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１
「這樣啊。那請你去跟其他人一起排隊吧，馬哲理先生。」
下一個人猶豫了一會兒才上前，那樣子像是腦袋有兩個聲音，一個教他趕快逃命，但另一邊卻要他有點勇氣趕快上去。
「過來寫名字，」士官說話的語調已經不耐煩了：「不會寫字就畫一個叉，然後過去那邊排隊。」
「喔，對對對。我媽媽只大概記得之前有個男人對她不錯，但是她根本記不得事情什麼時候、在哪兒發生，也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一直到我落地之前，她也完全沒想過會有小孩，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驚訝的事情。不過她覺得有個小孩也很好玩，所以一直帶著我跑來跑去，可是有時候會忘記我，就把我留在什麼地方了，幸好大家總是會發現我，趕快把我送到她身邊。她是很高興把我撿回去啦，但是我有時候是覺得她好像不太確定我是誰。等我長大以後，我會自己去找她，這樣也沒什麼大問題。」
「亞苟斯南部。」伙計開心地說：「旅行很有趣，大部份時間是啦。我慢慢到了新海搭船到帕克塔卡斯，下船以後就自己走過來。」
「後來有一天，」他繼續說：「我想應該是我八歲的時候，她把我帶到一間藥草舖前面，要我先留在門口，她進去賣一些磨菇給老闆。我們那一天走了很久，天氣又暖烘烘的，所以我就在店鋪外面睡著了，等我驚醒的時候，我媽媽跑出藥草舖，老闆正在後面大叫說那根本不是磨菇，是一些毒傘蕈，差一點就要毒死他了。」
卡拉蒙嘆口氣說：「拿去吃吧。」他把自己剩下的半碗也遞給新朋友：「我午餐吃太多了。」
那年輕人的服裝看起來比絕大多數人高級一些，也是少數可以寫出名字的一個。他瞪了那幾個老兵一眼，老兵則是回以冷笑。之後他高高抬起頭，帶著傲氣到一旁排隊。
「理由很多。我是個伙計，而且是個高明的伙計。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有辦法弄得到。不管什麼牆壁我都可以爬到上面站穩，老鼠不肯進去的隧道我也敢進去。我身手靈活，在暗處拿把小刀想幹什麼都可以。我在森林裡也可以靜悄悄，走起路來不會比毛毛蟲大聲多少。我還有把握可以爬到三層樓高的窗戶，進去房間把你們夫人脖子上的項鍊取下來，之後還可以偷吻她一下，但是保證她看不到也聽不見我。這些都是我的專長，長官。」伙計說：「其他還有很多。」
對方指著紙上說：「跟別人一樣。」他抿著嘴，一副對於這個新人不以為意的樣子。「去旁邊跟著別人一起排隊。」
她彎腰清理桌子，用手臂抹掉桌子上的粉筆筆跡。花邊上衣雖然已經髒了，但卻露出一對頗豐|滿的酥胸。
「大隻一點好，」旁邊同伴說：「這樣才擋得住敵人的弓箭，可以把他們都擺在前排。」
「真的嗎？」
臉頰一紅，雷斯林顏面掃地般，去一旁跟著前面的人一起排隊，大家現在都盯著他，還沒有登記的人也一樣。他堅定地忽視所有人的目光，心裡只希望卡拉蒙不要說了什麼傻話牽連到自己。但是以他對哥哥的瞭解，這種事情恐怕沒得指望。
「不知道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伙計說：「我媽媽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出生，有一天我問她我到底幾歲，結果她反問我希望自己幾歲。我那時候想說六歲好像還不錯，她就說她也覺得不賴，然後就這麼決定下來。我是從那時候開始計算。」
卡拉蒙皺起眉頭：「我們從來不分開的啊。」
「不用了啦。」伙計搖搖頭。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我的腳很癢，坐也坐不住，還有我一直夢到大馬路。」伙計看著窗戶外面笑了起來：「就是那邊那條路。我看見這條路在前面一直延伸，走到底會有高山，山頂都是雪，還有山谷，裡面長滿野花，附近有一片陰森的樹林。我看見圍著高牆的城市，在太陽下閃閃發亮的城堡，也看見打著白色浪花的大海。這些夢境都很神奇，但是我一醒來就看見自己還在房間裡面，然後難過得差點哭出來。」
「不要鬧了，卡拉蒙！」雷斯林低聲說。
「你剛剛說你十九歲？」雷斯林覺得不可置信：「那你不就www.hetubook.com.com跟我們差不多大了？」他對哥哥點頭示意。
士官站起來，朝他彎過去低聲說：「不能讓其他人覺得自己很糟糕啊，這樣他們一氣餒可能就回家了。你就演個戲吧，卡拉蒙先生？」
「那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雷斯林繼續追問：「我想『伙計』應該不是母親取的？」
「好慘啊。」卡拉蒙同情地說：「我們媽媽也走了。」
「好吧……」
「的確有本事，伙計。」雷斯林起身準備要把俗稱大蒜的魔法調味料拿進廚房，順口問了起來：「省了一餐的錢，還賺到一天住宿。但是有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的包包裝了什麼？」
「不不，我不是騎士。」卡拉蒙還在擔心有誤會。「史東才是。」
吧台後頭一個忙著倒酒的壯漢朝這兒望過來。
「其實也不是不可能。」伙計聳聳肩回答：「我媽根本是想到什麼就叫我什麼。磨坊老闆大部份都是叫我『小鬼』，一直到有一天他發現我有本事幫他拿到想要的東西。」
卡拉蒙傷心地回到隊伍中，跟伙計站在一塊兒。
他到桌子前面時，士官正好低下頭，正在尋找剛剛那個發起脾氣的年輕人名字到底叫什麼，看起來他也想加入賭局。他只有一隻眼睛可以看，而且名字從他那方向看過去上下顛倒，看到一半忽然飄過一片紅色袖子抓住了筆，而且那隻手居然泛著金色光澤。
伙計對女侍露出笑容，雖然嘴唇的傷還沒好，但他的確有一張很可愛、使人失去戒心的笑臉：「我們可以用錢買不到的東西來付帳喔。」
「我們沒這麼多錢耶。」他笑著說。
「我們現在客人也沒少過啊，不過少點客人把東西對著我丟回來比較好。」她聞了一下味道：「嗯，好像還不錯。你確定這沒有毒吧？」
「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士官不看他也不理他：「照我的話做就對了。」
「你就是新來的法師？」那士兵可說是多此一問，場上顯然只有雷斯林的穿著像是法師。「跟我來吧。」
伙計看起來跟卡拉蒙一樣相當興奮，但是雷斯林十分懷疑，男爵願不願意接受看來瘦弱又孩子氣的年輕人，也因此怕伙計會失望不已。但想想他那種率真的性子，就算低潮應該也不會維持很久。
「喔，那沒問題。」卡拉蒙非常平易近人。
這間旅店的客人與大道上那些較高級的餐館不同，多半沒什麼錢。旅店裡面老兵不多，只有把積蓄都花光的人才來這兒，不過飢腸轆轆的新人很多。卡拉蒙檢查裡面有些什麼人，確定沒有熟面孔以後才叫大家進去。
「唔，那將軍可以留下來嗎？」士官問起這話時嘴角都抽動起來。
「用偷的？」卡拉蒙一臉凝重。
「可是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其實你不用花時間訓練我啊。」卡拉蒙說。
「那找他來還真便宜，」一開始那人又說：「他只要吃蒼蠅就好啦！」
伙計想了一下：「其實也不會。他有時候會打我，但是我想是我活該。他還有教我通用語，因為他覺得，我們這些小鬼在客人面前看起來很笨會沒有面子。我一直在他那邊待到十九歲，我原本還以為自己會一直住下去哩，他都打算要我當領班了。」
士官背後那些人用手肘彼此提醒一下，竊竊私語起來，士官自己也抬起頭來，單眼聚焦在雷斯林身上，雷斯林見狀禮貌地問：「長官，我該簽名在哪裡？我想加入戰鬥法師。」
士官走到桌子後頭，士兵在他旁邊排開，個個手扠胸前、咧嘴而笑。士官雖然只有一邊眼睛，可是目光銳利像根鑽子，穿過了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好像他可以看見排在隊伍最後那個新兵一樣。他伸出不大乾淨的手指在紙上比劃一下，對著第一個人說：「過來寫名字，不會寫字就畫一個叉，然後到我左手邊去站好。」
「那他得有一條很長的紅舌頭才可以哩。蜥蜴小子，舌頭伸出來我們看看。」
「什麼霉味不霉味！」女侍氣急敗壞：「我們的東西可沒害人拉肚子過！」
後頭的老兵全都笑不出來，反倒很有興趣地看著伙計。士官也一樣。
雷斯林根本懶得與他多說，轉過頭看著伙計走到大桌子前面。
卡拉蒙hｔｔps://m.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com搔搔頭：「聽不懂，但是覺得好像不是很正當。」
「這樣啊。」士官摸了摸有點灰鬍子的下巴：「一個精靈，還有一個矮人教你戰鬥技巧……」
「不過呢，」伙計連忙開口：「我看你們這邊火爐都快滅了。」他指了指大廳的壁爐，裡頭火焰的確不大。
排隊的地方就在太陽底下，大概有二十五個人比他們還早到。等候的時間大概有一個鐘頭，大家已經趁這時候彼此認識閒聊起來，卡拉蒙跟伙計正在與後頭的人說話。
「謝謝您啦，長官。」卡拉蒙很快活地說：「啊，對了，」他口氣很平淡。「我覺得我應該不用受訓了，可以直接跳過才對。」
「但是不能控制脾氣。」另一個人則回答：「第一個星期就走人了吧。」
雷斯林閉起眼睛，實在不忍看下去。
但卡拉蒙卻自覺受到注意了：「嗯，作戰的事情我都會了啊，坦尼斯教過我了。」
女侍不大甘願地笑著說：「好吧，最近是有些客人嘮嘮叨叨的。但也不能怪我們啊，原本的主廚在地窖喝酒跌倒，腳踝給扭到了，結果變成只剩梅布還有我又要煮菜又要掃地還要端菜！我們腿都快斷了，但又不能叫瑞吉斯幫忙，一堆人等著要喝酒。」
「妳誤會啦，我是說可以讓妳們的東西更『美味』，就像帕蘭薩斯貴族吃的東西一樣棒，說不定還更好吃。等到男爵聽說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找機會告訴他——他就會親自上門來試吃啦。」
「坎德人？」這下子士官不得不訝異了：「精靈、矮人，然後還要加上坎德人來教你啊。」他轉身看看後面那群士兵，大家都漲紅了臉忍住沒笑。「伙計們，」士官一本正經地說：「去叫將軍下台了，這裡有人更適合。」
「好的，長官。」卡拉蒙堆著笑臉，手舞足蹈地揮筆寫下自己的姓名。
女侍聽了板起面孔，冷冷地叫道：「瑞吉斯！」
天一亮就開始報名。開始進入春季，今天看來會很熱。地平線可以看見烏雲聚集於遠方，所以下午恐怕會有驟雨。還不到中午，排隊的新人都已經汗流浹背。
卡拉蒙整張臉發燙，然後忽然又一白，「好啦，小雷。」他咕噥著：「好啦，如果你確定要這樣的話……」
「啊，對了，馬哲理先生。」卡拉蒙正朝著氣惱的弟弟走過去時，士官又補上一句：「之後你會碰上負責帶新兵的克耐爾連長，要是他犯了什麼錯誤，請你要幫忙指正喔，他一定會很高興有人能幫忙。」
之後雷斯林便跟著士兵一起穿過男爵城堡的大門。
「小子，你有什麼毛病？生病了嗎？不會是傳染病吧？」
雷斯林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咳嗽了，「我要寫在哪？」他問起話來聲音已經抖動。
「就步兵來說這樣做沒有錯。」雷斯林輕蔑地心想：「可是對我並非如此。」
士官看了一眼：「唔，孩子，你不是該回家去嗎？過十年以後長大再來吧。」
「啊？我？我怎麼了嗎？」卡拉蒙大惑不解。
「好吧，你確定不吃的話……」伙計拿了碗又吞下一大匙豆子，津津有味地邊咀嚼邊發出心滿意足的聲音：「我真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這間酒館位在一條小街上，名字叫做厚火腿旅店，門口有一個可以轉動的招牌，畫了一頭粉紅色的豬，一轉動就活像是中風。從裡頭傳出的味道判斷，厚火腿旅店唯一值得稱頌的地方，大概只有價格非常便宜，價錢都貼在窗戶上。
「我哥哥會自願先吃第一碗。」雷斯林說完，卡拉蒙立刻感激得不得了。
隔天早上孿生兄弟與伙計前往男爵城堡的訓練場，新兵在這裡成二路縱隊準備登記。場地上有兩張凳子，上頭搭了一片大木板，就這麼作為臨時的書桌，桌面上鋪了一大片羊皮紙，還特別用釘子釘住以防海風將它吹跑。軍官到場的時候就會在這張紙上留下大家的姓名，然後將他們送去訓練營。
「坦尼斯是個半精靈。」卡拉蒙回答。
「跟頭牛一樣，」又有一個老兵開口：「可能腦袋也差不多吧。」
「算是吧。」雷斯林白了哥哥一眼：「你之前說你有『爸爸』……」他趁著卡拉蒙不會多嘴之前，趕快轉移話題。「和圖書所以你有找到你父親？」
「所以呢？現在誰有空去砍柴啊，你倒是說說看？」那女侍沒好氣道：「你還有臉抱怨啊，無賴漢？把錢拿出來，不然瑞吉斯會把你丟進去當柴燒！」
「我說應該是蜥蜴吧？」另外一個士兵說完大家笑成一團：「蜥蜴小子，以後就這樣叫他啦，薩吉。快點幫他寫名字上去。」
「可以留下來啊。」卡拉蒙寬宏大量地說。
「你也是法師？」那士兵停下腳步一問。
「當然有啊，像是時間啦、力氣啊、腦袋這些。你看看我的朋友——」他伸手搭在卡拉蒙粗壯臂膀上。「他可是安塞隆大陸上砍柴最快的高手！我自己呢，收拾碗盤或者端菜都很行喔。另外如果妳願意收留我們一晚，這邊這位朋友——他可是個高明的法師，可以請他給妳們一些魔法配方，讓妳們的豆子變成人間美味，會吸引很多客人。」
「我已經夠大了。」伙計很有信心：「而且，長官，你們用得著我。」
「小子，你哪兒弄來一身金皮啊？」一個老兵開口道：「你老娘是條蛇嗎？」
說到這兒終於有個人發出怪聲、卻被踩了下腳，想盡辦法克制狂笑，還有另一個人則乾脆轉過身去，但是肩膀一直抖一直抖，還揮手拭去眼角擠出的淚。
「喔，跳過訓練，這樣子啊。」士官回答。
「真是謝謝你了呢。」士官一臉感激涕零的樣子：「那麼……」他看看名單，「卡拉蒙．馬哲理，」他頓了頓。「還是卡拉蒙．馬哲理爵士？」
「嗯，其實他朋友教的比較多，是一個叫做佛林特的矮人。」
「哇，謝啦！」伙計朝第三碗下手：「我們剛剛講到哪兒？」
「要打賭嗎？」
伙計那張瘦臉一紅，露出淘氣的眼神：「我媽媽教過的東西我沒有忘光喔。」說完便跑去幫忙收拾桌子。
「卡拉蒙！」雷斯林轉頭對著雙胞胎哥哥說：「你今天已經讓我夠丟臉了。照人家說的，回去排隊！」
「不是，我是步兵。我是他哥哥，他到哪裡我都會跟去。」
「你快去做事啦！」女侍一邊叫著一邊將手抽回來，可是又撇過頭低聲說：「我們半夜就關店哦。」接著抬頭一望，甩甩頭髮，過去招呼另一桌要酒的客人。「好啦、好啦，馬上就來了！你們先別猴急！」
「你安分一點，」士官淡淡說：「攻擊上司是死刑，過去那邊排隊。」
閉嘴啊，卡拉蒙！雷斯林無奈地一直在心中吶喊。
「有時間我再特別『感謝』妳喔，美女。」卡拉蒙搭著她的手調情。
輪到雷斯林了。他對這流程已經了然於心，知道士官與老兵不只是要清點新兵，同時也負責羞辱、恫嚇大家。這種訓練方式在他讀的書中有記載，所以雷斯林很清楚軍官利用這種手段破壞新兵的人格，如此一來才能在訓練中塑造為優秀士兵，也就是不加思考即服從命令的士兵，對於自己與同袍有絕對信心的士兵。
三人在一張髒兮兮的桌子那邊坐下，卡拉蒙沒椅子，只好把一個醉漢搬到地上之後搶過來坐。女侍很忙沒空管他，就放著醉漢躺在地上，經過的時候跨過去或乾脆踩過去。其中一個走過來，在桌上放了三碗火腿與豆子，給卡拉蒙和伙計倒了麥酒，給雷斯林倒了紅酒。
卡拉蒙像是給人打了一巴掌：「啊，可是，小雷……」
她咯咯笑著玩笑似地抓了一下伙計的紅髮：「帕蘭薩斯的貴族哩！好啦，法師你就快點去廚房幫我們加上魔法香料吧。」
「半年？你到底從哪兒過來的？」卡拉蒙訝異地問。
「坦尼斯教過你是不是？」士官身體往前一斜，旁邊朋友們摀住嘴巴，腳跟搖搖擺擺等著看笑話。「這個坦尼斯是誰啊？」
「我該簽名在哪兒？」雷斯林又問了一次，風沙跟日暑使他喘不過氣，喉嚨又扯緊了，令人擔心會在一群冷笑的老兵面前咳嗽不止。他將風帽拉低遮住面孔眼睛，避免自己外觀給人更多取笑的理由，不過可想而知，對方早就已經找到話柄。
「猴急是晚上的事情嘛。」卡拉蒙奸笑著悄悄說完，便吹著口哨跑到後頭準備砍柴。
酒館的老闆看到這三個人要離開可是很捨不得，尤其希望留住雷斯林。在豆子料理中加入大蒜果然有如魔和-圖-書法一般神奇，香氣四溢將街上的行人都給引了進來，所以老闆苦口婆心希望說服雷斯林留下來當廚子。雷斯林是有點得意，不過還是婉拒了。女侍親了卡拉蒙，伙計親了女侍，然後三個人就出發去練兵場。
這種程序反覆進行，士官對每個人說出同樣的話，旁邊的老兵對每個人指指點點，過去排隊的人都面紅耳赤。前面多數人都是溫吞地忍受這種待遇，可是排在雷斯林前面那年輕人卻生氣起來。他甩開筆以後對著老兵怒目而視，握緊了拳頭走上去一副想揍人的樣子。
「有鬥志。」雷斯林上前時偷聽到一個老兵說：「他應該表現不錯。」
士兵點點頭便動身了。
出面的士官是個短小精悍、表情頗為神氣的人，一對弓形腿、少了隻眼睛，身後有五個資深的士兵跟隨。一眼掃過排隊的百來人後他斜著眼搖搖頭，彷彿不大中意，然後又跟旁邊的士兵說話，之後大家捧腹大笑。排隊眾人這時不安地安靜下來，尤其第一個人臉色蒼白，整個人都縮起來了。
雷斯林打開一個小包包，伸手取出一個白色球狀物，散發出強烈的氣味。「這是一種魔法配方，」他說：「剝皮以後切成細末，加在豆子裡面，保證路人都會聞香而來。」
「我看你還有條三寸不爛之舌，對吧？」士官注視這年輕男孩。「好吧，名字寫在這兒。要是撐得過新兵訓練，我想男爵的確會用得著你。」
卡拉蒙難過地看著哪碗豆子：「對啊，吃吧。」
雷斯林終究忍不住開始咳嗽，幸好這一次症狀不嚴重，沒兩下就緩和下來，然而卻也足以使士官皺起眉頭。
帶路老兵搖搖頭：「我的命令是帶法師過去，你這個菜鳥給我回去站好。」
雙胞胎兄弟很早就到了。卡拉蒙耐不住性子，天還沒亮就想上城堡去，不過雷斯林一直在旁邊叫他等到天亮，因為他知道今天也會很漫長。最後卡拉蒙根本沒有去陪那女侍，令她失望極了。他一整晚都在擦裝備，早上穿著嶄新的甲冑站出來簡直比太陽還刺眼。卡拉蒙還興奮到早餐也沒吃多少，一直坐立不安地玩著劍，每五分鐘都要問一次雷斯林是不是可以出發了、免得會遲到。雷斯林最後終於點頭了，但是他說那是因為卡拉蒙這樣煩下去，自己一定會被逼瘋。
雷斯林瞇起眼睛。
「還有一個是泰索何夫．柏伏特，」卡拉蒙完全沒有聽見雙胞胎弟弟心中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他是坎德人。」
「喔，不是啦。」伙計推開吃光的第三碗，身子往後一靠，滿足地打了個嗝：「只是這麼叫他而已，其實他是一個磨坊的老闆，收養一些孤兒幫他做事，他說養我們這些小鬼還比從外面請人要便宜。我也不想四處流浪，他至少每天會給我飽餐一頓，所以我就住在他那裡。」
她說完看看卡拉蒙，眼神沒那麼銳利了：「看起來的確還挺壯的？好吧，賺六分錢比不上爐子有火和吧台有酒重要。就這麼辦吧，你去幫忙砍柴，然後那個法師——」她不大客氣地瞪了雷斯林一眼。「你那兒有什麼可以用？」
「沒什麼不正當的，我找機會示範給你看。」
「拿去吃吧，我已經飽了。」雷斯林只吃了三口而已：「你不吃也是倒掉。」
「他們教我也教我朋友史東，他是索蘭尼亞騎士。」卡拉蒙很驕傲地補充。
「什麼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女侍看來不高興，但語氣已經動搖。
「我媽媽是坎德人。」伙計一邊嚼著白豆子、火腿和玉米麵包一邊說：「至少有一部份血統啦，我想應該也有人類的血統，因為我媽媽看起來跟我一樣，其實比較像是人類。不過就算她身上留著人類的血，好像也沒辦法攔得住她，我媽媽根本徹頭徹尾就是個坎德人。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東西都打哪兒來，所以我也一樣。嗯，味道真好。」他意猶未盡地推開空碗。
「喔，不用這樣子啦，長官。」卡拉蒙很快出言阻止：「我沒那麼厲害。」
忽然有人搭上肩膀，雷斯林轉頭一看。
第一個星期大家吃男爵的、住男爵的，但要接受嚴格的訓練並且測試體力、反應和服從程度。如果表現不好就會被請走，不過還會給小額補貼，至於撐過第一週的
ｈｔｔps://ｗwｗ•ｈetｕｂｏoｋ•cｏm.cｏｍ人則可以領到一個星期的薪水。要正式加入男爵的軍隊必須經過一個月的考驗，假設有一百人在紙上留下姓名，第一個星期後會剩下八十人，開始行軍的時候只會剩下五十人。士官揉揉額頭：「是喔，給我個理由吧。」
「身體有點虛，不會傳染的。」雷斯林咬牙說：「要簽在哪？」
「不是『偷』，」伙計搖搖頭：「也不是『借』喔。我解釋一下，大家都會有一些別人想要的東西，可是大家也都有一些自己已經用不著的東西。我的專長，就是找出大家手上有哪些東西符合這種條件，然後負責讓每個人都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他在哪哩。」
「老地方。」
「有一天一個新客人走進我們那間麵粉舖，他是個有錢人，買下那一帶好幾座農場，要把穀子賣給我老爹。」他說：「我後來跟他聊起天，才知道他以前是個傭兵，他就是這樣賺了很多錢。那個人跟我講了不少刺|激的故事，都是他的冒險生涯，我聽完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跟他說如果他聽到什麼地方有徵傭兵，請他告訴我一聲。他真的通知我了，所以我才會知道狂男爵這裡的事情。他說男爵是個很優秀的指揮官，本身也是很厲害的軍人，我來這裡的話準沒錯。我就這樣離開磨坊啦，去年秋天上路的，大概花了我半年才到這邊。」
「我想要追上去，可是她跑得比我快，所以我一下就找不到她了。」伙計說：「老闆後來不追了，回來的時候還在罵人，好像是我媽媽還騙走了一些肉桂茶。我正要跟上去的時候被老闆發現了，他很生氣所以踹了我一腳，頭撞到門檻，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媽媽不知道上了哪兒。之後我沿著路想找她，可是一直沒有發現。」
「精靈啊，精靈教你怎麼打仗？」
「把你的名字寫下來，」士官已經打起呵欠：「不會寫名字的話就畫一個叉，然後到我左手邊那裡站好。」
豆子根本沒煮熟，火腿油膩膩，麵包有霉味。雷斯林給了哥哥一個眼神，卡拉蒙跟伙計一樣大快朵頤，看見弟弟表情才停下湯匙，雷斯林朝著伙計撇了撇頭。
「豆子總共六分錢，」女侍過來算帳，撥了撥頭髮好看清楚自己在木桌上用粉筆寫的字：「麥酒六分錢，紅酒四分錢。」卡拉蒙正要拿錢包時，伙計細長的手指搭著他手臂攔住他。
「你媽媽。」雷斯林邊提醒他邊喝了口酒。
第一個人穿著是農家子弟，手上抓了一頂不知什麼形狀的毛帽，搖搖晃晃走了過去，訕訕地畫了個叉後尷尬到了左邊去。有個老兵看了嚷嚷說：「又來了頭笨豬啊，笨豬。」其他士兵聽了會心而笑，那農夫只能畏畏縮縮趕緊低頭，想必很希望地獄深淵直接開一條縫在他腳下。
「這樣啊、這樣啊，」士官雙眼在陽光下瞇起來：「稍微新鮮了點，我們好久沒變個法師出來啦。」他自個兒笑起來說。「開玩笑的。」
「你真是全天下最蠢的豬腦袋。」雷斯林聲音很小，但是語氣很激動。
「賭了。」
雷斯林暗叫一聲不妙……閉嘴，卡拉蒙！他在心裡不停大叫：快點閉嘴滾過來！
士官又抬頭，這次正巧看見那雙形狀異樣的瞳孔。「去找赫金來。」他轉頭對著一個士兵下令。
「到時候啊，」伙計一副如夢似幻的表情，拎起女侍辛勤工作破皮發紅的手親了一下。「連帕蘭薩斯的貴族也會說，妳做的豆子是世界上最棒的一道菜。」
「但是我是——」
「好的，我知道了。」卡拉蒙說完，面帶微笑走到雷斯林後頭，還低聲說：「那個士官看起來人不錯。」
「是喔？」伙計好奇起來：「你們也被媽媽丟了啊？」
站在雷斯林前面的人不時回頭看他，似乎想要與他攀談。雷斯林裝作沒看見，因為他感覺喉嚨吃進了風沙，又漸漸癢了起來。如果這時候咳得很厲害，說不定會直接被軍官趕走，那實在是顏面無光。於是他一直迴避那人友善的眼神，自顧自地研究城堡的防禦工事，專心到讓人以為他想領軍攻打這裡。
雷斯林點點頭走出隊列，卡拉蒙卻也跟了上去。
雷斯林把自己那一碗推到他面前，裡頭幾乎還是滿的。
「我確定。」
「他對你不好嗎？」卡拉蒙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