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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之戰2:隕星之巨龍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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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囚徒、幽影、死者與生者

1─15 囚徒、幽影、死者與生者

塔的底層還有一扇窗戶,離那扇巨大的橡木門只有幾尺遠。那扇窗戶對著森林的地面,那是一片漫佈著濃鬱陰影的地面,陽光幾乎無法穿透綠葉交錯而成的天篷。
帕林衝進高塔大門,開始朝通往高層的螺旋樓梯往上爬。他貼著右側的牆,因為樓梯左側並沒有扶手,他一失足就會筆直地墜入黑暗中。
他的肩上揹了個袋子,裡面裝有幾塊魔法變出來的麵包,還有一個水袋。他下定決心,不想讓自己有時間害怕,有時間懷疑自己的決定,於是徑直朝塔的大門走去。
「不,我們還沒找仔細。」帕林說。他現在發火了,打算要在怒火平息前採取行動。「達拉馬沒有權利這麼做!他沒有權利監禁這些可憐的鬼魂。」
「我想……如果是那樣的話……既然這麼做很重要……」泰斯拿下了他的包包,一個個珍愛地拍了拍算是告別,把它們在樓梯底下一個黑洞的角落裡放好。「我希望不會有人偷走它們。」
這個法術不簡單,但是它當然也不複雜。帕林手下厲害一點的學生都能解開這道法術。帕林的怒氣燃起。如今他的自尊心受了傷。
於是他走進死靈河川。
「我的心在為你淌血。」帕林說。
精靈那雙大睜著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睛突然閉上。他的兩眼閉緊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脫離了那種出神的狀態,他方才神遊天外,只留下一具身軀的空殼。他抿緊雙唇,深深地吸著氣,手指緊握,身體瑟縮,彷彿正陷於痛苦之中。他張開手指,開始摩擦雙掌。
「那是誰?」他大聲地耳語道。
「出去。」帕林說。
他不能呼吸,不能說話,不能叫喊。他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它們浮起又落下,圍住他,輕撫,拉扯。他被撕裂,被支解。它們搜過他身上每一寸。
他不是在觸摸門,而是觸摸附在門上的魔法。他那扭曲的十指……他記得那些手指曾經纖長、靈敏又柔軟。他感覺著魔法,像個盲人般摸索著它。指尖感覺一陣刺痛,他的靈魂也不免為之顫慄。他找到了魔法的一絲細線。他順著線找到更多,直到整個法術在他的觸碰下泛起漣漪。魔法的細絲光滑純淨,彷彿從閃電上截下一段留在門上當成了門閂。
「但你已經打開門了。」泰斯抗議。
「達拉馬!」泰斯目瞪口呆。他抬頭往上看著帕林,以為他在開玩笑。如果這真的是個玩笑,帕林怎麼會沒有露出笑容。「不可能!他不該在這裡。因為我又是敲門又是像這樣大叫『達拉馬』,真的叫得很大聲,都沒有人回答。」
泰斯認出帕林的長袍,過了一會兒,他認出了帕林。他慌張地圍著他的朋友轉來轉去。
「我救了你的命,帕林。」泰斯說。「你本來可能會死在那裡的。」
泰斯倒吸一口氣。「你是說像骷髏、怨靈,或巫妖嗎?噢,我希望這樣——啊,不,我希望不是。」他看到帕林臉色一變,立即改口。「我會留神的。我保證。」
在塔裡獨自遊蕩幾天後,他審視著自己和那些幽魂,明白為什麼這個陰森恐怖的地方讓他覺得安然自在。在大法師之塔裡,他變成了孩子,一個擁有魔法的孩子。在這裡,魔法看護著他,指引著他,深愛著他,關心著他。甚至到現在他還會不時聞到已經消退的玫瑰花香,不時回想起過去那些幸福的時光。在塔中萬籟俱寂。無人對他大叫大嚷,無人對他有所期盼。沒人憐憫的看著他,或因他而失望。
「你是因為害怕怨靈和巫妖,所以才沒有逃走的嗎?」
塔的上層僅剩幾個窗戶,帕林記得的其他窗戶都已經被封了起來。他從一個窗戶向外望去,見到的是一片茂密的柏樹林揚起的綠浪直到天的盡頭。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他都只能看到伸展的綠色枝幹,一片由枝條、綠葉和樹蔭構成的汪洋大海。沒有小徑從這些樹林間穿過,甚至連獸徑都沒有。森林裡沉寂無聲,沒有鳥兒啼唱,沒有松鼠吵鬧,沒有梟叫,沒有鹿鳴。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在林中遊蕩。大法師之塔並不是一艘擺盪在海中的船,它沉沒在深海,從人們的視線中和認知中消失了蹤影。
帕林本來可以直接去問達拉馬,但他找不到達拉馬。被要求幫忙的泰索何夫也找不到他。可以確定的是,塔裡有許多門都用魔法鎖上禁止他們兩人進入,尤其是坎德人。
「我知道。」泰斯興奮地答道。「我還是負責殿後。我們現在正要去哪裡?」
「你留在走道裡,泰斯。」
「別擔心!我來了,帕林!」泰斯不再往下想了,大喊起來,衝進屋裡。「沒有東西跟在我們後面。我們背後很安全。噢!」
「不,泰斯。」帕林輕聲回答。「我是害怕我自己。」
帕林很不願喝這種水,但他沒有選擇。他在施法確定過裡面沒有任何藥水後,吞下了幾口,沖掉黏在喉嚨裡的麵包渣。他用法術弄出火焰,但這並不能溫暖陰濕的空氣。
帕林和泰索何夫一起被鎖在塔裡,他猜想這是達拉馬給這些死靈下了指令。達拉馬侵占了那些魔法。他要這些魔法做什麼?帕林諷刺地想著,當然,達拉馬是不會拿這些魔法來裝修和圖書法師之塔的。
「你是不能,泰斯。」帕林說。「現在回到你的位置去。」
「我不知道它們都在找什麼。」泰索何夫說。
「會的。」帕林說。對坎德人說的謊並不算說謊,因為那跟自衛差不多。
房間的另一頭有張書桌。某人正坐在桌後。泰斯斜著眼,想在朦朧昏暗的光線中看清楚些。那是個精靈,有著長長的直髮,那些頭髮曾烏黑亮麗,如今卻有灰色斑雜著從前額往後飄去。
泰索何夫一到塔裡就已經摸遍了塔中的每一寸,他說通往其中一座尖塔的通道已經完全被倒塌的牆給堵住,還有另一個尖塔少了半邊的屋頂。恐怖的修肯樹林曾是高塔有效的護衛,如今也被留在帕蘭薩斯,像是令人傷感的古物。大法師之塔現在被新的樹林所環繞,這是片廣袤無垠的柏樹林。
「我殿後?你讓我殿後?」泰斯著迷得立刻忘記包包的事。「以前從來沒有人讓我殿後!連坦尼斯都沒有。」
房裡陰冷灰暗,甚至在最溫暖明亮的夏季也一直如此。冬日的陽光照亮了放著無數書本的書架。書架旁邊是放卷軸的像蜂巢的格架,有些格子裡有東西,但大部份的格子都是空的。地板上有些木箱,華麗的飾紋積滿了灰塵。厚實的窗簾蓋住窗戶,地上那些曾經非常美麗的地毯也滿是塵埃,纖維腐壞磨損。
帕林估計在泰索何夫殿後的新鮮感消退,再來糾纏他之前,他還有大概十五秒的時間。於是他靠近大門,閉上雙眼,伸出雙手。
「它們並不想這麼做。」帕林說。「它們被驅使著去搜尋魔法。我現在知道誰是背後的主謀,我要制止他。」
「不,」帕林回答的聲音很刺耳。他手上的藍色火苗消失了。「不,我沒有。」
精靈一動也不動的坐著。泰斯以為他睡著了,不想吵醒他。
帕林有自己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床,沒有椅子也沒有桌子。房間有門,但沒窗;有火爐,但沒有火,這裡既陰冷又潮濕。至於食物,有幾條麵包堆在曾是塔中儲藏室的地方,和裝滿乾癟水果的陶碗放在一起——大部份的碗都缺了口或有裂縫。帕林認出那些麵包都來自魔法,而不是由麵包師傅做出來的,因為它味如嚼蠟,既蒼白無光又和海綿一樣多孔。這裡也有喝的東西,水壺裡的水總是自動溢滿。但水的味道令人作嘔,還有股臭味。
達拉馬和所有的精靈一樣喜歡舒適奢華的生活,他把在旅行中收集到的許多東西都放進了塔裡:有華麗動人或醜陋可憎的,有美麗精緻或詭異嚇人的,有平凡樸實或匪夷所思的。但現在這些東西都不見了,至少帕林沒能找到它們。達拉馬八成是把它們都堆在自己的房裡了,但那個房間也被魔法鎖住。不過帕林對此存疑,他心想,如果他進到達拉馬的起居室,會看到那裡和塔裡其他黑暗陰沉的房間一樣,不假修飾、空空蕩蕩。這些東西是過去的一部份。它們可能是在塔從帕蘭薩斯移來的劇變中踤成了碎片,或是被它們的主人在痛苦和憤怒中扔了出去。帕林猜想會是後者。
「帕林!你在哪裡?我想要殿後,但你不在前面走,我就沒辦法在後面殿後啊!」
「哦,它會開的。」帕林說。
泰斯搜索著前方的森林,覺得前面那些飛快地打著轉的可憐鬼魂,已經讓他頭暈眼花了。
「當然。」
「是的,泰斯。我可能會死的。」帕林說,「謝謝你。」他停了下來,往下瞧著坎德人,陰沉的神色緩和了。他把手搭在泰斯的肩上。「真的非常感謝你。」
「別碰他!」帕林尖聲警告。「他在出神。」
「也許沒那麼久。」帕林低聲喃喃道。他沮喪地望著窗外,怒火慢慢燃了起來。「達拉馬很清楚到哪裡能找到我們,知道在哪裡能抓到我們。只有一個人會告訴他這些。只有一個人知道這些。珍娜。」
他滑落地面,陷入枯葉,不再掙扎。
帕林匆匆打量著那些在黑暗中痛苦扭動著的鬼魂。他打了個哆嗦,移開視線,往回看著高塔的大門。他沉下臉,站起身,從袍子上揮去黃色的針葉。
泰索何夫把耳朵貼在那些門上,但就連坎德人銳利的耳力都無法聽到裡面有什麼聲音,包括那間帕林記得是達拉馬臥室的房間都沒有聲音。
「你要去哪裡?」泰斯問。
突然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帕林看著門外。許多年前,這裡曾有石階和庭院。如今他走出大法師之塔的第一步,將會踩在一層枯黃的柏針葉上,這層針葉包圍著大法師之塔,就像一條乾涸的護城河。柏樹在這條褐色護城河外築起一道牆,枝條交錯成天篷,在下面可以自由漫步。在樹木的陰影中站著的、守望著的,是死靈。
「對,泰斯。」帕林平靜地說。他又往裡走了一步。他仰起頭,聆聽著最細微的聲響。他慢慢地走進屋裡。「你殿後。如果看到什麼東西,就告訴我。」
「呃……」泰斯搔搔頭。「也許……」
珍娜同意他的意見。如果會有人知道真相的話,那就一定是她,因為她是達拉馬多年的愛人,也是在三十年前達拉馬離去前最後見到他的人。
「你總是低估我。」帕林對不在場的達拉馬抱怨著。他扯掉一根線,整個魔法結構在他手中散開。
精靈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椅子裡。
雷斯林死後,達拉馬成了大法師之塔的主人。高塔曾矗立在帕蘭薩斯主城之中,那座城市是現知世界的中心。大法師之塔從前曾是個邪惡的地方,一個充滿預兆和恐怖的地方。儘管他是個精靈黑袍法師(也許正因他是個精靈黑袍法師),達拉馬很有先見之明。他想要炫耀法師的力量而不是隱藏它,因此他向學生們開放法師之塔,在塔裡增加了房間以便學生在此生活和學習。
https://www.hetubook.com•com哈囉,達拉馬!」泰斯愉快地打著招呼,很高興終於能有機會插嘴。「真高興再次見到你。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打從我在卡拉蒙第一次葬禮上見到你後,你變了很多?你想聽聽嗎?我那時發表了一番漂亮的演說,接著就開始下雨,每個人本來就已經很傷心了,下雨讓大家更難受。但接下來你施了個魔法,一個棒極了的法術,讓雨點全都散射出光彩,滿天都是彩虹——」
他還清楚記得聽說過達拉馬寧可毀掉塔,也不讓藍龍王凱蘭卓斯控制它。帕蘭薩斯的居民們在一聲爆炸中驚醒,爆炸撼動了房屋、崩裂了街道、震碎了窗戶。一開始,人們以為遭到巨龍們的攻擊,但在那聲巨響後,再也沒有什麼動靜。
「他是個非常高大的人類,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活著的時候,他已經非常老了,不過他現在死了——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他看起來又變年輕了。他有捲捲的頭髮,笑起來非常親切。」
「我知道史達西斯這個地方,」泰斯說。「在福羅參北邊大約五十里的地方。但是他不在那裡啊,帕林。他就在這裡。」
「留下我的包包?」泰斯煩惱地抗議,好像帕林是要他留下自己的腦袋或是馬尾巴似的。「我們會回來拿嗎?」
死靈沒有肉體。它們拋棄肉體,就像蝴蝶離開繭一樣拋下冰冷的血肉之軀。這些靈魂曾經像蝴蝶一樣,它們本該自由地飛到新的目的地去。但現在它們卻被困在一個巨大的瓶子裡,被迫漫無目的地遊蕩,尋找著出路。
泰斯停下腳步。他沒有別的選擇。帕林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他走到了樹牆前。正在低喃的死靈是樹蔭中一潭冒著泡泡的水池。他原先指望死靈們會像晨霧從山谷升起般在他面前讓開,但它們沒有動,反而擋住了他的路。他能朦朧地看到它們身後,看到在更多的樹下都波動著這種奇異的靈魂白霧。他想起帕蘭薩斯城裡街上擠著的一群乞丐,朝外伸出骯髒的雙手,不停地乞求著。
大法師之塔從帕蘭薩斯移到現在所在的地方——帕林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他在周圍能看到的,除了樹木沒有其他東西——這次的移動帶來了一些改變。帕林在牆上看到過幾條大裂縫,大得足以讓他擔心自己的安全,而他不能確定(至少沒抱過希望)達拉馬會用魔法來支撐那些裂了的牆。螺旋樓梯一直以來都是一副不可靠的模樣,現在的情況更糟,因為有些梯階在高塔移動後就脫落了。泰索何夫仍像隻松鼠般在樓梯上跳來跳去,但帕林每次走在上面時都得屏氣凝神。
最可怕的是魔法的魅影。它從石階的縫隙裡對他輕訴,從毯子的破裂處朝他呢喃,在天鵝絨窗簾的灰塵間對他低語,在多年前就已枯萎卻尚未脫落的青苔上朝他悄聲輕嘆。
「但我是殿——」泰斯抗議說。他打斷了自己的話。「哦,我知道了。你現在擔心的是我們面前的東西。」
亡魂在暗影中遊蕩徘徊。這景象讓人相當不舒服。然而帕林卻為此著迷,他常常站在那裡,一邊在寒冷中發抖,兩手縮進袖中取暖,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些不得安寧的、不停徘徊的死者。
有那麼多的死靈。一條死靈的河川圍著柏樹林的樹幹打轉,每個靈魂都是洪流中的一滴水。帕林無法分辨它們一個個區別開。一張張臉龐掠過,手掌、手臂或頭髮,像透明的絲帶飄過。那些臉龐是最可怕的,因為它們都飢渴地盯著他看,讓他猶豫躊躇,讓他慢下腳步。耳語般的呼吸讓他誤以為是風拂過臉頰。他聽到了耳語呢喃著的詞,為之顫抖。
達拉馬的目光落在帕林扭曲的手指上。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摩挲著雙手。
泰斯站在走廊裡,換著腳跳來跳去,想要看看屋裡有什麼。
「不!」達拉馬尖聲厲叫,用手勢打斷了他的話。
帕林.馬哲理已不再是大法師之塔的囚犯。確切地說,他被囚困著,但不是囚犯。他不再是困在塔中某個房間裡的囚徒。他身上沒有任何鎖鍊、繩索或是其他的束縛。他可以隨意在塔中漫步,但不能走得更遠。他無法離開法師之塔。塔底層那扇可供進入的門被施了法術,用魔法鎖鎖上了。
「不,」帕林盯著底層的窗戶,輕聲對自己更正說。「死者不是看守者。它們也同樣是囚犯。」
泰斯回到自己的位置。但就在帕林正回想著法術的咒文時,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沁涼的空氣和清新的柏木味被吸進塔中,像溺水的人想要用嘴呼吸似的。樹蔭下的死靈停止了它們漫無目的的徘徊,上百個死靈同時轉過身,陰暗的雙眼緊盯著高塔。沒有誰朝塔移動。沒有誰試著靠近它。它們懸在地上,隨風搖擺著。
「你又要我殿後嗎?」泰斯問。
「我不想這麼說你們,不過你們真是太沒有禮貌了。」泰斯從那些坎德人身旁走過時這麼說道。他最好還是跟上帕林,因為都沒有誰想跟他說話。「別人會覺得你們是被人類養大的。你們一定不是從坎德摩爾來的。沒有哪個坎德摩爾的坎德人會這樣——咦,真奇怪,他去哪裡了?」
他再次望著高塔,表情再次嚴肅起來。緊皺的雙眉讓他看起來臉色發青,面目扭曲。他一直緊盯著大法師之塔,在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後,他朝它走去。他非常的蒼白,幾乎跟他瀕死時一樣蒼白,而且看起來相當的堅定。那是泰斯見過的、最堅定不移的表情。
坎德人死者的靈魂沒注意到這句坎德人的日常招呼——只有活著的坎德人才無法抵抗這句話——它迅速消失在幽靈中,在其他靈魂裡失去蹤影:精靈、矮人、人類、牛頭人、半人馬、地精、大地精、龍人、溪谷矮人、侏儒,還有其他種族——那些帕林從未見過,只在書上讀過的種族。他看到了他認為是賽瓦矮人,即闇矮人的鬼魂,一個被詛咒的種族。他看到狄摩那斯提精靈,住在海中的精靈,一直有人懷疑他們的存在。他看到海象人,冰牆地區一種奇異可怕的生靈。hetubook•com.com
帕林一生都在茂林中度過,早就習慣各種參天巨木,但這片柏樹林還是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大部份的樹比塔還高,讓大法師之塔相形之下顯得矮小。柏木手挽手地拉起它們粗大的綠色手臂,在塔的上空保護著它,讓它完全避開從此經過的巨龍的視線,尤其是碧雷。為了能得知曾一度在帕蘭薩斯傲居主宰地位的大法師之塔的行蹤,牠可能會願意交出自己的利牙尖爪,還有長滿綠色鱗片的尾巴來交換。
泰索何夫看到帕林走進樹蔭裡,但坎德人並沒有立即跟上他,而是努力想引起幾個死去的坎德人注意,它們正站在樹下看著帕林。
帕林一臉慘白,比四周圍著他的那些死靈還要白。他的眼睛閉上了,急急地喘著氣,一手抓著喉嚨,一手扒著泥土。
就在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不得不離開。他不得不逃離這裡,否則就會變成眾多陰魂之一。
也許我正往史達西絲去,泰斯想著。這是他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
他抬起手唸了一個詞。他的手上開始亮出藍光,火焰劈啪作響。他吸了口氣,向門伸出手去。火焰燒得愈發明亮了。
「但我們找了又找——」
它們以前傷不到你,他提醒自己。你知道它們的碰觸是什麼感覺。那令人不舒服,但不比走進一張蜘蛛網更難受。但如果你回到塔裡,就永遠無法離開。直到你變成它們的一份子。
「找一條出路。」帕林回答。
「去找達拉馬。」
「這非常重要,泰斯。」帕林的語氣很嚴肅。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你看到那些幽靈了吧?如果我們身上有一點魔法,它們會設法從我們身上把它搶走。看,我拿下所有的戒指,還有珍娜給我的耳環。我也丟下裝有法術材料的袋子。為了安全,你何不也把包包留下呢?達拉馬會好好看著它們的。」他用肯定的語氣說出最後一句。因為泰斯抱緊了包包,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帕林敲過這個門,又敲又喊,但卻沒得到任何回應。達拉馬可能是故意不理他,或是他根本不在裡面。帕林一開始以為會是前者,因此很生氣。但現在他開始考慮可能會是後者,於是覺得不安。他想到他和泰斯被帶來這裡,然後被拋棄了,在這座塔裡當成囚犯度過餘生,被死靈包圍著,看守著。
四天裡的大部份時間,他像個困在塔中的犯人,漫無目的地遊走,就像是個鬼魂在他死去的地方出沒。因為他已經熟悉了法師之塔的構造。這裡和他記憶中的很相似,但略有不同。每個塔的主人都會改變塔的結構以適合自己的需要。在雷斯林還是塔的主人時,他把大法師之塔變成自己要的樣子。除了唯一的學生達拉馬之外,沒有人和他一同分享這座塔。不死生物為他倆服務,而可憐的活物在地下的監視室裡過著悲慘不幸、毫無意義的生活。
他等了一會兒,看帕林會不會回答他,不過就算那位法師回答了,泰斯在這開始吵得讓他頭痛的嗡嗡聲裡也聽不到回應。他把手指塞進耳朵,堵住這種吵雜聲,轉頭看著身後,心想帕林也許是忘記了什麼所以回塔裡去拿。泰斯能看見在柏樹之下看起來變小了的大法師之塔,但沒有帕林的蹤影。
「他聽不到的,泰斯。」帕林說。「他既看不到你的人,也聽不到你的聲音。」
「達拉馬。」帕林回答。
或許是因為這些幽影的存在,帕林在塔中竟有種奇異的自在感。他覺得比在索拉斯自己那間明亮優美又舒適的家中更自在。但他並不想對自己承認這點,並因此而自責。
塞滿樹下陰影的死靈不得休息,不得安寧,漫無目的地四處徘徊,沒完沒了地到處遊走。帕林不知道它們有多少——數以千計,數以萬計,數不勝數。他認不出其中的任何一個。他起初還指望能再次見到父親,指望卡拉蒙能給他一些解答。但帕林很快就意識到在這難以數計的靈魂中要找到特定的人,簡直就跟海底撈針一樣無望。如果卡拉蒙可以來找帕林,他早就會出現了。
嗡嗡聲更響了,就像是有群黃蜂飛進和圖書他的耳朵,在他的腦袋裡築巢。這聲音吵得泰索何夫無法思考,不過他意識到自己不必思考。他要做的就是在死靈把帕林變成它們中一員之前,把他救出來。
泰斯渴望地看著大門,但又退了回去,站在樓梯上躊躇不前。「我們不是要回城堡裡去找時光旅行裝置吧?」
「對,你……呃……殿後。你得小心看著,別吵我,不管你聽到或看到我做什麼都別吵。」
「達拉馬!」泰斯抬高聲音。「哈囉!你去哪裡了?」
『魔法……魔法……給我們魔法……』
「就算得把這座塔拆掉,我也要讓他停下來。」帕林只是這麼說。
「血液循環會中斷,」達拉馬張開眼看向帕林。「過程實在很痛苦。」
「殿後真的是個重要的任務。」泰索何夫提醒自己,但他既聽不到也看不到什麼讓他坐立不安的東西。「史東總是負責殿後,要不就是卡拉蒙。我從來沒殿後過,因為坦尼斯說坎德人不適合做這種事,因為他們從來不曾好好地待在後面……」
他會一直看到自己無法忍受為止。然後他會轉過身,讓自己的靈魂在憐憫和恐懼中破碎,但是之後他總是會再次被吸引回來。
「什麼事,泰斯?」帕林強忍住把坎德人扔出窗外的衝動。「又怎麼了?」
「我們要去把它們放了嗎?」泰斯跟在帕林身後登上樓梯。「即使它們想要殺了你?」
「停!」泰斯第二次笨手笨腳地撞上帕林時,帕林咬著牙喝止他。他們已經靠近樹牆了。帕林伸長手抓住泰斯的肩膀,把他扭回身。「看前面。」
「你們走開!滾!別碰他!」泰斯大喊,努力趕開那些像毒網般纏在帕林身上的死靈。「住手!」坎德人急得跳腳,大聲吼道。他變得有些絕望了。「你們在謀殺他!」
他原本應該要很高興這位強大的法師救了他們,要不然他和泰索何夫就會蹲在碧雷慘不忍睹的小牢籠裡。但帕林對達拉馬的感激之情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還一度想過要跟達拉馬握手言和,而現在,他只想扭斷那個精靈的脖子。
「也許他死了。」泰斯說,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胃裡攪動。「他看起來真的像是死了,對吧,帕林?」
帕林現在鮮明地回想起在光明城堡見到父親時的情形。那時,卡拉蒙從包圍帕林的一大群死靈中奮力擠出,想要對兒子說些什麼,卻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抓住拖走了。
冰冷蒼白的手摸著他的手;冰冷蒼白的眼睛盯著他看;冰冷蒼白的嘴貼上他的唇,吸吮著他的呼吸。他動彈不得,鬼魂們漩渦般包圍著他,把他往下拉。他什麼都聽不到,只聽見它們恐怖的聲音咆哮著的耳語。他轉過身想找到回去的路,但所看到的一切就只有眼睛、嘴唇和手。他轉身,再轉身,已經暈頭轉向分辨不出方向,而周圍的鬼魂愈來愈多,愈來愈多。
「我沒有東西給你們。」他對死靈說。他自己的聲音像是被蒙住了,聽起來是那麼遙遠。「我沒有魔法寶物。讓我們過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探頭朝屋裡看了看。幾縷陽光掙扎著穿透柏樹林重重疊疊的茂密枝葉、窗外多年積沉的泥塵和窗內結成的灰殼。屋裡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泰斯再次往身後瞥了一眼以確定方向。他能看到大法師之塔,至少能在不斷飄移的鬼魂迷霧中瞥見它。泰斯跑到帕林的頭旁邊,抓住他的肩膀。坎德人站穩腳跟,用力把他抬了起來。帕林沒有普通人那麼大的塊頭——泰斯想像自己是在拖卡拉蒙——但他是個成年人,而且動也不動,就像是死了一樣。而泰斯是個坎德人,還是個上了年紀的坎德人。他拖著帕林走過崎嶇不平、佈滿針葉的地面,把他從剛才自己絆倒的地方往外拖出了幾尺遠,然後停了下來喘著氣。
帕林不放棄地追問。「你沒找到什麼打算還給達拉馬的東西?有沒有什麼在你沒注意時掉進你的包包裡?有沒有拿走什麼東西以免別人被它絆倒?」
既然達拉馬不希望談到彩虹的事,泰斯正打算改講葬禮的另一部份。但他接著古怪地看了坎德人一眼,抬起手,指向泰斯。
「沒有,帕林。」泰斯無辜地瞪大了眼睛。「我什麼都沒找到。就像我剛才說的,這裡無聊死了。」
「譬如說怨靈或是食屍鬼?沒問題,帕林。」
『魔法,』它們說,『給我們魔法。』它們看著他。它們根本不在意坎德人。泰索何夫正在說些什麼,帕林能看到他的嘴在動,也隱約聽到了聲音,但他聽不清楚。他的耳朵好像都被死靈的耳語塞滿了。
這片森林是死者的國度。
「你要去哪裡?」泰斯問道,雖說他本來打算休息一下,但很高興又能有一場冒險。
「他在向我炫耀他的力量。」帕林走到門前。「他以為我完蛋了。他想讓我精神崩潰,要我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哀求他放了我。他會發現在他網裡的是條鯊魚,而不是小魚。我曾以為他能給我們一些幫助,不過現在不那麼想了。我可不是他遊戲裡的棋子。」
在黑暗中登上危險的螺旋長梯後,他們來到一扇門前。
他站住了,回身瞥了大法師之塔一眼,看到的是破敗頹喪、岌岌可危的廢墟。他轉頭看著前方。
「討厭!」泰斯抽出手指,揮手想趕開既可怕又煩人的死靈。「走開。我什麼都看不到了。帕林!」
鬼魂在大法師塔中出沒。這不是那些偷走他魔法力量的死靈。某種防護法術讓那類死靈和這裡保持著距離。這些鬼魂來自他的過去。在轉角,他碰上了留在法師之塔中來接受可怕魔法試煉的自己的虛影;在這裡,他想像著叔叔的亡魂,曾向這位年輕的法師預示過似錦的前程;他在這裡遇上了鄔霞的幻影,她就像他們初次相遇時的模樣:美麗、神秘、可愛、深情。這些魅影都和-圖-書如此傷悲,誓言和希望的陰影都已消逝。這些愛的幽影,或是已死,或是將死。
他把雙手縮進袖子,向它們強調他不會動手。接著,他走出了門,徑直走向樹牆。泰斯跟在他後面,履行著殿後的義務,努力地想在一邊往前走的同時一邊向後看。這顯然是要多多練習才能做到的靈巧動作,泰斯做起來有些困難。
「好,帕林。我會的。」泰索何夫一本正經地保證,立即進入了角色。但不一會他又開口。「對不起,帕林。既然只有我們兩個在這裡,那殿後是要防備什麼呢?」
「我不用魔法。」帕林對它們說,「我的袋子裡只有食物和水。你們讓開。」他向泰斯示意。其實他不需要打什麼手勢,因為坎德人已經蹦蹦跳跳來到他身旁。「靠緊我,泰斯,沒時間去探索了。我們不能走散。」
死靈似乎無法進入塔中。帕林不像在光明城堡那樣能感覺它們在自己附近。在他施法時,也沒有感覺到那種像小蟲子,像蛛絲,像散亂的髮絲之類的感覺。現在他知道了,那些正是從他身上偷取了魔法的死靈之手。
「這樣子睡覺真是特別,這樣,」泰斯評頭論足道。「坐得直挺挺的。也許我可以捏捏他——」
「我們要怎麼做呢?」泰斯心急地問道。帕林並沒有把他算進這次的冒險中,不過這很可能是他一時疏忽。「我是說怎麼制止他?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裡。」
帕林已經不再喘氣。他感激地大口呼吸著。他的眼睛眨了幾次,然後睜開來,又慌又怕的瞪大了。他大喊一聲,突然坐了起來,向前方揮出雙手。
「不,」帕林回答。「他沒死。」
「嗨!」泰斯大聲地招呼道,壓過他耳朵裡開始變得煩人的嗡嗡聲。「你們見過我的朋友卡拉蒙嗎?他跟你們一樣。」
泰斯一邊警戒著仍盤旋在樹下陰影中,守望著、等待著的死靈,一邊在朋友的身邊跑來跑去,著急地看著他。
「它還能剩下什麼?」帕林苦澀地回答。「如果它有剩下任何一點沒壞掉的部份——雖然我對此存疑——那也可能已經被碧雷的龍人撿走,交到牠手裡了。」
泰斯本來打算告訴它們卡拉蒙跟它們一樣已經死了,但他忍住了,覺得提起這種事會讓它們傷心。
帕林勸自己要耐心,然後回答。「譬如說,如果魔法鎖裡有魔法守衛,對鎖施解鎖的法術,可能會讓這些守衛現身。」
這就像是走在濃霧裡,不過比那更糟,因為霧不會用哀求的眼神盯著你看,也不會用細弱的雙手拉住你。泰索何夫摸索著往前走。不一會兒他被可能是樹根的東西絆了一下,一頭栽在地上。絆倒他的東西在他腿下抽搐著。這不是樹根,他心想,如果真是樹根,那一定是某個比較活潑的樹種。
泰斯想了想。「我覺得在你對抗自己時我可沒辦法殿後,帕林。」
「站住,泰斯!」帕林喝止正打算往裡走的坎德人。
「那就好。」泰斯鬆了口氣。他忙著整理自己的包包準備出發,所以沒看到帕林咬牙切齒的怒視。「很好,我會跟你一起走。這座塔真的是個非常值得參觀的有趣地方,我很高興我們能來這裡,不過它一下子就讓人感覺無聊了。你覺得達拉馬會在哪裡?為什麼他把我們弄來,接著就不見了?」
「沒事了,帕林!」泰斯抓住帕林又拍又打的手,緊緊握著。「安全了。至少我想你是安全了。這裡看來有某種它們無法越過的屏障。」
「我們得找一條路,或是隨便什麼可以指引我們走出森林的東西。」帕林說。
「我已經試過這裡了。」泰斯說道。他檢查了一番,試著推了推。「它就是不動。」
門打開了。
敵友於此共存。地精和人類擦肩而過,龍人從精靈身旁飄走,牛頭人跟矮人並肩遊蕩。沒有哪個幽靈會注意到別人。它們可能是不在意其他人,也可能根本不知道有其他人存在。每個幽靈都各走各的路,為某個目標奔忙——某個看來是無望的目標,因為帕林在每張幽魂臉上看到的都是尋找和渴望,沮喪與絕望。
死靈沒有阻攔泰斯,但那種嗡嗡響的嘈雜聲愈來愈吵,讓泰斯不得不咬緊牙關。他再次拉起帕林,又往後瞧了一眼,確定高塔仍在方才他看到的地方,又開始繼續拖。他邊喘邊拖,掙扎著朝塔的方向走去,但一直沒有鬆開過帕林。最後一次用力一拉讓他站不穩滑了一跤,但他已經把帕林拖出森林,拉回到包圍著高塔的褐黃色針葉層上。
帕林死盯著坎德人。「你身上沒有什麼魔法物品吧?你沒有在塔裡發現什麼吧?」
「我想這真是糟透了。」泰索何夫說。他把前額貼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瞧,那裡有個坎德人。又一個。還有一個。喂!」泰索何夫拍著窗子。「喂,看這邊!你的包包裡有什麼?」
「你會帶我一起出去嗎?」
沒有用。那些坎德人沒有對他表現出一丁點的興趣。
達拉馬坐在書桌後,清瘦的雙手疊在身前,眼睛直盯著前方。他們兩人進屋時,他沒有動彈,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在聽到坎德人刺耳的叫聲時,他的雙眼應該會動的。他的手也和他的眼皮一樣,手掌不顫,手指不抖。
次日一早,他們大為震驚也有些高興地發現,一直被看成是邪惡庇護所的大法師之塔消失不見了。它原來所在的地方現在是一汪明亮的池水,據說往下看就能見到浸沒在黝黑水面下的高塔。於是許多人開始散播流言,說大法師之塔在爆炸後沉了下去。帕林從不相信這種傳聞,在和同是法師會員的老朋友珍娜談到此事時,他表明自己並不相信達拉馬已經死了,不相信高塔已經毀了。
「我想不會的。站在樓梯上別動,泰斯,你在那就不會擋住我了。我要施個法術。如果你看到有什麼過來就警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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