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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時空的巨石碑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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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擾動 第十八章

第三部 擾動

第十八章

他長得不是特別帥,二〇二八年的下城大火讓他臉上帶了傷疤。他既不有錢,也沒有人脈,但有工作(起碼在收到徵兵令之前),在機場駕駛裝載機,人很聰明,又懂得變通。在這個黑暗世紀的黑暗年代,這些都是重要的生存技能。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反應。他的聲音很熟,但我就是認不出來。
「她哭過幾次,她不希望我去,但我想她會沒事的。」
「好吧,」她說:「但別太晚讓他們回來,大衛明天必須早起。」
失去了往日的臃腫,即便留著鬍子,他看來幾近消瘦,簡直像個鬼魂。「你沒有必要跟蹤我,雷蒙,你可以直接走到攤位和我打招呼。」
我在車上打電話給潔妮絲,試了幾次總算接通,可是傳訊速度慢得離譜,讓她的聲音就像隔著一捲衛生紙對我大喊。我跟她說我想找凱兒和大衛一起吃晚飯。
蘇說,淘子擾動的壞處便在於它會讓日常生活出現這種吊詭的現象。
我不敢說那人一定是白天在我攤位流連的傢伙,但我打賭他是。
而我已經學會信任自己的直覺。
大衛六月收到徵兵通知,明天就要去阿肯色州的聯合部隊營區接受新訓。他和凱特琳新婚半年,但徵兵署才不在乎。中國的反古殷作戰消耗了一船一船的美國地面部隊,將他們送上沙場。
小兩口的婚禮很陽春,由威特出錢,在威特的教區教堂舉行,其中半數執事可能都是未公開的銅頭蛇成員。凱兒穿著潔妮絲的舊婚紗,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但以目前的生活水準來說,婚禮辦得很好,潔妮絲和艾胥麗也都感動落淚。
我起身將窗簾拉開一點,發現封門歇業的穆克吉一元商店外停了一輛舊的通用高效能汽車,車窗裡一張臉被硫點路燈照亮,赫然就是鬍鬚男子。
雷蒙.默斯利,蘇.裘普拉的替身兼無望的追求者。
我沒有和家人說,只是坐回原位,擠出微笑——這一晚,我們的笑容都是假的。大衛喝著咖啡又聊了一些,說他可能得和聯合部隊討論服役的問題。除非他運氣好,分到文書或技術單位,否則很可能隨步兵團派駐中國。但他對凱兒說戰爭不會太久,因此無須擔心。我們都假裝相信這個天大的謊言。
我皺起眉頭說:「又有遊行?」我應該多注意新聞的。
「我知道,所以我們才想見見他們。我知道很突然,但我剛沒辦法確www.hetubook.com•com定能否及時離開市區。」或有沒有賺到錢能在家煮一份四人的晚餐,不過我沒對潔妮絲說。侯爵儀器的配電板給了我機會,可以小小奢侈一番。
「你想以物易物嗎?我可以用一套正式西裝換一個那個。」
「那你呢?」
我將槍收進口袋,走下四樓來到公寓大廳,穿越馬路走向停著的那輛車。
的確如此。不過,我選擇將它擺在肉鋪櫃檯上,交換四塊小小的沙朗牛排,接著又到雜貨店買了印度香米、新鮮的嫩蘆筍與貨真價實的奶油。人要是不能偶爾過點像樣的日子,還要活著幹什麼?
老達去其他攤子買早餐,要我幫他顧東西。等他回來,我已經賣出一組配電板。到了中餐時間,雖然人群不多,我又賣了兩組,而且都是高價賣出。一點左右,街上空空盪盪,但我今天已經賺了不少,便開始收攤。「怎麼,怕有人當街幹架?」老達坐在堆積如山的棉衣與牛仔褲中間大聲問。
她朝我咧嘴微笑。「嗨,小史,」她說:「我們又見面了。」
「看起來品質不錯,你找到供應商了?」
「沒錯。」
我記得之前說過,我是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反槍風潮中長大的(在我寫下這句話時,這個世紀即將走入最後的二十五年……但我不想先說結局)。
「真難相信,」凱兒也被月色迷住了,她說:「以前有人住在那兒。」
凱兒與大衛住在潔妮絲和威特的車庫上方的儲藏間裡。聽起來似乎很可怕,但他們卻將這間寒冷的尖頂閣樓改造成溫暖舒適的小窩,加上威特不要的沙發和大衛的爸媽給兒子的鑄鐵大床。
「哇,靠,」是我唯一的反應。
「真希望買得起肉,」艾胥麗語氣裡充滿渴望。
「又是調繁會的遊行。一群混蛋搖旗吶喊,沒有彩帶或紙片,也沒有小丑……我是說真的小丑。」
我算是介於老鳥與新人之間,噴泉離主要走道很遠,但是夠寬,我可以直接停車搬出摺疊桌與貨品,無須使用推車……前提是我要早到,在人群湧現之前擺設完成。
六年前的七月,我和艾胥麗婚後不久租下了這間公寓的五樓。史多帕法案限制了租金上限,但維修就很隨便,甚至到了草m•hetubook.com.com率的地步。樓上鄰居的水管破了,水從我們廚房櫥櫃滲出,逼得我和艾兒帶著工具和PVC修補劑直接上樓,親自動手修理。不過,我們起居室面向西南,對著低矮的郊區,可以俯瞰磚瓦屋頂、太陽能電池和樹梢,而今晚又有一輪明月剛從地平線上升起,亮得幾乎可以讀書。
「誰是『我們』?」
「怕塞車。」市中心肯定到處都是警方的路障。隨著人群散去,我已經瞥見不少掛著調繁會臂章或有「K+」刺青的年輕人,面孔猙獰聚在人行道上。
「沒問題。」
我趕在麻煩爆發之前離開了市中心。古殷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彼此衝突,最近似乎成了家常便飯,警方也曉得如何應對。然而,催淚瓦斯的味道(聞起來像新鮮的貓糞加上發酵的蒜頭)要幾天才會消散,市府還得花費大把鈔票將氧化的隔離泡綿清除。
我開車載著配電板和多餘的連接器、螢幕、反射器、程式碼管理器與外板配件到尼可萊特購物中心的露天市場。晴朗宜人的夏日早晨,空氣還算乾淨,就連去年一月因為財務困難被迫停建的哈普林塔也感染了愉悅的氣氛。
「你看起來幾乎沒變,」他說:「找你簡單多了。」
她遲疑片刻說:「這筆錢可以花在很多地方,史考特。」
我從凱兒遠赴波提洛之前就沒見到他了,在我拋下所有工作和艾胥麗展開新生活之後,更是如此。
這天早上,我到得有點晚,隔壁小販已經擺好攤子。他叫達普雷西,除了兜售舊衣物之外,也幫人修改。我停車卸貨,他朝我走來。
我自告奮勇烤牛排,但艾胥麗不肯。我們已經快一年沒見到牛排了,她可不放心交到我手上。她說我可以切洋蔥,但還有更好的做法,就是去陪凱兒和大衛,離廚房愈遠愈好。
處在時岩附近,聖人可能變成威脅,罪犯卻成為有用之人。
波提洛事件七年之後,軍方獨占了通訊與計算產業,一般消費等級的二手基礎處理器在公開市場可以賣到兩百美元,侯爵儀器公司二〇二五年出產的配電板雖然是古董,卻比新產品更快、更穩定。一公斤配電板比一公斤的金磚還貴,而我後車廂裡有五個。
不過,我擔心的其實不是塞車或暴動,而是兩次經過我攤位前的鬍鬚瘦子。他這會和-圖-書兒還在附近,只要一發現我在看他就立刻撇開目光,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今天已經遇到不少害羞或猶豫不決的客人,但這傢伙只是匆匆打量我的貨品一眼,似乎更喜歡不停看錶。他也許只是單純的路人,但他讓我緊張。
「只是運氣好而已,」其實,配電板是我向一名業餘辦公室傢俱與燈具清算師買的,他根本不曉得這些玩意兒的轉手價格。只可惜就那麼一批,唉。
「目前還好。」他說。
不過,別離前的最後時光應該留給凱兒和大衛。我請艾兒送他們回家,她大吃一驚,投給我強烈質疑的眼神,但還是同意了。
波提洛時岩登陸之後這七年,許多事都變了。
我還沒意會過來,後車窗就被搖下,蘇那顆難看的大花生頭冒了出來。
「蘇是其中之一,她需要地方待一陣子。」
過去許多事情如今都變得難以置信,就像去年我站在同一扇窗前,看著康寧簡特爾的廢棄太空工廠在大氣層燃燒,融化的金屬四散迸射,宛如國慶日煙火。十年前,地球軌道或軌道以外住了大約七十五人,現在也不見蹤影。
「沒錯。」
調適繁榮促進會雖然偶爾也用柔性訴求,其實是死硬派的古殷組織。他們每一回帶著紅藍標語走上這個雙子城的街頭,總會引來反示威,形成媒體最喜歡的大對決。遇到遊行日,不喜歡抗爭的民眾通常不會出門。我想,銅頭蛇也有表達意見的權利,因此一直沒人申請釋憲。不過,選擇這一天遊行實在太糟了。藍天白雲,微風徐徐,正是適合逛街購物的天氣。
我親切握著大衛的手,祝他好運,給了凱兒深深的擁抱。三人離開之後,我走進臥室從毛巾櫃上層拿出手槍,鬆開保險,取下扳機護環。
蘇.裘普拉曾經對我說過,時間是一支箭,只朝一個方向飛。火加木柴會得到灰燼,但火加灰燼卻不會得到木柴。
「跟凱兒說我五點到,」我剛說完,電話就喀嚓一聲斷了。我又打給艾胥麗,跟她說晚餐有客人要來,我說我可以去買菜。
我走到噴泉邊,發現一名流浪漢在我平常擺攤的位置鋪了毯子。我請他移開,他倒是沒有抗議,顯然很了解狀況。市場攤位人人覬覦,一旦拿到就會死守不放,輩分更是嚴格分明。許多小販打從經濟萎縮之初就到尼可萊特和圖書擺攤了,警方當時還會依法用槍掃蕩攤販。然而,艱困使人團結,所有小販彼此熟識,儘管難免會有衝突,但都謹守遊戲規則,也會捍衛其他小販的位置。資深的小販地點最好,新來的最糟,經常必須等上幾個月或幾年才能得到一個位置。
他笑得更開了。「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對吧?連一點概念都沒有。」
閣樓是威特的好意,小兩口無法拒絕,不過倒也讓他們得以和他保持一點距離。威特是銅頭蛇高級成員,反對街頭抗爭,但很堅持自己的政治主張,只要對話稍有空檔,他隨時可以來一段支持妥協的演講。
「你開什麼玩笑?就憑——配電板?」
他一隻手伸出車窗。「史考特,是我——雷蒙.默斯利,我瘦了將近二十三公斤,鬍子是留的。」
七年前,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回收業者,現在卻暗自慶幸。我每個月通常都能攢到足夠的錢付房租,供應桌上的飲食。許多人沒這麼幸運,他們被迫排隊領取失業救濟,到施粥所吃飯,而這些地方都成為古殷和反古殷份子徵召街頭部隊的溫床。
或許吃牛排不是好主意,因為牛排是慶祝用的,今晚卻沒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凱兒和大衛困惑對望一眼,顯然努力想克制心中的焦慮,可惜徒勞無功。等艾兒端菜上桌,我們便開始玩起「假裝沒這回事」的遊戲。
「唉,人會變的,說不定你現在滿嘴都是銅頭蛇經。」
「今天是大衛的最後一晚,」潔妮絲說。
坐在駕駛座的鬍鬚男看我走近,不僅沒有懼意,反而對我微笑,應該說嘻笑。我走到他聽得見我聲音的距離,開口說:「你最好解釋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事關重大,我們需要你幫忙。」
看看這七年,緊張的戰前年代,也是悲觀的年代。就算扣掉經濟危機、青年古殷運動與國外的壞消息,美國依然給人百廢待舉的感覺。阿查法拉亞的災後重建沒有起色,過了巴吞魯日,密西西比河的入海河道變了,工業與運輸業深受其害,許多城鎮完全淹沒,或缺乏飲用水。這不是惡兆,只是大自然又贏了工兵團一回而已。沉積物改變了河床坡度,其餘就是重力作用。然而,這一切在當時看來都是離奇的象徵,世人很難不做對比:古殷征服了時間,我們卻連河水都治不好。
他瞄了一眼新貨。「哇喔,配電板,」他說:「是正牌的嗎?」
艾胥麗m.hetubook.com.com幫大家倒咖啡,聊些愉快的話題,我努力不去想屋外的男子。我發現自己看著默默注視大衛的凱兒,心中充滿驕傲。凱兒活得並不輕鬆(身處時岩時代,有誰輕鬆?),但卻擁有尊嚴,偶爾甚至像道強光穿透她的肌膚。我和潔妮絲相聚甚短,卻在無意間創造了一個奇蹟,一個如此鮮活有力的靈魂。我們不知不覺繁衍了善。
時局艱困,手槍再度流行起來。我不喜歡有槍,有槍讓我感覺自己很虛偽,可是經驗說服我這麼做比較保險。因此,我照規定上了課,填寫所有表格,向美國槍砲菸酒及爆裂物管理局登記槍枝和基因組之後,買了一把能辨識我指紋(而且只認我指紋)的小口徑手槍。我買了三年左右,從來沒有在靶場以外的地方使用過。
「去你媽的。」
我接了凱兒和大衛,開車返回我和艾胥麗租來的小公寓。車上凱兒一言不發,儘管神情堅毅,但顯然很擔心新婚的丈夫。大衛填補了沉默,談論最近的新聞(聯邦黨下臺、聖薩爾瓦多的戰爭),但從聲音與動作看來,他也一樣焦慮。這很合理。我們都沒有聊起中國,完全不提。
凱特琳先上樓,我和大衛設定車子的警報器和安全碼。我問他出發在即,凱兒有什麼反應?
凱特琳如果懷孕,大衛當然可以緩徵,但這不可能。她在波提洛感染,傷了子宮,讓她無法生育。她和大衛依然能有小孩,但就得仰賴試管嬰兒,而我們都負擔不起。就我所知,大衛在凱兒面前絕口不提懷孕緩徵這件事。他愛她,我相信他真的非常愛她。當時不少人選擇懷孕緩徵,但大衛和凱兒卻完全用不著考慮。
道德也是一支箭。當你倒放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片,道德意涵就隨之顛倒:同盟國和日本簽訂合約,隨即轟炸廣島與長崎;納粹從憔悴的猶太人腦中吸出子彈,照顧他們恢復健康。
去年凱兒介紹我和大衛.柯特尼認識,我對他印象不深,後來卻很喜歡他。大衛剛滿二十歲,和所有在古殷陰影下成長的孩子一樣,有著心理學家稱為「淡然感」的溫馴個性。但在平和的外表之下,他其實是一個溫暖而體貼的年輕人,對凱兒的深情更是毋庸置疑。
他聳聳肩說:「只是問問。今天有遊行,但還是希望有客人來。」
「我要西裝做什麼,老達?」
他撥開遮住眼睛的頭髮,露出毀損前額的傷疤,但只有短短一瞬。他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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