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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認識的地方是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館兼餐廳，名叫「河左岸」，位於碼頭西邊的零售區。六個月前，麗絲和一群領事館的人在那裡出現。特克的朋友看到一個朋友在桌邊，就把他拖過來，介紹兩人認識。特克注意到麗絲，因為她沒有男伴，也因為她是初次見面就能吸引他的女人，她擁有發自內心的親切笑容。他對於動不動就笑的女人心存提防，而從來不笑的女人會讓他害怕。麗絲笑得溫柔但全心全意，而她開的玩笑都沒有惡意或是鄙視。他也喜歡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眼角翻動，有著淡淡綠藍色的虹彩，顧盼之間流露出風情。

「我們不在一起的每分鐘我都會遺憾，但是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要是你，你就會這麼做嗎？」

「我也是。」

「如果他們是認真的，那麼他們一出了門就會給他做抽血檢驗。」

「他們知道我去過哪裡，和什麼人說過話。這件事的涵義相當明顯了。我是說，我不認為有人跟蹤我到這裡，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也可能在我車上裝了一個定位器。我沒有辦法知道。」

「我有個朋友，認識很久了。他叫做托馬士．金恩，他是第四年期。這不是公開的消息，不過如果他信任一個人，他就會很坦白。我認為你會想要和他說話。不過我必須先和他說清楚。今天早上我去找他，他答應說要考慮一下。可是當我晚上打電話過去時，卻找不到人。等我到他住的地方時，他已經不在了。被綁走了。顯然是被一輛白色貨車裡的人帶走了。」

「如果你擔心自己安全的話。也許你應該擔心。」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噢，老天。」她搖搖頭。「他怎麼了，被逮捕了嗎？」

「我也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開我的車，很可能被裝了追蹤m.hetubook.com.com設備之類的。」

「你的車停哪裡？」她問。

「而且他們對相片裡的女人蘇麗安．莫埃有興趣。」

他不是在尋找情人，向來都不是。他只是喜歡她笑的樣子，喜歡他回她笑容時心中的感覺，而當他們被迫得在山中湖畔躲過一場來得不是季節的暴風雨時，那就像是上帝賜給他們一張免費通行券一樣。

「這也不保證他們不會找到我們。」

他心想，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這一點。

他媽的才不會咧，特克心想。他會打包，搭下一班巴士出城。這是他感到有威脅時一向的做法。不過沒道理把這件事跟麗絲說。

幾分鐘後，麗絲到了。特克馬上就想告訴她托馬士失蹤和這件事可能的意義，還有他們兩人接觸造成托馬士遇到可怕事情的可能性。但是他還沒開始預先演練字句，她就說起她和前夫布萊恩．蓋特利見面的事。這也和托馬士失蹤有關連。

這些都是可能的，特克心想。

「如果你指的是去和認識你父親的人談話以及問關於第四年期的問題，很顯然你不能進行了。可是在我們弄清楚情況之前保持安靜，這樣並不丟臉。」

「我不想回我公寓，」她說，「我猜你住的地方也不見得安全。」

「非正式綁架。這真是瘋狂。」

而這張通行券又被收回了，顯然是報應來臨。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把他帶走？」

「呃，我猜他們認為他們是有理由的。可是，麗絲，你在新聞稿上看到的遺傳安全部的報導並不是全部。這個部門要比布萊恩的小小拼圖大多了。當他們偵破一個複製集團或掃蕩某個長壽騙局時，會成為新聞；不過他們也做了其他事，不公開的。」

「是什麼？」

「也許，也許不知道。聽起m.hetubook.com.com來布萊恩等級還差得遠了。」

這句話他沒有回答。

特克開車經過一處舊市區，這裡是一些木造房屋，被中國移民漆成鮮紅色，還有矮胖的三、四樓赭色磚造公寓，磚是從「蠟燭灣」上方的山崖開採的。夜已深沉，街上空曠無人。流星偶爾會在暗黑天幕上畫出一道線。

「我聽說是這樣。」

「所以他是被綁架囉？這可是要趕緊去報案的呀。」

他心想，說真的，他們彼此所知的對方，只是一些故事和短短的描述，是每件事情的簡短版本。在今晚以前，好像這些也就夠了。他們最好的談話原是無言的，而突然間這卻不夠了。

特克察覺出她的決心，決定不要逼她，至少今晚不要。「那麼，也許你用不著離開。也許你只需要暫時低調一些。」

她注視他良久。又有兩對男女走進門，也許是觀光客，但誰知道呢？他們的隱私受到危害了。她把手伸過桌面，摸著他的手。「我們去散散步。」她說。

「我是牽涉在其中啊。」

「也許他的話沒錯。」

他問她到一個像庫伯利克墓這種破破爛爛的小加油站城鎮去做什麼，她說想要找一個他父親的老同事，一個叫杜瓦利的人，不過沒再進一步說明。也許就這樣了，特克心想，夜晚的陌生人，兩艘交會而過的船……不過幾天後她打電話來，訂了一趟飛行。

「你認為我應該離開？」

「還有一件事。我付得起時間和金錢，足夠自己可以隱姓埋名過一段時間。可是你有工作要做，有生意要照顧。」

「他們也很可能竊聽我的車。如果他們今天早上跟蹤我，就是我直接帶著他們去托馬士那裡了。」托馬士，一個在平房區過著拮据生活的老人，是很容易下手的目標。只要很快做個hｅtｕbooｋ•ｃom.cｏm抽血檢驗（毫無疑問是強迫的），就會顯示他是個第四年期的人，然後什麼都不必說了。

「這個嘛，聽托馬士說的。」

「這不是問題。」

「聽第四年期的人說？」

特克說：「你要去庫伯利克墓？」

後來她說起她正計畫越過山區到庫伯利克墓去一趟，特克就給了她一張名片。「比開車去更好。真的，開車你就得走瑪迪隘口；不過那條路在每年這個時節並不安全。有巴士可以坐，不過車子擠滿了人，而且時不時就會滑進溪谷。」

半小時前他終於聯絡上麗絲。在電話裡他不能說要說的話，但是在幾個尷尬的問題之後，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在我們認識的地方見，」他說，「二十分鐘後。」

「我是說真的。」

他們沿著起伏不平的人行道走著，朝著港口燈光和繞著碼頭行進的貨車微弱的轟隆聲走去。街道空蕩寂寥，殘餘落塵在人行道和牆邊結成硬塊，掩住了他們的腳步聲。

有那麼短暫的瞬間，他猜想麗絲父親失蹤搞不好是這個原因。也許第四年期的念頭對他來說像是一扇門，讓他走出不管哪種他無法忍受的祕密罪行。或者也許他根本沒有接受什麼人工長壽的建議。也許他就只是走開而已。人是會這麼做的。

而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別，特克心想。她有一個目的：她有承諾，非要完成父親失蹤的事後調查不可。他卻只是穿上鞋子走路而已。這不是他頭一次，而且再怎麼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所以他們或許會以為你在某方面也牽涉其中。這就是危險的地方。這就是布萊恩想要告訴你的。」

「顯然這些人並不會瞎搞，麗絲。他們跟蹤你，我們最好假設就是他們綁架了托馬士的人。」

「你認為布萊恩對這件事知道一些？」

「而且m.hetubook.com.com我也還沒有把塵灰掃乾淨。」特克說，只為了看到一抹依稀的笑容掠過她的唇。「我們可以租個房間。」

麗絲用一種哀傷的眼神注視他，他喉中可以感受到。「所以你是告訴我說，布萊恩說得對，我應該回美國。」

「去問他吧。我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酒吧中只有夜班工作人員，所有桌子都是空的，拿菜單給特克的女服務生看起來沒好氣，一副急著想下班的樣子。

「也許。不過我們應該先跟一個人談談。還有，麗絲，如果你是認真要做這件事，有些事情你應該要先去做。例如讓你信任的人知道你在哪裡以及發生了什麼事。帶足夠的現金讓你可以生活一段時間，然後不要碰你的電子信用卡之類的事。」

「你確定嗎？」

「對，這次要直飛。你願意載我去那裡嗎？」

「領事館的遺傳安全部辦公室和他們在地球上做的事比起來有點像是在開玩笑。他們在港口操作面孔辨認軟體，偶爾對某個逃亡的犬類複製者或黑市基因增強業者發搜索令，但就差不多是這些了。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停頓了一下。「他告訴我，我回去才是明智之舉。回到美國。」

「很自然想到的。」

「如果我躲起來，就不能進行我的工作了。」

「我要去找到艾夫蘭．杜瓦利。」

「麗絲，」他輕柔說道，「有可能更糟。」

「是啊，不過警方永遠也不會知道。托馬士因為身分的關係所以處境危險。只要驗個血就可以證明他是第四年期，單是這件事就夠讓他被送回美國永久觀護，或是更糟。一個鄰居告訴我貨車的事，可是她絕對不會把任何這種事告訴政府官員。我朋友住的地方，鄰居通常都是明顯違法的人，維生的方式有許多是『協約』禁止的事，而且他們大多數都是違建戶。」

特克見過布萊恩．蓋特wwｗ.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利幾次。這就是河左岸這種碼頭區有意思的地方：你會看到美國商人坐在商船水手旁邊，沙烏地石油老闆和中國薪水階級或是從法國區來的邋遢藝術家閒扯。布萊恩．蓋特利看起來像是城裡這一帶常見的暫時移居者，他能在世界（兩個世界）各地旅行，但是從來也沒有真正離開過愛荷華州杜布克市（或者不管是哪個他長大的地方）。算是不錯了，有點平淡，只要不挑戰他任何的成見。

「如果他們要抓我們，麗絲，他們就可能抓到了。也許情況會改變，但是目前最好是假設他們知道我們在哪裡。只是我懷疑他們會做出任何激烈的事，至少目前是不會。他們要找的人又不是你，遺傳安全部也不能隨便就把你抓了或對你怎樣。所以你想做什麼，麗絲，你的下一步是什麼？」

「不是。我們假設是這些人做的，但是遺傳安全部不是這樣做事的。即使在這裡也是有分寸的。你不可以沒有理由就把人偷偷帶走、訊問他們。」

「他們認為他知道一些事情嗎？」

她坐直了一些。「顯然我是擔心自己安全的。不過我也擔心其他事情。我來這裡是有原因的。」

「所以現在城裡有些遺傳安全部的人，對第四年期的人特別有興趣。尤其是相片裡那個女人。」

但是今天晚上麗絲卻說布萊恩恐嚇她。她描述了和他會面的情形，最後說：「總之就是恐嚇，不是布萊恩直接恐嚇，而是他把別人告訴他的跟我說，就等於是恐嚇。」

「我要做我幾個月前就該做的事。」

「不是正式逮捕，不是。只有臨時政府有權力逮捕人，而且檯面上他們不會穿著便衣、沒有搜索令就衝進去抓人。」

特克聳聳肩。

「街口的停車場。」

「更糟？」

她又朝他露出那種帶笑不笑的表情。「你從哪兒學的，上過犯罪行為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