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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時空的巨石碑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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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走失的孩子 第十六章

第二部 走失的孩子

第十六章

螺栓鬆脫了,我爬進沙裡。
細水涓滴而出,落到地面立刻結冰。儘管(運氣差的話)冰塊還是可能破壞其他重要零件,但起碼散熱器的壓力暫時得到紓解。
我想站起來,發現沒辦法。
其實我很懷疑。
我踏入狂風之中,風將車門用力關上。強風從溪谷南端襲來,加速時岩抵達前的溫度驟降。空氣滿是沙塵,令人喘不過氣,必須兩手遮眼才能睜開一絲縫隙。我盲人摸象似的走到車前。廂型車插在沙脊中,角度很斜,保險桿以下已經沒入沙裡。我挖開一個坑,一道暈黃強光忽然從我頭上竄出。保暖外套維持著我的體溫(起碼還沒變化),但我呼出來的空氣立刻結冰,手指也凍得很不靈活。現在拿手套已經太遲了,我吃力打開工具箱,撈出一把扳手。
強風猛搖車子,驚動了凱特琳。她臉龐貼著側窗,張嘴怔怔注視索諾拉沙漠瞬間揚起貝殼狀的沙塵,席捲而來。「爸,這就是——」
陽光炙烤擋風玻璃上薄紗般的冰晶,空調呼呼吹出溫暖的蒸氣。
「帶她上車,」西奇對我說:「最好快一點。這麼做算是超出範圍,我只說好讓你和凱兒談談,不包括帶走她。」他轉頭面對風的來處,說:「事情的進展似乎比我們計畫得快了一些。」
我們開車緩緩駛進波提洛市,沿著單線道在步行人群之間穿梭,兩旁停滿哈吉幫開來或扔棄的車。日出時,幹道上熙來攘往,有如一場嘉年華。事實也是,只是人群一夜狂歡顯得有些沉默。朝聖者不是昏昏欲睡、漫無目的走著,就是裹著舖蓋,睡在城裡殘破的雨棚之下。白天睡覺比晚上安全。水販扛著塑膠加侖罐裝水,有如拖網的漁夫拉著人群前進。樓房高層窗戶垂著古殷旗幟與圖騰,溝形公共廁所人滿為患,噁心的尿臊味四處瀰漫。大部分人都是最近三天來的,但西奇說,救援帳篷已經有痢疾病患前來求診。
「媽的,快走,」西奇說。
施力點,我想,雙腳立刻抵住輪胎,抓著扳手就像搖槳一樣。風聲震耳欲聾,但隱隱夾雜另一個聲響。時岩抵達的轟鳴,接著是地面震波,感覺就像騾子從背後踹你一腳。
她比我想像得老。儘管我安慰自己,將一切怪罪給哈吉、饑餓與焦慮,但事實是凱兒早在離開明尼亞波里斯之前就已溜出我的腦中,擺脫我的想像。
他邁開步伐,走到一座感光矽膠布搭成的八角帳前喊了幾句,在車上聽不清楚。門簾隨即掀開,亞當從帳裡走了出來。我知道是他,因為艾胥麗倒抽一口氣。
於是https://m•hetubook.com•com,我躲進車子斜插溪床形成的擁擠空隙,但腦袋忽然沉得抬不起來。我將凍僵的雙手夾在兩腿之間,身體縮成一團,靠著保暖外套的一點餘溫勉強支撐,但隨即失去意識。
「凱兒呢?」
「你們待在這裡,」西奇說:「我去商量,請他們讓我們進去。」
「待會兒到了那裡,」西奇說:「由我開口說話,之後再看情況。」
然而,哈吉幫前仆後繼,車子很難迅速在人潮中前進。要是亞當選擇更靠近波提洛的地方紮營,我們一定走不了。最後,我們總算開上路旁,緩緩(但沒有停止)朝西方移動。我們愈往西走,朝聖者就愈少。
「為了什麼?讓你見凱兒一面?還是讓我見他?」
換句話說,我們可能大難臨頭了。
亞當和他夥伴的紮營地點在幹道西方。西奇前一晚和亞當簡短聊了幾句,但沒和凱兒說話,只確定她在那裡。亞當答應和艾胥麗談談,但不肯答應讓凱兒見我。亞當顯然掌管一切,負責對外發言,艾胥麗聽了不禁仰頭喃喃自語。
凱特琳踉踉蹌蹌坐進廂型車後座,用鬆軟的毯子裹住身體。我要她低下頭等著,西奇鎖上車門,去找艾胥麗。
西奇說話,亞當說話,接著西奇從後口袋掏出一捲紙鈔,數了幾張放進亞當手裡。
「商量?」艾胥麗問道,口氣帶著一絲憤慨。
冷激波的範圍極大,我想活下來的哈吉份子肯定寥寥無幾,不過確實有幾輛車在城裡活動,可能是紅十字會的機動救援站。
微風掀起門簾,我蹲下探頭進去。
「可是他也許逃過了,」她喃喃自語,說的當然是亞當。
溪床上,附著在岩石與砂礫表面的霜凍蒸蒸融去。我爬上溪岸回首眺望城市,或者說城市的殘骸。
「非常時期,」我說:「總有非常的事情。」
他指著一頂金黃色的帳篷。
西奇開始拉艾胥麗,想將她拉回車上。飛沙走石扭曲他的臉龐,讓他動作幾近瘋狂。艾胥麗完全不理西奇,直到亞當甩開她,讓她差點跪在地上,才被西奇一把抱住。
我哆嗦著坐起身子。艾胥麗已經醒了,正在按摩凱特琳的手,我看了心頭一驚,但她隨即對我說:「她沒事,還在呼吸。」
西奇對艾胥麗說話,艾胥麗對她兒子說話,雙手按著亞當的胳膊,似乎在懇求他。強風將他的金髮吹到面前,但他倨傲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動,忍受母親的擁抱。就算哈吉很辛苦,他也沒有顯露出來。他目光漠然從母親臉龐移開,望向愈來愈陰沉的天空,從背包裡掏出一件像是捲起來的保暖毯。
不過,我們又有什麼選擇?遏阻?還是否認?這正是古殷石的厲害之處:巨大得突兀詭異,讓人無法忽視。
「現在出去不大好。」
「我來帶妳回家,」我說。
她沒有看我,但輕輕說了一句「謝謝」,聲音幾不可聞。
「坡度很斜。」
我說有可能。
人群開始移動,彷彿所有哈吉份子默默取得共識,離開這塊骯髒空地,沿著周邊馬路朝城裡前進。我瞥見西奇蜷曲的黑鬍子,然後是西奇、艾胥麗和亞當。
我們盡量往前,將車停在亞當他們和其他哈吉幫聚集的營區附近。帳篷在這片乾燥的土地上顯得格外俗氣,一朵朵藍色、紅色和黃色尼龍蘑菇擠在磚石地的停車場上。艾胥麗開始引頸張望,焦急尋找亞當。我沒見到凱特琳。
艾胥麗說:「這是什麼,賄賂嗎?他在賄賠亞當?」
沙塵暴不僅讓擋風玻璃模糊一片,聽起來也讓引擎出了問題。我關上車窗,暖氣盡量開大,搞得所有人汗流浹背。我們在塵土中開出兩道車轍,在一座木橋前戛然而止。木橋橫跨乾涸的小溪床,已經四分五裂,被持續增強的暴風吹得不停搖晃,顯然無法支撐廂型車的重量。西奇說:「開到溪床去,小史,起碼讓我們和波提洛之間有一點障礙物。」
「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
「我們得送她回文明世界。」這得先開上溪岸,能不能做到還不曉得。
「我想我們沒事了,」艾胥麗說,嗓音沙啞。我察覺自己吞嚥困難,顯然是之前吸入極冷空氣造成的,肺部也有些疼痛,手指與腳趾的前端依然沒有知覺,右手掌心握著結冰扳手的地方有幾點血跡。但艾胥麗說得沒錯,我們活下來了。
我想找艾胥麗,但她被愈來愈緊張的哈吉份子團團包圍。我不曉得我們在波提洛市中心西方多遠,實在難以推測……頂多兩公里吧。眼前毫無跡象透露時岩精確的抵達位置,無法計算可能的破壞半徑。
波提洛市被他踩在巨足之下,儘管迷霧遮蔽,還是看得出來被摧毀殆盡。
「凱特琳?」我說。
凱兒又低聲呻|吟。「我們會繼續幫她蓋毯子hetubook.com.com,」艾胥麗說:「但她病了,史考特,我們必須留意她是不是得了肺炎。」
偷來的能量,取自周圍環境,出自一股能將巨大物體送回過去的力量。一道強風呼嘯掃過溪谷,灰白的天空有如魚鱗。我們將帶來的體溫調節器打開,艾胥麗幫凱兒披上一件太大的外套。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不自覺伸手抓住門把。
凱兒輕擤鼻子,但不只因為想哭。她說她得了什麼,可能是感冒或正在波提洛蔓延的某種腸道疾病,因為這裡的人愈來愈缺水,水販也愈來愈不謹慎。她雙眼生了眼翳,有一點混濁。她握起拳頭,朝掌心咳嗽。
散熱系統底部有一個閥門螺栓,鬆開就能放水。我用扳手緊扣螺栓,螺栓動也不動。
西奇警告似的看她一眼,下車將門關上。
母子倆沿著帳篷間的小路走了幾步,西奇對我說:「這麼做他媽的注定沒用,她只是還沒發覺而已。」
波提洛時岩還覆著薄冰,但顯然巨大無比。古殷筆挺站立,舉起一手做出召喚的姿勢。
「好冷,」凱特琳呻|吟道。
她爬出毯子鑽進我的懷裡,我看見她手腕有幾處瘀青,一道很深的傷口從肩膀幾乎到手肘,帶著凝結成棕色的血跡。但我沒有問她出了什麼事,同時明白艾胥麗的智慧:我無法倒轉時間,讓傷害不發生,只能抱著她。
我們還算聰明,記得用可大可小的袋子裝飲用水,所以不怕膨脹,還在散熱器裡加了防凍劑。但我們沒有料到會離抵達地點這麼近,瞬間急凍可能會摧毀引擎的冷卻系統,讓我們困在這裡。
(誰能夠拔出這一把石中劍?心念純正的人吧,我想。缺席的父親與失敗的丈夫請勿報名。)
我想,開羅事件給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矛盾:一座寒冰出現在沙漠熱浪之間。歷史倒錯層疊,辦公大樓聳立在千年專制政權的廢墟之上,現在又多了古殷石,彷彿法老端坐冰凍的王位,沉重而遙不可及。
車外風勢漸強,吹得帳篷和帆布棚啪啪飛舞。嘈雜的天氣變化讓哈吉份子紛紛從帳裡出來,幾十名穿著古殷裝扮和破衣服的朝聖者用手遮眼,心想(他們終於察覺)這陣強風會不會是神聖事件的序幕,是時岩用低溫和強風宣告它的到來。
我坐到駕駛座,凱特琳在毯子裡呻|吟。
我發現自己想起三年前的埃及登陸。蘇.裘普拉拿到抵達時的錄影畫面,從登陸前的寧靜、冷激波和熱力風、竄向乾燥藍天的冰塵柱、最後是時岩,有如耀眼寶劍般地直直插入開羅郊區,十幾段錄影,十幾個角度,從頭和*圖*書到尾沒有遺漏。
「天哪,這實在——」她找不到話語形容心中的輕蔑。
等我醒來,四周一片靜寂,我已經回到車裡。
於是我駛離馬路,穿越脆弱的灌木叢開下路肩。車子不受控制斷續煞車,儀表板亮起故障燈。我想當時要不是我使勁抓住方向盤,肯定會翻車。不過,這不是技術,而是本能。西奇和艾胥麗很安靜,但凱特琳輕呼一聲,和風聲一樣尖銳。我們剛開到平坦多石的窪地,一株連根拔起的刺槐便像凍僵的黑鳥從車頂掃過,連西奇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除了朝聖者,記者也來了,起碼在波提洛市郊,開著了偏光玻璃的防彈卡車做衛星連線。我內心五味雜陳。根據蘇對時岩和「超因果」的解釋,媒體是反饋現象的主要放大器,就是因為媒體將時岩的影像傳遍全球,世人心中才會留下古殷所向無敵的印象。
「那就祝我好運吧,還有,把工具箱給我。」
冷激波一消退,西奇.培利便下車將我拖回車內,這會兒正將螺栓旋回原位。他直起腰桿,隔著起霧的車窗發現我醒著,便對我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許。
我說看來應該是。
她一臉受辱靠回座椅,直到西奇示意我們下車之前都沒開口。雖然用處不大,我還是設好車子的防盜安全碼。車外空氣又乾又臭,濃得嗆人。幾公尺外,一名年輕人穿著原本是白色的褲子,將鬆軟的土壤鏟進尿溝裡。
她抬頭望著兒子,嘴裡又說了什麼,我想是喊他名字,就像我呼喚凱特琳一樣。我不曉得,因為風聲和群眾的鼓譟聲迅速提高,但我現在依然認為,是她的呼喚穿透愈來愈濁重的空氣。
艾胥麗戰戰兢兢走向亞當,我不曉得,但我感覺到她不是很想面對這一刻,在漫長期待之後與亞當見面……不想面對見面也沒用的事實,面對他的反抗。她伸手按著亞當的肩膀看著他,亞當冷冷回望。他很年輕,但已經不是小孩了。他一臉頑固,等艾胥麗開口。我想他拿錢就是為了這個。
我也開始發抖,這才發現這麼一個豔陽高照的早晨,空氣似乎冷了點——冷得反常。
不過,天色已經非常昏暗,溫度又冷,塵土撲打擋風玻璃,能見度只剩幾公尺。
我不曉得這幅景象為何在我心中鮮明浮現,或許因為這座索諾拉小城即將和開羅一樣得到冰凍王位。說不定空氣中已經飄著一絲寒氣、一點預兆,還有未來的苦澀滋味。
西奇將艾胥麗拖到車旁,推她上車,接著跳進前座。我發現自己已經發動引擎。
我不曉得馬路通往何處,和-圖-書這不是我們來的方向。我問西奇,但他說他也不知道,地圖不知道塞在車子後座哪裡,而且也沒用。我們只剩一個選擇。
艾胥麗氣喘吁吁爬上溪岸,眼前驚人的破壞程度讓她霎時屏息,嘴唇顫抖。她的臉龐沾滿沙塵,淚水潸潸滑落。
「小史?」西奇問。
我什麼都說不出口,除了她的名字。或許這樣反而最好,我只需要說這個。
我不曉得艾胥麗對亞當說了什麼(她事後絕口不提),但即使相隔遙遠,我也看得出他不會和我們一起離開。無以復加的挫折全都寫在她的肢體語言中。艾胥麗對他千託萬求,遲遲不肯承認亞當根本不在乎她的渴望,早就不在乎了,說不定天生就缺乏這種感受。在他眼中,艾胥麗只是旁生枝節,比不上顯然正要發生的刺|激事件:古殷化身降臨,標誌著所有他全心相信的理念與神祕。
體力稍微恢復之後,我打開駕駛座車門走下車子。空氣比剛才暖和,而且意想不到的清新,只剩一層細雪般的塵煙四處瀰漫。強風已經將冰霧帶向東方。
艾胥麗攤開剩下的幾條毯子,拿了兩條給凱兒,一條給我們三個。車裡都是暖氣線圈的味道,溫度卻沒怎麼升高。我在耶路撒冷看過冷激波,但距離很遠,怎麼也想不到感覺這麼痛苦,一道令人麻痺的寒冷突如其來,從外圍直竄心底。
「我得把散熱器的水放乾,」我說:「否則水一結凍,車子就報銷了。」
亞當身上的卡其服沾滿乾涸的塵土,不過看來還算健康。他肩上掛著黑色背包,雖然很瘦,但卻不矮,幾乎和西奇一樣高。他看也不看廂型車,只等西奇把話說完。距離很遠,我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但他顯然相當輕鬆,一點也不害怕。
艾胥麗想要開門,但我拉開她的手說:「等一下。」
我說:「我不知道。」
我要凱兒躲在毛毯底下。
「這不算什麼計畫,」我說。
又一陣微風吹起門簾,凱特琳打了哆嗦,我要她趕緊穿上衣服。她套了一條破牛仔褲和廉價的墨西哥披肩。
她怔怔看著我,臉上的神情從驚詫、懷疑、感激、放心到歉疚,最後說:「爸?」
西奇在帳篷外喊我。
帳篷裡只有凱兒。尼龍布將陽光暈成一片金黃,凱兒窩在髒毯子之間,伸直身子眨了眨眼。她臉龐消瘦,雙眼寫滿疲憊。
也許吧。耶路撒冷時岩來得更快,更少訊號,但時岩的抵達狀況本來就因地因時而異,強度、時間長短和破壞程度各不相同。蘇.裘普拉依據不可靠的衛星資料做計算,誤差可能高達數小時,甚至更多。
「我不曉得,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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