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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卸下狐火的馬鞍，接著解開韁繩扔到馬鞍旁，下令說。「把這個跟我的其他行李捆在一起。」

「值得，米娜！妳值得！」他急忙說道。「我也許是國王，但妳現在是女王——」

他認為現在是抬起頭的時候，配合著自己的辯解，他仰起臉。「我錯了。我認錯。我害怕瑪烈赤斯。如今我明白自己的恐懼是沒有理由的。妳的神，唯一真神，才是最了不起、最崇高、最強大的。」

米娜摟著狐火的脖子，對著牠輕聲細語。狐火低下頭豎起耳朵專心聆聽著。最後狐火點了點頭。米娜親了親牠，疼愛地拍了拍牠。「你在唯一真神的看護下，」她說。「唯一真神會在需要時把你安全地送到我身邊。」

「我愛妳，米娜！」

「您是說，是唯一真神把他變成了這樣？」加爾達問。

狐火抬起頭，驕傲地甩了甩鬃毛，接著疾速朝森林奔去。擋在牠面前的人不得不急忙跳開來，因為牠不在乎會踩到誰。

米娜輕觸他的前額，他的痛楚立即停止，下巴也癒合了。瘀青散了，腫脹消了。他激動地抓緊她的手，貼在自己唇上。

「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一隻鳥兒飛進了我的住所。在那裡，周圍的牆都是用水晶做的，鳥兒看得到外面，看得到陽光、藍天和自由。牠朝水晶牆飛去，想逃回陽光下。我們想捉住牠，但牠不讓我們靠近。最後，鳥兒受了傷，精疲力盡地掉落在地上，抖個不停。金月捧起牠，順好羽毛，治好了牠的傷。她把牠帶到外面，讓牠飛走了。」

他朝米娜戴著紅色皇冠的頭部放出一枚意念的探針，像一枝鋼製箭鏃的利箭向她射去。他一找出真相，就會當著她所有信徒的面指責她耍詐。他會向他們揭示這個女人有多麼危險。他們將會感謝他……

這個精靈親眼見到了所有的事，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大夢未醒的迷茫神情。他曾悲慟地看見火焰燃起，發了瘋似的要衝上前去。他目睹了米娜令人難以置信的復活，並為之歡欣不已。西瓦諾謝深信是自己害死了她，因此當他聽到她要指控凶手時，他已準備受死。甚至到了現在，他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西瓦諾謝只知道他愛的人還活著。他看著她，眼神迷惘而又絕望，充滿期待而又滿心沮喪，見證了一切卻又一無所知。

他不怎麼合身的胸甲敲在自己細瘦的膝上，塔貢膽怯地跪在米娜面前，一副卑微可鄙的模樣。

加爾達吞下沒說出口的話。「這不可能和圖書，」他懺悔似的改口道。「誰都做不到，除了您。」

「兩天！」加爾達驚呼。「米娜，索蘭尼亞在大陸的另一頭！隔著新海離這裡有一千里遠，這不可能——」

她凝視著他好一會兒，接著轉過身，精神奕奕地下令。「召集人馬，整裝準備前往索蘭尼亞。」

她朝他走去。他想要迎上前，但鎖鍊沉甸甸掛在他身上，扯著他，讓他難以前行。

莫罕．塔貢不要奇蹟。他一生中見過各種奇蹟，見過煙霧和鏡子耍的把戲。就像這世上所有其他東西一樣，奇蹟跟市場裡的魚一樣買來賣去，而且還是前一天的魚，臭氣直達天聽。他不得不承認方才目擊的一幕頗為精采，比大多數奇蹟都精采。他還無法解釋這種現象，但相信一定有解答。他要找出真相，要在那個女孩的腦子裡找出解答。

「看，加爾達。」她說。「那就是一個牛頭人可以飛翔的原因。」

「米娜。」他想說點什麼，但下巴又腫又痛，讓他只能喃喃低語。

「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加爾達問。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他還是說，「是的，米娜。」因為他想要讓她高興，想要撫平她蹙起的眉，想要她琥珀色的雙眸重新綻放光芒。

他鎖著鐐銬的雙手無力地垂下。他對周遭發生的事完全不在意，只是跪在染血的地上，緊握著戒指，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米娜。

在沙場外，西瓦諾謝仍留在米娜離他而去的地方。他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卻只能絕望地、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緊握著她離開時留給他的一點希望，就像個孩子緊抓著毛毯的碎片，指望能靠著它遠離黑夜的恐怖。他聽不到子民的哭喊。他能聽到的，只有米娜的聲音。

「他們允諾要信奉唯一真神，而唯一真神如今需要他們的奉獻。」米娜說。「讓那些向唯一真神起誓的精靈實踐誓言。讓他們協助我們控制這片地域。」

「米娜！」他絕望地喊著。

塔貢在心底暗笑，想要站起身來。

米娜的屬下趕著收拾行裝和所有能帶上龍背的補給品。他們把米娜的地圖交給了她，因為她說除此之外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在第一頭龍盤旋著降落在沙場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好準備，等著登上龍背了。加爾達騎上一頭碩大無比的紅龍。薩繆瓦爾隊長選了一頭藍龍。米娜則騎那頭奇異的龍，她稱之為「亡者之龍」。

「好讓他變成一個殉國者？」米娜搖搖頭。「不，如果他侍ｈeｔｕbook.com•ｃｏｍ奉唯一真神，如果他忽略他的人民的呼聲，那會對我們有利得多。那些呼聲會變成詛咒。」

「是，米娜。」加爾達應道。

精靈感覺到巨龍們接近時的恐懼。許多精靈崩潰倒下，不省人事，其他精靈則因恐懼而瘋狂地四下奔逃。多伽派人追著他們，攔住他們，不讓任何一個精靈逃到荒野中去。

凡人的雙耳不能忍受雷鳴般的沉寂裡那咆哮的靜默。

「除了唯一真神的力量，加爾達。」米娜糾正他。「唯一真神。」

紅龍，威猛凶暴；藍龍，纖巧迅捷；黑龍，邪惡殘忍；白龍，冷酷美麗；綠龍，惡毒致命。不同顏色、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巨龍們，都應米娜的召喚而來。這些巨龍中，有許多躲藏在自己巢穴深處，害怕著瑪烈赤斯、碧雷和凱蘭卓斯，深怕這三頭龍王打自己的主意。巨龍們都遠遠的躲避龍王，唯恐自己的腦袋被掛在龍王們的圖騰上。

凡人的血肉會因燃燒的冰雪中那冰冷的火焰而凋萎。

龍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頭龍都像是被無盡的珠寶妝點。牠們掠過的黑影就像在地面湧過的層層波濤，漫過丘陵和農田，漫過湖泊和森林。

她注視他良久，然後輕聲地繼續說下去，聲音輕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你是什麼感覺。神與我的意見相左時，我曾經也很難接受。我曾掙扎過，努力反抗過很長一段時間。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也許你就會明白。」

行動迅速的藍龍前導，牠們翼尖抵著翼尖，成隊橫列，以精準的飛行能力為傲。身形龐大的紅龍翱翔殿後，寬廣的龍翼在藍龍翅膀搧動四次後才懶懶地拍動一下。黑龍和綠龍則散佈在空中各處。

多伽回到指揮帳篷中。他有不少工作要做：準備倉庫存放戰利品，建立奴隸勞動營、審訊中心和監獄，還要建妓院讓士兵娛樂。在進入西瓦諾斯的路上，他已經注意到有一座從前侍奉米莎凱神的神殿。他決定要把那裡當成侍奉唯一真神的地方。那是個很合適的地方。

加爾達回身看了一眼，見到西瓦諾謝正伏在地上。「那個哭哭啼啼的可憐蟲？我去宰了他。」加爾達的手搭上劍柄，劍刃上還沾著塔貢的血。

「是的，確實如此。」他擠出兩滴淚，「我是想害死妳。我沒有選擇。我是被逼的。」他謙卑地低著頭，但偷瞥了米娜一眼，看自己的說辭是否奏效。「瑪烈赤斯要妳的命。牠害怕妳，完全有理由害怕妳！」hetubook.com.com

「萬歲，米娜！黑夜之主！」多伽將軍高喊。

她停下來，回身看著他，揚起了嘴角。「你不問問我們要怎麼去嗎，加爾達？」

「加爾達，」米娜繼續說。「你的劍。」

她從手上摘下紅寶石毒戒，把戒指放在他顫抖的手中後，便轉過身走了，看也沒看他一眼。

「不過，多伽，首先，唯一真神要求他們證明自己的忠誠。他們應該先交出自己的財產，然後從反抗者身上取走財富。自稱忠於唯一真神的精靈應該向我們揭發神的敵人，即使這些敵人就是他們的愛人、妻子、丈夫或是孩子。審問他們，真心崇信者會大義滅親，作出犧牲。如果他們做不到，也可以用死亡向唯一真神效忠。」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西瓦諾謝。」米娜輕聲說道。「你的愛應該獻給指引我的唯一真神。」

多伽摸了摸鬍子。「我們去哪裡找這些豐盛的貢品，米娜？」

夕陽正迎向黑夜，沉入一汪血與火的池水。加爾達看到一幕驚心動魄的壯闊景象——巨龍盈滿了蒼穹。陽光在紅色和藍色的龍翼上閃動，像是透過彩色玻璃的畫窗。黑龍的鱗片映著虹影的微光，綠龍的鱗片亮出翡翠的青芒。

「我明白了。」多伽答道。

米娜琥珀色的雙眸看了他一眼。「當然是，加爾達。唯一真神指引著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他的。你的。還有我的。」

『唯一真神。信奉唯一真神，我們會再相遇。』

「因為他會威脅到我們。」米娜回答說。「我留下的只是一小隊人馬，而要統治的是廣大的國土。精靈們一旦找到一個強而有力的領袖，就會聯合起來反抗我們的統治。他有成為這個領袖的潛力。」

凡人的靈魂無法理解由死而始的生，在生中延續的死。

「他們不會那麼做的，米娜。」多伽沉下了臉。「他們不可能捨棄那麼多來侍奉唯一真神。」

就在他計劃著的時候——即使是現在——他依然能聽見精靈們被奉獻給唯一真神時的尖叫聲。

當然，塔貢這樣的凡人是無法理解的。在他心中，榮譽被野心吞噬，獲取的錢財因貪婪而倍增。他的生命被一再地分割，最後，他只剩下微不足道的碎片。

「我早就說過總有一天你會跪在我面前。」米娜的嗓音並沒有自鳴得意，卻是如此輕柔溫和。「我原諒你。更重要的是，唯一真神原諒你，接受你的侍奉。」

不過是對永恆的一瞥，就能讓偉人自覺卑微，讓惡人在恐懼中顫抖。塔貢驚恐萬分和-圖-書。他是這片無邊廣漠中的一隻老鼠，一隻找不到角落可躲藏的小老鼠。

「讓你對我的愛將你領向唯一真神。」米娜對他說。「唯一真神讓我們相遇。如今，神要讓我們分離。但如果你讓神指引你，我們會再相遇的。你是唯一真神的選民，西瓦諾謝。接受，並信奉神吧！」

「不問，米娜。」他說。「如果您要我飛，我相信我能長出翅膀。」

「我讓你掌管這裡，多伽。我要跟屬下去索蘭尼亞。兩天內就要到那裡。」

沒有哪個凡人能在狹小的心胸裡容納這樣的廣漠。

然而，這隻陷入絕境的老鼠是個狡猾的傢伙。狡詐是塔貢僅剩的一切。他四下張望，看到自己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盟軍也沒有。他手下擁有的都是出於恐懼、野心，或是冀求利益而跟隨他的人，但所有這些在此刻都顯得不值一提，都被一隻超越凡人的手輕易地抹去了。他的罪行昭然於市，連最愚蠢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可以否認，或者是擁抱它。

「米娜！」西瓦諾謝哭喊著，但她沒理會他。

「你和屬下留在這裡，以奈拉卡黑暗騎士之名據守西瓦那斯提。」米娜說。「你要以我的名義給龍王瑪烈赤斯送去豐盛的貢品。那能安撫牠，讓牠只注意自己的事。」

米娜屈膝彎腰解開束在狐火腹部的鞍座。她的騎士本來會上前來幫忙，但只要有人想向馬兒靠近一步，狐火就會翹起嘴唇，充滿敵意的瞪他一眼。

接著到來的是強烈的風暴。狂暴的烈風中，閃電交加，雷鳴不絕。在這風暴裡，這些巨龍們聽到了一個聲音，要牠們做好準備，準備在被召喚時應聲前來。

「你會吃驚的，多伽。」米娜反駁。「精靈和我們所有人一樣，在尋找高於他們的存在，尋找可以信仰的神。唯一真神滿足了他們。許多精靈會前來侍奉唯一真神。篤信唯一真神的西瓦那斯提精靈將在西瓦諾斯中央興建神殿。唯一真神的精靈牧師將獲得治療的能力，展現更多的奇蹟。」

他合起雙手乞求著。「原諒我。就讓我做妳的奴僕吧，米娜。就讓我侍奉妳的神吧！」

米娜示意薩繆瓦爾放開狐火。「你認為呢，多伽？」她反問，「在星辰之塔的國庫裡，在王族成員的家裡，在精靈商人的倉庫裡。即使是這些精靈中最貧窮的一員，」她一邊說，一邊把鞍袋拋在地上。「都藏有祖傳的寶物。」

「別擔心，加爾達。」她補上一句，一邊戴上軟皮手套。「唯一真神會保證西瓦諾謝不再m.hetubook.com.com是威脅。」

精靈們被所見所聞給震懾，即使被處決的是個死有餘辜的人，他們還是因這種殘忍的殺戮而覺得恐怖。歌頌聲紛紛停了下來，他們緊盯著甚至懶得動手擦去身上血漬的米娜。

「為什麼要那樣對他說，米娜？」加爾達趕到米娜身旁和她並肩一起走時，他低聲問道。「您根本就不在意那個精靈，為什麼還要誤導他？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她的龍展開幽靈般的雙翼，毫不費力地騰空而起，彷彿和燒掉塔貢屍體的火葬堆上的餘燼一般輕。其他巨龍載著米娜的屬軍，紛紛升空。西方天際層雲堆疊，遮天蔽日，在巨龍大軍周圍聚攏，愈積愈厚。

「我不值得你愛。」

「萬歲，米娜！黑夜之主！」士兵們的歡呼聲直沖雲霄。

米娜直起身子，圓睜雙眼瞪著牛頭人。

但在她心中，他看到了永恆，那是不該在任何凡人心中看到的景象。

沒有哪個凡人能在全然的黑暗中看到這致盲的亮光。

米娜看著牠離去，接著像是意外似的看到了西瓦諾謝。

米娜瞄了一眼被人們滾到火葬柴堆下的無頭屍。

「死者聚集的地方。」她回答說。「耐德蘭。」

他看向琥珀色的雙眼，在裡面見到了自己——一條渺小的蛆蟲，瘋狂慌亂地四處亂竄，直到琥珀的湧泉淹沒了他，讓他再也無法動彈。

「我們在黑暗中行軍。」米娜說。「今晚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我們的行動不會被發現。」

「您的命令是什麼，米娜？」多伽行禮詢問道。

「我就像那隻鳥兒，加爾達。我衝向自己製造出來的水晶牆，在我遍體鱗傷時，唯一真神將我扶起，治好了我，現在則指引著、帶領著我，就像神指引著、帶領著所有人一樣。你明白嗎，加爾達？」

加爾達抽出一把弧刃巨劍，高高舉起。他將劍懸在塔貢頭上，停了好一會兒，讓這個懦夫完全明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塔貢驚恐萬分地尖叫，但這隻臨死老鼠的慘叫被斬首的一閃刀光截斷。鮮血噴濺在米娜身上，砍下的頭顱滾到米娜腳下，臉朝下埋在泥土和焦灰中，淌出一灘噁心的血池。

多伽呵呵笑了起來。「那麼精靈們會怎麼想？」

她抽回了手。

牠們已經厭倦了在恐懼中生活，而渴望著為配偶、子女和同伴復仇。於是牠們回應了召喚，向西瓦那斯提飛來。多彩的龍鱗在精靈古老的家園上空，織出讓人膽戰心驚的彩虹。

米娜開懷大笑。她心情好極了，看來朝氣勃勃，熱情洋溢。她指向天與地的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