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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就讓它待個幾分鐘。」

「這絕對不是火山灰。」

「像是海底火山。」泰瑞爾點頭說。

「就算會，我們也束手無策。」

泰瑞爾說：「你想這會危險嗎？」

餐廳裡有些客人顯然認為危險。他們毫不掩飾地倉卒買了單，往自己的車走去。不到幾分鐘，寬闊的木造中庭裡只剩下幾個忠實顧客了。「你想離開嗎？」特克問。

那個現象仍然在海面上，不過似乎逐漸接近。看起來像是發亮的雨、一團閃著光點、翻騰的灰雲，就像從遠處看到的雷雨。只不過那光亮不像閃電那樣落下，而是掛在起起伏伏的黑暗下方，打亮雲團。特克經常看到海上吹起的暴風雨，他估計這場暴風雨大約以本地風速接近。從發出的光看起來，似乎是由各自發亮或燃燒的粒子構成，或許和雪一樣稠密。不過他也說不準，因為赤道洲這個區域是不下雪的，而他最後一次看到雪是許多年前在緬因州內陸。

「嗯，你看。」他指向窗外。

這簡直……太荒謬、太不可思議了！有個海星形狀的東西飄過窗外。灰灰的，上頭有光點，輕飄飄的像個汽球般飄在微微的風中，碰到中庭的木板地面，立刻就碎成細粉和幾塊較大的碎屑。

「看起來不只是巧合，可是誰知道呢？」

「也許是『天狗』抖落身上的跳蚤！現在還言之過早呢，麗絲。」

「可是如果是那麼近的地方，我們應該會在灰落到我們這裡以前感覺到什麼，比方說地震？海嘯？」

但是，就某方面來說，這其實是很典型的。新世界習慣上會提醒人這裡不是地球。這裡發生的事情是不一樣的。「這裡可不是堪薩斯市。」大家常這麼說，就像《綠野仙蹤》裡，桃樂絲被龍捲風吹離家鄉之後說的。而他們現在可能用十幾種語言說出同樣的事。這裡可不是大草原。這裡可不是阿富汗的坎大哈市。這裡可不是肯亞的蒙巴薩。

咖啡送來了，又香又濃。特克把奶精加進他的杯中，好像沒事一樣。麗絲的手機一再響起，她擋掉幾通朋友打來的電話，最後乾脆把電話全轉到語音信箱了。特克沒有接到任何電話，他的手機就在襯衫口袋裡。

「這種理論不輸別的理論。我不是存心懷疑，不過我們並沒有證據證明天上掉下來的那些東西是從太空來的。」

「換個方式看這件事。我們人類到這個行星才三十年，我們告訴自己說這裡已經都htｔps://ｗｗw•heｔuboｏk.coｍ•ｃoｍ調查過，我們也相當了解了。可是這些都是胡扯。輕易得出結論，任何結論，都不對。就算這是由假想智慧生物引起，也不能真正解釋任何事。三十年來的每年夏天都有流星雨，從來沒發生這種事。」

「灰塵做的齒輪和管子？不然它們會從哪裡來？」

灰灰粉粉的。泰瑞爾的描述太正確了。特克從沒看過火山灰，不過他想像那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灰灑落在中庭的木條和木板上，飄落在窗玻璃上。像是雪，顏色有如舊毛料西裝。四處還散落些星星點點、發亮的東西，他看見時已經黯淡了。

他首先擔心的是火災。麥哲倫港是個火藥庫，擠滿了平價住宅，碼頭區有數不清的倉庫和運輸設備，海灣處處有油輪和液化天然氣船，輸運燃料給永不滿足的地球。結實的暴風像一把點燃的火柴，從東面襲來，他不敢想像後果。

「我離這裡只有幾條街，」她說，「在阿巴斯街領地局旁邊的新建築。應該相當堅固。」

「不燙，甚至不溫。」

「我父親從前常談起假想智慧生物。其中一件事是，我們很容易忘掉地球要比在時間迴旋以前老了多少。地球很可能在某些我們不明白的地方改變了。你看到的任何教科書都說彗星和隕石是從太陽系邊緣落下的廢物，落在這裡，或是在地球上，或是銀河中任何地方。不過這從來都只是一種地方性的觀察，況且也過時了四十億年。有一種理論說，假想智慧生物並不是生物，而且從來也不……」

「什麼？」

雨刷把落塵堆在擋風玻璃邊緣。特克看到人行道上的人，有些在跑，其他人則躲在門口，形容焦慮地從窗戶往外看。一輛臨時政府的警車駛過他們，亮著燈，響著警笛。

特克在新世界的十年裡從沒看過這種情形。

「我想我們在這裡跟在任何地方一樣安全。」特克說，「這裡景色更美呢！」

她悶悶不樂地點點頭，把車開進她住處大樓的停車場。大樓是一幢水泥高塔，看起來像是從高樓聳立的邁阿密戴德郡搬過來的。地下停車場裡完全看不出來外頭發生的事，在靜止的空氣中只有一兩粒塵屑飄著。

「灰……像塵灰，灰灰粉粉的。」泰瑞爾補了一句。

他重回麗絲身邊，二人無言，看著塵灰落下，看了一刻多鐘。麗絲問他打算怎麼回家，他聳聳肩。他住在離機場https://m.hetubook.com.com幾公里路的海邊，一個基本上都是拖車的地方。地上已經積了超過一公分厚的灰，車輛如牛步般緩慢前進。

他沒對麗絲多說什麼。他想她已經得出許多和他相同的結論，不過她沒有提議逃走。她夠聰明，知道無處可逃，也跑不過這團東西逼近的速度。不過當這團東西接近海灣最南邊的陸地時，她也緊張了起來。

哈雷的工作人員把桌子從中庭拖進去，彷彿這樣真有什麼保護作用，他們也勸剩下的客人待在室內，直到有人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侍者跟特克很熟，就讓他獨自留下。於是，他和麗絲又在外面待了一會兒。兩人看著照明彈的光（不管那是什麼），在遠處海上舞動。

「幫我拿塊桌布。」特克說。

「你想這危不危險？」麗絲問。

「只去一下，拿一點掉落的東西就夠了。」

她從停車場後面的出口開出去，來到一條比較窄但也比較不那麼擁擠的大道，這條路連接馬達加斯加街和阿巴斯街。她用一種謹慎的優雅操作這輛車，小心翼翼開過堆積的塵灰，特克讓她專心開車。車流量減慢時，她說：「你認為這和流星雨有關嗎？」

「可能……我不知道，會有輻射。」

這是她第一次邀他到她家。他點點頭。

可能。如果是的話，那就是另一種世界末日的場面了。室外的每個人都吸進這種東西，而室內的每個人很快也都會吸入。這些建築沒有一幢是氣密式的，沒有一幢會過濾空氣。

不過他仍然很好奇。他招手要泰瑞爾停下手邊工作，此刻他正在給仍在場的客人送咖啡。於是泰瑞爾又拉開中庭的門。特克抓起已蒙上一層灰的桌布，輕輕拉動，盡量不碰到盛接在上面的任何脆弱的東西。泰瑞爾迅速關上門。「呼！好臭。」

哈雷的侍者領班叫泰瑞爾，特克在魯布艾爾卡里油管區工作時曾經和他短暫共事過。他們不是死黨，不過交情還算好。當特克和麗絲終於離開中庭時，泰瑞爾看來鬆了一口氣。泰瑞爾把玻璃門關上，說：「你有沒有一點頭緒？」

塵灰中還有幾個發亮的小點。特克把一隻手放在它們上方來回移動。

於是泰瑞爾去拿了一張桌布。麗絲說：「你要到外頭去嗎？」

麗絲在皮包裡翻找，拿出一枝鋼筆。特克拿過來，用筆在桌布上層層堆積的塵灰裡探找。

特克說：「你身上有鋼筆或鉛筆和*圖*書嗎？」

「沒錯。自我複製的機器。不過他們之後還要演化好幾十億年。」

「就我所知，沒有這類報導。」特克說。

「而且這還不只是灰塵。」泰瑞爾說。

「除非這種情況持續太久。麥哲倫港沒有一個屋頂能夠承受太重的重量。」她說。

「所以麻煩用餐巾布幫我綁好，遮住我的臉。」

「沒有東西燒起來嗎？」

「那去請你們經理來。」

泰瑞爾說：「你要桌布做什麼？」

「沒有。」特克說。

經她提起，他發現真的可以聞到，一種礦物的味道，略微有些辛辣，帶點硫磺味。

此刻，光雨落在海岬和港口。港口內有幾艘遊輪和貨輪停錨靠岸，船上甲板和上層船體全都照亮了。光雨順著地勢往上飄，愈飄愈高，整片山麓像是籠罩陰森光芒的峽谷壁。這時，貨物吊車的側影變得朦朧不清了，遠處城裡那些高聳的旅館大樓變得黯淡了，露天市集和市場也消失了。不過沒有東西爆炸起火。還好，特克心想，繼而又想，可是它可能有毒。它可能是任何該死的東西！「該進去了。」他說。

「呃，你這種解釋聽起來很蠢。」

「如果那是有毒的呢？」

麗絲出乎意料地貼著他的肩膀。他再次想起他們在莫興德山那個周末，天氣使他們在那個無名湖畔與世隔絕。當時她就是這般沉著、平穩，隨時都可以因應任何情況。「至少，」他說，「沒有東西燒起來。」

特克問泰瑞爾廚房裡有沒有咖啡，泰瑞爾說：「噢，這主意不錯。」於是進去查看。餐廳裡仍然有幾名客人，他們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但是也沒有人在吃東西或是慶賀。他們都坐在最裡面的桌子旁，緊張地跟服務人員說話。

沒有一直亮下去。他明白她的意思了。那移動、閃亮的光幕還不到海面就漸漸消逝在黑暗中。燃燒盡了，也許。這倒是頗令人鼓舞的跡象。麗絲拿出手機，接了一個本地新聞廣播台，轉述零星內容給特克聽。他們說到有一陣「暴風」，或者說在雷達上看起來像是暴風的東西，邊緣朝南北方伸展好幾百公里，中心大致是在麥哲倫港上方。

「說他們是一種自我複製的機器，住在銀河系的冰冷地區，在行星系統的邊緣，新陳代謝非常緩慢，吃的是冰，而產生出資訊……」

「是啊，可是你可以聞到味道。」

他接受了暫住麗絲家的邀約。他倆向泰瑞爾借了廚房多餘的廚師服，套在身上，避免他www.hetubook.com.com們的衣服蒙上落塵。然後盡快穿過停車場上一堆堆灰色沙丘，跑到麗絲車上。塵霧把天空蒙上一張黑幕，遮住了流星雨，也讓街燈變暗了。

「它沒有一直亮下去。」她說。

「也許每年這時候落入大氣層裡的東西不僅只是彗星灰塵。也許它是……」

到目前為止，是過了。特克心想。

特克站起來，拍拂兩手。「有啊。我知道的是，我知道的沒有我以為的多。」

麗絲開的是一輛中國車，比特克的車小，但是比較新，或許也可靠得多。坐進前座之前，他先把身上的東西抖落。

「那去拿個桌布來，泰瑞爾。我想檢查這個東西。」

特克朝麗絲看了一眼。她聳聳肩，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可能是火山灰。」麗絲說。特克不得不佩服她處理這一切的方法。她很緊張，但看不出來害怕，至少不會害怕到不敢提出推論。「應該是海平面那邊的地殼活動，海裡有什麼事……」

「死掉的假想智慧生物。」他替她說完。

他等她轉過一處街角，輪胎用力抓著地面。麗絲的父親在失蹤以前，是個大學教授。

「那它也許和假想智慧生物有關。」

「現在要做什麼？」泰瑞爾說。

「她說沒有。」

「還有那裡。」麗絲說，一邊指著。這是另一個有形狀的物體，很像舊式機械鐘的齒輪，也是一碰就碎了。

「除非什麼？」

泰瑞爾走去員工室，回來時拿著一支手電筒。當他把手電筒燈光用斜斜的角度照在桌布上時，許多這類「物體」就現形了，如果這些東西能夠稱做物體的話。這些看起來像是人工製造的東西，只剩下殘餘部分，結構依稀可見。當中有一根大約一公分長的管子，十分光滑；另外一個大約同樣大小，但卻是一節一節的，像是某種小動物（例如老鼠）的脊椎骨。一個長了六根刺的東西；一個圓碟，上頭有個壓壞了的小輪輻，像是自行車的輪子；還有個歪斜的環。其中有些還閃著淡淡的餘光。

「就像是在時間迴旋時期我們送出去的那些複製體。」

「除非你想走。」

此刻，那些灰開始落到哈雷的中庭裡，特克和麗絲走近窗戶去看。

「別弄亂我的地方。」

「我想不是。」

剩下的客人和侍者都好奇旁觀，卻沒有要幫忙的樣子。特克拿著桌布走到通往中庭最近的出口前，朝泰瑞爾比個手勢，要他把玻璃門拉開。氣味立刻變重了，很像是燃燒潮濕獸毛的味道，特克急https://m.hetubook.com.com忙把桌布攤在中庭地上，再回到屋內。

麗絲把門禁卡刷過電梯感應凹槽。「我們過了。」

「你從這些有看出什麼嗎？」泰瑞爾問道。

特克將沾在他襯衫和頭髮上的一些灰色塵塊拂去，蹲下來檢視這塊佈滿殘餘物的桌布，麗絲也過來看。幾個好奇的客人把椅子拉近一點，但卻對這個氣味皺起鼻子。

「不管是什麼，都對肺沒好處。」

在時間迴旋發生之際，人們沒完沒了地猜測「假想智慧生物」，他們至今仍然神祕未知，將地球推進銀河系未來幾十億年，並且在印度洋和新世界之間開了一道門。而就特克所知，至今仍然沒有任何可靠的結論。「可能。可是這也不能解釋任何事。」

「還要一塊餐巾布。」

特克好幾年沒見到橡實了，赤道洲沒有橡樹。落塵中的物體大約有他大拇指那麼大，一頭是碟狀，逐漸往另一頭削尖，末端是個鈍尖，就像是橡實，或是一個戴著一頂小小寬邊帽的小雞蛋。看起來是由和落塵相同的東西做成的，當他用筆尖去碰時，它就散掉了，彷彿沒有任何物質成分。

她聳聳肩。

「全都燒焦了。」麗絲說。

「真不知道該逃呢，還是索性就欣賞這場秀？我打電話給我老婆。我們住在平房區，」那是幾公里外海岸邊的住宅區，房租很便宜。「她說那裡也一樣發生這種事。有東西落在屋子上，看起來像是灰。」

「也許我們看不到的外太空發生不尋常的事了。」

「只能待在室內了。」麗絲說。不過特克在想是不是還能有其他選擇，因為透過閃亮的落塵，他仍然可以看出馬達加斯加街上行進的車輛，以及用外套、手帕或報紙蒙著頭、匆匆走在人行道上的行人。「除非……」

「不能弄髒桌布。」泰瑞爾說，「管理部門對這一點有嚴格規定。」

不是燒焦，就是瓦解了。可是怎麼有東西經過這樣的焚燒，還能保有部分完整，從天上掉下來呢？這些東西是什麼做的啊？

「達內爾先生今晚休假。我猜這樣一來，經理就是我了。」

「小心。」麗絲說。

「那我看我們全都完蛋了。」她身子一縮，他又加上一句：「可是如果有毒的話，我們現在可能已經知道了。」

「我會小心。」

「那是什麼？」麗絲在他肩後問。「在你左邊，看起來像……我不知道耶，像顆橡實……」

大學教授跟女兒都是這樣談話的嗎？還是她只是想藉由談話擺脫驚恐？「那麼你說的意思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