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 瞎眼乞丐
薩繆瓦爾很遠就看到那人的身影。他們腳下的路順著一個個小土丘起起伏伏。正如偵察兵所說的，乞丐就坐在其中一個山丘上等他們。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裡拄著一根探棒。當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時，他站起身來，緩緩地將無神的雙眼轉向他們。
「隊長，」米娜說。「把那個人帶到我面前。」
「你借用人形，」她唐突地說。「為什麼？」
「米娜，」薩繆瓦爾開口說道，但眼睛仍然盯著瞎子。「我們今天還有好多路要走。您說句話，我就將這傢伙從道路上和世界中清理掉。」
乞丐迅速向後退去，同時用雙手握住木杖，將它橫在身前。
「為什麼不會？」薩繆瓦爾帶著懷疑，皺著眉頭問。
薩繆瓦爾發覺要直視乞丐的可怖傷口相當困難。黃膿從破布底下不斷滲出，燒傷處周圍的皮膚腫脹發炎，呈現一片火紅，還可以聞到壞死肌肉的腐臭味。
米娜的軍隊興高采烈地從聖克仙開拔。一路上，他們歌聲嘹亮，步伐整齊。士兵們都在議論紛紛，想像著自己在受人愛戴的指揮官率領下，前進西瓦那斯提立下赫赫勳業。無論何時，只要米娜騎著血紅色的坐騎一出現，士兵們就會響起暴風雨般的歡呼。他們經常不顧帶隊軍官的怒火，一窩蜂地湧到她身邊，用手觸摸她，想藉此得到好運。
「薩繆瓦爾隊長，」她騎著狐火趕上前來。「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都停下來了？」
突然，那人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他拄著木杖離開道路，鑽進樹林中。木杖的末端在樹叢中亂揮，粗魯地敲打在樹幹上。他用手摸索著蹣跚而去。
「是的，我認識你。」她回答。
「他在前面，」偵察兵指給她看。「大概半里路外。在山頂上。」
「唯一真神的聲音。」米娜說。
她平靜地朝他微笑。hetubook.com.com
「看來妳認識我。」那人說。他的瞎眼直直地盯著她頭頂上方。
「我來處理這件事。」說罷，他獨自向前走去。薩繆瓦爾準備好好盤問這個乞丐一番，看看他還知道些什麼別的，以及消息來自何處。最好能在米娜聽說這件事之前先把他處理掉。
米娜忽然停下腳步。僅僅是片刻而已，卻已經足以讓薩繆瓦爾看到她的臉色僵硬起來，似乎她感覺很吃驚。然後她聳聳肩，繼續走向乞丐。薩繆瓦爾手握劍柄跟隨在她身後。儘管那人是個瞎子，薩繆瓦爾仍舊感覺到他是個威脅。像偵察兵說的那樣，這名盲丐看起來有些不尋常。
「米娜！前頭有個瞎眼乞丐。他說他在等您。」
「你怎麼變成這樣？」米娜問。
加爾達在幾天前已經離去。他要趕往庫爾，將米娜的命令交給多伽將軍。在此期間，薩繆瓦爾隊長將接替牛頭人的指揮權。目前他的指揮任務還算輕鬆。陽光明媚的溫暖夏日，這段行軍既安全又輕鬆，因為騎士們還在自己的地盤裡，離開聖克仙也只有幾天的行軍距離。但很快地，他們就要進入食人魔的領土——這些曾經的盟友如今已變成死敵。他們有可能要與這些凶殘的怪獸|交戰，但即使這樣也不能讓他們意氣消沉。米娜像一輪蒼白冷冽的太陽，照亮了他們的影子。
「放輕鬆，隊長。」米娜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平靜地說。「他是個老朋友。我只要再花幾分鐘。你怎麼找到我的？」她問瞎子。
她點點頭，似乎已經預料到答案。「為什麼你要走進暴風雨裡？」
米娜轉身離去。「你無法傷牠一根汗毛，隊長。牠看上去很虛弱，其實不然。」
「風暴之夜。」他回答。
「我不相信他。」薩繆瓦爾說。「他身上有和_圖_書股索蘭尼亞騎士的臭味。讓我去宰了他。」
「這個人專門來找我，我應該見見他。」米娜說著從馬上跳下來。「我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士兵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羅洛夫，那人在哪裡？」
「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能聽見人們傳頌妳的事蹟。」乞丐回答道。「我知道名字，我辨認出描述中的特徵。還會有另一個長著琥珀色眼睛的米娜嗎？我對自己說，不，只有一個——數年前被沖到斯克西海岸邊的孤兒。金月收養了這個孤女，她贏得了首席大師的心。她為妳難過，米娜。這三年來她一直為妳難過，以為妳死了。妳為什麼要從她和我們那麼多喜愛妳的人身邊離開呢？」
「因為許多年前，光明城堡的首席大師金月每晚都為我梳頭髮。」米娜輕柔地說。
「你聽見了那個聲音，索羅密拉斯紐斯。」她說。「它還在你耳邊迴響，不是嗎？」
她伸出手，指尖緩緩撫過自己理成平頭的短髮。
「因為她不能回答我的疑問。」米娜答道。「你們誰都不能。」
薩繆瓦爾幾乎可以看到，他們將要經過的每個小村莊裡都擠滿了瘟疫患者和殘疾人，乞求米娜妙手回春。
薩繆瓦爾惱怒起來。「你讓隊伍停下來就只為了一個該死的乞丐？」
「我能醫治你。」米娜主動說。她張開雙手，向他跨近一步。
「那就把他推到一邊去啊！」薩繆瓦爾大為光火。
「一條龍！」薩繆瓦爾呆楞在原地。他向樹林中望去，卻再也看不見盲眼乞丐，這讓他更為焦急。「米娜，」他急切地說。「讓我帶一隊人去收拾牠！牠肯定準備把我們全都殺光！」
「那妳有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找到答案，米娜？」那個人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他倒不擔心有人會企圖傷害她。有天晚上，他躺在自己的斗篷上，瞪著晴朗夜空中的繁星，心裡想著這個問題。她是個動人的年輕女孩。他喜歡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都喜歡。他自己也數不清曾經和幾個女人上過床。通常看到一位像米娜這麼漂亮纖細的少女都會讓他血脈賁張。但米娜的出現卻不會令他感到欲|火中燒。從營火旁聽到的談話來看，軍隊裡的其他人也有同感。他們愛戴她，敬仰她。他們將她奉為天人。但他不想占有她，而且也說不出有哪個人會這麼做。
乞丐搖搖頭。他沒有動怒，只是一臉悲傷。
疤痕看起來像是燒傷的印記。他腦袋上靠右側的頭髮都被燒光了。傷疤從他的右頰橫貫到下顎左方。他的右眼窩上綁著一塊破布。薩繆瓦爾疑惑那隻眼睛是否還在，也許它已經被燒焦皮肉和燒光頭髮的高熱徹底融化。左眼還殘留著，但裡面暗淡無光，看起來毫無用處。這道可怕的傷口相當新，看起來是不到一個月前留下的。他的傷口一定疼得要命，但這並沒有在他的臉上表現出來。他默默地坐在那裡，等候他們的到來。儘管他看不見米娜，他的臉卻朝她轉過來。他一定是從薩繆瓦爾的沉重腳步聲中分辨出她的輕盈步伐。
乞丐不大相信地搖搖頭。「我能在狂風和驚雷的咆哮聲中聽見這個聲音，但我聽不清楚它在說什麼。我在風雨中摸索前行，想要搜尋這個聲音。我認為自己已經很接近它的源頭。我幾乎就在奈拉卡裡，這時一道閃電打在我身上。以後的事我就記不得了。」
「那他是什麼？法師？」薩繆瓦爾冷笑著問。
薩繆瓦爾撫摸著下巴。他對米娜聲名遠播並不驚訝，但他們的行軍路線這麼早就洩露
和-圖-書出去卻令他大為吃驚，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還沒邁出三步，就聽到米娜在背後叫他。
「不，大人。」偵察兵向他敬禮。「有個瞎眼乞丐擋在前面的路上。」
「薩繆瓦爾，跟我來。」米娜說。「其他人在此待命。」
「不，牠比任何法師都強大得多。」米娜回答。「牠的真身是一條銀龍，大多數人叫牠『明鏡』。牠是光明城堡的守護者。」
「他看起來有點奇怪，大人。」偵察兵不安地說。「他不是普通乞丐。我想您應該去和他談談，大人。他說……他在等米娜。」士兵的雙眼瞪得滾圓。
薩繆瓦爾想說前方的道路被一塊大石頭堵死，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偵察兵已經嚷嚷著抖出了實情，他的大嗓鬥讓隊伍裡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聽見一個聲音，」他答道。「我想去看看。」
次日早晨的行軍和頭一天沒什麼差別。薩繆瓦爾盤算著，如果加爾達在庫爾的差事一切正常的話，應該會在兩天內趕上他們。在此之前，薩繆瓦爾從來沒惦記過牛頭人，但現在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加爾達……
「什麼事？」隊長問。「食人魔？」
「妳能怪我嗎，米娜？」他的聲音中流露出幾分悲哀。「我被迫行走在敵人的土地上。」他揮動手杖示意。「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採用的旅行手段——用兩條腿走路，靠拐杖指引方向。」
「大人！讓隊伍停下來！」一名偵察兵高喊。
「不！」他喊道。「雖然我的傷口很疼，但這只是肉體上的疼痛。它不像妳的所謂醫療，把痛苦強加在我的靈魂中。儘管我行走在黑暗中，它卻遠不如妳所陷入的黑暗，米娜。」
身為參加過多次戰役的老兵，薩繆瓦爾知道，只要天氣變壞、陰雨連綿，或者道路狹窄、狂風呼嘯、敵人在後面緊追不捨，士兵們這次冒險的hｔtｐs://ｗww.ｈe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ｍ決心就會動搖。有人會大聲抱怨，有人會小聲嘀咕，少數人則會故意挑起事端。不過他的職責暫時還不算很重。他與米娜並駕齊驅，這讓隊伍裡的所有人羨慕不已。當她坐在馬上檢閱魚貫而過的部隊時，他就站在她身邊。每天晚上，他都在她的帳篷裡研究地圖並規劃出次日的行軍路線。他在她的帳篷附近和衣而臥，雙手不離劍柄，隨時準備在必要時衝過去保衛她。
這人比隊長預料中要年輕。他的披肩長髮在晨光下閃耀著銀色光澤。他的面孔很光滑，看起來很年輕，也許曾經還很英俊。他身上的淡灰色長袍由於旅途奔波而顯得破舊，很多地方都脫線了，但仍然相當乾淨。這些細節是薩繆瓦爾事後才想起來的，因為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讓那個人破相的可怕傷疤上。
薩繆瓦爾走到她的馬鐙前。「請聽我說幾句，米娜。」他爭辯道。「我知道您是出於好意。但如果您每碰到一個可憐蟲就停下來醫治他，我們就只來得及到西瓦那斯提去和精靈們一同慶祝新年了。那樣還算走運的！更糟的是，我們每耽誤一點時間，食人魔就能糾集更多力量來對抗我們。」
薩繆瓦爾示意隊伍停在原地，然後走到偵察兵身邊。
米娜看到薩繆瓦爾的恐懼神情，不禁笑了出來。「我們很安全，隊長。命令大家重新上路。前方的道路已經暢通。明鏡不會打擾我們。」
「不是嗎？」她緊盯不放。
「我找到了。」她堅定地說。
士兵們都滿意地點點頭，認為米娜如此受人關注完全合情合理。一群笨蛋！他們還以為自己在捷列克城的大街上遊行！
「呃，大人。」偵察兵不大自在地說。「因為他擋在路上。」
他沒有回答，只是慢慢放低手中的木杖凝視著她。過了許久，薩繆瓦爾不禁懷疑，他能透過那乳白色的眼睛看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