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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三部曲2:時間軸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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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眼玫瑰 第十一章

第二部 有眼玫瑰

第十一章

「麗絲,你有問題要問我?」黛安說。
特克遞了一杯冰水,麗絲喝得很急。她喉嚨太乾了。
「可能是上星期的。這一帶的人不會花很多錢清理房間。」他說。

「所以她是什麼,間諜嗎?」
手機開始播報造成魯布艾爾卡里石油設備暫時關閉的地震新聞。
開門見山,不說廢話。「她名叫蘇麗安.莫埃。」
特克全神貫注在不平的路面上開著。幸而這裡的落塵很輕微,森林的樹篷又吸收了大部分。路況驚險時特克沉默不語,等到了直路他就問起她父親的事。她之前曾經和他談過,不過那是在落塵以及這幾天的怪事發生之前。
不,這樣說不公平。布萊恩不只是這樣。布萊恩相信有秩序的生活。不能因此就把他變成了怪物或是惡徒,而她也不相信他本人參與跟蹤她行動或綁架托馬士的事。那樣不是按規矩做事。布萊恩永遠是按規矩做事的。
「傑森把技術和藥劑,連同萬諾文帶到地球上的其他東西全都傳布出去了。我們有這種能力已經有好幾十年了,不過並沒有誰真正有興趣去進行,除了一些……你可以說是歹毒的團體以外。」
「火星人准許這種事嗎?」
北上的海岸公路上,落塵(或者說是和雨水混合以後所成的淤泥)還沒有完全清除,所以特克只好停在一處貨車站,要了間旅館房間住下,等臨時政府那些超時工作的道路工作隊員在某處重要的急彎路上除去積塵。
「因為她在這裡發現的事讓她很震驚。在火星上,當然,第四年期人已經存在好幾個世紀了,他們受地球上沒有的法律和慣例所約束。火星的第四年期人是用各種各樣的妥協去獲得他們的長壽。比方說,不能生育、不能擔任公職,除了做為觀察者和仲裁者以外。然而我們的第四年期卻不見容於法律,既有殺身之虞也具有危險性。她希望能用火星上的規範改善混亂。」
「跟你們怕的是同樣原因嗎?」
麗絲說:「蘇麗安至少去過麥哲倫港一次。十二年前。」
黛安說:「蘇麗安.莫埃有個很特別的淵源,你們或許也會猜到。你們要來點冷飲嗎?我想我要一些……我喉嚨有點乾。」
「太好了。謝謝你。至於蘇麗安.莫埃……恐怕我在解釋以前必須先告訴你們一些自己的事。」她猶疑了一下,很快地閉了眼睛又睜開。「我丈夫是泰勒.杜普雷,我哥哥是傑森.羅頓。」
特克說:「好吧,那我一定是轉錯彎了。既然沒這個人,我們只停下來吃個午餐,就會上路了。」
「布萊恩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噢,我猜他搜尋過航空客運的旅客名單,或是之類的事。」
「沒有。」萬諾文在時間迴旋最亂的那些年間在一場路邊攻擊中喪命。「不過我看了他對聯合國的演說。他似乎……還滿討人喜歡的。」
「研究第四年期的目的是什麼?」
「我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不過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些問題?這或許可以澄清一些疑問。」
「呃……你知道,他不會是第一離開家的人。我沒有惡意。」
時間迴旋最壯觀的成就就是行星地球化和移民火星。利用擴張的太陽和外太陽系千萬年的過去做為一種時間上的槓桿,火星變得勉強可以居住,而人類的種子殖民地也建立起來。地球在時間迴旋膜後面才過了幾年,火星上的文明卻已經興起又衰落了。
「她甚至看起來也不像火星人啊!」麗絲說。火星人頂多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皮膚有深深的皺紋。而出現在那張舊照中的蘇麗安.莫埃,不僅身高只是一般的矮,也沒有很多皺紋。
「你認為他想要賣毒品給我們?」
「蘇麗安.莫埃認識很多人。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黛安平靜地說:「這個過程在成人身上是會致命的。它會重建人類大部分的神經系統,使它容易接受假想智慧生物網絡智慧的進一步的操縱。到時候會有……會有類似的溝通情況發生。不過它卻會殺死溝通者。理論上,這個過程如果用在人類的活胚胎上會比較穩定。也就是子宮裡尚未出生的嬰兒。」
「不過他們的確非失蹤不可。一旦接受這種療法就會換一個新的身分,這樣當你的同齡朋友開始凋零而你仍健在,就像在畢業紀念冊上一樣時,你就不會覺得太尷尬。展開新生活的想法,對許多人而言都很有吸引力,尤其如果他們正置身在個人或財務的困境中。可是我父親不是這樣。」

伊布黛安帶領他們走出餐館,穿過一條夾在臨時雜貨店和有飛簷的木造鎮公所間的窄巷。經過了一座加油站,那裡的加油機被漆成五顏六色。以黛安的年紀和天氣的酷熱看來,麗絲本以為她會走得很慢,但這個老女人卻行動敏銳,還一度握住麗絲的手,要她快點走。這個動作很奇怪,讓麗絲感覺自己像個小女生。
「比方那個相片中的女人,蘇麗安.莫埃。」
麗絲說:「是因為這樣,遺傳安全部才會對蘇麗安.莫埃有興趣?」
「你父親失蹤的時候你究竟是幾歲?」
片刻之後,他們經過一塊粗糙的木牌,上面用好幾種文字寫著村名,大概是:「德沙新撒蘭迪鎮」。再過去約一公里的地方,一個在和*圖*書麗絲看來頂多二十歲的瘦小子走到路上,揮手要他們停下。他走到特克這一邊的車旁,把頭伸進車窗。
「一個叫艾夫蘭.杜瓦利的人。」
「而特克,當然,是什麼也不怕啦。」
「所以你們就聯絡遺傳安全部。」
後來再也沒有第二個代表團來了。派遣地球探查隊到火星互訪的計畫,在多國協商後瓦解,而火星人對此也是興趣缺乏的樣子。「我猜,」麗絲的父親曾說,「他們有點被我們嚇到了。」火星一直不是資源豐富的地方,即使在「行星生態地球化」之後,情況也沒有多大的改變,可以說它的文明是經由一種不厭其煩的集體儉省才得以存續。而地球有體積龐大卻污染的水、沒有效率的工業和崩塌的生態系統,這些可把我們的訪客嚇壞了。「他們一定很高興,和我們中間隔了幾百萬公里遠。」羅勃.亞當斯說。
陽光透過細細的羊齒狀樹葉輕輕灑落。矮樹叢裡有許多野生動物,很多都不(或尚未學會)害怕人類。她瞥見長耳狗、一隻條紋斑魚獸、一群蜘蛛鼠,牠們的名字通常會讓人想到某種地球上的動物,不過還是得靠點想像才能發現共同點。這裡也有昆蟲,在翠綠的暗影中或是嗡嗡地叫或是嗚嗚哀鳴。最糟的是吃腐肉的黃蜂,牠們不危險,但是個頭很大,奇臭無比。還有蚋,長得就和地球上的蚋一樣,也縈繞在陰暗地方,此時正群聚在長滿青苔的樹幹上。
「這是一條我打算去追下去的線索……雖然布萊恩勸我不要。即使在那時候他也都覺得我牽連太深了。」
「我不是要用我的年紀嚇你,只是要讓你相信我的話。我是第四年期的人,當然,而我從這個團體一開始就是其中一分子了。所以蘇麗安.莫埃會在幾個月前來看我。」

伊布黛安看著麗絲,再望向別處。「沒有,她沒有成功。」
「沒有。是他們聯絡上我們。」
「把相片給她看。」特克說。
「我知道。」
或者會丟下什麼。麗絲沉默了一會兒。在汽車引擎的隆隆聲中,她聽到一段不知名的鳥鳴,像小調旋律,從森林高高的濃密枝葉上傳來。
「可是我還沒去做,就發生落塵這件事,然後……」
「我們不妨說她沒有完全成功。第四年期也有百種人。像我們這種贊同她理念的第四年期人,在這麼些年當中會資助她、鼓勵她。但是其他的第四年期人卻討厭她的干預。」
「你可以到路對面喝杯茶。午餐我就不知道了。」他舉起一根指頭。「一個小時。」
「你對這個女人很有信心,叫黛安吧,她的名字?」
「什麼事?」
「部分原因相同……」黛安說。她喝了一口水。「部分。」
「可是遺傳安全部的人也沒有什麼發現。」
「沒錯,我就是什麼也不怕。」特克說。
「首先,」黛安說,「她是火星人。」
但是他曾經那麼無辜地、固執地愛著她,而且聲稱仍然愛著她。她睜開眼,看到她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微微發著光,上面顯示登入了幾通布萊恩打來的電話。她一通也沒有回。這不公平,也許是必要,她願意相信特克。不過這不公平,也不慈悲。布萊恩應該受到更好的待遇。
「杜瓦利是第四年期的人?」
「你是指什麼?」
這也不見得是壞事。如果這樣子顯得他比起特克沒有冒險心,那麼這也使他顯得更可靠。布萊恩永遠不會駕飛機橫越高山,或是受雇在某艘鏽跡斑斑的商船擔任一級水手。但是他也不會違背諾言或違反誓約。這也是為什麼決定結束他們倉卒而不明智的婚姻是那麼困難的原因。麗絲認識布萊恩時正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新聞學位,他是遺傳安全部紐約辦事處的小職員。他以溫柔和同情心贏得她的心,而她卻太晚才明白,布萊恩永遠會在身邊,但卻永遠不會一直站在她這一邊。到頭來,他只不過是眾多聲音中的一個,這些聲音勸她不去理會她個人的歷史,因為這個缺口中可能掩藏了某些令人無法承受的真相。
微風和暖,但是麗絲卻打著冷顫。「有嗎?我是說,開始了嗎?」
「十五歲。」年輕的十五歲。天真,而且緊緊追隨美國流行時尚,做為她對這個異地世界的嘲諷,她可是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這裡的。還戴著牙套呢,老天。
「只准一次。蘇麗安.莫埃想要阻止我們的第四年期人做同樣的事。我們這裡的第四年期人更不受法律和習俗的約束,如果已經開始進行了,她就要打斷這個過程。」
況且他們也有自己的後時間迴旋危機要去處理。假想智慧生物也在火星上架設了一座拱門。拱門立在火星的赤道沙漠上,通向一顆同樣小而崎嶇不平的行星,這個行星環繞一顆遙遠的恆星,環境適合人居,但是尚未有人居住。
「這是托馬士從前常說的。怪事都是接二連三發生。就像上次我們在麻六甲海峽為一架貨機配備機組人員,有一天引擎出了問題,必須停錨上岸修理。第二天就是怪天氣,一場沒有人預測到的暴風雨。隔天天空晴朗,可是我們就得用水管把那些馬來海盜衝下甲板。托馬士常說:一旦怪事開始出現,你差不多就可以指望它變成三倍的奇m.hetubook.com.com怪了。」
「你怎麼認識特克的?」
村中的報時者叫喚信徒禱告。黛安不理會這聲音。
「當局有很認真在辦嗎?」
「為什麼?她有什麼重要的地方?」
「既然都來了,我們倒不妨談談。」她拉過來一張椅子,「把我介紹給你朋友吧。」
「他不是那種丟下我們的人。我知道在像這樣的案例中,每個人都會說: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不過我是個天真的乖女兒,我無法想像他做得出任何惡劣或不為他人著想的事。何況他還全心全意忙著大學裡的工作,如果他過著雙面人的生活,他哪裡找得出時間?」
「起因?」
這個女人是第四年期,麗絲想。也許這就是她之所以會發出一種柔弱而奇特的氣勢,而那些壯漢顯然乖乖聽從於她的原因吧。特克介紹她時說她是伊布黛安.杜普雷(「伊布」是米南加保族人對人的尊稱)。麗絲接過女人乾硬的小手,像是握住一隻格外結實的小鳥在手中一樣。
「所以是地球專家囉。」麗絲說。
「是知道如何守住祕密的人。」
這是個很老很老的女人。她的髮色和髮質都像是蒲公英茸球,皮膚蒼白,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裂開。她藍色的眼睛出奇地大,深陷在輪廓清楚的眼窩裡。她走到桌前說:「你好,特克。」
「我認為你或許可以解釋。我也不會排斥一些有用的勸告。」
麗絲聽到隔壁房間裡有人在爭執,聽起來像是菲律賓語。她拿出手機,想要再聽一段本地的播報。特克盯著她說:「記住……」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後來被選為火星特使的原因。」
黛安看起來微微帶著愧容。「火星第四年期人是最先想要嘗試的。」
「我猜她沒有成功。」
「我們可以談嗎?」特克問。
「不能完全說是信心。不過她得知道托馬士的事,或許能做些什麼。而且她和本地第四年期網絡長期保持密切關係,說不定還知道一些你父親的事呢。」
「可是那樣會……」
「我們找前國際刑警詢問每個人,還有一份公開的警方檔案,但是什麼結果也沒有。」
萬諾文來到地球的時候,羅勃.亞當斯還年輕,是在時間迴旋後的貧瘠年代中的一個加州理工學院學生,面對著他以為已知的世界無可避免的毀滅。
這是他們討論過的另一件事。就在那些在陽台上的夜裡,那時天空像本書在他們頭上打開來。
那麼這就是天神的塵灰了,也就是古老的假想智慧生物建造物的殘餘。大家現在都這麼說。視訊新聞裡充滿了對落塵眾說紛紜的報導,有的說是機器碎片、也有的說是生物遺骸,或前所未見的複雜分子排列物。
地球上就再也沒有火星人了。外交任務結束以後,他們全都回去了。麗絲從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以外的事。
「干預什麼?」
「不要接也不要打。我知道。」
「凱」是本地像蜜蜂的昆蟲製造出的一種會產生幻覺的蠟,近來在麥哲倫港俱樂部中是種很紅的毒品。「我不用。不過還是謝謝了。」特克踩了油門,力道還不至於撞傷這小子。他迅速閃開,擺出了一張臭臉。麗絲往回看,那小子仍然站在路上,對他們怒目而視。她問特克那是怎麼回事。
到了早晨,路上已經清通了一條車道,他們又往北開了四小時,經過巴士、漆得像是馬戲團車隊的小巴士、木材廠卡車、載貨卡車、裝滿精煉油或汽油的油槽車。接著特克轉往西邊,開上一條路況很糟的側道。這類疏於維修的側道佈滿這一帶,像是老人手心的紋路。
「我們有我媽媽家的錢。」
「這可能嗎?」麗絲低聲說。
「我們必須見伊布黛安。」
「你載去庫伯利克墓的女人。或者這個黛安,要她去找你的這個人。」
「倒不見得一定會有關連,」特克說,「只是三倍的奇怪而已。」
「你可以先告訴我們蘇麗安.莫埃是誰。」麗絲說。
「呃,如果她長得這麼像地球人……」
「是啊。他們讓檔案公開了更久,或者對外如此宣稱,可是他們的運氣也不比臨時政府好。最後結論顯然是他的研究讓他失去自我,在某個時間點上,有人要給他長壽療法,他就接受了。」
「艾夫蘭.杜瓦利。」伊布黛安的表情沉了下來。麗絲感覺到她相當激動。
黛安搖搖頭。「名字不熟。不過你說你要找的一個人在庫布利克墓鎮上?」
還真讓人安慰呢,麗絲心想。
「而火星人想要阻止這種事發生?」
停頓很久。「這裡沒這個人。」
所以蘇麗安.莫埃怎麼會是火星人?
「特克.芬雷。」

於是麗絲緊張地在她的包包裡翻找,終於拿出裝著蘇麗安.莫埃相片的信封。
「請問吧。」麗絲說。
「我父親認識她。」
麗絲總會問(不止一次在夏季的夜晚中有這樣的談話):「你有沒有見過他?」
「沒錯。」特克說。
「是的。」
「好吧,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非失蹤不可呀!」
「傑森.羅頓是這樣死的?」麗絲在書上看過記載,說傑森.羅頓是時間迴旋最後那段混亂日子中的傷亡者。在那陣恐慌中,成千上萬的人死去。
特克點點頭,看起來若有所思,這時候他駛過一道淺淺https://m•hetubook.com•com的路坑。一輛三輪機車朝反方向迎面而過,鼓鼓的輪胎、高高的座位,一籃子蔬菜綁在後車架上。駕車者是個削瘦的本地人,只瞄了他們一眼,不感到好奇。
「羅勃.亞當斯。」麗絲說,她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噢。」
「我連合格護士都不是,不過我先生是醫生。早在紅新月會在這一帶出現以前,他就為這些人看病多年了。我跟他學了一些基本的醫療,他死了以後,村民也不肯讓我退休。我可以處理小傷小病,注射抗生素,給疹子塗藥膏,用繃帶包紮傷口。如果有比較嚴重的病痛,我會要他們到公路上那間診所。請坐。」
「黛安。」
「你認識她?」
「是啊。」
「這個計畫失敗了,孩子沒有活到青春期。實驗是由撫養蘇麗安.莫埃的那群克己派第四年期人進行的。那孩子死的時候她也在場。」
她帶他們走到一間煤渣磚建造的碉堡式房屋,屋子掛著一塊用多種文字寫的招牌,其中英文寫著「診所」兩個字。麗絲問:「你是醫生嗎?」
他們坐在黛安診所的接待區。這裡的擺設有鄉村風,有藤製家具和木板條百葉窗,百葉窗在微風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每樣東西不是漆成淡綠色,就是用淡綠色靠墊、椅墊等裝潢。牆上掛著一幅大海的水彩畫。
「你們到這裡有事?」其中一人問。
這女人畏縮了一下,就只一瞬間,幾乎覺察不出來。此外便看不出有任何反應。
「我想我們必須談。不過要到比這裡更私密的地方。跟我來。」
她說:「當我回來這裡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要接受這種可能性了。我不相信他會就這麼離開我們,但是我不是無所不知,我無法確知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如果事情就是這樣,沒關係。我可以面對,不會想報復。假使他果真接受了這種療法,用一個新名字在哪個地方生活,我也可以面對。不一定非得見到他不可。只是我需要知道真相,或找到一個知道的人。」
「她是在火星上出生的。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在一次大洪水中幾乎喪命。她受了傷,而且腦死亡了,只有使用延長壽命的藥物做徹底的重建才治得好。因為她是在很小的年紀接受這種治療,所以有了悲慘的副作用:有點像是遺傳不斷復發。她沒有大多數火星人在青春期會長出的皺紋,而且會在過了一般火星人停止成長的年紀之後繼續成長。所以這使她看起來幾乎像是地球人,在他們眼裡,是回復到最早祖先的模樣了。由於近親亡故,又由於被認為畸形得可怕,所以由一個過著苦行生活的第四年期團體撫養長大。即使他們沒能給她別的,至少讓她接受了完好的教育。由於她外形的關係,她對地球十分著迷,而致力研究一種我們稱做『地球研究』的學問。我不知道火星人是怎麼稱呼這門學問的。」
「天氣惡劣。」特克說,用手掩著咳嗽。
「然後,」特克說,「托馬士失蹤,我們發現麗絲被跟蹤,她的電話也被竊聽。我很抱歉,黛安,不過我只能想到來這裡了。我希望你能……」
「人是會懷著對死亡的恐懼而從不表露出來的,麗絲。他們就只是懷著它過生活。可是如果你讓他們知道一種逃避的方法,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做?」
時間迴旋停止,火星和地球也都恢復了一向的時間旅行之後,與火星人的無線電通訊曾經盛行了一段時間。甚至還有第二支火星探查隊來到地球,雄心比第一支還要大。一群火星特使團也被安置在一幢像堡壘般被稱做「火星大使館」的建築中,與紐約舊聯合國大樓區相連。當預定的五年任期結束,他們就上了一艘由地球上主要工業大國聯合設計製造的太空飛船回家了(在西昌發射的)。
「你要買『凱』嗎?那裡不是買『凱』的好地方。」
就連這赤|裸裸的事實也會讓麗絲生氣,因為當著麗絲母親的面絕不能提這些事(她的雙親在時間迴旋的混亂中去世,她是絕對不能忍受討論這件事的)。這些她都是在學校裡學到的,當然,但是她並沒有隨之而來的那種敬畏感。在羅勃.亞當斯那些安靜的談話中,數目並不只是有趣而已,當他說到「一百萬年」時,她可以聽到遠處高山從海水中冒出的怒吼聲。
伊布黛安把她的素白棉布裝撫平。「我可以請問你怎麼會有這個女人的相片嗎?」
麗絲覺得這個女人明顯可見的誠懇,再加上風把百葉窗吹得啪啪作響的聲音、村民各行其事的人聲、遠處一隻狗漫無目的吠叫,以及特克喝著冰水,彷彿這些話都不稀奇的神情,使這一切都變得無可懷疑。
麗絲很小的時候就看過萬諾文的紀錄影片。小時候的她曾經幻想有他做朋友:一個比她矮小的心靈上的朋友,就像《綠野仙蹤》書中夢奇金國的小人兒。
不過那小子肯定帶了手機,也肯定打電話通知前方的人了,因為當他們一駛過路邊前幾間有人住的小屋,還沒有到鎮中心的時候,當地的民兵就迫使特克把車子開到路邊。民兵是兩個壯漢,穿著臨時湊合的制服,開著一輛上了年紀的多功能貨車。麗絲坐著不動,讓特克去跟他們說。
黛安打開信封,注視良久,然後把和圖書相片還回去。她的表情很哀傷。
「正要往那裡去。」特克說。
「做同樣的事?」
「我去拿。」特克說。
「私事。」
特克說:「我還以為第四年期人都有一些內建的抑制功能。比方說,托馬士。他接受療法後就不再喝比啤酒烈的飲料,也不再去酒吧打架了。」
「她在人群中就不會被人注意,而且她自學了至少三種地球人的語言,能像那個國家的人一樣說話。」
而泰勒.杜普雷,如果她記得沒錯,是傑森.羅頓的私人醫生。
特克一躺在床上就睡著了,非常典型的作風。不過能躺在他身旁,感覺到他的身軀在旁邊真好。上床前他沖過澡,肥皂和男人的味道從身上發散出來,像是慈悲的氛圍。布萊恩有沒有聞起來像這樣?
「個人興趣。」她說,這句話充滿了怪罪的意味,讓她有些畏縮。「其實這是他迷上後時間迴旋世界的一部分,他想探討人要如何適應這個世界。而我猜他深信火星人對於假想智慧生物的了解要比寫在他們檔案中的還多,而也許有部分知識隨著化學和生物的東西由第四年期人傳開來。」
火星上的人類文明讓麗絲的父親大失所望。
「什麼?他們去改造了一個人類胚胎?」
「我包他的飛機飛過山區。聽說我父親一個同事去過庫伯利克墓。當時這是我僅有的線索。所以我就請特克……不過我們並沒有飛過山區。」
「遺傳安全部的人找上門,有沒有人覺得很怪?」特克問。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多怪誕,」黛安.杜普雷說,「但這是真的。」她又加上一句,語氣比較壓抑,「我哥哥傑森就是因此而死。」
她問過他和第四年期的人聯繫有多久了。不是聯繫,不完全是,他說。不過這個叫黛安的女人信任他,他也曾幫了她一些忙。讓蘇麗安.莫埃租特克的包機,好盡可能安全地飛過山區,應該就是黛安的建議。特克所知僅止於此,也不想知道更多。
「蘇麗安.莫埃為什麼要留下來?」
「我不知道黛安能告訴你多少。反正會比我多。我的原則是絕不問問題。我見過的第四年期人很容易讓人喜歡。我不認為他們很邪惡,就我所知,他們也沒有做任何事讓我置身在危險中。和你在新聞中聽到的遺傳安全部那些鬼扯正好相反,他們就只是人而已。」
不過火星人從一開始就很害羞,她父親告訴她。他們送給地球人他們的「檔案」,這是他們的物理科學知識摘要,其中有些領域要比地球科學更為先進。不過這部檔案對於他們在人類生物學方面的研究成果(製造出他們那種長壽的第四年期階級),或是假想智慧生物卻著墨不多。對麗絲的父親說來,這是不可原諒的省略。「他們對於假想智慧生物的了解,即使沒有千萬年之久,也有百萬年了。」他說,「就算是猜測,他們也必定會有什麼可以說的吧?」
他們坐在一張看起來是用巨大的廢棄電纜軸做的桌子旁,在午後的炎熱中,一邊揮汗,一邊用缺了口的陶杯喝茶。店裡其他客人全避開他們的眼光。而就在這時候,門簾打開來,一個女人走進室內。
「可是……如果她是火星人,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為什麼她看起來不像火星人呢?」
也許他們甚至無法直接體驗在他們眼中(如果有眼睛的話)短暫如人類生命一樣的事件。麗絲發覺這個想法令人格外心安。她可以親見身受對假想智慧生物而言必然是瞬間消逝的事,平凡一如路上這些搖曳生姿的奇異樹木,以及將斑駁樹影打在林地上的陽光。她想,我們凡人的才能真是一項天賜禮物。
「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最近常有城裡人開車到鄉下地方逛,想要弄一兩克的毒品,結果被搶、惹上麻煩。」
「也不盡然。火星人知道地球上也有第四年期人。蘇麗安.莫埃是他們對我們的外交使節。」
在被包住的地球上,麗絲走去學校又走回來的時間裡,火星上已經興起一種十分古老也十分奇異的人類文明。
黛安說:「當火星人離開的時候,蘇麗安.莫埃卻選擇留下來。她和一個地球女人交換,那女人是第四年期的,剛好和她長得很像。特使團回火星的時候,那個女人就跟他們一起走了,算是我們自己的密使吧。」
「我們會抑制住明顯的攻擊行為,但是並不會因此就欠缺了道德選擇,或自我防衛的能力。而且這也不能完全說是攻擊。特克。這件事很冷酷、不可原諒,但是,在某方面說來,很難用具體的道德下判斷。如果把針打進一個孕婦血管,而她是自願的,這就不是一件顯而易見的暴力行為,尤其當你深信它的必要性。」
「明天這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到村子了,只要這條路今天晚上清通。到時候或許就真的能知道一些事。」

「如果這是真的,她的相片應該到處可見啊?」

「干預他們想要創造出可以和假想智慧生物溝通的人類。」
「你的搜尋,或者你前夫的搜尋,可能引起在美國的某個人對莫埃女士的注意。遺傳安全部找蘇麗安.莫埃已經找了好一段時間了。」
旅館是座煤渣磚蓋的營舍,嵌進森林邊緣。纖細的柳樹如悲傷的巨人般斜倚著建築www.hetubook.com.com,相形之下旅館顯得低矮。麗絲發現旅館是為收容卡車司機和伐木工人而設計的,不是要給遊客住的。她用手指沿著他們房間的窗台上抹過去,給特克看那一條在灰塵中畫出的線。
突然間他們就到了蠻荒地。赤道洲的森林張著大口攏向他們。遠離了城市和農場、煉油廠和忙碌的港口,到了這裡麗絲才感覺到這個世界的陌生,這使她父親著迷的那種固有的和古老的奇異。高聳的樹木和濃密的蕨類矮叢應該和地球上的生命有關連,它們的DNA中含有祖先來自地球的證據。不過麗絲不知道這些植物的俗名,更不用說臨時學名了。假想智慧生物在這顆行星播下種子,據猜想是為了要使它適合人類居住。假想智慧生物的計畫都是長期的,且不說別的,他們用幾十億年來計算事件,演化對他們來說想必是可以觀察得到的事。
「是的。」
「我父親另外還在研究新世界第四年期人的活動,所以他們知道他。他以前也和他們談過。」
「你知道,你真的不應該回來這裡。時機很不好。」
麗絲又看了看窗台、落塵。「最近我覺得這一切都有關連。每件發生的事都很怪異。落塵、托馬士、西部那邊發生的事……」
「我見過她。我向她推薦特克的包機。」
「這一定就是起因了。」黛安說。
「站不住腳。」黛安說,「在道德上和倫理上都太恐怖了。不過這對我們團體當中的一派人來說是莫大的誘惑。它提供了一種可能,讓我們可以真正了解假想智慧生物的謎:他們對我們的目的是什麼,以及為什麼做出那些事。也許還有別的,不只是溝通,而是一種心靈的契合。將人與神混合,如果我可以這麼形容的話。」
黛安點點頭,用食指敲敲下巴。她穿著涼鞋的腳也在木頭地面上打著同樣的拍子。
她可記不得。布萊恩是沒有什麼特別氣味的,除了他當時用的芳香劑的強烈化學味道以外。他可能對於身上沒有味道還有一絲得意吧。
於是地球和火星之間的交流便日漸趨緩,終至成為一道敷衍的細流。
「所以我猜當他失蹤時,要引起臨時政府的注意並不難。」

這個警察(如果你能這麼稱呼他的話,這些小城的治安人員在臨時政府中是沒有地位的,麗絲心想)給了特克深深的、嚴厲的一眼。「你有名字吧?」
這文明被假想智慧生物包在緩慢的時間中,這種包圍使得火星和地球時間同步,而在地球被包起來的情況結束時,火星的包圍也結束了。但是在此之前,火星人派出一艘載人的太空船來到地球。太空船中唯一的人員就是萬諾文,也就是所謂的火星大使。
「什麼?」
「告訴她你父親的事。」特克建議。於是麗絲開始說,一直講到她是如何因決意要知道父親失蹤的事而回來這裡;布萊恩.蓋特利和遺傳安全部的關係;他如何用部裡的面部辨識軟體搜尋那張蘇麗安.莫埃的舊照,而得知這個女人幾個月前才又來到麥哲倫港。
「靠教師薪水養活家人?」
「什麼?替你介入嗎?你認為我有什麼力量?」
「我知道……托馬士被逮捕了,或是綁架了。」特克說。
「成功了嗎?我是說,她阻止了誰做這件事嗎?不管是哪個牽涉其中的人。」
過了一秒鐘,麗絲才把這些名字聽進去。這些是歷史書裡的名字,是時間迴旋時代的姓名。傑森.羅頓協助為火星荒涼的沙漠培育種子、讓複製體的發射運作,也是萬諾文託付火星藥劑的人。傑森.羅頓違抗美國政府,私下把這些藥品和複製技術傳給一些少數學術界人士和科學家,使他們成為第一批地球上的第四年期人。
「我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如果可以的話。」
「要去撒蘭迪嗎?」這小子尖銳的聲音使他顯得比看起來還要年輕。他的呼吸聞起來是發臭的肉桂。
「是的。遺傳安全部和每一個類似的單位。不只是美國人害怕第四年期,你知道。在伊斯蘭世界裡,偏見還更強烈。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幾十年來,遺傳安全部一直試圖搜尋並取得任何一丁點兒被禁的火星生物科技。也許想要壟斷的成分大於要毀掉它。他們還沒有成功,而且也可能永遠不會成功。神燈裡的精靈已經出來了。不過他們在研究的過程中也得知一些事,顯然得知了蘇麗安.莫埃的事。第四年期人竟然要和假想智慧生物溝通的想法可把他們嚇壞了。」
麗絲說:「然後,當布萊恩告訴我說,蘇麗安.莫埃才在幾星期以前租了一架小飛機……」
「你到那裡有事嗎?」
當天晚上他們同床而眠,沒有親熱。兩人都疲倦了,而且兩人都要面對事實。麗絲心想,這裡並不是山中湖邊的帳篷,這也不是一場無傷大雅的周末冒險。更大的力量已經加入,也有人受到傷害了。在想到父親的當兒,她想他是不是也撞進某個類似的三倍奇異的仙境。也許他的失蹤並不是自私或甚至是心甘情願的,也許像特克的朋友托馬士一樣,被一輛沒有標誌的貨車裡不知名的人綁架了。

「是的。在我看來,他也有一點瘋狂。」
「她被藏著不讓媒體知道。她的存在是一個小心守護著的祕密。你知道為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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