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０５
奇蒂拉刀柄在月光下一閃也進入雷斯林眼簾，她拉開斗篷拿出綁在腰帶上的一個卷軸匣。
「真的嗎？」奇蒂眼睛一挑，也起了點興趣：「野心可不小。」
附近有一個公用的水桶，他還不敢隨便吞東西進肚子，只不過先滋潤了嘴唇，順便捧些水將剛剛吐出的東西沖洗一下，心裡慶幸沒有人在旁邊，所以也就沒有人看見。他不想要得到別人的同情。
「奸細！」那個男人聲音冰冷。
奇蒂拉從手套摳出一枚硬幣，在半空一轉然後接住，靠在圍欄上從背後叫道：「我之後再聯絡你！」
「白癡，給我住手！」奇蒂拉揚手朝男人掌上一拍，彈開了他的攻勢以及手中刀刃。
貝里夫循另一條階梯準備離開，斗篷在身邊飄揚。
黑色斗篷一揚，他縱身一躍就竄至雷斯林面前，粗壯手臂扯住雷斯林的斗篷。年輕法師面對這種恐慌，咒語全從腦袋飛了出去。
「他們兩個也夠大了，能夠派上用場。」奇蒂拉沒管他，自顧自地說。
也好。心中酸溜溜地說，那便讓他繼續煩惱吧。反正自己先想好個不在家的理由，這個簡單，因為卡拉蒙什麼都會信。
他現在又冷又累，渾身顫抖。剛剛出門的時候沒有拿斗篷，這下子得走好遠一段路才能回家。只是他還站在欄杆邊，回想起剛剛自己一度生出殺死哥哥與米蘭達的念頭，覺得非常不安。這時候他忽然慶幸法術使用受到嚴苛的律法規範。一直渴求力量的他過去從未明白法師試煉的重要性。這項試煉有如一道大鐵門橫亙於他的未來，阻擋他晉升為高階法師的道路。
奇蒂拉將他放開，他摸摸了脖子被繩子劃傷的地方。「那妳今天晚上怎麼出來的？」
「別牽扯到他頭上！」她說話聲音雖軟但卻隱含殺機：「要是你以為我會為了得到情報出賣肉體跟別人上床，那你可大錯特錯了，朋友。另外，你要是不謹言慎行點，讓他起了疑心，那可不是認錯能了事的……」
只不過正當恐懼在原本就翻滾不已的身體內發酵時，雷斯林卻體會到他此刻不想被發現，原因並不在於擔心後果，而是因為他不希望錯過這個可以瞭解奇蒂拉秘密的機會。奇蒂之前就嘗試要將他拉入自己那個世界，使他受制於她。雷斯林也認為姊姊一定還會繼續試探，但他可不打算臣服。有一天他必定會與這偏執的姊姊作對，所以他要盡可能找到可以運用的武器。
「快回去吧。」她伸手一推。
她顯而易見地是到這裡與人會面。奇蒂一向不擅等待，這一回並不例外。不過站在那兒兩分鐘便毛躁起來，兩腿一下交叉一下打開，一下子拍拍長劍一下子又兩手握在一起，除了多喝一口水以外，時和*圖*書常沉不住氣一直朝著走道遠處張望。
手掌與手腕隱隱作痛使他重回現實，他低頭一看，自己雙手在月光下因出力發白，然後鼻子嗅到的氣味以及腳邊一團嘔吐物，使他意會到自己身體剛剛有多麼不適。將東西吐出來之後他明顯好多了，不會有頭暈跟嘔吐的感覺，氣憤與妒忌也已經淡化，沒有繼續毒害他的心靈。
「殺了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奇蒂的聲音透露一股凶狠：「有人有意見嗎？」
樹葉之間飄來酒客稀疏模糊的笑聲。這個時間就算是那些貪杯的人也多半睡了，夜色已經過半，進了下半夜。
「我有聽見聲音。」那男人還是堅持這點。
她從雷斯林附近走了過去，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奇蒂拉的披風，不過他卻朝後頭更退後一些。今天晚上他誰也不想見，其中更是以奇蒂拉為最。原本雷斯林希望奇蒂拉會趕快離開這一帶，這樣他才有辦法回家，然而卻氣餒地發現奇蒂拉停在那水桶旁邊。
只有自我紀律嚴明，可以控制強大力量的人才能獲准運用這種能力。看看方才他受控於自己的情緒與慾望、嫉妒與憤怒，不免感到駭然。想不到自己的肉體——那些身體的渴望、慾念——竟然會這樣徹底地顛覆他的自制力，實在令人作嘔，於是他也下定決心，未來一定要好好鎮壓內心的破壞衝動。
「我在怪婆婆梅根那兒。」雷斯林從綻裂的嘴角抹去血漬：「她搬了一頭死掉的狐狸回去，我們一起解剖牠。」
雷斯林全身靜止，連呼吸都不敢。他不希望姊姊發現自己在暗處偷窺，奇蒂知道必定勃然大怒，依她的個性要是知道了也絕對不會心軟，馬上一巴掌就會過來。以這情況來說，搞不好她的反應還會更激烈。而且，就算奇蒂拉對自己小弟有一分一毫心軟的念頭，那個說話冷若冰霜的男人恐怕也不會同意。
經過這陣思考，他也打算回家了，但卻聽見一陣靴子踏步聲靠近。說不定是鎮上守衛正在進行夜間巡邏，他心想自己這樣會被盤問一堆瑣事，要聽他們嘮叨，搞不好會被強制送返，索性便躲在附近一截樹幹下的陰影間，避開紅月的光線。他想要獨處，不希望與人交談。
「去水槽酒館留個口信就可以了，有空路過我就會過去晃晃。不過話說回來，妳不是馬上就要去北方嗎？」他問道。
「妳為什麼要阻擋我？我又沒要殺他，才沒這麼好死，他得先招供才行，我要知道是誰派他來探我們底細。」
奇蒂拉微微一笑。有時候他們兩個人很能心意相通。
「他認識妳，奇蒂。他見過妳，也聽說過妳的事蹟了，對妳印象可深刻得很。這個——」他指了指自己
和*圖*書身上那個匣子：「會讓他更注意妳吧。他在新的這支軍隊裡面替妳保留了位置，機會難得，他未來可是要統治整個安塞隆大陸的人，然後全克萊恩也都是他囊中物。」額頭被這麼一打，他的頭有些暈眩，靠在一旁抓住路邊圍欄。一個人在月光照耀的階梯上，他的手浸在血色月光裡，順應著憤怒情緒搖晃顫抖，雷斯林想要卡拉蒙跟米蘭達的命。假使他當下知道一個可以燒了那對男女皮膚、將他們化為灰燼的咒語，一定會已經施展出來了。
他想奇蒂喝口水就會走掉了吧。可是，奇蒂拉拿了綁在水桶上的瓢子喝下水以後卻沒有離開。她將瓢子扔回水裡，濺出一陣水花，接著雙手交在胸前靠在桶子邊一副等人的樣子。
「再給他五分鐘……」她自言自語地說。晚上鎮內很安靜，雷斯林能夠清楚聽見她的聲音。
「那隨妳便吧，反正——塔克西絲在上，有人！」
這次出現的是一個男子，也是一樣裹著帽子與斗篷，滿身都是酒氣。雷斯林站的位置距離他不到十步，酒味迎面而來，奇蒂也鼻子一皺顯得很厭惡。
雷斯林蹲在地上垂著頭，慚愧和尷尬的情緒湧滿心頭。他寧願直接死掉，也不想面對姊姊的暴怒——還有輕蔑。
「你自己看。」奇蒂拉回答。
「你也真的很像小偷，半夜在外面鬼鬼崇祟。你到底在這兒做什麼啊，剛剛跑去哪兒了？」
雷斯林聽見男人輕輕冷笑一聲，腳步聲繼續踏在階梯上，隨著他降至地面漸漸淡去。
「我又沒遲到，」那男人的聲音冷冷的，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挺清醒：「真要說起來，我可是早到了。妳總不能要我一個人坐在水槽那種鬼地方居然不喝酒吧，更不用說那酒保上的什麼東西，那也叫做啤酒？他們家的女侍看樣子也只顧著自己，差不多一整杯酒都灑在我頭上……妳聽見沒？」
「沒什麼，妳該不會怕吧？」
雷斯林冷笑起來，這下子他可不用說謊了，只要說自己晚上跟姊姊在一起就可以。
奇蒂拉依舊站在那水桶邊，雙手交疊胸前低著頭沉思，過了一會兒甩開所有煩心念頭，也彷彿是甩開所有懷疑跟困惑，拉起風帽蓋住臉頰踏著輕快步伐離去。
來人腳步沒有放慢，最後走出樹葉的影子，進入紅色月光底下。雖然包著風帽與斗篷，但雷斯林不難從走路姿勢認出那是奇蒂拉——那種大步但輕快、略顯不耐的步伐，給人一種她永遠嫌慢的感受。
「你的耳朵在作怪。」奇蒂拉頓了一下子才回答，那段沉默中兩個人都很認真聆聽周圍風吹草動。
「這是實話。」奇蒂拉說：「他是個書呆子，沒什麼問題的。你不用那麼擔心，貝里夫。小和_圖_書雷，回家去吧，我不會跟別人說你跟那個老巫婆在一起的。」
「那當然，他那邊的勢力可大了。說到這個，妳對龍有什麼想法？」
「要是妳那邊『碰巧』還打探到了什麼消息，而且是跟奎靈那斯提或者精靈族有關，可還有更多好拿的。」
「你聽錯了吧！雷斯林是可以從鼻孔拿出硬幣，就這樣而已。我回去研究看看。」她朝對方伸出手。
雷斯林腿上有種麻癢感，所以挪移一下重心、扭了扭腳指頭。他已經盡量不發出聲音，但是他所站位置的木板比較鬆，於是腳一動就發出很大的聲音。
雷斯林裝出傻理傻氣的樣子，模仿雙胞胎哥哥那種單純的眼神與摸不著頭緒的表情。「沒怎麼樣吧，」他聳聳肩：「我沒聽到什麼啊，剛剛從旁邊走過去——」
男人轉頭怒目圓睜瞪著奇蒂拉，眼神充滿殺意，不過卻被奇蒂拉抵在他喉頭的長劍給冷卻。
卡拉蒙這時候大概到家了，然後正焦急地為失蹤的弟弟擔心。
雷斯林在心中可以清楚地想像到火焰吞噬貨棚的景象，紅色、橘色、白熾交織的火焰焚燬木牆、烤焦裡頭兩具肉體，燒光一切，淨化一切……
「好了，壞孩子得處罰一下。」她戲謔地說：「不過既然你人都來了，那我跟你介紹一個朋友，小雷。這一位是貝里夫，他剛剛以為你是個小偷，嚇著了你，想跟你道個歉。你是打算道歉的吧，貝里夫？」
奇蒂拉抓起對方帽子的鬆緊繩狠狠一扯、熟練地一揪，將那男人喉嚨給束緊了朝自己拉過來。
「根本沒有人花錢請他找你。」奇蒂拉不屑地說：「如果他真的要探人底細，也是探我的底細才對。」
「我沒有啊，先生。」雷斯林用乖巧的語氣繼續說：「我剛要經過的時候，聽見你們說到龍，所以才停下來聽聽看。因為我很好奇啊，我喜歡看古時候那些故事，尤其跟龍有關的最有趣。」
奇蒂拉聳聳肩膀：「應該不會，目前在這兒還挺開心，加上我有兩個弟弟要管。」
「真是不簡單。」那男人說完將地圖仔細捲起來收進匣子中，然後整個卷軸匣塞進靴子上緣。「我家主子一定會很高興，妳還調查出奎靈那斯提什麼事情？聽說你找了個那裡出生的半精靈來——噢！」
鋼鐵反射著月光，奇蒂拉另外一隻手握住了刀，男人低頭一看，又望了一下她的眼神。奇蒂拉的眼睛比刀刃還要亮，只好無奈舉起手投降。
「在奈拉卡，奸細的下場就是這樣。」
「龍？」奇蒂拉更留意了：「我以為嚇嚇小孩是可以，但應該就這程度。你提到龍是什麼意思？」
「那大概是隻貓吧。這種時間還會有誰出門走到這兒？我們快點談正事。」
「他總是疑神hｔtps://wｗw•hetubook.ｃom•ｃｏｍ疑鬼的，」奇蒂拉說著：「我們都說他奸詐狡猾啦。你快起來！」
她重重地摑了雷斯林一巴掌，雷斯林嘴裡嚐到血的滋味。
奇蒂拉鼻頭一動皺起眉頭：「你少跟那個女巫在一起比較好。」隨即又漫不經心道。「小弟，你覺得我剛剛跟貝里夫說的事情怎麼樣？」
「你這醉鬼！」她輕蔑地說：「居然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吹風吹了幾個鐘頭，自己一個人喝得爛醉如泥？我可正打算在你肚子上劃一道，讓裡頭的酒全洩出來！」
卡拉蒙一定還醒著，擔心得要死，然後東問西問。
我也不會告訴坦尼斯說你半夜跟另一個男人見面，這是雷斯林沒說出口的允諾。
但出乎意料的是，甩了他一巴掌之後，奇蒂拉又勾著他的脖子緊緊抱了抱他。
雷斯林只是輕輕挪動四肢，想減緩左腿忽然來的一陣酸痛，應該根本沒有發出聲音，可是那男人卻依舊察覺他存在，蒙著風帽的臉馬上轉過來，月光下刀光一閃。
那男子將匣子一端打開，從裡面抽出好幾張紙，放在水桶蓋子上攤開鋪平，利用月光照明看了起來。
「是地圖？」男人低頭看著那匣子。
「沒有人有意見，奇蒂。」那人回答著：「我家主子也聽我們說過妳膽子有多大，所以更希望能拉攏妳加入。」
男人跟她握手，不過沒有立刻放開：「艾瑞阿卡斯大人也很希望妳一起過來，奇蒂。意思是說妳就待在我們那兒了，他認為妳當指揮官綽綽有餘。」
奇蒂拉聽了一笑，拿到錢使她心情頗高興：「要怎樣聯絡？」
「妳？」男人聲音很懷疑。
搞清楚自己所在位置之後，他發現這不是該來的地方。索拉斯鎮的這個區域大家都覺得不安全，這邊是市鎮最早建立的區塊，建築物都快要倒塌了，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原本在這裡的人不是存夠了錢遷居到索拉斯環境較佳的地方，就是已經完全遷出去。怪婆婆梅根的住處倒是離這邊不遠，然後則是水槽酒館也應當在這一帶。
雷斯林順著木板路亂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兒去，也不知道自己人在何處。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回家，卡拉蒙過一陣子玩夠了就會回去，但雷斯林卻無法承受看見哥哥那種得意的笑容，而且還會從他身上嗅到米蘭達的味道，激起自己的慾望。嫉妒與嫌惡的感受在他身體裡作亂，苦澀的膽汁往上衝到喉頭，他目不視物、身心俱疲，而且很想嘔吐，盲目地不停前進，什麼也不在乎，最後撞上了一段樹枝才停下腳步。
「都在上頭。」奇蒂得意地說，還伸出手指點起來：「比起你主子要的還清楚，奎靈那斯提的防禦在最大那張圖上畫得很清楚，包括哨站跟守衛的分布，換崗的頻率m.hetubook.com.com，他們用什麼兵器之類。我自己把奎靈那斯提整個邊界繞了兩回，另一張圖上面標出來哪些地方比較好進攻、哪些地方容易打進內部，順便也加上從北方走哪條路線可以最快到達。」
那男人將雷斯林從樹幹後面拉出，一把將他壓得跪下，掀開他的風帽揪住他頭髮往後面一拽，手中閃過金屬反光。
「嗯……對不起。」那男子還是打量著雷斯林。
雷斯林繞路回家，雖然比較遠，但可以肯定不會又一次碰上姊姊。他咀嚼著奇蒂拉剛才的對話內容，希望從中釐清一些事情，但是他身體疲憊腦袋也鈍了，根本思考不出什麼東西。現在他能拖著身子慢慢走回家去已經很不錯。
奇蒂甩開對方的手，搭上自己的劍柄，「我可不知道你那主子跟我有這麼熟，」她略帶淘氣說：「我跟他又沒見過面。」
「好啦，奇蒂，我不是那個意思。」
兩個人目光交會。
「他就是我弟。」奇蒂拉回答。
他這時定下心看看四周環境，起初什麼景物也認不出來，但後來熟悉的地標一個個出現，他才搞清楚自己到底走到什麼地方。雷斯林幾乎橫越了索拉斯鎮，但他自己不記得有走了這麼遠。回頭一望，整個城鎮看來好像被大火燒過，一片火紅、帶著黑煙以及點點白色灰燼，他看了深深呼出一口顫抖的氣息，放開了緊抓著的欄杆。
「我跟他說今天晚上要回家找弟弟。你該給錢了。」
「我在這兒過得挺高興，」奇蒂動動肩膀沒答應：「至少目前如此。」
這樣子雷斯林便被困住了，他離不開這棵樹，一走出去勢必會被奇蒂拉發現。話說回來現在即使他能走也不想走了，因為見狀之後他不禁好奇起來：奇蒂拉在這裡做什麼？她一個人大半夜地在鎮上遊蕩，而且半精靈情人居然也不知所蹤。
「我在鎮上也有看見他們，塊頭比較大的那個應該能當士兵，不過他動作跟地精一樣笨，頭腦好像也是。另外一個會用法術吧？聽說他還挺行的，主子會有興趣要他過去。」
腳步聲響起，從她一直瞭望的方向過來。奇蒂拉站挺了身子，本能地將手搭上劍柄。
男人從斗篷底下掏出了錢包，整個塞給奇蒂拉。
「嗯哼。」男子應聲。
她將錢包打開，放在光線下很快清點了數目，然後將一枚錢幣拿起來仔細端詳一下，握在手套掌心，隨即很高興地將錢包掛到腰帶上。
肌肉還僵硬痠疼，恐懼與血液在他口中留下一個苦澀、令人作嘔的氣味，但雷斯林還是快步穿過木板路。聽見後頭有腳步聲，擔心是貝里夫不死心追了上來，他趕快回頭瞧瞧。
「胡說！」那個男人低吼道：「剛剛一見面的時候我就說聽見旁邊有聲音了，奇蒂。他根本一直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