧黑暗中，試圖壓下心中的煩躁。精靈們從來不會煩躁。幾百年的壽命讓他們懂得水總會煮沸、麵包總會烤好、橡實總會發芽、橡樹總會長大，任何煽風點火、揠苗助長的行為只會和自己的胃過不去。吉爾薩斯是從他的半精靈父親那裡繼承了這份煩躁。儘管他拚命要掩飾它，他的手指卻在不停地敲擊桌面，雙腳則有節奏地拍打著地板。

「他在找隧道入口。」吉爾薩斯輕聲對凱蓮說。「他說，他的人應該在這裡留下一個入口，但他找不到。」

「他們沒有與任何人會面，也沒有被人跟蹤——」

「我的戰士才不會躺下來裝死！」凱蓮尖銳地回應道。「此外，如果我們突然停止所有進攻，騎士們就會懷疑我們正在準備什麼行動，然後開始進行搜索。我們應該讓他們無暇他顧。」

「那他們為何還要保留屏障？」吉爾薩斯大惑不解。

吉爾薩斯突然驚醒。他猛地抬起頭，看到一張不認識的面孔。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回應道。「我們必須停止把精靈想成『你的』或者『我的』。就是這種鴻溝和隔閡讓我們落入現在這種境地。這只會增強敵人的力量。」

「有時我會納悶妳為什麼要在乎。」吉爾薩斯嚴肅地望著妻子。「奎靈那斯提奴役妳，把妳從家人身邊搶走。妳有得是理由懷恨在心。妳有得是理由逃走，任憑那些傷害妳的人落入他們罪有應得的下場。但妳卻沒有。妳每天冒著生命危險進行戰鬥，強迫我們的人民面對現實，無論它們多麼醜惡；妳強迫他們傾聽忠言，無論它們有多逆耳。」

「我從牢房圍欄中窺視，看到有人被鎖在裡面。」凱蓮說著依偎在丈夫臂彎裡，享受幾秒的輕鬆愜意。「我看到他對人民的愛。我看到他因為人民的苦難而痛苦，卻又無力改變這一切。愛情就是鑰匙。我所做的就是把它插入鎖孔內打開牢門。而你做了其他的事。」

她溜出他的懷抱，再一次變成女戰士。「你準備好了嗎？我們不該讓國王等太久。」

「母親也許是對的。」吉爾薩斯承認。「我只相信我的僕人普蘭切特，這是因為他已經多次證明對我的忠誠。那麼西瓦諾謝死了，被食人魔殺了。可憐，他一定死得很慘。希望他沒受到太多痛苦。」

「陛下，太陽詠者，索拉斯特倫家族的吉爾薩斯。」凱蓮一本正經地宣佈道。

他意味深長地望著凱蓮。「我們得放低姿態，至少在一個月內不要去招惹巨龍。」

「時間充裕的話，我們能建造三條頂呱呱的隧道。」矮人答道。「現在ｗｗｗ.hｅtｕｂｏok.ｃom•ｃom我們挖了一條。你可以馬上開始遷移少數人，但不能太多，因為牆壁還沒完全被支撐起來。至於其他兩條隧道，我們還需要至少兩個月的時間。」

「你這樣會急出病來的。」凱蓮嗔道。「矮人一定會來。他保證過。」

一陣短暫的沉寂後，從地底傳來兩記響亮的重擊聲。

「別說不吉利的話！」凱蓮說著做了個抵抗邪惡的手勢，然後在空中劃了個圈，把咒語封閉起來。「你——嗯，什麼事，銀翼？」

「小心駛得萬年船，陛下。」凱蓮說。「塔恩．哮岩是索巴丁氏族的新國王，他的人民也還算擁戴他。但與我們精靈一樣，矮人之中也有叛徒。」

「這位國王帶著四名侍衛。」精靈告訴凱蓮。「遵照您的命令，從他們離開索巴丁，我們就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凱蓮微笑地盯著他看。一根蠟燭立在兩人之間的桌上。燭光反射在她的棕色眼眸裡，溫暖地照耀在她平滑的棕色肌膚上，閃耀在她一頭金色長髮間。凱蓮是個卡岡那斯提精靈，也就是野精靈。與他們聚居在城市裡的同族——奎靈那斯提精靈和西瓦那斯提精靈不同，這個種族的精靈喜歡居住在大自然裡。因為沒有試圖去改變或改造自然，野精靈被那些更加世故的同族看成蠻族。他們甚至公然奴役卡岡那斯提精靈，強迫他們到富有的精靈家庭中當僕人。當然，這一切都是出於對卡岡那斯提精靈的「關懷」。

在黑暗的角落裡游走著他的老朋友：恐懼、自疑、自憎、自厭。他感覺它們將冰冷的手伸到他身上，伸進他體內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得天翻地覆；他感覺顫抖的身軀冷汗直流。他聽到它們嚎叫著警告即將到來的災難，尖聲預言死亡和毀滅。他不配執行這項任務，他不敢再這樣繼續下去。這太魯莽了，他在拿他的人民冒險。他相信他們已經被發現了。梅丹什麼都知道。也許吉爾薩斯現在回去還來得及。他可以鑽回被窩裡，他們不會知道他曾經離開過……

「我看不到改變的跡象，」吉爾薩斯陰鬱地說。「除非有什麼大災難降臨在我們頭上，迫使我們改變。即使那樣也不一定有效。長槍之戰也許讓我們之間的聯繫更加密切，但它卻讓我們的人民更孤立。總會跳出幾個參議員來指責我們的西瓦那斯提兄弟如何把我們關在他們的屏障避難所外，以及他們又是如何盼著我們通通死光好來接收我們的國土。要不就是會有人對卡岡那斯提精靈口誅筆伐，說他們的野蠻行徑將會把我們數世紀的工作成果化為烏有。甚至有人對巨龍封鎖道路大加讚賞，說我們不和人類接觸只會更好。奈拉卡騎士當然也贊成，因為這讓他們的任務更輕鬆。」

「吞嚥和打嗝」供應美味的肉湯洋蔥捲烤鹿肉。麥酒還算可以——不像其他旅店那麼好，但價錢很便宜。讓旅店遠近馳名的是矮靈酒。它們的確很不賴。用來蒸餾它們的原料是溪谷矮人自己臥室裡的蘑菇。酒客們被告誡不要去多想這件事。

「希望有那麼長的時間。」吉爾薩斯靜靜地說。「這段期間，有些人在奎靈諾斯冒犯了奈拉卡騎士。騎士們對違法者的懲罰來得迅速且殘酷，只要稍微違反他們無數法令中的一條，就會被監禁，甚至處死。有了這條隧道，我們就能拯救一些本來必死無疑的人。」

她回頭與一名剛走進密室的精靈說話。精靈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名激動的溪谷矮人給打斷。

塔恩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酒，滿意地打著嗝，微笑起來。「啐！什麼條約？什麼簽字？把你的手給我，吉爾薩斯王。這將敲定我們的交易。」

她閉上嘴，盯著前方。

「我方沒有需要變動的地方。」塔恩說。「不知你們如何？」

「我準備好了。」吉爾薩斯說。

人們都聽過溪谷矮人，但從來沒品嚐過他們烹飪的食物。人們往往覺得難以想像有人能吃下溪谷矮人煮的菜。一想到溪谷矮人最喜歡的美味是老鼠肉，有人覺得只有活膩的人才會找溪谷矮人當廚師。

「挖地蟲。」塔恩驕傲地說，用手比了比。「小蟲啃咬石頭，大蟲就把整塊石頭大口吞下。恐怕牠們不算特別聰明，而且總是非常飢餓。」

「從我聽到的傳言來看，西瓦那斯提精靈大概會發覺他們引以為傲的寶貝屏障其實是座墳墓。」

凱蓮沒有反對，儘管這始料未及的插曲已經引起她的警覺。她沒開口說什麼可能會冒犯矮人的話，但吉爾薩斯發現，每次她碰到手下的野精靈時都會用眼神、搖頭或微小的手勢向他們示意。精靈們從他眼前消失，但吉爾薩斯猜測他們並沒有走遠，一定藏在附近什麼地方劍拔弩張地盯著他們。

只有一個缺點。當巨蟲在岩石中咬噬出一條通道時，牠的身體各部份此起彼伏，震撼大地。矮人們對此都習以為常，因此不怎麼在意，而是帶著水手在甲板上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情走來走去。吉爾薩斯和凱蓮就覺得有些不適，你推我擠地不是撞在一起就是撞到牆。

事實正是如此。

店裡的客人主要是無法負擔太多錢吃飯的人類和坎德人，後者很高興能碰到一個不會立刻把他們扔出大門的旅店老闆。此外不法份子們也很喜歡這個地方，他們很快就發現，奈拉卡騎士很少去通往這個旅店的路上巡邏。

「我愈來愈明白您為我們冒了多大的風險。」吉爾薩斯說。「我們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報。」

「我很想，大王，」吉爾薩斯說。「但也許要過一陣子。我已經說過，我必須在天亮前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