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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時空的巨石碑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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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擾動 第十九章

第三部 擾動

第十九章

她沉吟不語。「我不恨威特……」
「嗯,這一點幫助不小。我知道她也很想念大衛,但她絕口不提戰爭和古殷,也不談威特的意見,這些都是不能碰的禁忌。」
我躺到床上,艾胥麗微微一動,呢喃幾聲,身體湊進我的懷裡,為沁涼的夜帶來一道暖意。
「但沒錯,我想他是有辦法。」
因此,蘇的再度出現(而且對時岩執著依舊)才讓我深感不安。我們聊起往日的時光與舊識,她表現得客氣有禮,但只要話題轉到最近的自由城時岩事件或奈及利亞的古殷民兵,她立刻眼神一亮,聲音也提高一個分貝。
我說:「潔妮絲工作沒了,應該比較常在家裡吧?」
周日傍晚,我和凱特琳共進晚餐,光吃速食,因為我周末僅存的閒錢只付得起這樣的食物。
等我回家,艾胥麗已經睡了。蘇和雷蒙還在廚房,對著一張美西地圖竊竊私語。看我經過,雷蒙立刻閉上嘴巴,但蘇邀我坐下來一起討論,我婉拒了,讓雷蒙如釋重負。我回到臥房,艾胥麗雙腳夾著被子蜷縮在床的左半,晚風吹得她大腿起了雞皮挖瘩。
七年來,我和艾胥麗說了許多關於蘇.裘普拉和她朋友的事。然而,這不表示艾胥麗見到其中兩人出現在家裡沙發上的時候,她會很開心。
為什麼這會是問題?
「所以一切都說得通了,」蘇說:「古殷已經在亞洲崛起,也掌握了必要技術,再過兩、三年就是春蓬時岩預言的征服事件,現在看來非常可能實現,而且我們束手無策。東南亞已經淪落在大大小小的古殷叛黨的操控中,必須出動大規模軍力才有辦法控制春蓬一帶的所有山頭。這表示必須調動駐防中國的部隊與補給,但沒人願意。所以一切都恰到好處……甚至可以說無可避免。」
我不想被扭曲。我想和艾胥麗共度的生活是時岩從我身邊偷走的生活。我和艾兒從塔克森回到明尼亞波里斯,彼此舔舐傷口,有多少力量就給對方多少扶持。要是我當時繼續為蘇拉蜜絲.裘普拉工作,堅持探究淘子擾動,充當命運的道具,就不可能給艾胥麗什麼。
「這個之後再說,」蘇平靜地說:「晚安,小史。」
「但我非擔心不可。他們都是聰明人,既然來了,就表示他們有把握說服你……不管想說服你做什麼。」
「妳覺得是這樣?」
我想也是。接著我問她,她母親和威特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那它和房子或廟宇有何不同?」
她翻身側躺,嘆了口氣。
她黯然笑說:「我知道,大衛也知道,怪的是威特聽不下去和圖書。他討厭戰爭,但又不准我們違法,讓家人吃上官司之類的狗屁。問題是,大衛認為如果他想逃避徵兵,威特應該能給他一點資訊。」
也許她真的是宗教狂,以她自己的方式。她在康乃爾上普通心理學研討課時,經常將粒子動物園(強子、費米子和構成這兩種粒子的夸克所組成的其他粒子)喻為印度萬神廟的神祇:萬千神祇都是單一神性的不同顯現。但蘇沒有宗教信仰,也不曾造訪父母出生的印度馬德拉斯省,她使用這個比喻並不嚴謹,開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我依然記得她說的雙面濕婆:生命的終結與創造者,雖然禁欲,卻又是附有陰|莖的授孕者。蘇在每一個二元性與量子對稱中,都會看見濕婆的現身。
她雙手相碰,指尖對著指尖,說:「艾胥麗,跟我說妳怎麼定義『石碑』。」
「但它還是有目的,對吧?就像屋子一樣。」
「那是沒錯,小史,但誰曉得電話有什麼人在聽?從國會的銅頭蛇祕密成員,到街上的瘋子……」她聳聳肩說:「要是不方便,我們就去住旅館。」
我讀過一些銅頭蛇的書,從學者(道狄爾、普瑞辛格和巴黎學派)到暢銷作家(佛爾史托的《黃袍加身》一登上暢銷排行榜,我就買來看了)都有。我甚至挑了幾名地下古殷派的代表人物,試著欣賞這些音樂家與小說家的作品。儘管讓我印象深刻,但我發覺這麼做只是一廂情願,甚至助長美國或作者對「古殷統治終將實現」的信念。
星期日早晨,艾胥麗依然緊張,決定到聖保羅拜訪她堂妹艾拉西亞(艾拉西亞靠登門兜售裝飾用銅器維生,每星期日去找她的舉動象徵艾胥麗忠於家族,因為艾拉西亞是個異類,宗教信仰奇特又完全不會持家)。我和蘇坐在廚房桌邊享用早餐,打發一天的時光,雷蒙出門去買新鮮咖啡,因為家裡的已經喝完了。
不可思議的是,雷蒙.默斯利依然愛她。他當然沒說出口,我懷疑雷蒙默默承受這份愛情帶來的羞辱,絕不讓外人看見。但還是看見了。或許他自己做了妥協:寧可保有徒然的迷戀,也不要面對被愛拒絕的結局。他現在留著鬍鬚,瘦得像是得了厭食症,髮線退回童年時代,卻依然用恭敬的眼神望著蘇,跟著她微笑、大笑,只要別人對她提出半點批評,就立刻挺身辯駁。
我試著想像犧牲(殉道)有如壞掉的時鐘倒著前進。卸除神性,走下十字架,從顯現聖容變回普通的智者,最後回到單純的生命,那感覺是多麼美好。
我們在人民餐和*圖*書館吃豆沙三明治。這家餐廳過去光鮮亮麗,最近卻剝落凋零。凱兒知道蘇.裘普拉和雷蒙.默斯利在城裡,我們聊了聊他們,但凱兒顯然對她口中的「往日時光」不感興趣。她說她常做噩夢,夢見自己回到波提洛,但這次和大衛一起。大衛身陷險境,她卻救不了他。她膝蓋以下埋在沙裡,波提洛的古殷石像聳立在她面前,彷彿真人齜牙咧嘴,一臉狠毒。
他們來這裡肯定不只是拜訪老友,但她和雷蒙都不想主動談。我想我是無所謂,至少今晚如此。蘇的執著與狂熱似乎早已不再,波提洛事件之後,世界改變許多。
「我想差別是妳不會使用石碑,像使用房子或教堂那樣。它只是宣告事情的東西。」
難怪她晚上會做噩夢。
此外,古殷的存在依然欠缺直接證據。他顯然曾經存在,或許在中國南方,可是亞洲多數地區的媒體和通訊中斷,基礎建設大規模毀壞,數百萬人死於饑荒與動盪。扶植古殷崛起的動亂也保護他不會提早曝光。
「巴士到小岩城的時候,他有打電話,之後就沒有了,但我想新訓應該很忙。」
雷蒙堅持他們只是順道造訪。蘇和其他時岩研究者依然保持聯繫,趁著這趟西行旅程見見朋友。儘管蘇在國會依然不乏中傷者,但來去不定的聯邦經費再度湧向她的研究。她說最近的計畫都得暗中進行,半遮半掩,藏在甲單位不被乙單位發現,深陷官僚鬥爭的漩渦,連她也一頭霧水。明尼亞波里斯之行確實是為了公事,不過她只想找個友善的地方待上兩晚。
過去七年,古殷依然沒讓時岩踏上美洲,起碼北美沒有。美國仍是瘋狂世界中的一座清明孤島,和歐洲北部、非洲南部、巴西、加拿大與加勒比海群島等等地方相依為命,負嵎頑抗。古殷對美洲的衝擊主要是經濟,而非政治。國際動盪(尤其是亞洲危機)使得成品外銷需求大幅萎縮,資金退出消費品製造業,流向軍事與國防。雖然失業率下降(路易西安納州的難民除外),但不少地方出現物資短缺或採行配給制。銅頭蛇宣稱美國經濟正在逐步蘇聯化,這點他們倒是沒說錯。不過,同情古殷的論調在國會和白宮仍然不成氣候,古殷份子與激進的反古殷人士擅長街頭鬥毆,而非政治動員,起碼目前如此。威特.德拉杭特這一類的高階銅頭蛇不在此限,儘管他們遍布各地,但行事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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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凱兒害怕徵兵一樣,相同的理由。他們有求於你,史考特。」
「完全正確。石碑是有目的的結構,但目的不是實用,而是精神方面的……起碼是個象徵,宣示能力與卓越,或者紀念某個公共事件。雖然是物體,但其意義與功用全都來自人心,由人決定。」
波提洛事件之後,我感覺自己必須做出抉擇,是要和艾胥麗一起生活,或是和蘇一起工作。蘇堅持己見,認為只要找出正確的技術,甚至一定程度的理解,時岩的發展就可以逆轉。我個人相當懷疑。就拿時岩這個詞來說,一位毫無音感的記者在春蓬事件之後不久湊出這個難聽的詞彙,我一直很討厭它,但後來不得不承認取得恰到好處。「時」間和「岩」石,這不是直指事件的本質嗎?固著宛如岩石的時間,一個「絕對確定性」的區域,周遭一切(例如人命)好比蜉蝣,順應時岩的輪廓而變形扭曲。
蘇思考該如何回答,神情專注得像宗教狂。
蘇朝廚房裡的艾胥麗撇了撇頭說:「我真羨慕你,小史,我一直希望能找個女人安定下來。」雷蒙笑得很溫馴,卻也打了個冷顫。
「怕?」
我耐心傾聽,讓她放鬆。夢境很容易了解。聽完後,我說:「妳有大衛的消息嗎?」
對,也許如此,蘇對我說。
「我沒那麼容易被說動,艾兒。」
因為四分五裂的中國政府終於破產垮臺,所有設備與成果應該都落入支持古殷的叛亂份子手中了。
「呃,我不曉得,小史。我想我們也許能做點什麼。」她笑了,笑容淘氣又悲傷。
躺在我枕邊的艾胥麗就沒這麼樂觀了。能夠見到曾經對我意義非凡的人很好,她說,讓我以前對她訴說的經歷鮮活起來,但她也很怕他們。
蘇告訴我,全世界只有五、六個人深知最新的時岩理論,能夠找出方法製造時岩。她恰好是其中之一。這就是為什麼聯邦政府對她又愛又恨,一下資助她的研究,一下又橫加阻攔。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她說,最大的問題是中國政府狗急跳牆,幾年前成立密集研究計畫,想了解淘子扭曲技術是否可行,而且不和國際社會分享設備與成果。
「沒錯。從武器的角度來看,時岩其實不值一提,本身未能達成什麼,是個大而無當的物體。時岩有多重要,完全取決於我們給的意義與解釋。這裡才是真正的戰場,艾胥麗,」蘇輕拍額頭:「最奇怪的建築其實在這裡,物理和_圖_書世界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我們腦中的石碑與教堂。有的簡單又真實,有的華麗而繁複,有的很美,有的醜陋又危險。然而,所有建築都比不上腦袋裡的建築,因為未來建立在它之上。歷史不過是男男女女依據心中想法所建構出來的事物的化石,妳懂嗎?古殷的天才不在於時岩,時岩只是技術,只是人讓大自然俯首。古殷的天才在於他用時岩殖民了人的心靈,直接在我們腦中蓋東西。」
凱兒從威特車庫上方改建的房間下來,雖然神情堅毅,卻鬱鬱寡歡。她沒有大衛陪伴過了兩天,感覺全寫在臉上。失眠讓她兩眼發黑,臉色泛黃,只對我微微一笑,彷彿大衛從軍期間她不應該展露笑容,必須偷偷摸摸似的。
我應該感到愧疚嗎?因為我始終不曾嘗試或做到自我犧牲——像潔妮絲出於責任感而守著威特,像大衛有如終將消耗的子彈勇往直前,殺向中國,或像我的父親證明自己犧牲了一輩子(「我和她在一起,小史。」)?
這不表示我們完全失去聯繫,蘇偶爾會打電話問我事情,但我接觸不到她的軍方規格程式碼生成器,因此能做的很有限。多半時候,她打來是告訴我最新狀況,抒發她的樂觀或悲觀情緒,還有閒聊。我想,她從我所選擇的生活中得到一種「透過別人經驗間接感受」的樂趣,彷彿我是特例,全美百萬個家庭都和我不一樣,沒有在困苦中勉強度日。可以想見,我根本不想見到她神祕兮兮找上門來。
我答不出來,凱兒也是。
我看她侃侃而談,看她有如閃亮皇冠的蓬頭亂髮開始泛白,微笑時眼角皮膚浮現複雜的皺紋。她很瘦,只要談話的興奮消退,就顯得有些操勞憔悴。
我想一定是蘇潛藏的魅力(即使並不起眼)讓艾胥麗隔天傍晚坐在她身旁,全神貫注聽她描述時岩時代。
潔妮絲對第二任丈夫的忠心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值得尊敬,儘管我很難接受。何時忠心成為一種殉道表現,而威特曼.德拉杭特這個人到底有多危險?但我無法問凱兒這些問題。
上床前,我翻出沙發床,攤開幾條備用毛毯。對雷蒙來說,睡在蘇的身旁卻完全清白無瑕,只能傾聽她沉睡的呼息,簡直是場折磨。但除了地板之外,我只供得起這樣的住宿。
「呃,」艾胥麗試著回答:「石碑是物體,是結構,就像樓房一樣,妳知道,是一種建築。」
「相信他,相信他的能力、榮耀與善意,但更重要的是,相信他無可避免。這就是我想改變的,因為關於古殷的一切,沒有一樣是不能改變的,完全沒www.hetubook•com•com有。我們每天都在塑造古殷,以希望和恐懼打造他。他屬於我們,他是我們的影子。」
「他讓人相信他。」
「你們可以住這裡,」我說:「我只是好奇。」
「時岩也是嗎?」
「我們依然保持聯絡,」她說:「他過兩天會到城裡來。」
創造時岩所需的技術是不是已經在古殷的掌握之中?
這些話讓我很不安,想轉變話題,便問蘇最近有沒有西奇.培利的消息(我從波提洛之後就沒有他的音訊了)。
「這些都是注定發生的事情的前兆。」
「別為了這件事憂心。」
「沒錯。」
我走進起居室,艾兒正開口問:「我還是不懂妳為什麼認為摧毀一座時岩這件事很重要?」
艾兒和蘇在電話中聊過幾句,但從未正式碰面,至於雷蒙,她完全不認識。我用可能明顯言不由衷的熱絡語氣介紹他們,艾胥麗點頭握手,接著便到廚房「準備咖啡」,其實是去煩惱他們來訪的意圖。
「我不曉得能不能說它有用……但我想它確實有目的,只是不大實際而已。」
「我知道。」
就寢前,我將蘇拉到一旁。「很高興見到妳,」我對她說:「真的。但假如你們要的不只是沙發床和兩個晚上,請讓我知道。」
「媽幫了我很多,至於威特——」她撇撇手說:「你也知道他那個人。他不認同這場戰爭,有時好像打仗都是大衛的錯,好像他能選擇不被徵兵似的。威特眼中只有國家大事,沒有人的存在,人永遠只是障礙與錯誤的示範。」
對了,頻寬夠的時候,我還是會看新聞,了解古殷的進展,偶爾也會思索淘子擾動的意義,以及它是如何影響我的生命。但這些都只是夜裡無名的恐懼,當我輾轉難眠、雨水有如不速之客拍打窗戶時的胡思亂想。我已經放棄用蘇的理論去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和雷蒙的對話總是一下切入卡拉比─丘幾何和暗夸克之類的神祕物質。至於時岩……我是不是應該大膽承認,我和它已經私下和解,承認自己無力撼動這些巨大而神祕的事件?也許這是小小的通敵,但感覺很合理。
「妳可以事先打通電話。」
蘇的說法一點也不新穎,連媒體都爭論過「期望」的政治影響力,然而我卻聽得寒毛直豎。是她語氣裡的自信與辯才無礙,但還不只如此。現在想起來,我那一刻才察覺蘇早已向古殷宣戰,決定和他單打獨鬥。而且:她相信自己已經深陷其中——由淘子擾動欽點,直接選入萬神殿中。
「而我們無力阻止。」
「我也不覺得戰爭是好事,凱兒。假如大衛想逃兵,我一定會幫他找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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