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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時空的巨石碑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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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巨石降臨 第八章

第一部 巨石降臨

第八章

「誰叫我好奇心重。」
就連雷蒙.默斯利也對莫里斯敞開胸懷。我之前認定雷蒙是那種聰明但有社交障礙的傢伙,性|愛雷達好死不死鎖在蘇的身上,注定石沉大海。這麼說不無道理,但只要他放鬆下來,就會展現他對美國大聯盟的熱中,讓我們有了共同的話題。雷蒙喜歡故鄉塔克森的擴編球隊,對巴爾的摩金鶯隊大發議論,惹毛了鄰桌的一個傢伙。對方發言反駁,但他堅不退讓。雷蒙不是膽小鬼。他很寂寞,不過多半是智性上的寂寞。每當他發現我們跟不上,便會欲言又止。他不會鄙視對方,起碼不常如此,只會明顯面露哀傷,難過自己無法分享思緒。
「吃早餐,」我說。
「有可能嗎?」
「他們一點東西也不放過,因為我們不曉得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就像電影演的一樣,一個男的回到過去,結果改變了自己的未來。」
「因為我們有理由相信不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我們能夠做的就很有限。但另一個可能——」
「不管是哪一種情形,」蘇說:「都叫做放大。但當古殷送給我們一座紀念二十年後勝利的石碑,這就像麥克風對準喇叭,會形成反饋迴路,刻意造成的反饋迴路,不斷放大自身。我們認為時岩之所以迅速蔓延,或許是這個原因。古殷靠著標示自己的勝利,讓世人預期他將勝利,結果使他更有可能成功,甚至成為必然。長此以往,持續不斷。」
「要讓聽的人了解,這點很重要,起碼和我們知道的一樣多。不過,我們知道的其實不多就是了。」
「尋找比喻,」雷蒙說。
我造訪父親回來之後,有好幾天找不到蘇。她忙著打通外交障礙,天曉得怎麼回事,直到我們出發前一刻,還為了這個難題被困在巴爾的摩。
蘇脫口就問,人都疏散了,旅館怎麼還能開張。「旅館在優先隔離區之外,」莫里斯回答:「這裡留了一組人照顧我們,都是義工,住在廚房後方的碉堡,有暖氣。」
我問起明天的計畫。莫里斯回答:「除了科學研究,以色列國防部長下午會來參觀,外加攝影和電視人員。」接著又說:「沒什麼大不了。我們能給的資訊,以色列政府早就有了,否則我們也不會在這裡。就只是擺個樣子,讓新聞記者有事可做。不過,蘇和雷蒙必須向外行人做點說明。」
我聳聳肩。
四個人都點雞,莫里斯幫大家點了一瓶白酒。
「部分是,但你要把事情放在一起看,小史。女的早在春蓬事件之前開始討論淘子異常與奇異物質,後來更成為備受敬重的時岩權威。男的是她之前的學生,也是老朋友,事發時正好在春蓬海邊,幾小時後又在第一座時岩出現地點兩公里外的地方被捕。」
這座城市見證過太多歷史,很快又要目睹新的。
我下樓,發現蘇、莫里斯和雷蒙已經在宏偉的羅馬中庭等我。莫里斯指著高五層樓的懸垂植物說:「你瞧,小史,巴比倫的空中花園。」
對我來說,蘇的講法並不新鮮。單從蘇的研究和一般媒體揣測,我就已經推知一二。我說:「有兩個問題。」
「沒錯,軟禁。因為我想就是這樣,可以這麼說。但不只是你,我也一樣。他們想要把我們湊在一起,就近監視。」
「所以,小噪音變成了大噪音,」莫里斯說:「放屁變成雷鳴。」
「完全正確。麥克風收到聲音,不管多小都會被喇叭放大。麥克風聽見喇叭又會繼續收音,就這樣反覆不斷,直到整個系統鈴聲大作……或者說,像豬尖叫。」
「你的猜想也是我的猜想。你想問的是,我們從理論著手是不是更好理解?嗯,是也不是。如果可以,我們希望避免多重世界模型——」
包含抽象理論的回答根本不算回答。我皺眉等待,聽她大聲擤鼻子。
「我不曉得自己被徵召了。」
回到房裡,我看著窗外默默凝視了半晌。城市有如一張岩石處處的毛氇,收摺在猶太山脈之間。周圍街道一片寂寥,只有巡邏衛隊,還有救護車偶爾從幾條街外的西奈山哈達薩醫院出來。探照燈在風中劇烈晃動,彷彿麻痺的天使。
我沒有回答。
「她又不在牢裡,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
城裡各處都架設了監視站。不只我們,還有幾座軍事基地、一和圖書個聯合國據點和以色列幾所大學的代表,以及位於哈斯普摩納德的國際媒體中心。史科普斯山的希伯來文是哈哈佐芬,恰好是「瀏覽」的意思,但選在這裡可不是巧合。西元前七十年,羅馬人便是駐紮此處,隨即徹底鎮壓了猶太人暴動。十字軍也到過這裡,理由類似。舊城的景致絕美,卻又令人膽寒。疏散並不容易,尤其是巴勒斯坦區。大火依然焚燒著。
「沒有識別證,就不能進出這一層樓。」
他借了一輛藍色的便衣軍車,擋風玻璃貼著完全放行的通行證,駕駛座的儀表板裝了精密的GPS系統。他沿著雷伊街開,我再次默默望著窗外。
大雨狠狠打在車上,一到二月是以色列的雨季,我轉頭望向窗外,看著橄欖樹叢被風吹彎心裡依然想著蘇在飛機上告訴我的事。
蘇皺起眉頭,整理思緒。「莫里斯、小史,你們了解反饋嗎?」
「緩緩邁向耶路撒冷,」我說:「預備誕生。」
「嗯,」我說:「妳這麼說不很清楚,但我大概能了解。什麼是閔可夫斯基冰塊?」
我在電梯就被一名西裝筆挺的聯邦調查局幹員攔下,他和另外一位幹員看著我,一臉茫然問道:「您要去哪裡,老大?」
「你是典獄長。」
「算吧。」
莫里斯說:「我不會為了刺探你們的過去而道歉。一旦國家危急,有些事就是該做,就像徵召或募集糧食一樣。」
莫里斯說:「這件事引起許多疑慮,外加憤恨,聯合黨恐怕會輸掉下次選舉。」
「反饋吧,我想。」
「這是循環論證。」
「我在論文中沒有舉例,不過有人對論文非常認真,竟然努力想出可能的做法。聯邦調查局回溯資料,研究春蓬事件之後所有接受訪談的人。這是現有最小量也最全面的統計樣本。他們建立資料庫,找出所有曾經公開評論時岩的人,起碼早期發表過意見的人,記錄他們的名字與經歷。所有在春蓬做過科學研究的人,包括曳引機駕駛和流動廁所安裝工人,總之就是時岩落地後偵訊過的所有人。統計完之後,他們便開始尋找關聯。」
「除了這個,」莫里斯說:「還有國會和政府的看法。小史,關於時岩有兩件事假不了。第一,沒有人知道怎麼製造。第二,這個知識正在醞釀,甚至就在我們說話的當下。因此,我們才會將資源交給蘇這樣的人,讓他們去思考如何製造時岩。這麼做也許完全錯誤,技術出現之後可能落入錯的人手裡。說不定我們如果沒有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喜歡這種工作嗎?」
「但我確實是。」
我花了一星期修改程式碼,浪費兩個晚上在酒吧跟莫里斯和雷蒙廝混。
「讀慢一點,」莫里斯說。
「你可以開始這麼想。」
那名國防軍又竊笑一聲。
我想,他在蘇身上所滿足的正是這份寂寞。無論她再怎麼小心翼翼,只和工作之外的對象發生露水姻緣,我還是覺得當他和她討論物理,就是在和她做|愛。
「莫里斯,」我說:「你剛講的是實話嗎?」
他接著說:「但我會做夢,小史。我頭一回見到春蓬的那玩意兒,是在華盛頓特區的電視上。很驚人,但我認得它,因為我見過,在夢裡見過。沒什麼特別,不是預言,也無法向任何人證明。但我一眼就曉得,這東西會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們必須請你出示識別證。」
「我不曉得我是誰,莫里斯。」
「請說。」
「不然,」他說:「以現在的情況,你其實算是困在旅館了。」
「比方說呢?」
「而這一點和時岩有關,」莫里斯說:「因為——?」
「循環論證就一定錯嗎?以我們目前的處境,你真的排除這樣的可能,只因為生不出一個漂亮的三段論?」
他直直望著前方。「明天要是雲層散去就好了,」他說:「有利觀察。」
「我聽不懂妳的意思。」
「試著將時岩想像成時空中的定域事件。正常的時間流與負淘子異常之間有一道中介,也可以說邊界。不只是未來對現在說話,還有漣漪、漩渦與湍流。未來會轉變過去,而新的過去又會轉變未來。到這裡你都了解嗎?」
「這還真……詩意。」
「蘇,」我說:「這根本不代表什麼,妳很清楚。」
莫里斯帶我們到各自的房間,提議大家抽空沐浴更衣,之後到大廳餐館集合。
我們抵達班古里昂時,機場一片混亂,擠滿了逃難的旅客。入境的亞拉航空班機由於天候不m•hetubook.com.com佳延誤了四個小時,再加上三天的「外交」拖延(但蘇三緘其口),於是機上幾乎沒人。不過,它離境時肯定人滿為患,因為耶路撒冷仍然持續疏散。
「只是以防萬一,」電梯往下,莫里斯對我說。
「軟禁,」我說。
疏散大都會區不只是居民遷移,但當然,遷移規模大得幾乎難以執行。另一部分困難來自工程。時岩造成的損害多半來自抵達時的冰暴,也就是所謂的冷激波。石碑出現前的一剎那,裝有液體的容器都會爆炸。當局建議耶路撒冷居民先清空水管再行撤離,市府也將核心區的水壓降低,即使可能導致救火困難,還是希望藉此保護供水網絡。大火在所難免,只要裝有揮發性液體或氣體的容器破裂或不耐低溫,就會引來祝融。理論上所有馬桶水槽都要放水,油槽抽空,丙烷罐全數清走。但實際上,當局沒有逐戶清查,誰也不敢保證確實如此。時岩抵達瞬間,就算一瓶牛奶也會變成足以致命的爆裂物。
「為什麼?呃,可能因為我也認得你,小史。我是說在夢中,第一眼就認得,你和蘇都是。」
「巴比倫還要往東很遠,」蘇說:「不過確實很像。」
「所以,聯邦調查局才會調查我父親?」
「小史,我是個講理的人,至少我自認為如此。我周日都上教堂,替聯邦調查局工作不會讓人變成洪水猛獸。你認識現在的聯邦調查局嗎?已經不再是官兵捉強盜和大衣披風那一套了。我在坎提可坐了二十年辦公室,打靶什麼的都合格,但從來沒有在值勤期間用過武器。我們沒那麼不同,你和我。」
「喔,她那時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但你難道不會偶爾有一種感覺,你的生命其實很像盛大的彩排,為了某個大事件做準備?」
「你才剛聽完課。」
「麥克風和喇叭之間就像擺了一臺擴音機,嚴重的時候,機器會彼此交談,從麥克風進去的一切都從喇叭出來,而且更大聲。只要其中夾雜噪音,就會形成迴路。」
「你說巧合那些的?就是蘇說的『淘子擾動』?我不曉得該相信幾分。」
「趨近於零。」
「你想當觀光客?你應該知道這主意很糟。」
他聳聳肩,說:「難道蘇沒有向你解釋?」
我和莫里斯一臉茫然。蘇說:「別讓其他人跟不上對話,雷蒙,很沒禮貌。莫里斯、小史,明天的國會簡報你們也要分擔一些。」
「這算是我們約好的,」莫里斯說:「所以你想去哪裡,小史?吃早餐?」
「這是偏執症。」
「嗯,的確,這就是我們面對的狀況,偏執症,所以我們兩個才會被監視。我們沒有犯罪嫌疑,起碼絕對不是一般所謂的犯罪,但他們很擔心我們之後如何。」
莫里斯說:「我和我老婆離婚之前就是這樣。她非常討厭失望,結果反而揮之不去。我無論做什麼,再怎麼向她保證,不管賺多少錢,有沒有每周上教堂,她都不滿意。感覺就像一輩子假釋一樣。『你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她老這麼說。但這種話只要經常說,最後就會成真。」
「抱歉,」她說:「我想應該可以這麼說,那篇論文是在談因果關係,內容和時間對稱及時岩有關,大部分是數學,主要處理某些具有爭議的量子行為。但我同時也揣測時岩可能改寫我們目前對巨觀因果關係的看法。基本上,我認為只要出現定域淘子事件(假定時岩是這一類事件),結果就會先於原因,而且還會創造出某種碎形空間,導致事件與事件之間最明顯的連結不再確鑿,只剩彼此相關。」
我們經過殘破的店面,看著貼滿膠帶的窗戶、幽暗的摩天大樓和死氣沉沉有如屍體的大衛王旅館,我一路沒有說話。
之前在檢查哨,那位國防軍在車上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他說,從前來到耶路撒冷的狂熱分子常常自稱耶穌或施洗者約翰再世,甚至說自己是第一也是唯一真實的先知,但最近他們都自稱是古殷。
我跟著核心小組一起走下飛機。除了蘇.裘普拉、雷蒙.默斯利和莫里斯.托倫斯,還有一整隊的聯邦調查局幹員,個個戴著望遠儀和隱藏式武器。五名以色列國防軍穿著牛仔褲和白T恤,肩上掛了烏茲衝鋒槍,在停機坪與我們碰面。我們由國防軍陪同,迅速通過海關走出機場,搭上一輛緊急徵用、類www.hetubook•com.com似雪魯提的私人廂型計程車。蘇滑坐到我身旁,依然驚魂未定。莫里斯和雷蒙爬進後座,廂型車駛離機場,只聽見電廠輕輕哼鳴。
雷蒙洋洋得意,蘇看著他,無奈笑了笑。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將數學翻譯成英語。」
「誰曉得?意識型態、受功名蠱惑、盲目的野心、自我毀滅的衝動,甚至只是他非得如此,因為處於劣勢而決定放手一搏,也可能每回原因都不相同。無論你怎麼去看,他都處在迴路中央,是產生噪音的訊號。」
兩名幹員就像他們守著電梯一樣,向兩邊退開。兩人朝莫里斯點頭,比較不兇的那一個祝我有美好的一天。
這一點都不花時間,因為莫里斯.托倫斯很快就從後面衝來,開心向我道早安,同時別了一個塑膠名牌在我襯衫翻領上。「我和你一起下去,」他說。
我思忖片刻。「但感覺還是很冒險。既然按了一次鈕,為什麼要再按一次?」
蘇用若有所思的微笑打斷我的話。「別擔心,小史。沒有人能保證任何事,再也不可能了,因為沒有人能確定任何事,我們必須學著不再倚靠『確定』而活。」
「應該說,因為我們被某條看不見的繩索綁在一起了。」
「因為時間就像一臺擴音機。你應該聽過那句老話吧,一隻蝴蝶在中國拍翅膀,結果讓俄亥俄州跪起暴風雨?這個現象叫做『敏感依賴』,大事件往往是小事件經過時間加強的結果。」
「沒錯,這件事沒有因果意義,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件事凸顯了我們兩個。想要找出時岩的來源就像解開一件還沒織出來的毛衣,絕對辦不到。你頂多找到某些絲線,有的長度適中,有的顏色相近,可以猜出個大概,想像毛衣是如何織成的。」
莫里斯說:「我還是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飛機到了大西洋上空,我才總算有機會和蘇單獨談話。她招手要我到沒有人坐的經濟艙尾,對我說:「小史,抱歉讓你摸不著頭緒,還有你父親的事我也很遺憾。我以為這工作很正常,而不是……」
「會的,」我說:「老大。」
「好吧,你說得對,我只是假設。但就讓我們假設,你和我是正常人。老實說,除了聖經寫的,我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東西,而聖經寫的,我一星期也只相信一天。大家都說我很冷靜,甚至無趣。你覺得我很無趣嗎?」
「妳是說,我們有可能會變成壞人?」
「為了什麼?這件事嗎?為了時岩?」
我們耗到薄暮時分才從車陣中脫身,抵達史科普斯山的大旅館。最後一道日光也在此時消失天際。
「期望,」蘇說:「是啊,反饋,一點都沒錯。轉眼之間,古殷就成為我們所恐懼或暗自期望的一切——」
「因此,我們遭遇的比較像是擾動,特點不在於因果關係,甚至不是因果矛盾,而是一堆關聯與巧合。你不可能找出曼谷時岩的原因,因為它還不存在,但你可以在擾動裡和意料之外的關聯中尋找線索。」
「那又是另一個比喻了。不過,今晚談到這裡差不多夠了。明天再談吧,小史,雷蒙會向國防部長解釋。」
「我不蓋你。」
這天又是雨天,大路兩旁棗椰低垂,映著天光我才發現街道一點也不空盪。主要路口都有民兵站崗,巡邏警察和國防軍更隨處可見,只有時岩預定抵達地點的隔離區完全淨空。
「有些人很怪,但最怪的是我和你。」
時岩在全球掀起一陣驚惶,引發了新的朝聖潮,而疏散更是火上添油,讓朝聖者對耶路撒冷趨之若鶩。疏散是為了居民安全,但對狂熱者來說,安全又算什麼?車輛大排長龍,我們緩緩穿越,不少車子棄置原地,因為駕駛不肯離開。檢查哨前不時有警車、救護車和拖吊車通過。
「她在康乃爾就像演錯角色一樣,」莫里斯說:「劇本也還沒定案。但你一定很行,史考特,」他露出微笑:「是你把片子剪定的。」
雷蒙問:「我們要給他『閔可夫斯基冰塊』,還是『反饋』?」
「怎麼可能?因為康乃爾嗎?」
一號高速公路的第一個檢查哨最難通過,國防軍就在這裡斥退「朝聖者」,阻擋所有被緊急疏散吸引而來的人。
「我應該放心嗎?」
「感覺就像彩排一樣,」莫里斯沉吟道。
「就像騷擾我父親,翻閱我病歷一樣?」
「為什麼?這個答案不是最簡單?」
「是嗎?」
青少年模樣的國防軍坐在我們和*圖*書後面,偷偷笑了一聲。
「只因為我和蘇.裘普拉在同一所學校?因為我湊巧人在春蓬海灘?」
走進大廳的餐館,我們挑了一張桌子坐下。房裡只有另一桌客人坐在另一頭,是以色列國防軍,幾男幾女擠在紅色乙烯包廂裡。侍者(唯一的侍者)是位有點年紀的婦人,講話帶著美國口音。她說疏散除了讓她必須住在旅館之外,沒給她什麼麻煩。「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在沒人的街上開車,雖然我以前老是抱怨塞車。」這天晚上的前菜是杏仁雞,她說:「就這一道了,除非各位對雞過敏什麼的,我們可以請廚師調整一下菜色。」
沒想到他們比我認為的還好相處。我很氣莫里斯.托倫斯尾隨我到父親家,但這傢伙天生就是交朋友高手。這是他的本領,或許也是工具。他能輕易擋掉怒氣,就像超人擋掉射向胸膛的子彈一樣。他對時岩沒什麼成見,對古殷的影響力也沒有既定的想法,但顯然很感興趣。這表示我們可以百無禁忌,說法再天馬行空、再誇張都行,不怕觸動他的宗教或政治神經。真的是這樣嗎?再怎麼說,他也是聯邦調查局的人,我們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應該都會記進檔案,但莫里斯的天才之處就在這裡,他能讓人感覺一點也無所謂。
「你是說我們在創造古殷。」
莫里斯開進新城,彎到大衛王街,進入隔離區的核心地帶。
女侍者推著鋪了亞麻桌巾的餐車將食物送來,再將空餐車推回廚房。房間另一頭的國防軍已經用餐完畢,正在進攻甜點。瞧他們聚精會神品嘗食物的模樣,加上不時討論這餐自掏腰包不曉得要花多少錢,我很好奇他們是不是頭一回到四星級餐館。
咖啡喝完,我們分道揚鑣,我獨自回到房間。
「嚴格來說不是我們,不過是人沒錯,一般人。」
我瞄了一眼走道,看有沒有人偷聽。但莫里斯在前面和空服員聊天,雷蒙則是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裡。「我可以接受到一個程度,」我說:「相較於很多人失業,我的薪水相當不錯,又能親眼目睹一些我沒想過會見到的東西。」滿足我對時岩的狂熱,但我沒說出口。「可是我只能接受到一個程度。我不敢保證——」
我跟著蘇穿越空盪的旅館大廳,來到頂樓一排相連的客房。這裡就是行動中心。窗簾已經卸下,一組工程師架好攝影和監控設備,但最醒目的還是那一排強力暖氣。這些研究人員幾乎都是蘇的手下,但只有其中幾個見過她。他們急忙過來和她握手,蘇很大方,但顯然是累了。
我早上七點起床,醒來心神不寧,但是不餓。我沖澡更衣,心想如果出去四處看看,例如旅館周圍,維安人員不曉得會讓我走多遠。我決定找出答案。
蘇看著窗外的積雲時斷時續,下方的海面亮藍如鏡。
「嗯——假如你真想去的話,我想我弄得到一輛國防軍的車,該有的證件都有,甚至能進入隔離區。」
我沒回答。
「識別證?」
「記住,小史,不管古殷是誰,這項科技不一定是他發明的。征服者和國王通常不是物理大師,他們只會利用現成的東西。我們不曉得古殷是誰,來自哪裡,但他很可能竊取這項技術,誰知道他偷的對象不會是我們?又或者我們是好人,古殷之謎被我們解開,這也有可能,是另一種連結。我們不只是囚犯,否則早就進監牢了。他們雖然監視我們,卻也在保護我們。」
單調的雨落在一號高速公路上,流雲片片,長排車陣一路蜿蜒到特拉維夫,發出微微幽光,但往耶路撒冷的車道卻是空空盪盪。我們前方一塊巨型路邊公用看板寫著疏散訊息,後方的看板則是標示疏散路線。
蘇拚命點頭。「不過,造成放大的因素不只時間,還有人的預期與互動。石頭才不管古殷,樹木更不當它一回事,是我們。人會依據預期而行動,我們現在愈來愈會期待征服世界的古殷出現,一位神王。這樣的預期誘惑我們放棄,鼓勵我們合作,理想化征服者,成為過程的一份子,免得被碾碎。」
「那得什麼事都沒發生才行,」蘇說。
「這只是聊天。不過,重點是你必須承認這麼做很合理,背後有邏輯在。」
「所以,到底是哪個大事件?」我問:「耶路撒冷嗎?」
「為什麼?」
蘇感冒了,但卻一如往常靠意志力硬撐。她雙手放在腿上扭著手帕,一道陽光照亮她懊悔的神情,只見她像甘地一樣端坐不動m•hetubook•com•com。一位空服員在前方分送塑膠盤,盤上擺著吐司和煎蛋。我說:「蘇,為什麼找我?沒有人願意告訴我答案,妳明明找得到更好的程式碼管理員,就算我當時人在春蓬,那也不代表什麼啊。」
「我想第一個問題是,整件事在古殷看來又是如何?他第一次將石碑送到春蓬,對他有什麼影響?難道不會改變他的過去?所以現在有兩個古殷,還是怎樣?」
「也許吧,有時候。」
這個想法似乎讓餐館瞬間結凍,連那幾個嬉鬧的青年國防軍也稍稍安靜下來。
「您需要去找帶您來的人,老大。」
永遠寸步不離,我本來想這麼說,像雷蒙.默斯利一樣當個跟班。世界眼看就要成為煉獄,而我有女兒要保護,我做不到。
「只要你知道她去哪裡,只要有人看著她。」
「改變他的過去,」蘇滿嘴食物說:「抹消或取代它,但那不算自殺,不是嗎?假設古殷是這樣一個人,他是鄉下的土霸主,因緣際會取得這項技術。他按下開關,忽然不只是古殷,而是『那個』古殷。一個萬民期待、滿足所有幻想的人,他媽的彌賽亞。而且對他來說,一切都沒有區別。他是損失了過去,起碼一部分過去,卻失去得不痛不癢。他備受崇敬,擁有千軍萬馬,聲名遠播,前途一片光明。要嘛這樣,要嘛就是最初的古殷被某個更有野心的人所取代,這人從小就想成為古殷。大不了命喪黃泉,但也可能一舉成名。再說,你要怎麼惋惜從未擁有的東西,是吧?」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莫里斯說。
耶路撒冷症候群,這是十年前出現的精神病學名詞。有些訪客會被耶路撒冷的文化與神祕氣息所震懾,融入太深,於是穿著被單和涼鞋,喃喃唸誦山上寶訓,甚至想在聖殿山宰殺動物獻祭。這讓市郊的克法夏爾精神病院生意興隆,從上世紀末持續到現在。
「沒有人的城市很不自然,」莫里斯說:「不夠神聖,我想你應該了解我的意思,」他慢下車通過檢查哨,士兵檢視擋風玻璃上的通行證標籤時,他朝他們揮手。「小史,你知道,跟蹤你和蘇,我其實一點也不快樂。」
「我需要透透氣。」
「我想應該找到了什麼,對吧?」
「所以是閔可夫斯基冰塊,」雷蒙還不放棄的說:「還是正向反饋?」
莫里斯默默開了一會兒,陽光穿透雲層,幾道光柱漫遊在猶太山脈上。
莫里斯思索自己剛才說的話,一邊將酒杯推開,滿臉通紅。
「看到大家都在離開,你卻往那裡去,」蘇說:「實在讓人有點緊張。」
過了那一點,瘋狂就會波及一切。它會鑽入你的生命,落地生根,直到你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才不需要什麼狗屁識別證,但顯然非要不可。「誰負責發識別證?」
蘇咧嘴微笑,說:「這個例子很好,描述一下過程吧,小史。」
「她解釋了一點點。你不只是她的保鑣,對吧?」
我們很少見到蘇。「在康乃爾就是這樣,」我對莫里斯和雷蒙說:「我是說,對她的學生來講。她把學生兜在一起,但我們最好的討論時常發生在下課之後,她不在場的時候。」
「耶路撒冷……或是之後。」
這一點,我很久以前就學會了。家裡有一個精神分裂的母親會讓你學到不少,「詭異是可以接受的」便是其中之一。你會承受得了,就像我方才對蘇說的,起碼到某一個程度。
「別低估你的才能,」蘇說:「但我曉得你想問什麼。聯邦調查局的監視,還有幹員到你父親家的事。小史,幾年前我鑄下大錯,發表了一篇關於『淘子擾動』現象的論文,結果被某些有影響力的人讀到了。」
「另一個可能——」雷蒙接口說:「就是古殷每做一回,就等於自殺一次。」
我幫蘇處理程式碼,半數和回歸與自我增強有關,但她講的遠沒有那麼複雜。我說:「就是站在高中禮堂做告別演說,廣播系統會忽然像屠宰場的豬隻開始尖叫。」
我很想打電話給潔妮絲和凱特琳,但我撥號撥到一半,就被櫃檯經理打斷了,跟我說頻寬已滿,要我起碼再等一個小時。於是,我從冷藏櫃裡拿了一罐免費啤酒,雙腳蹺到窗臺上,欣賞車子在漆黑的隔離區街上風馳電掣。泛光探照燈打在黃金圓頂寺上,讓寺廟有如歷史一樣,顯得脆弱又堅實。然而,再過不到四十八小時,就在幾公里外的地方,這裡將出現一座更高、更懾人的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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